
到底什么是少年?我這般問自己。
這年春天,我如同一條沙丁魚,整個人貼在公交車的玻璃前,皺著眉,滿臉煩躁。
等紅綠燈時,忽然一群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從人行道上走過,他們瘦削的脊背上掛著畫板,袖子隨意挽起,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手里提著一袋顏料。在柔風嫩花里,他們?nèi)宄扇旱劓音[著,臉龐上漾著笑容,似乎風里也飄來了笑聲,有著太陽的明亮。
一剎那,我的心也被點亮,忽然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倚著欄桿,聽著廣播里播放的《你曾是少年》。一句“可天真離開時,你卻沒說一個字,你只是揮一揮手,像扔掉廢紙……”傳來時,年少的自己嗤笑著將手中的試卷揉成團,精確無誤地擲入不遠處的垃圾桶,不屑道:“真是無病呻吟。”
那時我十六歲,青春的試卷已然鋪展開來。可那時的我總是用一個潦草的“解”字作答。
一次,因為在晚自習講小話,被教導主任抓住,并被請到教導主任辦公室,接受一頓訓斥。過后,班主任將我?guī)Щ貋恚L長的走廊被燈光照得雪白,刺得我不禁瞇起了眼。當聽到班主任問我:你想象中未來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的?我一愣,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西裝革履的自己,褪去青澀與稚嫩,變得成熟體面,意氣風發(fā)。
我笑著同班主任描述,他只是笑了笑,咽下那些陳詞濫調(diào),并叮囑我學習還是要認真點。我只顧咧嘴傻笑,點頭。
走了很久的路,終于考上了高中,我開始不管不顧地休息與玩耍。即使是一條魚,也不會終日潛在水底,總有探頭透氣的時候,所以那時覺得自己只是暫時的歇息,并不會影響前進的步伐,況且自己也不想成為一個死讀書的呆子。老師們的苦口婆心,也厭倦了,當面頻頻點頭,可一轉(zhuǎn)身就在暗地里給他們冠以“祥林嫂”的外號。
那時的我不懂何為年少輕狂,只是反駁“不輕狂何為少年”?我的特立獨行頻繁地給老師們?nèi)浅龈鞣N麻煩。
給別人帶來麻煩的時候,也給自己添了些些心亂。我從縫隙里偷看她安靜的側(cè)臉,心想:怎么可以有人長得如此好看呢?手也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寫了很多遍她的名字,一撇一捺里都藏著如野草般瘋狂滋長的心事。在別人看過來時,又匆忙地將紙撕得面目全非。
那時我還不知道什么叫做欲蓋彌彰,面對來自外界的風言風語,明明有很多說辭的我,卻偏偏下意識地選擇了用尖銳的話語刺傷她。在她受傷的表情里,我看到她梗著脖子,咽下了一切。
我以為這是年少輕狂,便自作主張地原諒了自己的犯錯。滿以為“對不起”之后必然跟著“沒關系”,卻忘了別人是否能同樣地原諒我。
青春的一場花事無疾而終,如流星匆匆劃過天空,最后我還是沒能跟她好好道別,補上那句姍姍來遲的“對不起”。
那兩年的片刻走神,讓我嘗盡了苦果。
夏日的蟬鳴戛然而止,在盛大的告別后,我迎來的不是新的征程,而是高考的落榜。在別人展望光明未來時,我卻收拾一身的落魄,再度坐回了窗邊的位置。

不同于上一次的高三,這一次,只能埋首在書海里。每逢下課鈴響起,樓下的校道總涌動著一群穿著白衣的學子,如白鴿出現(xiàn),又消失。我就這樣遙望著,胸口發(fā)燙,察覺有些火星漸次熄滅。
而今,兩分鐘的時間,足夠我將過往咀嚼一遍。公交車緩緩開動,那群白衣少年也被風吹得漸行漸遠。
透過車窗上斑駁的光影,我依稀窺見一張泛黃的臉龐交織著疲憊與滄桑。我察覺到千言萬語堵在咽喉,忽然就有種要號啕痛哭的沖動。
少年是什么?那幾年的輕狂時光紛紛落盡,隔著無數(shù)塵簾雨幕。再問自己,少年是十七歲的你拔節(jié)長高,穿著白襯衫如同一棵白楊嗎?是在風里奔跑,有著一張洋溢著蓬勃朝氣的臉嗎?是仗著年少,肆意妄為,由著性子去胡鬧嗎?
不,那些都太膚淺。
少年不只是一個名詞,它是胸腔長出的一點純真勇敢,一份永不熄滅的赤誠之心,也是一雙永遠為世間熱淚盈眶的眼。
它還應該是個形容詞。沒有人能永遠年少,但永遠有人少年。有些人即使雙鬢染霜,容貌被歲月刻下一道道溝壑,但他的身上仍存有少年感。
少年是一腔熱血,胸有丘壑萬千,心有繁花似錦。少年是追夢逐風,無垠長空,皆為所往。
少年這個美好的形容詞,關聯(lián)著青春、純真、夢想、拼搏、陽光、下課鈴、白襯衫和干凈的笑容。
多幸運,恰好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