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引領國際體系和秩序變革是新時代中國對外工作的重要方面。在百年大變局加速演進、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的大背景下,中美戰略競爭加劇,亞太地區也在加快分化組合。對于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既有研究側重崛起國超越霸權國的權力過渡,以及崛起國與霸權國的觀念競爭,對體系層面因素考察不足。當前,亞太地區已形成美國盟伴關系網絡、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三個重要關系網絡,關系網絡成為亞太體系的主要架構形態,也是亞太秩序變革的重要驅動因素。通過對這些關系網絡的考察,本文認為陣營對抗在亞太地區尚難以形成。美國亞太盟伴關系網絡有其內在缺陷,難以形成有效制衡中國的國家集團。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并非同盟體系,不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推動區域合作與對話,降低了中美兩國在亞太走向陣營對抗的可能性。因此,即便面臨“ 特朗普2.0”的沖擊和風險,只要切實維護穩定均衡發展的大國關系、增強制度合作、尋求文化和身份共識,亞太地區就會展示足夠韌性和活力,化解世界政治經濟動蕩的不確定性,實現長治久安。
關鍵詞:亞太體系;亞太秩序;關系網絡;中美關系;東盟;“特朗普2.0”
中圖分類號:D8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049(2025)01-0026-17
一、問題的提出
當今世界大變局加速演進,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①美國對華認知也已達成全面遏制中國的國內共識,理性務實的對華立場和聲音在華盛頓越來越失去影響。拜登政府對華政策因循傳統霸權國護持霸權地位和影響力的基本思路。美國全方位對華遏制,在南海問題上持續施壓,在臺海加大威懾,制裁中國高科技企業,炒作涉疆、涉港等議題,舉辦“民主峰會”,在政治上孤立中國。面對美國遏華態勢,周邊國家面臨越來越大的“選邊站”壓力,在中美之間的戰略選擇也出現了分化。① 在中美戰略競爭的大背景下,亞太體系和秩序走勢已經成為當今世界面臨的一個重大問題和挑戰。
國際體系和秩序變革研究一直是國際關系研究中的宏大主題。既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權力驅動和觀念驅動兩種模式框架內,認為國際體系和秩序變革是主導權力、主導觀念以及在其基礎上構建的國際制度與規范的變遷,權力爭霸、意識形態競爭是國際秩序變革的主要方式。基于此,西方學者就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提出了一些頗具影響力的觀點,諸如中美作為崛起國和守成國相互之間“必有一戰”,中美沖突是“截然不同的政治觀念之間的斗爭”,美國應考慮實施遏制戰略,與中國的鄰國組成“制衡聯盟”,發動意識形態攻勢,阻止中國實現“地區霸權”,等等。② 然而,這些圍繞權力和觀念競爭的觀點有失偏頗,對關系網絡在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進程中的作用關注不夠、研究不足。
當前,亞太地區業已形成美國盟伴關系網絡、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和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三個重要關系網絡,關系網絡已成為亞太體系的主要架構形態,也是亞太秩序變革的重要影響和塑造因素。美國長期經營亞太關系網絡,冷戰時期建立亞太同盟體系,近年更著力擴大和升級亞太盟伴關系,建設美日印澳“四邊機制”、美英澳“三邊安全伙伴關系”以及美日澳三邊戰略對話等“小多邊”機制,拉攏盟伴國支持其對華戰略。③ 中國則在亞太地區積極打造朋友圈,發展戰略伙伴關系,建設命運共同體,拓展經貿合作和人文交流,應對共同安全挑戰。東盟也在不斷發展壯大其對話伙伴關系網絡,在地區制度與規范架構中確立東盟中心地位,成為地區重要政治力量。從歷史上看,國際體系和秩序變革不僅由權力或觀念驅動,還由關系網絡驅動,諸如一戰、二戰和冷戰都是陣營之間的對抗。當前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的大背景下,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在以何種方式發生?關系網絡在中美戰略競爭中扮演什么角色? 這些問題勢必引發頗多疑慮和思考。
本文首先回顧權力驅動、觀念驅動兩種傳統國際秩序變革模式對理解亞太秩序前景的貢獻與局限,提出要把握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有必要引入關系網絡分析,深入考察亞太主要關系網絡的構建、維系和演進態勢。其次,本文借鑒世界政治關系理論和社會結構化理論,探究關系網絡驅動的國際秩序演進模式,認為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定義關系網絡的類型屬性,并且構成關系網絡具體的屬性特征,關系網絡的演進則是網絡成員與網絡結構之間實踐互構的結果。最后,本文逐次考察以美國、中國、東盟為中心的三個主要亞太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成員與結構之間的實踐互構,以及三個網絡之間的關系,認為美國亞太盟伴關系網絡有其內在缺陷,難以形成有效制衡中國的國家集團,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并非同盟體系,不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推動區域合作與對話,因而陣營對抗在亞太地區尚難形成,從而降低了中美走向陣營對抗的可能性。
二、傳統國際秩序變革模式的貢獻與局限
2.1 傳統國際秩序變革的兩種模式
國際秩序變革的動力和方向歷來是學界爭論的焦點,其論述大致可分為兩種模式。其一,國際秩序變革由權力驅動,以權力爭霸為主要特征。權力驅動的國際秩序變革有兩個方向,即均勢和霸權。一些學者認為,均勢更具普遍性,權力政治必然導致均勢秩序。誠如摩根索(Hans Morgenthau)所言,均勢不是個別國家意圖使然,而是各國行為共同作用的結果,無論國家的目的是建立均勢,還是實現全球統治,各國對權力的追逐最終必然導致均勢秩序。① 另有學者認為,國際秩序在霸權、霸權危機、霸權戰爭、新霸權之間循環往復。吉爾平( RobertGilpin)描述了霸權秩序的發展過程:在霸權秩序下,主要國家對政治、經濟等國際制度安排感到滿意,各國權力對比和利益訴求變化小,國際制度只需小幅調整即可適應,體系處于平衡狀態;當強國崛起,霸權國權力基礎被削弱,國際制度變革訴求上升,待這種訴求積累到一定程度,體系從平衡發展到失衡狀態,引發秩序危機;霸權戰爭往往是解決秩序危機的方式,戰爭決定誰將是新霸主,勝利者將對國際政治和經濟制度做出新安排。②
在權力驅動的國際秩序變革模式下,國內外學者圍繞中國崛起以及中美戰略競爭開展了大量研究,提出了一些頗具影響力的觀點。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提出“修昔底德陷阱”,認為新興大國必然會挑戰守成大國的地位,而守成大國也必然會采取措施對新興大國進行遏制和打壓,兩者之間的沖突甚至戰爭在所難免。③ 米爾斯海默(John J. Mearsheimer)提出,遏制是美國阻止中國實現“地區霸權”的唯一途徑,美國需要與中國的鄰國組成“制衡聯盟”。④ 韓召穎等提出了權力和平過渡的可能性,認為在權力轉移進程中,主導國與崛起國之間的國家意志較量、崛起國地區秩序構想、其他國家對秩序主導權轉移的支持和承認,是影響權力和平轉移的關鍵因素。⑤ 郭清水認為,東南亞國家在面對大國競爭無法決定訴諸均勢、聯盟或中立戰略的情況下,采取了規避損失的對沖策略,這是一種不以犧牲一方為代價而選擇另一方的中間立場。東南亞國家在高度不確定和高風險的情況下,通過尋求多種政策選擇,試圖抵消彼此的潛在缺點和風險,也是在權力結構前景遠未明朗時表明不偏袒立場、保持自己應變能力的一種方式。⑥
其二,國際秩序變革由觀念驅動,主導觀念轉變引發國際制度架構變革。魯杰( JohnRuggie)在論述“內嵌的自由主義”時指出,國際制度是為了實現某種社會目的而設計的,對國際機制的認識不能停留在表層,而應該考察更深層次的生成“語法”,即國際機制所依據的社會目的。歷史上,荷蘭霸權、英國霸權和美國霸權的社會目的不同,分別建立了重商主義、自由放任主義和內嵌式自由主義三種不同的國際經濟制度架構。⑦ 維特根斯坦( LudwigWittgenstein)提出,規則的基礎是“生活形式”(forms of life)。他認為不存在一套完整連貫的規則覆蓋所有社會行為以及不可預測的情況,因此在規則之外需要更高的行為判斷標準。“生活形式”是集體觀念認為合理的行為規范。⑧因而,“社會目的”或者“生活形式”等觀念因素是國際制度架構的基礎。如果國際制度的觀念基礎不變,即便國際體系的權力和利益結構發生變化,國際制度架構也不會發生本質性變革。
依循觀念驅動的國際秩序變革模式,學者們研究了崛起國與霸權國的觀念競爭及其對國際秩序的影響。哈爾·布蘭茲(Hal Brands)提出,意識形態塑造大國沖突,今天的大國沖突是截然不同的政治觀念之間的斗爭。① 亞倫·弗里德伯格(Aaron L. Friedberg)提出,美國與中國之間的分歧不僅在于利益,還在于對亞洲和世界未來的不兼容的愿景和意識形態。② 塔倫·查布拉(Tarun Chhabra)提出,國家安全根本上要求美國捍衛自身的政治認同與核心價值不受外來威脅,應考慮發動意識形態攻勢,動員美國及其盟友資源,推進“民主和自由價值”。③ 楊光斌和宋偉提出,政治思潮興衰是推動世界政治變遷的直接動力,以意識形態為核心的政治思潮是形成世界政治的關鍵因素,不同政治思潮代表著不同意識形態和制度安排,與國際關系和國內政治的系統性、制度性變革有著直接因果關系。④ 徐進提出,崛起國與霸權國之間的戰略競爭可能演變為“權力+理念”的復合競爭,中美權力競爭伴生了理念競爭,兩國在發展道路與模式、安全、貿易以及國際關系基本價值觀等方面均出現了顯著的理念競爭。⑤
2.2 傳統國際秩序變革模式的局限性
權力和觀念驅動的國際秩序變革模式,為我們理解當前中美戰略競爭以及國際秩序變革提供了重要思路。然而,國際秩序變革不能簡單歸因于權力爭霸或觀念競爭,其根本原因在于世界概由地區構成,不同地區自有其特性。亞太地區具有多元性、多樣性,亞太秩序有其歷史、制度和文化根源。⑥ 上述模式對于理解現階段亞太秩序變革存在若干局限。
第一,中美權力競爭呈上升態勢,但當前的亞太秩序并非美國的霸權秩序,更談不上中美爭霸的秩序危機。在安全方面,美國冷戰時期主導建立的亞太同盟體系近年得到維護和加強,且不斷擴大和升級,但該體系具有排他性,可能造成地區分裂,不僅無法為亞太提供安全保障,反而成為亞太安全的嚴重隱患。從成員范圍來看,東盟伙伴關系網絡框架下的東盟地區論壇、東盟防長擴大會議等以東盟為中心的安全機制更具包容性,已成為亞太安全對話與合作的重要平臺,其作用與地位不斷提升。東盟成功建立東盟地區論壇,在維護亞太地區安全方面所發揮的作用非常獨特且不可或缺。在經濟方面,美國一直對東南亞重視不足,沒能建立其主導的亞太經濟體系。近年在東盟對話伙伴關系框架下建立了清邁倡議多邊機制(CMIM)、《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為亞太提供了重要的金融與貿易公共產品,而美國基本游離于這些區域經濟架構之外,更談不上發揮引領作用。東盟作為地區經濟場域中具備獨特協調與斡旋能力的中心角色,是《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等自貿協定和經濟合作框架的重要成員。
第二,單以對沖策略理解東南亞國家應對中美戰略競爭有失偏頗。從本質上講,對沖策略假設小國勢必陷入兩個明確的對立集團之間,他們在必須選擇立場的情況下做出被動應對。對沖策略基于一種二元零和博弈的分析框架,將中美戰略競爭簡化為非此即彼的零和博弈,沒有認識到競爭與合作并存是當代中美關系的一個基本屬性。實際上,中美兩國均不認為雙方競爭是一場零和博弈。與以零和博弈、集團對抗為特征的傳統大國競爭不同,中美深度相互依存,在貿易、投資和供應鏈方面相互依賴,從而使得兩國徹底沖突對立變得不可取。在氣候變化、疫情和核不擴散等問題領域,中美更需要加強國際合作以應對挑戰。中美關系代表了一種新型大國關系,駕馭這種復雜關系需要準確理解和把握競爭與合作。
第三,中美之間存在觀念差異,但當前亞太的觀念競爭主要不在中美之間展開。中國奉行和合共生、兼容并蓄的文明和文化觀念,不搞意識形態輸出。美國在亞太推行所謂“自由民主”觀念,但始終無法使其成為地區主導觀念。事實上,東盟國家成為制衡美國觀念在亞太擴散的主要力量。1976 年,東盟創始五國簽署《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TAC),確立了以“東盟方式”為核心的國家間關系規范,其中包括相互尊重主權、領土完整,反對外來干預、顛覆與強權,彼此不干涉內政等原則。根據這些原則,東盟逐步形成了以非正式性、非對抗性、協商一致為主要特征的磋商規范。美國推動東南亞國家民主化變革,表現出很強的干涉主義取向,與“東盟方式”和東盟規范有著難以調和的矛盾。① 隨著東盟在亞太地緣政治中地位與作用的提升,包括中美在內的亞太主要國家陸續簽署《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加入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接受東盟方式和東盟規范為亞太國家共同遵循的行為準則。《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是“東盟特性”的集中體現,據此東盟確立了一系列準則和規范,如參加東亞峰會等地區機制需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需要遵守該條約的規定和基本原則,接受東盟的理念和方式。
第四,關系網絡已成為亞太體系的主要架構形態,是亞太秩序變革不可忽視的要素。美國盟伴關系網絡、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是當前亞太重要關系網絡,為亞太國家戰略互動提供了重要場景空間。它們相互交錯關聯,泰國、印尼、新加坡、越南同時處于美國、中國、東盟亞太關系網絡中,是美國盟國或伙伴國,也是中國戰略伙伴國,還是東盟成員國。中國、美國亞太關系網絡中的所有國家都處于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之中,要么是東盟成員國,要么是東盟伙伴國。因此,要把握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有必要引入關系網絡分析,深入考察這些關系網絡的建立、維系和發展態勢,以及彼此之間的關系和影響。
三、關系網絡演進模式的內涵與邏輯
國家關系網絡是國際體系架構的一種重要形態。國家是構成國際體系的基本單位,這一國關經典理論的基本假定對于理解當前國際體系結構仍然適用。然而,這種國際體系結構觀忽視了一個重要現象———在國家和國際體系之間存在一種中間形態即國家關系網絡。國際體系并非由簡單且孤立的國家行為體構成,而是國家以關系網絡的形態構成。在國際體系中,每個國家都在搭建自我關系網絡,建立以自我為中心、向外發散的關系圈,包含與自我不同遠近親疏的所有國家間關系。關系網絡中的每個他者,同時也是一個自我,擁有自己的關系網絡。這些國家關系網絡交錯重疊、相互關聯、相互滲透,共同構成了國際體系的關系網絡環境,為國家的生存、行為和互動提供基本空間。
在關系網絡分析框架下,亞太研究多關注關系網絡的不同屬性。秦亞青提出凝聚力是關系網絡的重要屬性,網絡成員的目的一致性、網絡的規則治理水平是影響網絡凝聚力的主要因素,合作的寬度和厚度是衡量網絡凝聚力的主要指標。④ 魏玲提出關系平衡是亞太關系網絡的顯著特征,東盟大國平衡的根本性質是關系平衡,東盟將地區相關大國納入自身關系網絡中,通過對關系的主動管理和調節,實現各種關系親疏均衡和關系體系環境最優。⑤ 董賀提出關系性權力是衡量關系網絡成員的位置與變化的重要因素,東盟作為東亞區域合作網絡中的行為體,通過關系與關系網絡建構自身的地位與權力。
應該說,這些屬性都是一個關系網絡所應具備的。但對于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而言,我們更應關注關系網絡類型化的屬性特征。本文借鑒世界政治關系理論和社會結構化理論,探究關系網絡驅動的國際秩序演進模式,認為關系網絡建立在意義和規范結構之上,其意義和規范結構定義關系網絡的屬性,體現關系網絡的類型化屬性特征,關系網絡的演進是網絡成員與網絡結構之間實踐互構的結果,結構對網絡成員的行為有著約束和使動作用,網絡成員的實踐延續結構并推動結構的演進,這種實踐互構體現了亞太國家與覆蓋亞太地區的關系網絡之間的關系。
具體而言,國家關系網絡建立在意義結構之上。關系網絡的意義結構由詮釋性話語體系構成,國家通過構建共同威脅認知和敘事,建立并不斷強化關系網絡的內在意義和目的。國家關系網絡成員是主權國家,從功能上看是平等的,不是支配與被支配的差序關系,國家關系網絡的目的是中心國家所追求的目的,也是網絡成員所達成的共識,這種共識是網絡成員溝通行動的結果,也是利益協調的結果。② 冷戰時期,美國同盟關系網絡和蘇聯同盟關系網絡是國際體系中的兩個主要國家關系網絡,美國就蘇聯及共產主義,蘇聯就美國和資本主義,分別構建了一套基于威脅的詮釋性話語體系,美蘇兩國通過設計敘事背景,將自己描述成“自由世界領導者和文明捍衛者”,將對方描述成非理性的、具有攻擊性的強權堡壘。這些詮釋性話語體系構建了美、蘇同盟關系網絡的目的和存在意義,維系著各自關系網絡的凝聚力。
國家關系網絡還建立在規范結構之上。國家間正式協議及非正式規范構成了國家關系網絡的規范結構。這些協議和規范是主導國為實現關系網絡治理而設計的規則。規則治理是以最小成本獲得最大收益的網絡治理方式,主導國有意識地建立了一套網絡治理規則。③ 這些協議和規范還是成員國為實現自我利益而建立的國際制度。國際制度是國家作為理性行為體,在利益趨同情況下通過外交談判為實現合作而達成的契約。④ 規范結構對網絡成員的政策和行為具有約束和使動作用,定義成員在網絡中的角色,建構成員的目的和信念,是成員理性決策的依據。⑤ 冷戰時期,美國同盟關系網絡、蘇聯同盟關系網絡均建立在同盟條約基礎上,《北大西洋公約》和《華沙條約》作為國家間同盟條約,規定了締約國在關系網絡中所享有的共同安全權利,以及所應承擔的共同安全義務,約束著成員國的安全政策和行為,實現各自關系網絡的治理。
國家關系網絡及其意義和規范結構的維系與演進,依賴成員國的常規實踐和話語實踐。常規實踐(routinized practice)是國家在關系網絡中的日常性、規律性實踐,這些行為維系著關系網絡及其意義和規范結構。國家作為社會行為體,具有話語、規范的認知能力和實踐意識,能夠認識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指導其常規實踐行為。比如,北約定期舉行峰會、部長理事會、常駐代表理事會等會議,并在軍事演習、危機管理等方面持續開展合作,這些會議與安全合作作為常規實踐,延續著北約關系網絡及其意義和規范結構。話語實踐( discursivepractice)是使用語言能力理解和反思信息的實踐。⑥ 國家關系網絡環境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處于動態進程之中,會不斷出現非常規事件,這些事件超出了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范圍,構成了新的實踐條件。國家能夠通過話語實踐,對新實踐條件進行分析和判斷,采取符合其目的與動機的行為,這些行為的結果構成關系網絡意義和規范結構的新內容,從而實現關系網絡的演進。冷戰結束、華約組織解體,對于冷戰時期建立的北約來說是非常規事件,構成了北約新的實踐條件。北約在分析判斷之后做出戰略調整,以“全方位應付危機戰略”取代“前沿防御戰略”,推動北約東擴,這些非常規實踐行為的結果構成了北約關系網絡及其意義和規范結構的新內容。
國際體系中往往包含多個國家關系網絡,不同關系網絡之間是相互包容接納,還是相互排斥敵對,影響著國際秩序的合法性和穩定性。當各關系網絡的意義與規范結構互相包容,形成共識性話語與規范體系時,國際秩序具有合法性,國際體系處于穩定狀態,傳統意義上的外交可以發揮功效,通過協商協調彼此之間的差異。當關系網絡的意義與規范結構互相排斥甚至敵對時,國際秩序的合法性受到挑戰。在敵對性關系網絡構成的國際體系中,國際秩序面對的關鍵問題不是如何通過協商協調彼此的差異,而是建立怎樣的意義與規范基礎。如果各方對國際秩序的意義與規范基礎沒有達成共識的信心和意愿,外交的協商協調作用就無法發揮功效,取而代之的是對抗,甚至戰爭。① 冷戰時期的美蘇關系網絡處于敵對狀態,對世界政治與經濟秩序有著完全不同的構想,雙方沒有協調和妥協的意愿,外交難以發揮功效,陷入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之中。
基于此,本文對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的具體研究將采取如下分析路徑:亞太主要關系網絡及其覆蓋范圍———各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及其類型屬性特征———網絡成員與網絡結構的實踐互構。關于分析層次,本文無意從微觀到宏觀全面評估亞太體系中各關系網絡的凝聚力、關系平衡或關系性權力等屬性,而意在重點分析各關系網絡的類型屬性,主要從宏觀角度分析亞太體系中主要關系網絡的意義結構和規范結構及其類型屬性特征,考察網絡成員與網絡結構的實踐互構。至于各關系網絡內中心國家與其他成員國的合作寬度和厚度,應是一個涉及話語、政治、外交、軍事、安全、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的宏大論題,且亞太各關系網絡的特征和性質存在差異,因此本文也無意基于具體指標就各個議題領域展開論述和分析,而只圍繞各關系網絡的類型屬性特征,重點對各關系網絡的某些突出領域進行討論,如美國盟伴關系網絡的安全領域、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的經濟和安全領域以及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的區域一體化合作領域。
圍繞亞太關系網絡屬性展開論述有其合理性。關系網絡的意義、目的及治理規則,定義了該關系網絡的類型屬性。國家間關系網絡都有明確的意義和規范結構,國家通過共同威脅認知和敘事,建立并不斷強化關系網絡的內在意義和目的,并通過國家間正式協議以及非正式規范構建關系網絡的治理規則。圍繞亞太關系網絡屬性展開論述,其價值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更好地認識關系網絡成員的行為能力,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對成員國行為有著約束和使動作用;其二,更好地把握關系網絡的演進態勢,關系網絡成員的能動行為維系并推動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的演進;其三,更好地判斷各關系網絡之間的關系,是相互包容接納,還是相互排斥敵對,進而理解和把握亞太地區體系和秩序的演進。
四、亞太主要關系網絡及其演進
亞太地區形成了美國盟伴關系網絡、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和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三個重要關系網絡,亞太秩序逐漸從國際等級秩序走向區域網絡秩序,呈現出“去等級、多中心、多節點、扁平化”的網絡結構。在中美競爭背景下,亞太不可能完全去等級化,美日等國不可能放下大國主導的思維,大國主導的壓力依然存在。但中國、印度等新興大國崛起,東盟區域、跨區域合作及其機制化的發展,對亞太地區秩序產生了深遠影響。誠如阿查亞( AmitavAcharya)指出,世界秩序正從美國的領導地位轉變為一個更加去中心化、多元化的世界,大國的相對重要性下降,中小國家與大國的互動能力增強。① 馬凱碩也認為,我們將看到西方主宰世界歷史的時代結束,看到一些亞洲國家,特別是中國和印度這兩個人口最多的國家再次復興,東盟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為東南亞帶來和平與經濟增長,幫助維護全球多邊貿易秩序。② 下文通過考察以美國、中國、東盟為中心的三個亞太關系網絡的意義結構和規范結構,以及成員與結構之間的實踐互構,不難看出,陣營對抗在亞太地區尚難以形成。
4.1 美國亞太關系網絡難以形成有效制衡中國的國家集團
美國亞太關系網絡源于冷戰時期美國主導建立的亞太同盟體系。1951 年,美國與澳大利亞、新西蘭簽署《澳新美安全條約》,美國視澳大利亞為“在共同價值觀、共同利益基礎上的牢固同盟、伙伴和朋友”,視新西蘭為“強大、堅定的伙伴和朋友”。同年,美日簽署《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美菲簽署《美菲共同防御條約》,將日本視為“基于共同重大地區利益和自由民主價值觀的同盟、美國亞洲安全利益的基石”,將菲律賓視為“密切、持久、穩固的安全伙伴”。1953年,美韓簽署《美韓共同防御條約》,將韓國視為“相互信任、有著共同價值觀和戰略利益的長久朋友”。美國和泰國是1954 年《馬尼拉條約》的締約國,該條約與1962 年《美泰他納叻—臘斯克公報》和2012 年《泰美防務聯盟共同愿景聲明》,共同構成了美泰防務聯盟的基礎,美國將泰國視為在亞洲的“重要安全盟國”。③
最初美國建立亞太同盟體系的目的是遏制共產主義在亞洲的擴張,其亞太同盟關系網絡的意義基礎是所謂“共產主義威脅”,規范基礎是一系列軍事同盟條約。這些軍事同盟條約的核心規范是軍事互助,“各方均承認在太平洋地區對任何一方進行的武裝攻擊將對其自身的和平與安全構成危脅,并宣布將根據其憲法程序采取行動應對共同的危險。”④也就是說,當締約方遭受“武裝攻擊”時,各方將依約采取行動加以共同應對。隨著冷戰結束,所謂“共產主義威脅”消失,美國亞太同盟體系的意義基礎有所動搖。1984 年,新西蘭宣布為無核區,拒絕美國核潛艇到訪其港口,1986 年中止與美同盟關系,亞太同盟體系初現危機。
美國采取多方舉措鞏固其亞太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基礎。一是維護和加強同盟關系。通過制度約束和利益協調,美國強化了亞太同盟管理。2014 年8 月,美澳簽署《軍力態勢協議》,加強亞太防務和安全關系。2015 年10 月,兩國簽署《國防合作聯合聲明》,指導未來防務合作。2015 年4 月,美日修訂《防衛合作指針》,確定以安全為導向的新的合作形式。2016 年1月,美日簽署新的為期五年的駐日美軍東道國支持計劃,日本為美國前沿部署提供基地以及財政和物質支持。2003 年10 月,美國指定泰國為“非北約的主要同盟”。2012 年11 月,美泰發表《防務聯盟共同愿景聲明》,鞏固美泰防務聯盟的基礎。2014 年4 月,美泰簽署《加強防務合作協議》(EDCA)。2004 年,美菲簽署《通信互操作性和安全協議備忘錄》(CISMOA)。2023年1 月,重申《美菲共同防御條約》中的共同承諾,加強在《通信互操作性和安全協議備忘錄》框架內共享信息,全面實施《加強防務合作協議》。美韓強化執行《美韓共同防御條約》,美國履行所謂“幫助韓國抵御外部侵略”的承諾,維持在韓國派駐陸海空和海軍陸戰隊人員。①
二是擴大和升級伙伴關系。美國通過發展亞太新伙伴,壯大亞太盟伴關系網絡。美國將印尼視為“亞太地區至關重要的伙伴”。2010年美印尼建立全面伙伴關系,后升級為戰略伙伴關系,兩國加強在海事、國防、能源以及地區和全球事務中的合作。在“印太經濟框架” 和“全球基礎設施與投資伙伴關系”下,兩國開展了大量經濟合作。② 美國將新加坡視為“有著廣泛共同經濟利益、強有力安全和防務合作、持久人民關系的伙伴”。2005 年,美新簽署《建立更緊密的防務與安全合作伙伴關系戰略框架協定》,2012 年開啟戰略伙伴關系對話,2015 年簽署《加強防務合作協議》,③新加坡為部署在印太地區的美軍部隊提供關鍵通道,為過境新加坡港口和軍用機場的美國軍艦和軍機提供服務支持,而新加坡也有1 000 名軍人及其家屬駐扎美國,其規模在美所有伙伴國中位列第二。④ 美國將越南視為“可信賴伙伴”,2013 年7 月美越建立全面伙伴關系。基于2011 年《關于推進雙邊防務合作的諒解備忘錄》和2015 年《美國—越南國防關系聯合愿景聲明》,美越兩國加強防務合作,優先考慮戰爭遺留問題、海上安全、維和以及人道主義援助和救災。2016 年5 月,美國全面解除了向越南出售致命武器的禁令,并向越南提供海上安全援助。美越經濟合作也不斷加強,雙邊貿易額從1995 年的4.51 億美元增長到2021 年的近1 130 億美元。⑤ 2023 年9 月拜登訪越,將雙邊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
三是推進“小多邊”機制建設。近年來美國著力發展美日印澳“四邊機制”、美日澳三邊戰略對話、美英澳“三邊安全伙伴關系”等“小多邊”機制,以配合和強化美國對華戰略。2022 年5 月,美日印澳四國領導人提出“印太海域態勢感知伙伴關系”倡議,發展全面監測印太海域的能力,并在全球衛生安全、氣候、關鍵和新興技術、網絡空間、太空和基礎設施等領域開展合作。⑥ 2022 年8 月,美日澳三國外長提出深化三方伙伴關系,維護所謂“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以及“臺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⑦ 2023 年3月,美英澳領導人宣布澳大利亞將通過美英澳“三邊安全伙伴關系”獲得常規武裝核動力潛艇,加強在印太等地區的威懾能力,強化三國對印太地區安全的共同承諾。
四是建構新的地區威脅認知和敘事。冷戰結束后,美國需要建構新的地區威脅認知和敘事,為其亞太關系網絡提供新的意義基礎。美國對“中國威脅論”的敘事涵蓋經濟、政治、安全、科技、文化等諸多方面。奧巴馬時期,美國官方學界提出中國經濟發展對亞太地區秩序構成“威脅”,特別是中國經濟超越日本,政治影響力提升,對美國及其盟友在該地區的核心利益構成直接“威脅”。特朗普第一任期,美國政府首次將中國定位為美國的“對手國家”,提出“中國海外基礎設施建設和貿易戰略強化了中國的地緣政治目標,中國在南海建設軍事設施、實施軍事現代化、限制美國在南海軍事存在,對美國的軍事安全、國際貿易構成威脅”。① 拜登時期,特別是2020 年新冠疫情暴發后,美國的“中國威脅論”敘事增加了更多的意識形態色彩,并拋出了新冠疫情“中國責任論”。“中國威脅論”也得到了澳大利亞、日本等國的積極響應。澳大利亞拋出中國“權勢滲透論”“中國投資威脅論”“南太平洋島國影響力威脅論”等論調,宣稱“中國政府的影響已滲透到澳大利亞各級政府、議會和政黨,中國在澳并購投資增長會使澳陷入戰略被動,在南太島國修建永久性軍事基地對美澳形成戰略威懾,威脅澳國家安全和海上航運通道安全”。② 日本宣稱“中國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的增強將對其他國家的利益和國際秩序構成挑戰,威脅亞太地區乃至整個世界的穩定”。
美國強化亞太盟伴關系網絡,提升盟伴關系的針對性和實效性,發展“小多邊”機制,增進印太和歐洲盟伴國的聯動,這些舉措強化了霸權支撐,提升了美國盟伴關系的網絡性權力,④推動亞太地區權力格局復雜化,強化地區觀念分歧與陣營對抗,增加亞太安全秩序的不穩定性,⑤甚至可能加劇全球“新冷戰”,誘發國際軍事危機,使中國面臨更大的戰略壓力。然而,美國亞太盟伴關系網絡有其內在缺陷,難以成為有效制衡中國的國家集團。
第一,美國亞太盟國的安全利益和戰略缺乏同一性。比較而言,北約是一個基于多邊同盟條約的國際組織,實行集體防御。《北大西洋公約》第5 條規定,“締約方同意在歐洲或北美對其中一個或多個國家的武裝襲擊應被視為對所有國家的襲擊;將立即單獨并與其他各方合作,采取其認為必要的行動,包括使用武力,協助被襲擊國。”集體防御機制是北約創始條約的核心,意味著對一個盟友的攻擊被視為對所有盟友的攻擊。而美國亞太同盟體系主要由以美國為軸心的雙邊同盟關系構成,盟國之間的安全利益不甚相同,在與美國安全合作中各有盤算,其安全政策缺乏同一性。⑥ 菲律賓、泰國同為美國亞太同盟國,并不意味著泰國對菲律賓負有安全責任和義務。此外,美國簽署的亞太同盟條約強調“根據其憲法程序采取行動應對共同的危險”,也就是說當一國遭受武裝攻擊時,條約所規定的同盟義務下的行動須經本國國會審議通過才能實施,其結果存在不確定性。
第 二,美國與亞太伙伴國的安全合作范圍有限。美國亞太伙伴關系的規范基礎是戰略伙伴協議,而非軍事同盟條約,安全合作內容有限。作為美國在亞太的幾個主要戰略伙伴國,印尼、新加坡、越南始終堅持獨立、自主、不結盟、非集團的原則,反對加入任何軍事集團,與美國不承擔共同安全責任和義務。與此同時,包括美國盟伴國在內的東盟國家尋求與中國在反恐、維和、人道主義援助等諸多安全領域開展合作。比如,泰國與中國實施湄公河聯合執法,組織應對非傳統安全威脅的聯合軍事演習和訓練,開展國防科技工業合作,建立年度防務安全磋商機制。新加坡與中國在反恐等領域達成合作共識,在高層交往、機制磋商、人員培訓、聯合訓練、專業交流和多邊協調等方面開展合作交流。東盟國家同中美兩國都有安全合作,不希望在中美之間“選邊站”,致力于建立包容穩定的地區秩序,維持地區戰略平衡。
第三,美國亞太盟伴國的外交與經濟政策具有自主性。美國亞太同盟網絡的規范基礎是軍事同盟條約或防務合作協議,主要約束盟伴國的安全政策。這些國家的對美外交和經濟政策則在支持、追隨、疏遠和排斥等選擇之間波動和搖擺。美國對《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持負面認知,認為中國主導該伙伴關系,一度推動“跨太平洋伙伴關系”(TPP)以制衡《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影響。在此背景下,澳大利亞仍堅持加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而不是追隨美國予以抵制。在經濟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背景下,美國的亞太盟伴國不會為了美國而脫離有中國參與的區域貿易安排。菲律賓作為“南海聲索國”,在阿基諾三世執政時期采取追隨美國的南海政策,提起“南海仲裁案”,配合美國在南海對華施壓。菲律賓無法從中獲得實質收益,且被推向與中國對抗的最前沿,陷入外交被動。杜特爾特執政后,菲律賓改變一味追隨美國的外交政策,對華關系從對抗轉向合作。可見,菲律賓作為美國重要亞太盟國,其外交政策缺乏持續性和穩定性。新加坡奉行大國平衡戰略,以務實主義為基本原則加強與中美兩國的合作,維持中美在東南亞相互制衡的局面,強化東盟在地區架構中的中心地位。
第四,美國亞太盟伴國特別是東盟國家未完全接受所謂“中國威脅”的論調。2009 年以來美國在南海采取一系列動作,中國與越南、菲律賓在外交和安全領域摩擦增多。中國加強在南海的軍事力量和存在,被美國和一些東盟國家說成是“中國外交從維持現狀向強勢出擊的根本轉變”。這種對中國政策的曲解一度引發了東盟的懷疑和焦慮。在此背景下,中國深化與東盟合作,采取可信步驟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推進《南海行為準則》談判,緩和南海局勢,并就應對恐怖主義、大流行性疾病、跨國犯罪和自然災害等非傳統安全挑戰與東盟加強務實合作,有效增進了中國與東盟的戰略互信,確保地區積極發展態勢不受大國競爭的嚴重干擾。可見,東盟真正擔心的不是所謂“中國威脅”,而是大國在東亞地區發生戰爭和沖突。東盟成員多數是發展中國家,發展是所有東盟國家的第一要務,而發展需要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美國對中國的制衡加劇了地區緊張局勢,引發了東盟的不安。
4.2 中國亞太伙伴關系網絡不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
發展全球伙伴關系是中國外交理論和實踐的重要創新。21 世紀以來,中國在亞太地區拓展戰略布局,積極建設伙伴關系網絡。2003 年10 月,中國作為東盟對話伙伴率先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與東盟建立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略伙伴關系。② 2008 年6 月,中越兩國發表《聯合聲明》,確定在“長期穩定、面向未來、睦鄰友好、全面合作”方針和“好鄰居、好朋友、好同志、好伙伴”精神指導下,建立中越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③ 這是中國在亞太地區建立的第一個雙邊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此后,中國分別與老撾、柬埔寨、緬甸、泰國、印尼、馬來西亞、新西蘭建立了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并不斷推動其提質升級。
較之同盟關系網絡,中國所構建的戰略伙伴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結構表現出兩個突出特點和優勢。第一,其意義基礎不是基于“威脅”話語,而是基于對彼此關系重要性和密切性的敘事之上,其目的不是應對來自第三國的安全威脅,而是更好地發展相互關系。以中越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為例。進入21 世紀,中越兩國經貿合作發展勢頭強勁,雙方陸地邊界勘界工作基本完成,兩國在國際和地區事務中開展合作、協調和配合,兩國關系的重要性和密切性達到了全面戰略伙伴的水平。中越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目的是確保兩國在各領域的相互幫助和支持,增進全面互信,深化互利合作,促進共同發展,妥善處理和解決兩國關系中存在的問題,加強在國際和地區事務中的協調與配合。第二,中國戰略伙伴關系網絡的規范基礎不是簽署雙邊條約或協議,而是以聯合聲明的形式,從戰略高度和全局角度,提出雙方交往與合作的行動計劃,以政治安全合作、經濟合作、人文交流為支柱,發展雙邊貿易與投資,實現經濟可持續增長,在防務、安全、非傳統安全和應對跨境威脅等領域開展對話,擴大全面互利合作。中國與伙伴國所建立的是一種關系性網絡,開展的是關系性合作,是以維護和發展關系為主導的國際合作實踐。通過關系性合作,中國與東盟和亞太伙伴國的關系由疏至親,表現出強大的韌性,并且推動形成結伙伴、謀合作、促發展的良好地區伙伴環境。① 顯然,中國發展戰略伙伴關系不是為了建立同盟,而是為了走出一條“對話而不對抗,結伴而不結盟”的國與國交往新路。
中國采取相關舉措加強其亞太戰略伙伴關系網絡足以顯示其意義和規范基礎。一是提升區域經濟合作水平。中國自2009 年起成為東盟第一大貿易伙伴。2010 年1 月中國—東盟自貿區全面建成,2019 年10 月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2024 年10 月,中國—東盟自貿區3.0 版升級實質性談判結束,為共同建設超大規模市場提供了制度性保障。② 中國已連續15 年保持東盟最大貿易伙伴地位,東盟也連續4 年成為中國最大貿易伙伴。雙方互為重要投資來源地和目的地,雙向投資累計超過4 000 億美元。③瀾湄合作更是中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在這方面的生動實踐。2016 年3 月,中國與越、老、柬、緬、泰五個戰略伙伴國建立瀾湄合作機制,在互聯互通、產能、跨境經濟、水資源、農業和減貧五個方向優先合作,實施了許多惠及民生的合作項目。2021 年12 月,作為中老兩國互利合作旗艦項目的中老鐵路建成開通,給兩國及沿線地區和民眾帶來了實實在在的變化和機遇。2021年9 月,由中國電建集團投資開發的老撾南歐江流域梯級水電站項目全部電站投入運營,可以保障老撾全國12%以上的電力供應。2023 年10 月,柬埔寨暹粒吳哥國際機場投入運營,對完善當地基礎設施建設、促進旅游業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二是加強地區安全治理合作。中國與東盟共同應對安全挑戰,為本地區提供公共安全產品。2018 年3 月開始,中國與東盟成員國就《南海行為準則》展開談判,爭取與各方早日達成實質性、有效的“行為準則”。根據《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實施計劃,中國與東盟采取了切實可行的海上合作舉措,促進對話和建立信任,特別是在海洋環境保護、海洋科學研究、海上航行和通信安全、搜救行動和打擊跨國犯罪等領域開展合作。④ 中國還與東盟通過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和東盟地區論壇等框架和機制加強防務交流和安全合作,繼續落實《中國—東盟非傳統安全領域合作諒解備忘錄》及其行動計劃,共同應對包括恐怖主義和跨國犯罪在內的非傳統安全威脅和挑戰。⑤ 這些舉措拓展了中國與亞太伙伴務實合作的寬度和厚度,增強了伙伴關系的重要性和密切性。
三是塑造更具包容性的地區話語和敘事。中國對伙伴關系的傳統敘事強調地緣相近、人緣相親、文緣相通,以及民眾友好交往的歷史淵源,如中泰“一家親”、中柬“鐵桿” 友誼、中緬“胞波”兄弟情誼,中越“好鄰居、好朋友、好同志、好伙伴”。在此基礎上,中國近年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等更具包容性的全球和地區話語和敘事,強調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程度空前加深,面臨氣候變化、公共衛生、恐怖主義等共同安全挑戰,需要各國守望相助、同舟共濟、共同應對,需要實現綜合安全、共同安全和合作安全。中外命運與共的話語和敘事得到了伙伴國的積極回應。2017 年11 月,中老同意共同構建具有戰略意義的命運共同體,2019 年4 月簽署關于《構建中老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2022年12 月發表《關于進一步深化中老命運共同體建設的聯合聲明》。2019 年4 月,中柬簽署《構建中柬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2023 年2 月,中柬發表《關于構建新時代中柬命運共同體的聯合聲明》。2022 年11 月,中泰發表《關于構建更為穩定、更加繁榮、更可持續命運共同體的聯合聲明》。2023 年12 月,中越發表《關于進一步深化和提升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構建具有戰略意義的中越命運共同體的聯合聲明》。① 這些聯合聲明和行動計劃強化了中國與伙伴國命運與共的話語認同,豐富了伙伴關系的意義內涵,體現了中國戰略伙伴關系敘事的演進,以及中國塑造包容性地區話語的接受效果。此外,瀾湄合作為中國落實“命運共同體”理念提供了先行試點和機制,進而為瀾湄規范建設搭建了話語平臺。
中國亞太伙伴關系網絡不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中國對區域合作架構持開放包容態度,歡迎域外國家為本地區穩定和發展發揮建設性作用,希望各國、各種合作機制發揮各自優勢,實現多元共生、包容共進。比如,中國認為《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適合現階段地區發展,積極推動建設,但不排斥其他貿易安排。為平衡《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美國提出并推進建設《跨太平洋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但其內部意見不一,特朗普政府決意退出。2018 年3 月,啟動《跨太平洋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談判的11 個亞太國家簽署《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中國對此持積極開放態度,2021 年9 月正式提出申請加入。再如,瀾湄合作一度曾被認為是“中國出于在東南亞搞小圈子、平衡美國地區勢力的動機”。② 美國欲借湄公河委員會制衡瀾湄合作機制的發展。然而事實上,瀾湄合作機制并非要取代該地區現有的合作機制,而是要與它們形成良性互動、協作甚至功能整合。2019 年12 月,瀾湄水資源合作中心與湄公河委員會秘書處簽署合作諒解備忘錄,標志著瀾湄流域兩大機制之間的協調合作正式開啟。③這些舉措都表明中國對不同合作機制的開放態度。
為了抵制中國的合作倡議,特別是圍堵“一帶一路”建設,美國動用“債務陷阱論”“中國勢力范圍擴張論”等論調來削弱各國與中國的合作意愿。④ 個別東盟國家受“債務陷阱論”等負面影響,對“一帶一路”合作存有擔憂和顧慮,也拖累了中國與東盟國家開展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建設合作。2018 年8 月,時任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宣布停止一些由中國資金支持的基礎設施項目,其中包括投資額達200 億美元的鐵路項目。然而,“債務陷阱論”并非東盟國家的主流觀點,加強與中國的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合作仍然是東盟國家的共識。⑤ 2019 年在第22 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上,東盟領導人提出要推動“一帶一路”倡議與《2025 東盟互聯互通總體規劃》協同發展,歡迎中國參與東盟互聯互通建設。① 東盟還積極采取措施,協調各國競爭立法,實施東盟競爭政策同行審查,規范東盟市場競爭,減少東盟市場中的不正當競爭,著力提高“一帶一路”項目管理水平。
4.3 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推動區域合作與對話
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建設始于冷戰時期。當時東南亞國家之間關系緊張,領土爭端、意識形態斗爭、互信缺失幾乎成為普遍狀況。時任泰國外長提出東南亞國家應建立一個地區多邊機制,推動地區國家間的政治和解進程。這一倡議得到了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和菲律賓的認同和響應。1967 年東盟成立,致力于促進五國的團結與合作、維護地區穩定與安全。1984 年起,東盟陸續吸納文萊、越南、老撾、柬埔寨和緬甸入盟,其主要意圖是實現新老東盟國家之間的團結與合作,消除冷戰對東南亞的影響。隨著內部凝聚力增強,東盟著力發展對外對話伙伴關系。20 世紀70 年代,東盟先后與澳大利亞、新西蘭、美國、日本建立對話伙伴關系。冷戰結束后,東盟對話伙伴關系建設迎來新的機遇。1991 年7 月,時任中國外長錢其琛出席在吉隆坡舉行的第24 屆東盟部長級會議,表達了中國與東盟開展互惠互利合作的意愿。1996年7 月,在雅加達舉行的第29 屆東盟部長級會議上,中國與東盟確立全面對話伙伴關系。這一時期,韓國、印度、俄羅斯等也先后與東盟建立了對話伙伴關系。
《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為東盟對話伙伴關系提供了意義和規范基礎。1976 年2 月,東盟成員國在第一次領導人會議上簽署了《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規定東盟的宗旨是“促進地區各國人民之間永久和平、友好和合作,以加強他們的實力、團結和密切關系”。該條約還規定了締約各方在處理相互間關系時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即東盟規范,其中包括“相互尊重獨立、主權、平等、領土完整和各國的民族特性;任何國家都有免受外來干涉、顛覆和制裁,保持其民族生存的權利;互不干涉內政;和平解決分歧或爭端;反對訴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脅;締約各國間進行有效合作”。③ 迄今,東盟對話伙伴國均已加入這一條約。
東盟與對話伙伴關系國不斷推進制度建設,取得了許多重要成果。第一,東盟與中、日、韓、澳、新、印、美、俄等主要對話伙伴國建立了完善的“10+1”對話合作機制,主要包括領導人會議、部長級會議、高官會等,在政治安全、經濟、社會文化、國際事務方面加大合作力度,取得積極成效。對于東盟而言,建立并完善這一機制的意義在于通過對話增強政治互信,深化務實合作,促進東盟自身發展。第二,建立了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機制。1997 年亞洲金融危機催生了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機制。這場金融危機波及泰國、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對東亞經濟沖擊很大。是年,東盟與中日韓領導人舉行非正式會晤,同意在共同感興趣的金融、貨幣和財政問題上加強政策對話、協調與合作,通過東盟與中日韓財長和央行行長對話與合作機制,加強金融自救與自助機制,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進程正式啟動。2004 年,各方一致同意將東盟與中日韓合作機制作為建立東亞共同體這一長期目標的主渠道,在經貿、糧食、農業等領域開展務實合作,推進東亞區域一體化合作。第三,建立了東亞峰會。東盟與中日韓機制建立后,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對參與東亞地區合作表現出很高的積極性。2001 年,東亞展望小組報告提出,東亞合作的長期目標是建立東亞共同體,具體路徑是逐步推動東盟與中日韓框架向東亞峰會演進。2005 年首屆東亞峰會在吉隆坡舉行,東亞峰會機制由此啟動,最初成員國包括東盟各國與中、日、韓、澳、新、印,后接納美國、俄羅斯加入。東亞峰會是亞太國家就共同關切的戰略、政治和經濟問題開展對話搭建的多邊平臺。
東盟采取相關措施不斷加強其對話伙伴關系網絡的意義和規范基礎。第一,推動地區一體化合作。2001 年,東盟與中日韓成立東亞展望小組,為東亞合作制定遠景規劃,該展望小組報告成為之后東亞一體化合作所遵循的藍圖,其核心建議是建立東亞共同體,具體目標包括建立自助性區域金融合作機制、東亞自由貿易區,實現東亞地區的金融、貿易、投資一體化。自此,東盟與中日韓機制被確立為推進東亞區域一體化合作的主渠道,不斷取得重要成果。②2010 年,東盟與中日韓簽署清邁倡議多邊化協議,建立東亞外匯儲備庫。2016 年,成立“10+3”宏觀經濟研究辦公室(AMRO),支持清邁倡議多邊化協議實施。2020 年,在“10+3” 機制下,東盟以及中日韓澳新自貿談判取得重大進展,簽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2022年1 月1 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生效,建成全球最大自貿區。東亞區域一體化合作趨勢已不可逆轉。
第二,促進地區溝通與對話。東盟建立對話伙伴關系的目的不是成立安全聯盟,也不是推動地區共同安全政策,而是通過成員國間磋商與對話,實現關系治理,促進地區團結與合作,維護地區安全與穩定。“磋商與共識”是東盟與對話伙伴國所遵循的共同規范,這一規范維護了東盟和伙伴國磋商的平等性、共識性、非沖突性。③ 在傳統安全領域,美國加入東亞峰會后力推南海等安全議題,其制衡中國的戰略意圖得到澳大利亞、日本、印度等國的積極響應,東亞峰會成為中國同美國及其盟友面對面交鋒、打消其不利于中國的地區安全倡議的重要場合。在經濟領域,東亞峰會是亞太國家經濟戰略對話的主要平臺,對協調中美等亞太主要國家的經濟政策以及各種自貿安排發揮著重要作用。在民生和非傳統安全領域,特別是在災害管理、公共衛生、反恐、互聯互通等領域,中美有利益趨同與合作需求,如共同發表《金邊發展宣言》,推動發展領域合作。
第三,維護東盟規范和制度在區域架構中的中心地位。美國加大對印太地區的安全投入,重啟了美日印澳“四邊機制”,試圖以海事安全為著力點,遏制中國、護持霸權。東盟大多數國家認為,美國“印太戰略”給東盟帶來巨大挑戰,威脅到東盟的團結,以及東盟在區域架構中的中心地位,反對將印太地區巴爾干化,不想看到地區國家分裂成敵對陣營。2019 年,東盟發布《東盟印太展望》,重塑“印太戰略”,將美國“印太戰略”化到東盟規范中,強調東盟規范的中心地位,提出“印太秩序”應遵循《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宗旨和原則。此外,照顧東盟的地區利益,強調東盟制度中心地位,提出印太合作應基于規則框架,與現有東盟合作框架相互補充。東盟的印太展望不是要創建新機制或取代現有機制,而是要加強東盟共同體建設進程,為現有“以東盟為中心”的東亞合作機制提供新的動力。
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推動區域合作與對話,降低了中美走向陣營對抗的可能性。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是中美亞太關系網絡成員共同推進東亞區域一體化與合作的重要平臺。“10+3”機制成員包括中國亞太伙伴關系網絡中的所有國家,也包括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所有同盟國與伙伴國,這些國家對“10+3”機制框架下的合作、推進東亞區域一體化不乏熱情,是東亞共同體建設的共同參與者和積極推動者。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還是溝通中、美亞太關系網絡的重要橋梁和渠道。東亞峰會的對話規格頗具層次,包括領導人會議、重要領域部長級會議、高官會、大使級會議機制等,其重要意義在于促進包括中美在內的亞太國家就共同關注的政治、安全和經濟議題進行戰略對話。東盟發布《東盟印太展望》重塑美國“印太戰略”,將東盟中心性視為促進印太地區合作的基本原則,要求將東盟所主導的東亞峰會作為實施印太對話與合作的主要平臺,在其基礎上酌情尋求與亞太和印度洋其他區域和次區域機制開展對話與合作,強調發展包容性區域架構,塑造印太地區更緊密合作愿景,在利益競爭的戰略環境中充當誠實的中間人。東盟在地區架構中的規范和制度中心地位,有利于塑造開放合作的地區經濟和安全架構,維護地區和平、安全、穩定與繁榮。
五、結 語
亞太是中國走向世界的重要舞臺,也是中國的安身立命之所。如何引領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是新時代中國對外工作面臨的一項重要課題,關系網絡分析為認識這個問題提供了一種新視角。
亞太地區的國家關系網絡蓬勃發展,相互之間有競爭,也有合作。美國維護和加強同盟關系,擴大和升級伙伴關系,拋出并不斷強化“中國威脅論”,建構新的地區威脅認知和敘事,這些舉措都有配合和強化美國對華戰略的意圖,使中國面臨更大的戰略壓力。中國推動構建和發展亞太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并非一味針對美國及其盟伴關系網絡,而是對區域合作架構持開放包容態度,歡迎域外國家為本地區穩定和發展發揮建設性作用,希望各國和各種合作機制發揮各自優勢,實現多元共生、包容共進。東盟對話伙伴關系網絡包括中國亞太伙伴關系網絡中的所有國家,也包括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所有同盟國與伙伴國,因而成為溝通中美各自亞太關系網絡的重要橋梁和渠道。從這些地區主要關系網絡的屬性特征來看,中美兩國近年都在深耕亞太“朋友圈”,但不會走向陣營對抗。美國亞太盟伴關系網絡難以形成有效制衡中國的國家集團,中國亞太戰略伙伴關系不搞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在中美戰略競爭的大背景下,“以東盟為中心”的東亞合作機制展現出活力和韌性,在推動東亞一體化合作方面不斷取得積極成果,東亞一體化已不可逆轉,某種程度上緩和了中美各自亞太關系網絡走向陣營對抗的可能。
面對亞太體系和秩序變革,中國需以更加積極主動的歷史擔當,塑造亞太關系新格局,營造更有利的國際環境。一方面,我們要經營好中國亞太伙伴關系網絡,在平等、開放、合作原則基礎上,深化瀾湄合作和中國—東盟戰略伙伴關系,拓展中國與伙伴國合作的寬度和厚度,提升關系網絡規則治理水平,增強關系網絡的凝聚力。另一方面,我們要用好東盟亞太伙伴關系網絡,完善亞太治理架構,維護亞太地區的和平穩定。以東盟與中日韓機制為主渠道,有效利用《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開展區域經濟合作,強化清邁倡議多邊機制(CMIM)作為區域金融安全網核心組成部分的作用,推動亞太經濟朝著更加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方向發展,推進東亞經濟一體化。以東亞峰會等機制為平臺,塑造地區對話與合作文化,特別是保持中美在東亞峰會框架下的對話,維護多邊貿易體系,應對共同安全挑戰。在應對“特朗普2.0”的歷史時刻,只要切實維護穩定均衡發展的大國關系、增強制度合作、尋求文化和身份共識,亞太地區就會展示足夠韌性和活力,化解世界政治經濟動蕩的沖擊和風險,實現長治久安。
責任編輯 邵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