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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透口氣

2025-03-05 00:00:00金泉子
滿族文學 2025年2期

只想透口氣

金泉子

1

貓頭沒想到杭生會給他打電話,等他匆忙趕來,杭生正靠在一家花店門口的竹椅上悵然若失地望著天空,有人告訴貓頭說,給他服了麝香保心丸,“問題不大。”他們說。貓頭問杭生怎么回事,杭生木怔地看了眼周圍,再看看貓頭,好像才想起剛才發生的情景。

說起來,自己今朝是太過于情緒化了,早上,與母親爭辯后就上了一輛出租車,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隨意報了個地名,下車時,他才發現,身上只留著早上買東西剩下的零錢。與司機商量,是否可以通融通融,過兩天,想辦法還給司機不足部分(他告訴司機,現在即使是返回到他家,他也拿不出錢來,他講,一時半會兒的也解釋不清楚)。司機說,有這樣的事情?

想到之前發生的狼狽樣,杭生臉上多了一抹暗色。

“原來是個老賴。”杭生腦子里亂亂糟糟的,好像又聽見有人說。

“再搜搜褲兜。”

“微信上查查有錢沒。”

“用手機抵押。”

“讓他打電話。”

“拷格個老倌一頓。”一個小青年笑嘻嘻做了個踢腳的動作說。

杭生苦笑,望著貓頭說:“臉兒丟塌。”

“你就差這點錢……多少?”貓頭瞪了一眼司機,“能發財?”

“腦西搭牢,晦氣。”司機啐了口痰,嘟囔著。

杭生沒有想到要上這兒來,甚至沒有打算今天要出門。現在他還能聽見腦袋里“嗡嗡嗡”響著的聲音,好像是,母親的哭泣聲?又覺得,是母親尖利嘶啞的狂叫聲。同時覺得好像血液中有什么東西不斷地、不斷地汩汩冒上來,是什么呢?啊?是什么呢?他茫然四顧,似乎要尋找什么。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可以聽到心臟不規則的跳動節奏:“怦,怦,”,歇息,又是“怦怦”兩下。臉色開始發白,他身子慢慢地在搖晃,慢慢地,人就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癱坐到路上。

現在是,怎么說呢?簡直是心亂如麻、孤立無援。他很想讓那些獵奇者看看,讓他們看看自己脖頸上的“傷痕”,想告訴他們,他真的不是裝疼,甚至不是假裝可憐。可怎么說得清楚呢?“為什么要來這兒呢?”他嘴唇微微蠕動著,“來這兒,你能尋找到什么?”他的腦子簡直亂極了,腦子里又“嗡嗡嗡”地響起來了,他看見母親從地磚上撿起一片破碎的鋒利瓷片,伸出青筋暴突的手腕對著他,冷冷地笑著,“我眼睛閉上了,就不會管你的事情了。”

“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母親抖抖手腕,手腕上的血蚯蚓似的淌下來,“嘀嗒,嘀嗒”地落在地板上。他覺著胸口要撐裂開來……

他嘆氣,說真是不該出門,“給人看笑話了。一個男人,說自己褲袋兒里沒有鈔票。”

貓頭不知道杭生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貓頭想安慰他,可說什么呢?這么多年,杭生幾乎是從朋友圈里遁跡了,就連自己也有快八年沒有見到他了(半個月前,偶然在醫院遇見)。他鼻子一酸:只幾年時間,一個健壯、精力旺盛得可以對著虛空劈掌的人會變得如此頹唐。

“別想太多了,”貓頭邊說邊點了一支香煙,“天塌不下來的。”

“你也吸一支吧?”

杭生苦澀地笑笑,搖頭說:“你看,我現在是個廢人了。”

“廢人?”

“是的,廢人一個,”杭生將腦袋低下,指著說,“五塊鋼板。骨頭。咔嚓。”

“天哪。”貓頭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鼻子一酸。

“真狼狽,”杭生說,“那些人在笑話呢。”

“杭生——”貓頭抓過他的手,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也相信我。”

“去蘇堤走走。”杭生晃著身子站起來,說以后再說吧。

“也行,好久沒來了。”

2

杭生是越來越懼怕母親了。一不小心就會引發母親的不滿和歇斯底里的發作。現在,他走在路上想起早上發生的情景就膽戰。

是日早上,杭生還在睡夢中,他聽見母親在廚房里弄出丁零當啷的響聲,后來,就聽見母親的聲音拔高了:“夜里頭做野貓,一輩子沒偷過腥味嗎?”他翻個身,把棉被捂住頭,不想聽這些都起老繭的啰嗦話。

“還不起來,”母親掀開他的被子,“睡睡睡,現在啥辰光?一日到晚就曉得死睡。”母親的眼中是冰冷的寒光。見杭生不吭聲,她更加冒火:“死樣怪氣,還是早點死特的好。”

“夜里頭沒睡好。”杭生嘀咕。

“賴被頭有的切?”

“……”

“怪奇,”母親再次尖叫起來,把杭生嚇得心一抽,“小西斯賴我啊?”杭生一看苗頭,知道母親又要起擱頭——這些年,她是更加汪顙了——只好穿衣起床。

吃早飯的時候,他嘴巴弄出“嘶溜”聲,因為是稀飯,加之確實是餓了,母親用筷兒敲敲桌子:“餓死鬼啊!”

“事體不會做,吃倒是來塞。”母親鼻孔哼哼,說吃好了去買點面粉、芝麻,買回來做粿子,給你那個死人阿爸上墳頭用。杭生扒完飯,問母親討要了鈔票就去了小區門口的小超市。回來的時候,母親盯著塑料袋里的面粉,“怎么格么一點兒?”杭生躲避著母親探照燈似的眼睛,“袋兒摔破了。”

“作死啊,多少鈔票啊。”母親用手指頭戳著他的腦殼,胸脯一起一落,“賠來!”

杭生心里又氣又好笑,說:“腳骨軟了一下,跌了跤。”

“嘸用,”老太太眼烏子瞪得老大,嘴巴一橫,“勿要聽儂話。”

她把塑料袋往上一摜,面粉紛紛揚揚,杭生的面孔上、衣服上都沾滿了面粉,她轉身走開時又回過身說:“晏飯勿要切了,困搞好了。”杭生曉得,母親一受刺激或來情緒就會冒出“造話”“賤胎”“娘殺個閑腿”等紹興老家話來。

這些年來,杭生遇到母親發脾氣,都小心翼翼地忍耐著,他怕自己一句小小的失言都會招來母親的數落,甚至是大發雷霆。躺床上,他回憶著,思緒有些像纏繞的線團,如同褪色多年的畫。記得上小學三年級前,母親不是這樣的:說話細聲細語,綿綿的,柔軟而溫情。有一年冬天,他父親出車回來,姆媽和阿爸大吵了一架,晚上睡覺的時候,姆媽將房間的門鎖上,無論阿爸怎么喊,姆媽就是不開門。后來父親摔門而出,過了一個多星期后才回到家中。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很少看到姆媽笑容了,說話也不軟綿了,硬邦邦的。

多年后,等到杭生結婚買了新房后,有一天下午,父親來到廠子找到他,當時,他正在一個架子上焊管子,父親在下面一塊石板上坐著,點了一支煙,慢慢地吸著。等他干完活下來,父親遞給他煙,說想給他說個事,“過些天兒,我要搬出家住到臨平去了。”父親說這話的時候,他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但他顯得非常平靜。這算是“通報”他一下吧。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什么了。對于父親,他能說什么呢?他只是兒子。關于父親,他也有所耳聞,父親好像很早就有了相好的人——當多年后,父親又回到這個家的時候,已是個坐著輪椅的人了——杭生沒想到,結婚五年后,自己也回到了母親的身邊——如此相同的生活。

“你和你阿爸老子是一個蟲樣。”母親在他小的時候說過。如此隱晦的預言。

“人在做,天在看。”母親有時會吊高了嗓門,一邊剝著毛豆,一邊踢開躥到身邊的那只緬因貓,“外頭偷腥去。”父親沉陷在輪椅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也不吭聲,好像他只是一張紙或是陳舊的物件,已經被日子碾平,生銹發霉;是一只不會叫的貓,即使受驚了,也只能把臉藏在爪子中間——他早已經沒有精力和母親飆“氣勢”了。有那么幾次,父親正看著電視,母親走過去,按鈕一摁:“眼烏子看褲襠,神氣有?”父親睨她一眼。

“早點氣煞,大家都好過。”母親臉色煞青。

“你受得了嗎?”有時候,他會問父親。

父親笑笑:“自作自受。好在日子一天一天少起來。”

杭生在記憶的深井里努力地搜索,他瞟了眼床上相框里的父親,真的與自己太像了。再次望了眼父親,父親也看著他,“忍忍就過去了。”

“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杭生下意識地朝母親的房間張望,“忍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我怎么做,你才會歇呢?”他突然想哭。是那種毫無顧忌的痛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接了個電話,是那個叫戚嘉莉的“老女人”打來的。話還沒說幾句,母親的聲音就炸響了,“那個騷狐貍又來尋你發騷啦。”他剛要開口,“窩逼芯子,想纏死你啊。”母親沖到他的面前要奪他的手機,他只得把電話掛了。

“表亂話。”他擋開了母親伸過來的手,“說話難聽死。”

“介個套?”母親嗓門老高,“有種,讓小娘逼養去。”杭生正準備去廚房煎中藥,沒料到母親會來這么一下,他站在房門口呆了下,“好,去就去。”杭生說:“早就待厭了。”調轉頭往外走。

“去呀,去呀,到賴逼女人家去。”杭生關上門時,聽到屋里“哐啷”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響。

兩人往蘇堤走。貓頭問杭生,還記不記得那一年他們在蘇堤看杭生阿爸釣魚,他掉到湖里去,是杭生阿爸救起他的,杭生嘴巴上“嗯嗯”著,心里還在想著早上出門前的事情。

“你阿爸老子身體還好吧?”

杭生一踮一踮地走著,身子明顯地向右欹斜。兩個人走到蘇堤的時候,杭生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他立定,兩手叉腰頭微揚朝西湖的遠處凝望了片刻。

湖面上有星星點點的光閃耀,遠處幾只烏篷船像穿行在星際之中,這使得杭生有些暈眩,感覺自己好像要掉入湖中一般……

湖堤上,有許多游客在拍照留念,有對新人在親友的矚目中不斷地變換著造型和婚紗。陽光穿過樹梢,金色的光環將新人勾勒出迷人的色調。幸福的人啊。杭生心里感慨。正遐想時,貓頭問:“你今天出來有什么事情嗎?”

“只想透口氣。”杭生眼睛盯著湖面說。

“透口氣?”貓頭一臉茫然地問道。

貓頭說,還記得那年我們剛進廠子時來這兒瘋狂嗎?

“流氓蟬!”貓頭眨眨眼。

“流氓蟬?”

貓頭說你不記得了?戴瑪麗吊著你的脖子說“杭生,是個標準的大流氓蟬”。杭生下意識地抬頭,好像蟬正在上面聒噪著。

“杭生,”戴瑪麗說,“你把那流氓蟬給我捉下來,我就答應馬上嫁給你。”他好像又聽見了他的前妻戴瑪麗咯咯的笑聲。

“那個新娘子,”貓頭用手指指,“你看像誰?”“戴瑪麗?”難怪看上去那么熟悉。杭生心里嘀咕。若不是貓頭提醒,他似乎是真的已然忘記了這模糊的記憶。離婚八年,戴瑪麗對他而言已經成了一個符號,或者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早以為是一粒塵埃或空中的隕石落到了時間的某個死角,如今,像被颶風吹起——從被遺忘的幽暗角落顯身——就像一部中斷播放了多年的電影膠片,重新續上。再抬頭看去,幾片云朵從西邊飄來,在樹梢上只停留片刻,被風一吹,飄向對面孤山頂上,倏忽消失了。他想,如果某一天,他的魂靈是否也會像這云朵,隱匿到另一個外在的世界中,游蕩、飄悠?一陣隱隱的痛襲來。

……

陽光猛烈。他看見自己推著輪椅上的父親走在蘇堤上,他阿爸說:“儂眉頭戳緊,難看。”杭生笑笑。“男人家要大度,”他阿爸說,“格毛對了,笑起來。”后來他聽見他阿爸“啊喲”一聲,然后人就從輪椅上賴倒下來,頭歪著,嘴巴斜張,面色煞白……有許多人圍攏過來。他也聽見自己的驚叫聲。

杭生出現了幻覺。

“怎么啦,杭生?”貓頭喊道。

“……”

“我記得,你們拍婚紗照還是在這兒拍的。”貓頭指著不遠處說。

杭生無奈地笑笑。

“戴瑪麗,她現在怎么樣?”

“……”

“在哪兒工作?”貓頭說,好久都沒有你們的消息了。

“……”

“你倒是說話呀。”貓頭急了。

“起風了,”杭生眼神閃爍地躲避著,“累了,我想回家了。”

3

貓頭隱約覺著杭生有意在回避著什么。走進杭生家的大門時,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

客廳里,破碎的杯子、碗、沙發墊子,散亂地撒滿了房間;水泥地上,鋼精鍋翻轉著,滾落出來的湯團滿是哀怨地躺在那兒;緬因貓趴在窗臺上警惕地望著他們。

“哈,家里遭盜匪掃蕩了,”杭生自嘲地笑道,“這傻子,也不選個大款來著。”

“哦,對了這個,”貓頭謹慎地瞅瞅房間,回頭看著他,眉頭挑著,“要不先報警?”

杭生搖頭:“哪個傻雞巴兒會來我家?”他怔忪地把貓頭讓進屋里。原以為貓頭會避免尷尬告辭。

他走到客廳墻角拉開床前的布簾,看見藥片兒撒在床上,臉唰的一下白了,一瘸一拐地奔到臥室,用拳頭捶門:“姆媽,姆媽。”聲音凄厲恐怖。他要哭出來了:“你要我怎樣,才肯歇啊?”他倆將門砸開,房間空無一人,母親并不在屋,他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貓頭把他攙扶到客廳的小床上,一看:被褥是濕的,還有兩條金魚,翻著白眼,已經僵硬在被單上。

“你都看到了吧,”還是杭生先打破沉悶,“這些年來,我就是這樣戰戰兢兢地活著。”

“上毛格子在醫院碰到你,你做啥西?”貓頭問道。他埋怨說如果那次沒有遇見,還不知道他在哪兒。

“如果有需要,一定聯系我。”臨走時,貓頭再三強調,遞給杭生一張名片。

“喲,”杭生彈彈名片,“大老板了。”貓頭走出屋子時把一沓鈔票放到了茶幾上。

4

杭生昏昏沉沉起來的時候,已是后半夜,城市已經停止了白晝的喧囂嘈雜。夜色深重,鐵窗外一輪月亮映在天幕中。他去母親的房間看了看,母親的房間是空的,杭生有些焦躁起來,母親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以前,母親光火,出去“旋一圈”,到了傍晚也就回來了,自顧自地回到房間,或是再數落杭生一通。他把床頭柜的抽屜打開,想找下是否有母親記在本子上的電話號碼,沒有,又到寫字桌里找,還是沒找到母親以前記號碼的簿子。他恍惚記得,母親有個表外甥住在文二路附近,有時,母親會去那兒“戲白相”。可是那么大個地方,如何去尋?

“電話一日到晚沒幾個,浪費銅鈿。”

母親早兩年就把電話銷號了。睡去之前,他吃了兩片安定。有段時間,他基本上都是吃阿普唑侖片,醫生告訴他,服用這個,可以幫助睡眠,也有利于他緩解抑郁。這兩年,吃的藥大多是戚嘉莉在醫院或街上的大藥房買了,再給他送來。上次去醫院配藥,主要是做針灸。想起戚嘉莉,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擊了一下。

“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杭生沒想到,手術兩年后,又不能站起行走了。

那天,是盛夏時節,戚嘉莉把他背上背下的,掛號,門診,付費。她喘著粗氣,汗漬墨水樣洇開一大片,濕透了襯衫,粘在胸前。濃重的汗酸氣中混雜著刺鼻的香水味。杭生覺得,眼前是虛幻的,很不真實。有一刻,他甚至覺得,馱他的女人是他的母親(頭頂處的一團白發讓他有些游離)。“老女人”染著栗色頭發的根部,一簇白發,茂盛地生長著,開放著,色澤亮麗純粹;又像是已經開始謝了的櫻花,透出蒼老衰敗,從根部發出細微的、冰雪融化的聲音。當她把他放下,坐在門診室外面的椅子上擦汗,嘴巴一翕一合時,她的臉是紅紅的,眼紋卻拉得長到了鬢角。他忽然聽見,自己的頭發根部深處,有蛋殼破裂聲炸開。他覺得自己徹底地沒救了,是一個靠“吃軟飯”而活著的人,他聽見了心里哭泣的聲音。

那天晚上,他們做愛了。“老女人”俯在他的身上,親吻著他的臉、嘴巴、頭發,有節奏地“蠕動”著,漸漸地,烈馬樣地不停地搖晃,喉部的肉淹沒了下巴尖,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再后來,變得強烈起來,發出陣陣原始的悠蕩的呻吟。開始,他只是木然地盯著那處灰白的下腹,贅肉上的紋理清晰可辨,一顫,一顫,仿佛是往日所有的欲望儲存于此,上面正騰起一股煙霧。后來,他順下眼,躲避她射來的目光,好像是,再多看一眼,就會有無數的白發從老女人的頭頂幻化成一朵朵白色的、衰老死亡的花朵,覆蓋他的臉、他的身子、他的呼吸。醒來的時候,女人還沉在睡夢中,眼睛微閉,嘴巴微張,發出輕微的鼾聲。

現在,肚子咕嚕咕嚕響著,一天都沒吃東西了,真是餓慌了。他迷迷糊糊地走到廚房。電冰箱里還有一些“秋林”紅腸。這是母親嘴里那個“老女人”戚嘉莉買的。

“這個牌子的味道好,”她說,“我都是買這種的。”

那天看病回來,戚嘉莉在她家樓下的小超市里買了一些水果、華夫餅干,還有肉松、紅腸,“杭生,你嘴巴要是沒有味道了,當零食吃。”

前天晚上,戚嘉莉給他打電話,說是好久沒見,想他了,約個時間。

“算了吧。”他有時候會想,這個女人是不是有性亢奮?或是性饑渴幻想癥?

“當是一場夢吧。”杭生乞憐地對著電話那頭的戚嘉莉說。

“你的心,比冰塊還冷。”

戚嘉莉嗚嗚地哭起來,“這么多年,我對你還不夠愛嗎?”杭生沉默著。

“最后給我一次好不好。”她可憐巴巴的聲音讓杭生悚然心驚。他回想起與戚嘉莉在一起的日子,簡直就是一場夢,他們的相遇,如踽踽獨行在茫茫夜色中的人的不期而遇。他不清楚,戚嘉莉是否真的愛他,他還有愛的能力嗎?她對他的好,他不可能不清楚,——那一年,他從號子里出來,是戚嘉莉接他回來的。那天,走出那扇大鐵門,戚嘉莉的黑色奧迪停在大門口,她戴著一副墨鏡,粉紫色襯衫配一條黑色哈倫褲,“都會好起來的。”她接過他的手提袋說。太陽沐浴在他們的臉上。路上,戚嘉莉哼著“就讓那一切成流水”,不時回頭朝他眨眼,女中音,聽起來有種穿透力,讓人覺得,那是新的一天開始。也只是短短的六年,戚嘉莉怎么就成了“老女人”了?他想。杭生接電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怕吵醒了母親,被母親發現他又和這個老女人糾纏在一起,少不了責怪和詛咒。

“為什么要一棵樹上吊死?”

他悄悄下樓,“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在樓梯門口的拐角,一個人影撲了上來,“想死你了,就要你。”杭生嚇得人皺縮成一團。門樓口燈光晦暗,像天空中的夜色,朦朧的月光閃爍著無言的憂愁。他們從小區的東大門右轉,沿著一條土路往江邊方向走去。這一片區域,只短短的幾年開發,業已形成了新的商業住宅區。原來,杭生站在窗口,可以將整個錢塘江一覽無余地盡收眼底。“看見了吧?所有的,都在變化。”杭生說。

夜色魆靜,晚風清冽,空氣中充塞著腥潮的味道。江水低低地嗚咽,輕輕地拍打堤岸。有夜鳥啾啾鳴叫聲傳來。他倆尋了一塊裸露的褐色大石頭坐下。戚嘉莉溫柔而羞怯地偎依在他的肩上,溫馨、哀傷的月光映在她的臉上。

“每一朵舞蹈著的浪花,都將匯入大海,”杭生指給她說,“最終,是寂滅。”戚嘉莉一只手托著腮,若有所思地定定地看著江面,回味著杭生的話,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苦笑。她雙唇顫抖地伸向他的嘴,“你要把我忘了嗎?”她幾乎就要哭出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回去的路上,并沒有出現杭生想象的那種風暴,戚嘉莉只是說了一句“讓我放棄,做夢都別想”。

他咀嚼著紅腸,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甚至是卑鄙,想到戚嘉莉那雙怨恨的眼睛,他竟然有些緊張起來。“你有時候看起來就是一個白眼狼。”戚嘉莉曾經這樣說過。他還能記起當時的情景。那年,他頸椎手術后,住在她的家里。那個時候,他的父親還在,母親請了一個阿姨照顧父親(父親是大塊頭,母親吃不消抱上抱下),家里根本沒有容納下他的地方。等父親稍微能下地走動后,辭退了阿姨,他回到了父母的家。“那個女人,滿臉克夫相。”母親說。母親警告他,絕不容許他們有非分之想,“你想要這個家絕了后嗎?”戚嘉莉為此哭著求過母親,希望能成全他們,甚至當著母親的面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現在,他的心里真是亂糟糟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漸漸地照亮屋里的小床,床頭的金魚缸反射出明亮的光環。他猛然想起,以前小時候在紹興的阿姨家后門的水溝里到處是“金蝦”,母親會是去阿姨家了嗎?銷號了電話機里是否存有來電顯示?他從柜子里翻出電話機。

他給阿姨家打了電話,阿姨冷漠的口氣中帶有一種傲慢,“小人家勿可不孝敬長輩,人都是要老的。”他還沒問清楚,對方就掛了電話,再打,就是一連串的“嘟嘟”聲。

5

新聞里正在播報氣象預報:“利奇馬”即將登陸我省,望各個部門做好預警防范工作。調換了幾個頻道,他看到原來的廠子里的領導正接受記者的采訪,“騰籠換鳥,開創產業轉型新局面。”

他不禁莞爾,心想,自己是一只鳥,還是一條魚?這么多年隱身在這逼仄的小屋子里,有誰能聽見他心里的鳴叫聲呢。

“你有時候看上去像是一只麻翹兒。”戚嘉莉曾經笑話過他。他想起之前看的一本書名為《囚鳥》的小說,現在他還能夠記起小說開頭的那句話,“是啊——基爾戈·屈魯特又回來了。他在外面沒法混。”當時他想,自己是連混都扯不上——再看看屋子,太陽光刻出一道道光痕,他縮在鳥籠子里,抬起脹痛的臂膀,一時覺得臂膀上長出了許多花斑羽毛。他又不停地伸展頭頸、肩膀、尾巴,將喙探出籠子,如同既往日子那樣想要飛出囚禁之地……

他打了個戰。父親去世后,姆媽很少開口說話,常常是自言自語,即使是在看電視,眼睛也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發呆。有一回,戚嘉莉來看他,她還莫名其妙地問杭生,這個女人是誰?“新交了女朋友?”

“介個不匯報?”母親睨他一眼說。戚嘉莉穿了件紅色馬甲,做了個獅子頭,撲哧笑道:“他特為瞞著你的。”過些天,戚嘉莉再來時,她好像是夢醒過來,胳膊擋住門框,把戚嘉莉一頓謾罵,“不要臉的雞婆,格里不歡迎。”

他魂不守舍地熬到天亮。他打算煮點面吃了,再到醫院去。他想調整一下用藥,配點西樂葆、妙納。再做下超聲波理療。一點火,才發現天然氣又沒了(管道經常停供)。下樓時,兩輛挖機又在“噠噠噠”地“攪”水泥地,有人罵錢都被當官的糟蹋光了。早點攤就在小區門口的左側。小區門口的兩邊墻上拉著橫幅——“早簽約,早搬家,早受益”“堅決打贏拆遷攻堅戰”。他找了一個對著門口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籠小包子,一袋豆漿。店里擠滿了吃早點的顧客。有人說,格毛子房價嚇死人,拆遷費怕是只夠買個衛生間。

他想,他的抑郁癥、恐懼癥、幻想癥,究竟是誰造成的,是姆媽,還是戚嘉莉?他該怨恨誰?他想,等身體好點兒,一定要去尋份工作,把向戚嘉莉借的錢早些還上。

吃完早點,剛起身,看見戚嘉莉站在門口,笑嘻嘻地說:“今早你自由了。”

“撒西意思?”

戚嘉莉黏上來,你姆媽到紹興去了,今早么子開心煞來。

“你介個曉得?”

“跟蹤唄。”她得意地說。

“你要拉哈?”

“上你家撒子兒。”戚嘉莉嘴伸過來親了他一口。

“空老老,昵有工夫。今早要去看病,”杭生不想在這兒與她糾纏,說,“到時光我去你家。”

“表騙人。”她臉色有些難看地說。

“一定會去的,我有話要對你好好地講,”他說,“憋在心里難受,我覺得必須說出來。”戚嘉莉用一種怪異的目光審視著他。她有些失落地看著杭生往對面的停車站走去。她有種預感,杭生與她的“關系”將走到盡頭了。

6

到達“一江春水”時,已是傍晚。來之前貓頭給他打電話說朋友聚聚,他婉拒了幾次,還是拗不過貓頭的好意。來的路上,天還未完全黑下來,人們匆匆趕著奔向某個地點,大街上車輛擁堵,只能緩慢地前行,香樟樹的影子映在樓面的玻璃上,大片的層流云從車窗外朝著天邊涌去。他目視著夕陽在樓宇間下沉——巨幅廣告牌、車輛、空中飛翔的鳥在“熒幕”上幻化成轉瞬即逝的斑斕的光影。

貓頭站在酒店門口候著。“他們已經在等著你。”貓頭引著他走進店內。

“還認得她倆嗎?”貓頭說。

他點點頭,坐下打量著對面的人,“讓你們久等了。”他歉意地說。

“還認得出我嗎?”那個嬌小的女人笑笑說,“我叫李娟,貓頭的老婆。”

“我就不用介紹了吧?”邊上的高個子女人羞澀地笑笑說。歐婭牛仔褲配上淡粉色的襯衫,透著一種健康的美。寒暄過后,貓頭說:“對了,杭生你今天和歐婭好好聊聊。”

“杭生,你這些年究竟在做啥事體?一點兒沒有消息?”

“給你電話,說是該用戶已經停機。”

酒店大堂里坐滿了用餐的顧客。橘黃的燈光透出一種虛幻的溫馨色調。杭生盯著他們沉思了良久,說,那不如聽我說一個故事吧。

“故事?好吧。”

“來來,邊吃邊講。”

這時,有人電話打來,一看,是戚嘉莉。他掛了。

“這個手機,還是前幾年一個老女人給我買的。”杭生冷不丁地說。

“誰啊?我們認識?”

“究竟怎么回事?”

歐婭一聽,差點兒沒把含在口中的果汁噴出來,“你瞎編搞笑我們?”杭生說,聽我講吧,語氣依然平靜。

杭生喝了口水說,一個男人,是的,一個已經不算年輕的男人,有天住院的時候,與一個女人搭訕上了。

“那個女人很美嗎?”李娟挪動了一下身體,揚起眉毛盯著他問。

“有點像那個男人家的安安。”他說。

“安安?”歐婭疑惑地看著他說。

“那個男人家的緬因貓,”他說,“那男人,無聊給取的名字。”

那個男人原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與一個陌生的女人開始了一場“持久戰”。那天,其實他們也只是說了幾句簡短的套話,連名字都沒提及。

哦,那男人,這天像著了道似的,倆人說過話之后,希望能再見到女人。

歐婭插話說,“難道,那個男人是你?”

“那個女人不是住一個病房的?”

杭生不去看他們,只是盯著面前的酒杯,似乎已陷入回憶中。貓頭把酒杯往杭生面前的杯子一碰,來,喝一口再講。杭生不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喉結動了動,用左手掫著腮幫。大家都瞅瞅他。他拿過杯子一口把酒給悶了,沒錯,你們猜得沒錯!她是探視病人的,說完他又開始轉動頭頸,左邊轉兩下,再右邊搖搖。“這脖子又給銹住了。”他說。

“你的脖頸怎么啦?”歐婭望著他說。

貓頭說:“杭生的脖頸里裝了五塊鋼板。”

“天哪,”歐婭將手放在心口,說,“太可怕了。”她清亮的黑眼睛打量著杭生,眼珠里汪著一潭濕潤的墨水。

“能看看你的脖頸嗎?”她鼻子一抽一抽地。繞到杭生背后,顫巍巍地捋下衣領,一道一拃多長的疤痕赫然聳現。她別過頭,用手捂住嘴,嚶嚶地哭出聲來。

杭生苦澀地笑笑。他看上去顯得有些疲乏,眼皮不停地眨巴,他抽抽鼻子說,“既然說到這個脖頸,他舔舔嘴唇,聽我接著講完這個故事吧。”

這個時候,服務生送上一個花椒燉魚頭。火鍋熱氣騰騰,仿佛是催化劑。邊上桌子有個禿頭男子,一手叉腰,手機支在耳邊,嘴巴嚷嚷著:他媽的股票都給跌光了。杭生瞟了禿頭一下,那天晚上,也就是認識那個女人的夜晚,那個男人失眠了。男人自己都很驚訝。后來的某個日子,那個男人才回想起來那天的情景:那個“不眠之夜”的“等待”,等的并不是某個“具體”的人,那只是,只是一個溺水者努力想要抓住一棵稻草般的求生欲望。那個男人手術前一天,女人又來了。給他也帶了一份餐點。是小米粥,還有袋裝的肉松,那種小包裝的。他當時有些吃驚,哦,對了,應該是那種意外的驚喜。不過,男人很快鎮定下來,眼神明亮中帶著感激和詫異,說,謝謝美女的好意,這怎么好意思啊?

“那女的看上他了?”李娟停下咀嚼,“很多女人都喜歡搞艷遇。”杭生瞥了一眼,那個女人說,男人扭扭捏捏的,差勁死了。女人給他削了一只蘋果,問他家里怎么沒人來陪護?女人說,他這樣年輕的人,做心臟搭橋手術是很少見的。那個男人,只是搖搖頭,用一種感激的目光回應著。過一天,手術前,那個女人又來了,進手術室時,那女人俯下身吻了吻他,說不用害怕的。

說實話,那一刻,男人有種要與這個女人在一起的念頭。一個男人,找女人不就想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疼嗎?當時,他那個地方就硬了。

男人出院的那天,女人把他接到她家里。男人沒有想到,這個女人住著一套兩百多平方米的躍層房子。當那個女人為他介紹她家的那套明式家具時,他恍惚走進了某個展館。她為他做了一碗雞蛋面,說,生日快樂。后來,兩人看電視的時候,女人說,你好多天都沒有洗澡了,該洗洗了,一股酸臭味兒。他沒想到,才洗一會兒,女人便進來,說她幫他洗。女人裸了身體躺在浴缸里的時候,他才發覺卸了妝的女人,雖說不上老,但其實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還算有點姿色的人。你們笑啥?那個男人木木地看著女人的乳房不停地晃動著,他很喜歡這種“水滴”形,無論那個女人如何撫弄他的身體,他也只是木挺挺的。那個女人后來哭了起來,把男人抱在懷里,男人只是不停地吸吮著女人的乳頭。

那個晚上之后男人是越來越害怕看到女人投過來的目光了。直到離開那個女人家的夜晚,那個男人才要了女人的身體。他是哭著與女人做完那個事情的。奇怪嗎?那個男人離開女人家的時候,還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后來,那個男人每次與女人做愛,他都覺得是在贖罪,是在“賣身”。那個男人覺得快要瘋了。直到有一天,那個女人帶他去酒吧喝酒,鬼使神差,回去的時候,那個男人清楚喝了酒是不能開車的,但他還是……后來,他被判了一年零六個月的徒刑。

杭生說到這兒,停下了,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他們看看杭生,又互相對視了一會兒。歐婭看到杭生的眼鏡片后那雙眼睛有些濕潤。她問道,“后來呢?”

“不說了,也說不清楚。”杭生說。她盯著杭生憔悴的臉和亂糟糟的頭發,竟然有些慌張和難受。

“這就是我的生活,”杭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所有的日子,對我來說,都是黑夜。”

他們感覺坐在這兒很壓抑,火鍋里的熱氣騰上來,“噗突噗突”地冒著泡,好像房間里的燈一閃一閃。

“會有光照亮我嗎?也就是人們所說的,那一束,來自上帝的光?”他說,“我的靈魂早飄走了,我母親說過。”

“這只是暫時的,”歐婭說。她把紙巾遞給杭生,“這個世界,你不是唯一的受難者。悲觀和消沉,見諸你的肉身,只會讓靈魂無所依附。”

貓頭指著桌上的菜,大聲說:“吃菜呀,杭生,西湖醋魚,味道不錯。”

“不過,我更愿意你把這看作是生活中的一次磨礪,”她說,“這種不請自來的災禍,這種無情的棒喝,既然已狹路相逢,既然成了你無法驅逐的傷痛,不回避,但希望你狠狠地痛擊它。狠狠地,懂嗎?痛擊,瓦解它!”歐婭胸脯起伏著,目光直視杭生。

“這個世界絕不會拋棄你!”

杭生咄咄逼人地掃了眼他們,把那雙有些像雞爪似佝僂的手一擺,停在半空,說:

“你們怎么可能理解呢?”杭生環視著他們,說,“那是一塊腐肉,是割舍不掉的瘤子,是帶痂的疤。”

杭生又灌下一大口酒,說:“比屎還臭,比蛆蟲還惡心的噩夢。”繼而狂笑,又突然把笑凝住,打了個嗝,吁了一口長氣。一股酸腐的氣味,混雜著令人沮喪的苦澀味和不滿的生鐵味兒。歐婭剛想再勸慰一下杭生,沒想到他騰地站了起來,碰倒了酒杯,動靜大得令大家不由得吸了口冷氣。他朝房間的門走去,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李娟趕忙向貓頭使個眼色,貓頭趕緊追上去把杭生拉住。

7

有那么片刻,大家都不說話只是尷尬地坐著,貓頭多少有些懊惱,甚至是后悔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喊歐婭來,這多少讓他覺得,好像他們窺見了杭生的“隱秘生活”。

歐婭眼睛潮濕了,擔心自己會抑制不住哭出來,她走到窗前,外面天徹底黑了,窗外的景物在黯淡中已無法辨別,如同人的內心。不遠處的山像一頭巨獸蹲伏著,只有燈光下影影綽綽的路人,疾馳而過的車輛確鑿無疑地證明:人們正置身在這個喧囂、騷動的世界中。歐婭回過身子,見杭生出神地望著窗外,臉上已恢復了平靜,但她能夠感覺那寂靜下潛藏的暗流涌動,甚至聽見,這個多年被囿于一間囚室,在床上做著無謂的抵抗的人,內心有蝴蝶扇動翅膀的顫動聲。

“說真的,我們邊接受著苦難的同時,也邊進行著自我療傷。”歐婭說,給自己和杭生的杯子里又斟上酒。

“開心點,杭生。現在你說出來,把淤積心里的塊壘傾倒出來,”歐婭重新坐回到杭生身邊,將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說,“我們為你高興,因為你還把我們當朋友才說這些,相信你會走出自閉的狀態。”當她說完后發現杭生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低下頭時,她感到臉上有些滾燙。

“是啊,是啊。”貓頭說,看到今晚幾個好朋友又聚在了一塊,顯出興奮的樣子。他又問道:“你們誰還記得那年大概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們幾個人在廠子的工人電影院看《臥虎藏龍》嗎?后來,杭生還提議坐通勤車到樓外樓慶賀一下。”他似乎忘了,當年那個酷似楊紫瓊的戴瑪麗,現在已然是杭生心中的一根刺。

“楊紫瓊,對,就是那個叫楊紫瓊的,真是漂亮得讓人眼饞。”貓頭笑道。

“是嘍,你也還眼饞戴瑪麗呢!”杭生舔了舔舌頭,露出一絲壞笑。杭生又恢復了往昔善于說笑的稟性。

看見杭生笑了,歐婭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看,剛才掛在我臉上的淚痕風一吹,就干了,當年,那些人不也一樣?怎么說呢?仿佛被生活中的一雙手輕輕一抹,便消失無蹤了。”

想到那次聚會,她內心一凜,那一年,她結識了在絲綢學院讀研究生的男朋友。如今是勞燕分飛,山河相隔,自從男友去了美國,再也沒有音訊。一籌莫展的她,好長一段時間不也是靠著酒精麻醉著度過暗日?杭生側了側臉,對歐婭說:“我想,私下,你不知有多么妒忌戴瑪麗比你漂亮吧?”他擠了擠眼,歪著頭,聳肩做了個很紳士的動作,一副得意的樣子。好像臉上的陰霾已蕩然無存。

她露出微笑,說:“我就是心太軟。”

杭生和貓頭盯著她看,一時沒轉過神來,“心太軟?”他們問。

“對,《心太軟》,那天喝酒時,我們瘋了,不停地唱呢。”她莞爾一笑說。

大廳里顧客差不多走完了。起身告辭前,互加了微信。貓頭說,“我今晚要趕回蕭山的公司,歐婭你送他回家吧?找個代駕。”杭生和她對視了一眼,目光閃閃爍爍地對撞了一下。他能察覺到,她眼神中的猶豫和緊張,如琴弦輕輕顫動。

快要過年的時候,小區里有許多人家陸續開始搬了出去。幾個工人在樓下把香樟樹從泥土里挖出,用草繩捆扎好,裝到汽車上。杭生知道母親已經拿到了拆遷補償。姆媽走的那天對他說,家里的舊貨你給賣了吧,鈔票你留著用。姆媽沒說,她在老家買的房子是在鄉下還是鎮上,“如果哪天……你想來就來。”姆媽看上去,氣色比往日好多了。

“過些辰光,尋個輕松生活做。”姆媽說,“慢慢交來。”

這天吃了午飯,他想去大姑媽家轉轉,八九年沒見姑媽了(父母一直與姑媽不來往),他想問問姑媽,他究竟是不是如姆媽說的,是撿來的孩子,想想,還是藏在心底吧。

他睡了個午覺。他做了個夢,父親開著半掛東風大貨行駛在東北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他的邊上坐著一個大眼睛的嫵媚女人浪蕩地笑著,父親用手不停地拍打喇叭,興奮地哈哈狂笑。在夏威夷的島上,金色的陽光從棕櫚樹上斜照下來,一個女人躺在吊床上翻看著書,看上去像是戴瑪麗,吊床下幾個金絲頭發的孩子在堆小沙堡,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朝女人嚷嚷著,他聽不懂男孩說著什么,只是那個媽咪他聽得真切。

他看到自己服了一把安定后,慢慢走下樓,走向錢塘江邊,然后身子在水中緩緩下降,像一尾魚漸漸沉入水底。他看見太陽穿過水面,照在自己的魚尾上,一閃一閃,刺得他眼睛都無法睜開。后來,他看見一條鯊魚向他游來,他張口大叫,清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深了,還下起了雪。這個城市已經有五六年沒有下過像樣的雪了。他蹙著眉,再次去張望窗外的雪。他打算去外面吃點啥,來碗肥腸手工面?或者來個吉拉多生蠔,再叫上一盤豬耳朵也行。如果來一瓶啤酒更落胃。

他走進一家小店,老板說,這片小區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兄弟你也是這小區的?他說是。老板說,過些天他也要換個地方開店,這兒生意太冷清了。他給歐婭發了一條短信,希望能約談下。那天歐婭送他回家,意外地發生了那樣的事體,他難以原諒自己。此刻,他還能從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里,聞到那晚他們倆潮水般的、無所顧忌的肉身之欲。他后來多次回憶,當時是誰主動的?不過,他知道,事情的發生,并非因酒,而是他們彼此的心有戚戚。

出門的時候,他打了個寒噤。天空中的雪,漫天狂舞著,一團團地落下。像一朵又一朵飄零的櫻花開滿了天空。他搖晃著往江邊走去,他想,江邊一定很美吧,跳進江里——好好地透口氣——雪仍舊下著,幾乎要把整個街道、屋頂都覆蓋,他覺得凜冽的白色已將他裹挾淹沒。他想起他曾經念給那個老女人的一句詩: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責任編輯】大 風

金泉子,本名陶群力。浙江嘉興人,祖籍紹興,有作品在《星星》《草堂》《延河》《山東文學》《四川文學》《鴨綠江》《西部》等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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