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周的詩（組詩）

拼 圖

先拆碎完整畫面

再將殘缺拼湊起來

反復尋找下一片圖案

始終對不上相應色塊

一些拼板逃逸

散落于桌角

為何非要按圖索驥

不能偏離預設路徑

拼板們蓄意搗蛋

要顛覆既有排列

要隨機組合成

不規則形狀

要胡亂硬扣

或折角

或用廢紙、絹布、膠帶

填補空白

從無序的，失真的

抽象的，模糊的篡改中

解讀出虛構

克萊因瓶

游客看著籠中獸

野獸端詳游客

高墻圍起城池

如同虛詞

柵欄阻隔界域

消耗了很多形容詞

牢籠一旦筑成

世界變為巨大的

克萊因瓶

光線熔化石縫

用名詞修補桎梏

自以為身處鏡外

實則困于自制的

裂紋之中

窮其一生

尋找不存在的介詞

間 隙

影廳——

是能找到的最近黑洞

吞噬燈光與聲源

收走兩小時夢境

正在上映

一場史前文明

薩滿，占卜，永恒，盡頭

謎底繪于瓢蟲背脊

夢游的隕石

逃離白矮星引力

撞裂銀幕

嵌入座椅細小的間隙

受傷之眸

星河徹夜流淌

真空中沉默的宇宙

從此畏光

逆時針

回撥指針

時光就能倒流？

枯葉堆復燃

一個接一個煙霧

森林在火焰中重生

用倒裝句敘事

歸巢燕從不迷路

座頭鯨吞下磷蝦部落

文物出土

不代表歷史復活

所有遺忘的終將死去

海洋，極光，原始大陸

逆時針旋轉

進度條即將歸零

時間戳加速追溯

宇宙重置為一個奇點

青春小說

讀完一本青春小說

體內細胞像被翻閱過

合上的瞬間

故事停止自我繁殖

記載的氣溫濕度

還原不出

當時天空的迷惘

怎么證明

書中描寫的線索

是真實經歷，或純屬虛構

多虧

一段關于熱氣球的閑筆

為斑駁的記憶陳述證詞

——彩色熱氣球

不斷灑向天空

連成波點畫

筆者費心著墨

加深幾近黯淡的字跡

最驚慌的橡皮

是耗盡了所有伏筆

左心房的秘密

氣候轉暖

雪景從冬天逃走

血液摻著浮冰

在大街流淌

春天伺機溜進

左心房

一個朦朧的背影

住了下來

光線冷了

照亮角落的時鐘

指針是什么時刻彎曲的

驟停、瞬間、凝固、永恒

都是虛詞

水位沒過云層

刻度開始波動

圓周率吐出蠶絲

也是虛詞

誰能在日落之前

聽到真實的脈搏聲

隱 喻

地球暫停公轉

只能挑一個季節

裝進母語

雨燕將春天銜入屋檐

貓頭鷹夜巡披一層溽暑

沼澤里的落葉是灰雁撿回的

而南極融化于企鵝的腋窩

從深夜猶豫到黎明

舍棄一副腳環

依舊只能停留原地

沒有誰懷疑詞語的邊界

將隱喻作為紀念品

無論如何刪減

修辭永遠是一種超載

那些輕盈的漢字

搭乘想象力飛出天際

帶走一個不情愿的部首

假使的愛情

你的一句再見，收納在

耳鼓，竟使我失眠

瞬間與永恒

收藏于左右聲道

窗外呼嘯

蓋過戀人絮語

秋霜囚不住風雨

層層裹住，某種

誓言或夢話

落葉與樹丫擦肩

秋天再長，亦有終期

候鳥不愿留在此季

飛向下一段旅程

捕鳥網，和氣槍射程之內

并不存在傳說中的危險

而故事留下的遺憾

那停靠過的彼岸

沒有了舟楫

蕭 瑟

把落葉

比喻成秋天的淚

飄落于斑馬線

對街的古老花店

紅色消防栓

立于金黃路面

告誡車輛不要停泊此處

園藝師不愿

將秋末置于花架

試盡所有方法——

營養液，冷藏柜

企圖延緩一段親密關系

而花瓶裝不下思念

“這是今年最后一批薔薇。”

等待枯萎的同時

也等待懂得贊美的人

有時無法對自己誠實

是怕面對燭光的孤獨

仿佛被鮮花記住

自己也會變成一朵花

北風拍打櫥窗

寒流伺機

偷走盆栽的輪廓

墻上的留影

被轉租廣告代替

如果笑容不能保留

快樂會在這場聯合作案中

失蹤

蕭瑟在鋪面之間擴散

最后一束燈熄滅

曾經的鬧市

變成了流浪者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