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

摘要：中國式教育現代化是中國教育未來的發展方向。教育實踐變革有其自身的內在邏輯，中國具有原創性的教育實踐，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提供了豐富的實踐場域，也為其提供了學科邏輯。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表達中國社會實踐變革中蘊含的普遍教育需求，對中國教育發展規律做出準確闡釋，并通過對中國教育實踐的闡釋完善現有教育學知識體系。能夠面向實踐、給予教育實踐以指導的教育學，形成于與教育實踐變革的互動過程中，具有不斷求善盡美的品格。教育研究者要充分認識和把握中國教育實踐變革的內在邏輯及其特殊性，闡釋和說明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邏輯，揭示教育實踐變革的本質，由此形成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在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過程中，要以中國教育實踐變革作為構建教育學學科體系的邏輯原點，以教育的本性和教育學科的內在規范作為教育學的構建邏輯，以時代的教育需求作為教育學的價值方向。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中國式教育現代化；教育實踐變革；教育強國

中圖分類號：{G40-0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7615（2025）01-0001-11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5-01-001

“現代化”是人類社會自工業革命以來最為重要的宏大概念之一，通常是指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的發展變遷過程，用來描述社會的總體演化嬗變，其基本內涵是保障和維護每個個體自由發展的基本人權，對侵犯個體權利的行為的懲罰與防范，為促進個體自由發展提供公共產品與服務。盡管學術界對這個概念的內涵做出了多樣化解讀，但普遍認為人的現代化是現代社會保持穩定并持續健康發展的基石^［1］。教育是人類最根本的實踐^［2］，對于推進以人的現代化為核心的中國式現代化具有重要價值。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為了充分發揮教育實踐的價值，就需要教育學反映當下時代和我們國家的教育需求和教育愿望，指導并推動教育實踐。因此，構建與時代同步的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

一、構建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是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重要內容

眾所周知，現代化最早是由西方學者提出的社會發展理念。在這一理念的指引下，西方社會的各個方面的確在較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巨大變化。但客觀來看，無論是中國學者還是西方學者，對于自啟蒙運動以來的西方現代化給人類帶來的影響都褒貶不一，對于現代化的歷史價值及其影響存在著不同的認識和理解，大體可以分為肯定性觀點和批判性觀點。持肯定性觀點的學者認為：現代化帶來的是理性和獨立性，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和人的解放，促進了科學和技術的發展。但更多學者持批判性觀點。比如，哈貝馬斯（HabermasJ.）就認為現代化過程中所產生的現代性文化帶來了背離人的原本期待的特征、特性，以致他以“現代性：一項未竟之業”來審視它。趙汀陽認為：“現代社會以虛偽的、更具欺騙性的方式使生活淪為各種意識形態的官僚主義操作，從而遮蔽了人性，生活不再是人性的表達，而更多地是在表達著技術、制度和規則。”^［3］姑且不論其中的是非曲直，人類社會形態從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的過程本身就說明：現代化“這一過程涉及全球的經濟、政治、社會、思想、文化、心理各方面的巨大變遷”^［4］，認識、把握和推進這個過程具有相當的難度。在推進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過程中，需要充分發揮教育學澄清思想、厘清現實、明確問題、把握方向的功能，助推中國式教育現代化。

（一）中國式教育現代化及其特征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5］28推動高質量發展的使命任務對教育充分發揮其社會職能有更為迫切的要求，體現在每一個社會發展領域都需要教育體系源源不斷輸送更加具有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人才，需要我們以更加全面系統的思想方法來審視教育所承擔的重要社會職能，通過構建高質量教育體系確保教育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作用的實現，這使得中國式教育現代化具有豐富的內涵，不僅要在人口眾多的條件下確保每一個孩子享有公平接受教育的機會與權利，還要普遍提高全民科學文化素養，更好滿足人民群眾對高質量教育的需求。中國式教育現代化所具有的豐富內涵決定了其具有復雜性、歷史性、獨特性的主要特征，這些特征既是時代所賦予的，也源自其自身歷史和文化的傳承。

復雜性。教育是與社會各個領域和方面有密切關聯的社會活動，推進教育發展和進步，既與一定的人口數量和質量及各種外在于教育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因素有關，也與人們對教育的本質特性的認識和把握程度有關。高質量的教育發展需要克服不平衡不充分帶來的發展難題，兼顧與教育發展相關的內外兩方面要素，擺正教育高質量發展與解決不平衡不充分矛盾間的辯證關系^［6］。這既是教育助推中國式現代化的職能的體現，也是實現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內在要求。

歷史性。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歷經悠久變遷而沒有中斷的文明古國，立足于天人合一、知行統一的文化立場，我們始終在與生活、社會、人生之間的內在聯系中去把握教育，形成了我們自己的教育實踐方式和教育認識，催生了屬于我們自身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文化。這些是我們今天推進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歷史文化根基和思想資源，能引導我們以內生于我國傳統文化和傳統哲學的教育理論去審視和言說今天的教育實踐變革，同時能通過今天的教育實踐豐富傳統教育的內容和形式，在傳統與現代的對話中推進中國式教育現代化。

獨特性。實現現代化是人類的共同追求，各個國家都可以基于本國的特點認識和探索自身的現代化之路，并不存在固定的現代化模式或標準。中國有著自己的歷史和文化傳統，中國教育實踐傳統是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歷史縱深和文明底蘊，中國式教育現代化則是承載著中國教育文明底蘊的現代化。以中國式教育現代化推進教育強國建設，要讓中國教育實踐傳統走入當下，成為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根基與資源。

（二）準確解讀中國教育實踐變革的規律和邏輯

所謂理論，通常是指“系統化了的理性認識”^［7］，是認識和把握世界的邏輯體系，具有全面性、邏輯性和系統性的特征。從根本上講，任何理論都來自現實，是由生發于實踐的各種認識、意愿、想法、觀念等依照一定的邏輯，經過總結歸納構成的系統化學說。它在一定的價值取向的指引下，從一定的邏輯原點出發，遵循一定的邏輯規則構建而成，是一個用概念組織起來的認識體系。教育是與生活密切交織在一起的社會活動，豐富的生活實踐決定了與教育有關的各種認識、意愿、想法、觀念等層出不窮、豐富多樣，它們蟄伏在教育實踐中并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對教育實踐產生影響。這些影響有可能是能動、積極的，也可能具有滯后性和消極性。為了使它們都能轉化為推動教育實踐變革的能動力量，就需要秉持一定的教育價值理念，把其中能動和積極的部分整合和統一起來，挖掘其中蘊含的可以構成教育學的要素，以充分反映教育實踐變革，對教育實踐變革做出全面的闡釋^［8］。

作為對具有社會歷史性且與人的存在密切相關的教育的認識和把握，能夠充分反映時代的愿景和期待的教育認識既要遵循從感性上升到理性的歸納原則，也要服從由理性原則下降到個別經驗的演繹路徑，這兩條認識路線之于教育認識而言并行不悖。但長期以來，西方教育學秉持赫爾巴特以來的學科化教育學的演進軌跡，在思辨中構建教育學及其體系，以致教育學理論與教育實踐漸行漸遠。且不論它難以對中國教育實踐做出貼切的闡釋與有效的指導，就是在西方國家教育現代化的過程中，西方教育學者對自己的教育學也并非全然滿意，各種對傳統學科化教育學質疑的觀點屢見不鮮。在認識和把握教育活動的過程中，在遵守倫理規則的前提下，本著問題導向的思想方法，教育認識直面疑難情境，而不是拘泥于書本或者權威，這正是我國教育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思想路線，也是形成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思想方法。

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從中國教育實踐變革的土壤中吸取營養，能夠對中國教育實踐變革做出應答。自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教育在70多年的歷程中走出了一條獨一無二的發展軌跡，形成了中國人自己的教育發展思想方法和實踐路徑。歷史充分表明：現代中國較為完整的教育體系是在一窮二白的歷史基點上構建起來的，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教育在實踐變革中實現了提質升級，正在由教育大國走向教育強國。在這樣一個發展歷程中，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理念把社會轉型中出現的各種教育認識、教育意愿、教育想法、教育觀念等聚焦在一起，形成了我們認識和發展教育的邏輯。其中有三個核心的理論要義。

一是對教育在提高人民綜合素質和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作用的充分認識，這是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核心價值。任何學科體系的構建，首先需要有理論想象，并以一定的理念對學科構建進行價值指引，對實踐中生發出來的各種不同的認識、意愿、想法、觀念等進行理論分析和價值澄清，從中提煉和總結出能夠與歷史和現實達成一致的內核，這是理論構建的前設性要求。教育學源于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實踐。在社會生活實踐中，存在著多種多樣的需求和不同的聲音，反映時代精神的教育學要能夠把握并引導主流的教育話語，并對其價值理念和內涵做出拓展。在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觀的引領下，我們秉持從鮮活的教育實踐中去總結概括人民在向往美好生活過程中對自身發展的期待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所付出的努力與探索的思想方法，形成對中國教育發展的動力和原點的認識與把握，使得我們得以將各種不同的教育認識、教育意愿、教育想法、教育觀念整合聚攏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旗幟下，為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提供了堅實的可能性。

二是在制定社會發展規劃中，優先發展教育。在一定價值理念的指引下，把各種認識、意愿、想法等聚合起來，凝練出一個邏輯端點，是理論構建的始基性條件。學科是系統化的認識體系，這個體系需要有一個蘊含著事物運動變化的內在動力和內在邏輯系統的基本構成的始基性端點，由此才可能形成邏輯，構建出一個系統化的認識體系，這是理論構建的邏輯要求。但這個端點不能是“思辨”或者“演繹”出來的，它是教育實踐的內在邏輯使然，與時代的教育發展邏輯同構。社會發展是一個系統工程，涉及各個領域和方面，必然會觸發各種不同的理解和認識。對中國社會來說，真正意義的發展肇始于二十世紀中葉以后。在這個過程中，各項社會事業、社會的各個領域都有發展的需要和愿望，但本著抓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我們確立了“教育優先發展”的思想方法，聚集一切社會資源和條件推動教育發展，為各項社會事業的發展做好人才準備。特別是黨的二十大以系統化思維認識和把握教育、科技、人才三者之間的相互關系，提出“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5］33，反映了我們對這三者之間關系及其與高質量發展之間的關系有了新的認識和更精準的把握。對教育在社會發展中獨特地位和作用的認識，是構建高質量教育發展體系的邏輯原點，也是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教育學的原生動力。

三是以義務教育為重點，重視夯實教育發展的基礎，推動教育事業全面進步。任何理論的構建，都要將對事物歷史過程的考察與對事物自身邏輯的分析有機結合，這是辯證邏輯的重要原則和方法。依照此原則和方法，對事物邏輯的分析應以歷史的考察為基礎，歷史的考察應以邏輯的分析為依據，通過歷史和邏輯相統一，達到客觀、全面地揭示事物的本質及其規律的理論目的。中國在自身的教育實踐變革中，領悟到了教育實踐變革的內在規律，凝練了中國人的教育智慧，形成了中國人的教育認識，它也構成了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行進軌跡。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而且人口的教育基礎很低，在這種背景下發展現代教育，我們采取了謀長遠、強基礎的發展戰略，把義務教育作為教育事業的重中之重，乃至以“普九攻堅”這樣一種攻堅克難的方式來推進義務教育，使我們在不太長的時間內實現了攻堅目標。實現“普九”目標后，我們及時提出了高質量均衡發展的思想，全面推進高質量的教育公平，在信息化條件下，又及時提出教育數字化戰略，以推動教育事業全面提質升級。在推進教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這種實踐邏輯，滿足了依照一定的邏輯規則對在現實中獲得的認識進行推導并使之豐富的理論構建的要求，構成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堅實基礎和思想內容。

（三）通過充分闡釋中國教育實踐以探尋構建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學科邏輯

能夠面向實踐、指導實踐的教育學，是在與教育實踐變革的互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具有不斷求善盡美的品格。對此，布迪厄（BourdieuP.）曾揭示：“實踐活動的原則不是一些能意識到的、不變的規則，而是一些實踐圖式，這些圖式是自身模糊的、并常因情境邏輯及其規定的幾乎總是不夠全面的視點而異，等等。因此，實踐邏輯的步驟很少是完全嚴密的，也很少是完全不嚴密的。”^［9］19實踐活動具有不確定性和模糊性，這也是生成于此的認識和理論的基本特征，不僅要求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要充分反映教育實踐的復雜性，而且同時也要求其具有綜合性、模糊性以及反思性的特征，這是教育實踐對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提出的要求，也是教育學的學科特性所在。以往的學科化教育學之所以屢屢受到詬病，未能充分顧及教育實踐活動的復雜多樣性，簡單照搬“強勢學科”的規范與方法把握和研究教育，致使研究的目的、過程、結果等與教育活動本身相去甚遠是最重要癥結。能夠反映時代精神、彰顯教育本性的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避免以往學科化教育學遇到的試圖用別的學科規范來解釋教育現象的學科困境，能夠以自己的話語充分闡釋和說明我們自己所做的事，講好中國的教育故事。

教育是與人自身的生活和發展息息相關的社會活動，人們在生活實踐中每時每刻都會對自身的成長與發展有這樣的或那樣的期待和認識，它們構成推動教育發展的能動性因素。但是，這些因素的能動作用能否得到充分發揮并不完全取決于其存在與否，更取決于是否能夠在對其進行深入地分析和澄清后，通過一定的邏輯將其凝聚為能夠反映時代教育需求的理論。在這個過程中，秉持反映時代精神的價值理念具有關鍵作用，猶如布迪厄所指出的：“只有處在可理解性的邏輯次序中，人們才有可能使言語成為語言的產物。”^［9］45如果缺乏一定的價值導向和邏輯規則，各種不同的認識、意愿、想法就難以凝聚為能夠對教育實踐產生重要影響的能動性力量。此時，作為形成理論認識的前提的一定的價值導向和邏輯規則的獨到作用就凸顯了出來，在它們的規約作用下，生發于實踐的各種不同的認識、意愿、想法、觀念等才可能凝聚在一起，成為構建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基礎和條件。

教育實踐變革有其自身的內在邏輯，中國社會的變化和發展為教育變革所能提供的條件和支持也有自身的特殊性，異于這個情境的教育學及其學說很難對其做出貼切的解釋和說明。今天，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迅猛發展的科學技術，我國教育正以構建高質量教育發展體系為目標持續推進實踐變革，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教育需要、教育認識、教育觀念等相互交織，對它們不能用某種整齊劃一的規范去剪裁或格式化，而是需要基于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思想方法，以和諧包容的態度去充分認識和把握中國教育實踐變革的內在邏輯及其特殊性，以此揭示和說明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邏輯。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國家現代化的進程，人民群眾向往美好生活的需要的內涵和品質在不斷豐富和提升，教育成為人民群眾向往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內容，各種教育期待、要求、想法等層出不窮，呈現出多層次、多樣化的特點，反映了時代的進步和發展。但是，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并不是所有的教育認識和教育需要都具有一致性，其間可能會出現不一致或者沖突的現象。例如：向往公平和追求效率的矛盾，教育大眾化和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關系。在這種情形下，需要我們能夠立足自身的教育實踐去闡明教育發展的本質，形成我們自己的教育實踐方式和話語方式，能夠對我們自己的教育實踐做出貼切的詮釋并引領教育實踐，以統一和深化人們的教育認識，推動教育實踐變革。為此，構建一個能夠把握時代脈搏和方向，能夠把不同的聲音和愿望中反映時代精神、表達共同教育訴求的要素聚集起來的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具有特別重要的時代意義。

二、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反映和表達社會實踐變革中蘊含的普遍性教育需求

馬克思（MarxK）曾說：“理論在一個國家的實現程度，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10］10強調理論之于實踐具有巨大的能動作用，其價值就在于它能夠反映客觀現實規律并科學指導實踐。同時，如果理論能夠滿足國家的需要，即理論能夠被人民群眾所掌握，深度介入實踐活動，就能成為實踐活動中的能動因素。但理論能夠被群眾掌握進而真正發揮作用的前提是它必須“徹底”，“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10］9。所謂“徹底”，指的就是理論與實踐的統一性并且理論能夠對實踐起作用，引領實踐。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理論的這些論述是指導我們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重要指引。

（一）教育學是對現實的系統化表達，要能夠反映時代精神

真正有價值的理論產生于實踐并與之交互影響，且在推進實踐變革的過程中不斷實現自身的完善。在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過程中，要反對本本主義和機會主義兩種傾向，防止出現對理論及其功能認識不清、不能夠從總體上把握理論的定位及其價值功能的現象。傳統學科化的教育學秉持從概念到概念、從理論到理論的思想方法，導致教育學脫離實踐，但這并不意味著教育研究不需要理論和概念。此外，教育實踐豐富多彩，處于不間斷的變化和發展之中，但這并不意味著教育實踐沒有內在邏輯，更不意味著教育學不能揭示它。如果以科學的理論為指導，聽取準確反映時代的教育呼聲，就能夠消解學科化教育學與教育實踐脫節的現象并充分揭示教育實踐變革的內在邏輯。

長期以來，學科化教育學不能準確全面地反映現實，遠遠落后于教育實踐。產生這一頑疾的原因在于學者們一味按照學科化的思想方法構建教育學，致使教育學與教育實踐脫節。能夠反映并指導教育實踐的教育學，不是任意思辨和推演出來的知識體系，而是源于教育實踐、能夠反映教育實踐活動法則、揭示教育現實的思想認識。同時，它也反映著時代教育實踐的呼聲，引導人們正確地認識教育本性、推動教育實踐并滿足現實需要，發揮改造教育現實的作用。

人類的教育實踐活動可以從教育活動和教育事業兩個視角去審視^［11］。從教育活動的視角看，教育是人類代代延續的活動，人類社會本身的延續和發展需要通過教育來傳遞已有的生產和生活經驗，在這個意義上，教育與人類生活和種族延續相關。從教育事業的視角看，教育則是指人們為了能夠更好地發揮教育的社會功能而有計劃、有組織地規劃、設計并開展的教育活動。教育所具有的“社會活動”和“社會事業”兩方面職能，說明教育是社會生活的必需，而不僅僅是體制化的產物，它們相互交織，構成教育的整體及其運作方式。對教育活動或教育事業而言，其中最為關鍵的是教育的目的性特征，即教育是對人的發展的“善意的干預”^［12］，這是教育最為重要的屬性，其中蘊含著對教育的理解、認識和規劃等要素，反映著時代的教育需求。如果這些要素能夠得到充分地挖掘和彰顯，就能推動教育朝著人們所期待的方向發揮出更為強大的功能，這是教育實踐活動的能動性的基礎，也是構成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重要內涵和條件。

（二）教育學要能夠指導教育實踐變革并凝練教育認識

生活是社會實踐的基礎，所有的社會實踐活動都發生于生活的背景上，人們的需要、愿望、盼望等都會在社會實踐中生成并體現出來。變化不居是生活的本性，人們的教育愿望和對人的發展的期待也因此不斷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性規定著教育學的學科特性，也深刻地影響了教育學的呈現邏輯和表達方式^［13］。

教育是與社會密切關聯的社會存在，從本體意義上看，教育的價值和功能能否得到充分發揮取決于它是否與社會各個領域、各個方面之間建立密切的內在聯系，協同社會各方面的力量共同育人，這是把握教育的獨特性、生成符合教育本性的教育學的重要原則。以往學科化的教育學一味側重強勢學科的學術范式而偏離了教育的本性，致使由此構建的教育學理論與教育實踐相互隔絕。理論和實踐的辯證關系決定了任何移植別的學科的視野來把握教育，以其它學科的方法來規范教育學的思想方法都不可取。只有基于教育的本性，積極面對教育實踐，能夠揭示教育實踐邏輯的教育學才可能與教育實踐相互印證，也才可能對所把握的教育本性的準確性與教育學的正確性和合理性做出進一步檢驗。

基于激發教育實踐變革的活力的目的，要能夠將教育學及其學說思想注入教育實踐，充分發揮教育學在教育實踐變革中的能動作用，推動中國式教育現代化^［14］。教育制度體系、教育結構體系、育人體系、教育治理體系是高質量教育體系的核心內容，也是高質量教育體系的保證。為此，需要更新教育觀念，創新教育思想方法，從提高社會發展水平、增強國民素質、提升國家軟實力的角度全面研究教育制度體系、教育結構體系、育人體系、教育治理體系的結構層次關系和內在邏輯。

三、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與中國式教育現代化同頻共振

回溯反思教育學的歷史可以看到：在古代，盡管還沒有產生專門化的教育學，但卻有豐富的教育實踐和由此生成的教育思想，對教育的認識與教育實踐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豐富的、具有元典性質的教育思想。然而，自從西方步入工業化，學科化教育學逐步被構建起來以后，教育學與教育實踐漸行漸遠，乃至成為近代以來教育學的致命傷。在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過程中，要從西方教育現代化過程中的經驗與得失中獲得啟發。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充分反映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教育實踐變革并能夠予其以指導，充分反映教育的內在規律和時代的教育需求。

（一）以中國教育實踐變革作為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實踐基礎

能夠反映并指導教育實踐的教育學與以往強勢學科在學科性質上有著質的差異。強勢學科通常以主客二分的方式去把握認識對象，而教育并不是一個隔絕于人的感受、經驗之外的客觀對象，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回答“教育是什么”這個根本性問題，就必定要以某種方式從中國人怎樣使用“教育”這個詞開始，也就是從中國人對“教育”的切身經驗開始。這是剔除學科化弊端的教育學的價值取向，也是需要其傾力予以實踐和說明的教育的特性所在。為此，要按照實踐的邏輯去討論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和教育學學科建設，傾力去揭示和說明教育實踐的內在特征，引導人們以更加合乎教育真諦的方式去實踐和探索，以維護自身的學科特征，擁有教育學術話語權。

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要以中國教育實踐變革作為物質基礎和土壤，在邏輯上與教育實踐變革中具有內在的一致性，能夠反映教育實踐。

一是能夠在教育實踐變革中發揮先導作用。教育實踐不是純自發的現象，其中蘊含著能動性的要素。科學的教育學要能夠貼切地融入其中并發揮作用，既起到激活教育實踐的作用，同時也能夠從中聚集教育認識和愿望，由此發揮先導作用。

二是能夠對教育實踐變革發揮預見作用。實踐之所以成為良好的實踐，是由于它包含著對合理性的追求，只有明理才能更明慧地實踐。在此意義上，只有得到科學的教育學指導的教育實踐才是自覺的實踐。科學的教育學是對教育的根本道理的思考、探究和表達，它會根據教育實踐本身對明理的需要來自覺調整思考方向與表達策略，通過系統理論對教育實踐變革中的難點和堵點問題予以清晰地說明，讓教育實踐的探究性得以更好地彰顯，也讓教育實踐的品質得以進一步提升。

三是能夠對教育實踐變革發揮指導作用。教育實踐中蘊含著新的思想和新的需求，它們需要被提煉和準確地表達，只有科學的教育學才能準確和充分地把教育實踐中流露出來的需求、愿望、認識等聚合和表達出來。

四是能夠對教育實踐發揮檢驗作用。教育實踐固然是檢驗教育學科學與合理與否的重要標準，但在一定條件下，教育學對教育實踐也具有重要的檢驗作用。如果完全拋開理論的審視和檢驗，既可能造成煩瑣、效率低下的問題，也會帶來無法斷定實踐活動的合理與否、正確與否的可能。科學的教育學能夠對教育實踐做出評價和觀照，以更好地推動教育實踐。

（二）恪守教育的本性和教育學的學術品格，準確反映教育的本質屬性

任何教育學知識體系都要以事先澄明研究者對教育本性和教育理論本性的認識為前提，這是討論能夠進行下去的關鍵，也是討論成果能夠對教育實踐變革產生影響的先決條件。杜威認為：教育為生活所必需，是人與人之間展開的生活化的溝通交往活動，變化性是其區別于其他人類活動的顯著特征，人們是通過不間斷的探究來回應教育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變化，進而使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往不斷走向深入，也使教育促進人成長的功能得以更好展現。教育實踐變革是教育的變動性的要求，也是教育適應并進一步促進社會發展的常態機制。作為對教育實踐變革的概括總結與詮釋，教育理論的形態、內容、結構以及話語表達方式等都需要與現實同步并充分反映和表達教育實踐變革，這是教育理論獲得時代生命力的關鍵。教育強國建設是當下中國正在發生的廣泛而深刻的教育實踐變革，需要教育理論研究積極予以詮釋和解說，并能夠以不同于以往的方式予其以支持，以實現教育理論研究之于教育強國建設的支撐作用。

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能夠在恪守教育的探究本性的基礎上進一步揭示教育學嚴謹的學術脈絡。理論是學科體系的表達，以學科體系為存在的前提。要深入研究教育學的歷史演變軌跡，考察不同時期教育學的構架、特征及其背景，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我國社會主義教育學學科體系的歷史演變，在此基礎上總結概括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表達方式和特征，揭示我國教育實踐變革的內在邏輯，準確反映社會進步和發展的要求。

（三）在時代的教育需求中捕捉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價值方向

堅持問題導向性。問題是教育學研究的起點，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要直面與教育強國建設緊密聯系且亟待解決的重大現實問題，轉變觀念、更新思想、創新方法，致力于問題的解決。教育不是孤立存在的社會活動，而是與其它社會現象相互聯系和影響、具有生成性的活動，由此決定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不是一個靜態的理想化的術語表達或者總體化的概念，而是與教育學的學科自信和學科自覺聯系在一起，與教育學的學科主體性形象確立和身份認同密切相關的知識體系和思想方法。以問題為導向，就是要認真傾聽最廣大人民群眾對教育實踐變革的意見建議，并且能夠以友好的方式表達教育理論研究成果，增強這些研究成果的穿透力和影響力，使之成為影響大眾教育觀念和實踐、指導大眾分析和解決教育問題的思想資源。

理論的背后是思想，是道。教育是帶有社會歷史性的實踐活動，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區的教育盡管在教育觀念、教育價值或者教育實踐等方面存在一定共性或普遍性，但是因為地域特色、歷史傳統、文化差異和民族風俗等方面的不同會表現出一定的差異性，這也決定了沒有一種普適性的教育學知識體系適切于所有的教育實踐，每一種教育實踐變革必然存在其自身的內在邏輯。在這層意義上，只有建立在對真實的社會歷史條件和教育情境進行理性批判和反思建構基礎上的教育學才可能對教育現象做出充分的闡釋。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教育發生了歷史性的變革，取得了豐富的發展成就，涉及諸多具有獨特性的中國元素，以及豐富的中國教育智慧和深刻的教育實踐邏輯。為此，要對中國教育實踐變革做出深入的分析和認識，揭示其中的實踐邏輯，以教育實踐變革為邏輯起點去討論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構建。

（四）著力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三大體系”

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三大體系”是中國教育學的時代使命。要以馬克思主義教育理論為指導，植根于中國教育實踐，準確闡釋教育實踐變革的本質和邏輯，深入研究教育的時代轉型以及教育學學科體系的歷史邏輯。通過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三大體系”，助推中國式教育現代化。其中要重點關涉以下三個重要課題。

第一，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路徑與方法研究。“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議題的提出既是中國教育學自身發展的需要，也是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需要。在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過程中，必然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教育理論的基本觀點和方法，這既是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最重要的指導思想，也是對西方學科化教育學進行分析和批判的武器。同時，要立足中國改革開放的基本經驗和新時代創新發展的新使命，走從教育實踐變革到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構建的路徑，真正體現中國特色教育學創新發展規律和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范式。

第二，教育的本質屬性與教育的時代轉型研究。對教育本質屬性的探討是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的奠基性工作。在此，只有嚴格區分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自然科學與倫理學、政治學、教育學等人文社會科學在認識來源、認識方式以及認識成果表達上的根本區別，才能真正發掘教育學源自教育實踐，根植于其具體的時代生活之中的屬性，這是回歸教育原點的思想方法，也是揭示教育本質屬性的要求。經過形式化、制度化的發展階段，教育附著了很多外在于其本性的特性，只有把握教育本質，才能準確認識和理解教育。為此，就要回歸教育原點，推動教育學積極揭示教育的本性，解蔽出被傳統學科化教育學遮蔽的教育智慧，關注差異、尋求不同聲音，由此建構出能夠反映教育實踐、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學的概念和范疇。

第三，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學術邏輯及其學術品格研究。要研究教育學的思想實踐來源。理論體系固然是學術前沿活力的呈現，但它是在學術理論體系指導下通過與其相關的學科進行傳播和交流所取得的成果，既有自身的學術脈絡，也有自身的學術品格和追求。科學的教育學是對鮮活的教育實踐經驗的專題化發展，是對教育實踐所遵循的道理的反思與探尋。要基于問題導向的價值策略，對構建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三大體系”的價值前設、內在邏輯、內容體系，特別是其歷史特征做出系統的梳理，從中尋找中國教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歷史基因，并在此基礎上厘清影響因素和其間的邏輯關系，把握其學術品格，凝練出與時代和我們的認識相一致的范疇，使之與中國式教育現代化的步伐同頻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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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structionofa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EducationalStudiesfromthePerspectiveofChinesestyleModernization

LIUXudong，WANGZhipeng

（SchoolofEducationalScience，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Lanzhou，Gansu，China，730070）

Abstract：

ChinesestylemodernizationofeducationrepresentsthefuturedirectionofeducationinChina.Thereformofeducationalpracticespossessesitsinherentlogic，withChinaexhibitingoriginaleducationalpracticesthatprovideadiversifiedpracticalfieldfortheconstructionofa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Chineseeducationalstudies，therebyfurnishingitwithdisciplinarylogic.A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ChineseeducationalstudiesshouldarticulatetheuniversaleducationaldemandsimplicitinthetransformationofChinesesocialpractices，provideaccurateinterpretationsofthedevelopmentalpatternsinChineseeducation，andrefineexistingknowledgesystemsineducationalstudiesthroughinterpretationsofChineseeducationalpractices.Educationalstudiesthatarepracticeorientedandofferguidancetoeducationalpracticesaredevelopedthroughinteractiveprocesseswiththereformofeducationalpractices，embodyingacontinuouspursuitofexcellence.ResearchersineducationmustcomprehendandgrasptheinherentlogicandspecificityofthereformofeducationalpracticesinChina，expoundonandelucidatethelogicofChinesestylemodernizationofeducation，unveiltheessenceofeducationalpracticereform，andthusestablisha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educationalstudies.Intheprocessofconstructinga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Chineseeducationalstudies，thereformofeducationalpracticesinChinashouldserveasthelogicalstartingpointforbuildingthedisciplinarysystemofeducationalstudies，thenatureofeducationandtheinherentnormsofeducationaldisciplinesshouldbethelogicalbasisfortheconstructionofeducationalstudies，andtheeducationalneedsofthetimesshouldbethevalueorientationofeducationalstudies.

Keywords：

Chinesestylemodernization;autonomousknowledgesysteminChineseeducationalstudies;Chinesestylemodernizationofeducation;reformofeducationalpractices;educationallypowerfulcountry

（責任編輯：楊波梁昱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