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看”中國

坐高鐵，一車的外國面孔，恍然以為身在國外；逛春節(jié)廟會，身著漢服的外國友人成為一道別樣的風景線……隨著我國過境免簽新政的發(fā)布，“China Travel”（中國游）成為2024年網(wǎng)絡熱點之一。在海外短視頻平臺上，“China Travel”標簽下有近9萬條視頻，總播放量近10億。而當線上的熱度轉換至線下，2024年我國共接待6488.2萬人次的外籍游客，比2019年時的4910萬人次增加了約32.14%。

在剛剛過去的春節(jié)，“China Travel”的含金量還在上升——隨著中國免簽“朋友圈”不斷擴大，加之這個蛇年也是首個“非遺春節(jié)”，多重效應下，春節(jié)假期期間，我國入境游市場迎來明顯增長，超過5500次航班載著全球游客來華，和上個春節(jié)同期相比增加1400多次。一雙雙來自世界各地的眼睛，正用自己的第一視角，見證更加真實的中國。

外語導游忙不停

這個春節(jié)，從業(yè)13年的北京導游劉叢真是忙壞了。前有20多位銀發(fā)外國游客專程來中國挑戰(zhàn)打卡各地的高山，后又帶著幾戶對中國非遺年俗格外感興趣的外國家庭逛遍了北京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花燈節(jié)。不過，忙雖忙、累雖累，劉叢的臉上卻絲毫不見疲憊，壓不住的嘴角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jīng)替他訴說了非同一般的好心情。

“春節(jié)歷來就是旅游的旺季，業(yè)務非常多，但今年是格外忙！”劉叢介紹說，以前外國游客來旅游，都會選擇跟團，玩那些特別標準化的幾日游產(chǎn)品，但現(xiàn)在，他接觸的外國游客大多都是以散客或者定制游小團的形式來華。比如前幾天，就有外國游客跟著他體驗了一把 “京郊賞燈”——年節(jié)的夜晚熱鬧非凡，造型各異、充滿蛇年元素的花燈璀璨奪目，外國游客一邊欣賞打鐵花、火壺、風火輪等表演，一邊感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魅力。一位年輕的法國爸爸還興奮地告訴劉叢，自己和家人，尤其是小女兒都玩得非常開心，“只用一個晚上就能了解這么多中國文化，感覺太棒了”。

在另一個備受外國游客歡迎的入境游目的地成都，從業(yè)10年的英語導游龔曜琨則徹底改變了賽道。從2024年開始，他成了導游們的“導游”——做導游培訓業(yè)務，提升他們對外國游客的講解和接待能力。

據(jù)攜程數(shù)據(jù)顯示，春節(jié)假期首日，四川的入境訂單量同比增長90%，所以即便是在春節(jié)期間，他的培訓課依舊火爆，甚至連2月份的培訓課都已經(jīng)排滿了。單是“怎么用英語生動地介紹金沙遺址”這節(jié)課，龔曜琨就準備了150多頁的中英文資料。在他的講解中，展示的不光有傳統(tǒng)的紙質印刷材料，還有制作簡潔、內容凝練的PPT。他建議接待外國游客的導游們可以將這些電子材料會儲存在隨身的平板電腦上，用新工具、新形式更好地和外國游客互動。

“像是金沙遺址，首先是要關注它和三星堆的聯(lián)系，以及它對于成都市城市文化發(fā)展的意義，幫助國外游客從歷史的角度，重新審視成都這座城市。”龔曜琨這樣說。

外國游客增多，為許多外語導游帶來比過去更豐厚的收入。此前有媒體報道，北京的外語導游因為“搶手”，2024年的收入幾乎是之前的三倍。這也無疑證明了旅游市場上，外語導游，特別是小語種導游，屬于供不應求的稀缺資源。

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24年年底全國約有66萬持證導游，外語導游僅占比約8.4%。身為全國特級導游、英語波蘭語雙語導游的張洋，更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

張洋1997年畢業(yè)于國際關系學院英語專業(yè)，因大學期間一次在北京故宮兼職的經(jīng)歷愛上了導游這個職業(yè)，畢業(yè)后，他選擇成為一名英語導游。據(jù)他回憶：“20世紀70年代，外語導游主要承擔翻譯工作，那時候旅游服務的屬性還不明顯。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外語導游的工作開始有了更多服務屬性。再后來，一些導游成了自由職業(yè)者，外語導游面臨新挑戰(zhàn)。”為了能更好地跟游客交流，他還堅持自學了波蘭語、瑞典語、法語、日語、泰語等多種語言。目前工作中，他主要負責英語和波蘭語講解。

在張洋看來，語言是跨文化交流的基礎，而導游，尤其是外語導游，就是跨文化交流的使者。所以外語導游工作既要充分認識到這一職業(yè)的旅游服務屬性，又要了解其文化交流屬性，“用真心換真心，投入更多情感”。他提到，這當中有許多容易被忽視的小細節(jié)，比如，丹麥等國家的游客一般不喝熱果汁，波蘭游客一般不吃午餐，英國游客晚餐時間通常不能太早……只有了解這些習慣上的差異，才能走出做好“民間外交大使”的第一步。

City不city？Walk一下就知道

去年伊始的外國游客入境熱中，“city不city”這個中英結合的詞組或許是最出圈的網(wǎng)絡熱詞。創(chuàng)造這一熱詞的是已經(jīng)來華生活7年的美國視頻博主“保保熊”，他平時喜歡用短視頻分享自己在中國的生活。免簽新政后，他的妹妹來上海旅行，他和以前一樣把自己帶著妹妹到處吃喝打卡的日常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沒想到，視頻中他和妹妹對話：“上海city不city啊？”“好city啊！”瞬間成了大爆的網(wǎng)絡熱詞。

保保熊的視頻走紅后，“city不city”成為超級流行語。越來越多的外國朋友來華觀光旅游，中國豐富的美景美食、便捷的出行以及熱情好客的中國人民，讓外國友人直贊“city”。

“city”一詞的本義是城市，也可做形容詞指“城市化的”。20世紀70年代，是新中國城市化的起步時期，軋馬路成為當時年輕人最愛的一項休閑活動，而在城鎮(zhèn)人口已占全國人口比例逾六成的當下，千千萬萬的年輕人愛上了新時代的“軋馬路”——“citywalk”（城市漫步）。保保熊表示，citywalk已成為時下廣受歡迎的旅行方式之一，喜愛在上海citywalk的他，覺得自己所說的“city”指的是一種時髦、洋氣、現(xiàn)代化，又指刺激、開心的感覺。因此“city不city”即“時髦不時髦”“洋氣不洋氣”“現(xiàn)代化不現(xiàn)代化”，“好city”即“好刺激”“好開心”。而法國女孩樂蓋曦還靠著“軋馬路”，成了上海文旅局國際旅游形象推廣人。

樂蓋曦來自法國西部沿海的永河畔拉羅什（La Roche-sur-Yon）。12歲那年，她就讀的法國初中首次推出中文課程，出于好奇，樂蓋曦開啟了中文學習的旅程。高中二年級，樂蓋曦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零花錢，跟著學校的中文老師前往北京和西安旅游。“感覺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什么都很新鮮，什么都很有意思，什么都想學習。”但是由于時間短暫，這次旅游讓她覺得意猶未盡，于是決定一定要再去中國。不僅是去旅游，還要真正去體驗那里的生活。

大學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文專業(yè)。有意思的是，她所在的雷恩大學是用繁體字授課，這也幫助她對漢字的文化底蘊有了更深的認識。2015年，成績優(yōu)異的她獲得前往上海復旦大學交流學習一年的機會，并且是和中國學生一起上課。這也是她第一次去上海，當時她還不了解這座城市，但在一年的學習生活里，她“走了中國很多好看、好玩而又各具特色的地方”。回到法國后，樂蓋曦堅定了想要來中國生活的決心，于是她申請了寧波大學與法國高校的合作辦學項目，并于2019年取得了寧波大學和昂熱大學旅游管理雙學位。自此，樂蓋曦正式開始了自己的“滬

漂”創(chuàng)業(yè)之旅，為中外游客提供上海城市導覽服務。

樂蓋曦開始創(chuàng)業(yè)時，citywalk還未大火，她把過去幾年中走街串巷看到的文化與故事，把自己對上海的熱愛和理解，變成一條條有意思的導覽線路。她的客人有幾種，上海人、在上海生活的外國人，以及來上海旅游的外國人。因此一場citywalk里可能同時出現(xiàn)游客和當?shù)厝耍總€人看上海的角度不一樣，他們會互相分享感受，成為一種非常有趣的交流。

在旅游景點點評網(wǎng)站貓途鷹（Tripadvisor）上，她的公司有100多個好評，其中有位法國人評論：“我們去了以前不熟悉的虹口，吃了很地道很傳統(tǒng)的早餐，學習了這塊區(qū)域的歷史，看到了一些非常不可思議的東西，我從來沒想過上海還有這一面，如果你們不想出上海，又想發(fā)現(xiàn)一些不一樣的故事，你們可以找樂蓋曦。”

“上海這座城市有著獨特的歷史，很多故事在這里發(fā)生，我對這些很感興趣，也想講給更多人聽。”于是，她走街串巷、翻閱史料，開發(fā)出一條條與眾不同的城市導覽線路，而其中最受國外游客歡迎的是由她首創(chuàng)、到現(xiàn)在也幾乎是市面上唯一一條以《丁丁歷險記·藍蓮花》為線索的citywalk路線。

20世紀20年代，比利時漫畫家埃爾熱開始在報紙上連載《丁丁歷險記》。故事連載到第五本時，他在上海旅歐藝術家張充仁的幫助下，創(chuàng)作了講述男主人公丁丁在上海粉碎國際鴉片走私團伙陰謀的故事《藍蓮花》。

百年過去，《丁丁歷險記》已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經(jīng)典法語漫畫，而百年前，丁丁在漫畫里冒險進過的上海灘巡捕房，在現(xiàn)實中是否真實存在？如今這里又是什么模樣？樂蓋曦坦言，最開始做這條路線是來自一對曾在上海居住的法國夫婦的請求，他們基本參與過她在上海的所有citywalk路線，同時也是《丁丁歷險記》的超級粉絲，所以，當他們要離開上海回到法國時，樂蓋曦決心開發(fā)這條路線，作為臨別贈禮送給他們。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資料查閱、地圖對照和實地探訪，這條交織著中法文化故事的路線終于做成了——線路全長約2.5個小時，穿梭在21世紀的上海與20世紀初的歷史之間，讓每位游客在探索中發(fā)現(xiàn)過去與現(xiàn)在的交織。漫步在上海灘，仿佛可以感受到當年丁丁所經(jīng)歷的冒險。在樂蓋曦的帶領下，游客們能夠“按圖索驥”，親身體驗到漫畫中那些令人神往的場景，比如全是印度巡捕的上海灘巡捕房，盡管漫畫中的地址并不準確，但確實存在，且有其獨特的歷史淵源。

不久前，樂蓋曦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曬出了她2024年的citywalk戰(zhàn)績：“2024年我citywalk了4000公里！相當于從上海走到了拉薩，每天平均走了10多公里，1萬多步。”1月28日除夕當天，她還特意穿上了衣櫥里最紅的一件衣服，帶著大家云走她的“上海幸福地圖”，尋找上海寓意好的路名。福佑路、大吉路、永年路、永康路、長樂路、新樂路……每一條路名都寄托著她對中國朋友們的美好祝愿。

樂蓋曦說，在一次又一次的行走中，她對上海的發(fā)展之路有了越來越立體和深刻的了解，對這座城市的感情也越來越深。有一些外國人會問她，為什么上海要做城市更新？“只有到了那里（一些老社區(qū)），看到一些爺爺奶奶在里面住得很不方便，他們才能真正理解上海在做什么。”她希望參加citywalk的外國游客能夠多分享自己的感受，也許是一種有啟發(fā)性的視角，也許能夠求同存異。

比如有一次路過復興公園時，citywalk隊伍里的幾位上海人說：“我們小時候在這里玩過旋轉木馬。”另一位住在上海的外國人接話說：“現(xiàn)在沒有旋轉木馬了，但是我們的孩子依然在這個公園里玩。”這時升起的愉悅非常奇妙，就像有一位外國游客形容的那樣，“就像慢慢把散落的東西拼在一起了”。

出入境的雙向奔赴

“真是風水輪流轉，十多年前我離開旅游行業(yè)的時候，哪里能想到現(xiàn)在做入境比出境更有‘錢途’呢？”80后的小頌曾在某知名旅行社做過多年出境游業(yè)務，雖然婚后改換賽道做起了外貿(mào)，但入境游的火爆以及上海街頭濃度極高的“含韓量”，讓她不由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

而這一切的一切，顯然是240小時過境免簽新政帶來的。2024年12月17日，國家移民管理局發(fā)布公告，將過境免簽外國人在境內停留時間由原72小時和144小時均延長為240小時（10天），同時新增21個口岸為過境免簽人員入出境口岸。

國家移民管理局副局長毛旭表示：“綜合考量各地文化旅游資源、交通基礎設施、外國人入境旅游需求、配套管理服務保障機制等因素，進一步放寬優(yōu)化過境免簽政策，方便過境外國人更好地欣賞中華美景、體驗中華文化，感受開放包容、繁榮發(fā)展、安全有序的新時代中國。”

免簽政策的優(yōu)化，讓越來越多外國游客來到中國，甚至“二刷”中國。有平臺數(shù)據(jù)顯示，從入境機票訂單來看，有將近25%的入境游客2024年兩次及以上來到中國。得益于簽證便利化、免簽朋友圈擴容等跨境游政策利好影響，跨境游成為蛇年春節(jié)旅游市場增長引擎。

攜程發(fā)布的《2025年春節(jié)旅游總結報告》顯示，2025年春節(jié)期間，跨境游訂單同比增長三成。攜程研究院行業(yè)分析師周慧婕表示，國人赴海外過年，老外來華過中國年，2025年初的國際流量的注入與“非遺版”春節(jié)在社媒上的廣泛傳播令“China Travel”升級“Chinese New Year”，國人老外實現(xiàn)雙向奔赴，交換地方過新春佳節(jié)。

報告顯示，春節(jié)期間，十大入境游客源國依次為韓國、美國、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英國、泰國、俄羅斯、澳大利亞、法國；日韓、新馬泰等短線入境游訂單同比增長130%，法國、西班牙、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亞等長線入境游同比增長近120%。入境游熱門目的地依次為深圳、上海、廣州、北京、珠海、成都、中山、哈爾濱、佛山、重慶，云南的入境游訂單同比增長85%。攜程海外平臺上，“燈會”“廟會”“戲劇”等非遺相關項目門票同比去年增長近7.5倍。

在玩法上，外國游客的“中國行”不僅縱向更深入，橫向也更寬廣。這個春節(jié)，不少入境游客選擇一次游玩多城。從北方小年開始，不少外國人就開始了他們的中國之旅。

聯(lián)通數(shù)智智慧足跡的手機信令大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去了兩個以上城市的外國人占比超過27.3%，去了三個以上城市的游玩體驗的外國游客較2024年增長13.8%。

在江西，幾位外國游客就沿著高鐵路線，用三天時間打卡江西上饒、景德鎮(zhèn)、南昌三地。在婺源篁嶺，板凳龍燈、舞仙鶴、滾燈車等表演讓外國游客驚喜不已。夜幕降臨時，一條長達百米的板凳長龍則在古村落中穿梭，場面尤為壯觀。還有一些外國游客在社交平臺上發(fā)布了他們在春節(jié)游中國時特意挑選的紀念品，其中就有寓意吉祥的蛇形陶瓷，不少人還配文表示“原來我屬蛇”。

在專家看來，未來，入境游將更具規(guī)模化發(fā)展趨勢，游客總量、客源覆蓋面、入境游收入水平均有望取得重要突破，成為萬億級的大市場。

“隨著我國服務業(yè)發(fā)展以及旅游競爭力的提升，入境游有望呈現(xiàn)結構性增長，2030年消費收入有望超過2000億美元，較2019年增長80%以上。”華泰證券首席宏觀經(jīng)濟學家易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