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為法

一、新媒體與博物館

新媒體最早由加拿大傳媒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在他的著作《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中提出。他在書中提到了“新媒體”這一概念，指的是電視、電影、廣播等新興的傳媒形式。但互聯網作為新媒體的雛形，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開始普及。隨著互聯網的普及與科技的發展，21世紀新媒體在中國開始蓬勃發展。

隨著新媒體的發展，特別在公共藝術領域，新媒體技術在各類型展覽中的運用越來越廣泛，如展覽互動裝置、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社交媒體互動等，為展覽注入全新的視覺感受，使觀眾能夠更主動地參與和探索展覽內容。在新媒體技術帶來更多的創意和互動性的同時，博物館的展覽，特別是具有歷史性與文化底蘊的文物展陳，如何平衡好文物的多重屬性和新媒體的表達方式，更好展現和引導藝術鑒賞的審美深度，是現今傳統文化展覽探索的方向。本文以無錫博物院舉辦的無法為法——清石濤《看杏詩意圖》特展為例，淺談新媒體語境下博物館展覽的嘗試與創新。本展覽獲得2024年江蘇省博物館數字化優秀案例（第三名）。

二、新媒體環境下無錫博物院展覽實現方式

無法為法——清石濤《看杏詩意圖》特展是無錫博物院運用新媒體數字技術的一次嘗試，不同于傳統展覽形式中運用新媒體“點綴”，本展覽將傳統實物展陳與數字展陳相結合，采用投影拼接技術，實現270°半包圍視野，形成虛擬場景。根據石濤《看杏詩意圖》作品藝術特色，運用TouchDesigner、Processing和3D建模等方式，將石濤《看杏詩意圖》中的筆墨特征、環境氛圍、故事情節以動態交互的藝術形式呈現出來， 將石濤的書畫意境“可視化”。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融合、多感官包裹、前沿的互動技術，創造出一個藝術空間，觀眾在近距離欣賞文物的同時，能“一步移景”進入石濤的山水意境之中。

石濤，清初畫家。姓朱，名若極，號石濤。他出身明宗室，清初懷著國破族滅的身世之痛，出家為僧，法名原濟，廣西全州人。早年山水師法宋元諸家，畫風疏秀明潔，晚年用筆肆意，墨法淋漓，新穎多變，看似無法實則變法，變古法為我法。石濤既是繪畫實踐的探索者、革新者，又是藝術理論家，有著深刻的美學思想，其畫論具有很高的理論價值與歷史意義。存世作品有《搜盡奇峰打草稿圖》《山水清音圖》《竹石圖》等，著有《石濤畫語錄》，又名《苦瓜和尚畫語錄》。

無錫博物院藏石濤《看杏詩意圖》軸，為周懷民先生舊藏，紙本墨筆，縱124cm，橫62.5cm，系國家一級文物。《看杏詩意圖》軸為石濤晚年作品，作于辛未（1691年）三月，為石濤北上入京時期。此圖采八里莊山間春景，構圖新奇，用筆放逸，筆墨滋潤，題跋賦詩兩首，書法靈動飄逸，從不同方面反映他的藝術特色。此時的石濤從生活閱歷、繪畫理論與實踐，都已經成熟，可以把自然中山川形式的變幻，朝暮寒暑節氣的干濕，通過構圖、取景、墨法、運筆、氣勢的豐富變化，自然天成地抒發于畫卷上。

三、虛擬內容要素與實現方式

在新媒體技術的應用中，確保對文物內容本質和文化內涵的引導是非常重要的，需保持對文物內容的準確傳達和深入解讀。為了讓觀眾可以真切地感受石濤山水世界，本展覽新媒體內容設計分兩個部分，270°模擬3D投影和地面觸發體感交互投影，虛擬場景在內容設計上將《看杏詩意圖》藝術語言與石濤的心境作為鏡頭語言的主線，內容汲取《看杏詩意圖》的元素如“東風”“看杏”“禪”“春日”等來設計生動的場景，突出作品構圖、取景、墨法、運筆、氣勢的豐富變化，以展現石濤的藝術語言與山水意境。

（一）取景、構圖

縱觀此圖，石濤以“截斷法”取景。畫中一山，山脊直矗，前景一塊山石斜出延伸至山脊，綿延呈拔勢而起之姿，盡顯豪放郁勃之氣勢。茂密的樹木隨著山石布局，呈對角線向上趨勢，形成遠近的層次感，增加了景深與意趣。畫面的中心，也是景最深之處，三兩庭院屋舍隱于山石樹木之間，屋內友人對坐，相談甚歡，一派悠然愜意之境。觀者也隨著畫面視覺空間的營造、山水的動態走向，不經意進入畫家的敘事之中。

不同于傳統山水構圖所追求的縱向或橫向視覺延伸，石濤這幅《看杏詩意圖》所用的“截斷法”如同山水中截取一個小景，這種“特寫之景”反而傳達出畫面深邃之境。

為了展現《看杏詩意圖》的構圖特色，內容設計上“創造”一幅山水大場景，觀眾在270°投影中，宛如飛鳥隨著景致的流動，視覺“由大入小”，進入到《看杏詩意圖》中。為了更“原汁原味”還原石濤山水世界，本展覽在動態演示中，放棄山石的固定模型，空間呈現的3D元素為石濤原作中摳圖，再進行3D建模，這更好地展現了石濤的筆墨特征，也使得空間的意境呈現更為渾然一體，觀眾在云霧繚繞中，于山水與搖曳樹影間，隨著鏡頭語言感受石濤山水新奇的構圖法。

（二）墨法、運筆

石濤善用墨法，運筆靈活，其筆墨縱橫肆意，枯濕濃淡兼施并用。這幅《看杏詩意圖》中，濕筆較多，運筆酣暢流利，虛靈松活。山石勾勒粗細兼施，方圓結合，點皴并用。跳躍律動的苔點，配合著筆尖剔出的叢草，給人松快而靈動之感。樹木用濃淡不一的濕筆點葉，或清潤或濃郁，墨氣淋漓，與近景山石留白形成對比，虛而靈，空而妙。使畫面既郁茂幽邃，又通透明朗，讓三月“東風”吹拂下的山林透出了變幻莫測的自然生趣，盡顯渾厚之態、氤氳氣象。

為了模擬石濤隨性靈動的筆墨，本展覽在頂部設置紅外感應互動裝置，當觀眾進入展廳，觸發體感交互投影，地面會出現水墨光影，會模仿石濤“點苔”，隨著人體移動而進行變化，加強觀眾與展覽的互動性體驗。

（三）詩意

石濤在畫、書、詩上都有很高的造詣。《看杏詩意圖》有畫家題跋七言律詩二首：“東風飄緲故園同，客路何期遇上公。濯眼不須臨大海，對君疑是仰高嵩。庭疏夜寐勤王事，心有余閑遁道空。落落幽情自忘分，倦尋攜我入花叢。”“春深準擬杏花殘，山外猶逢此大觀。聞道東風能解事，卻從昨夜盡為攤。攀援無字酬豐雅，圖寫多文作盛歡。知己二三傾日夕，濛濛歸路悉煙瀾。”款署：“辛未三月，王宗伯見招，同喟翁先生、修翁先生及再子八里莊看杏花，歸來各賦二律，畫進博教。清湘石濤濟山僧又畫”。鈐“臣僧元濟”“苦瓜和尚”印。

《看杏詩意圖》緣起1691年三月的一場聚會，在春日幽靜的山中，石濤與朋友一起賞杏花、喝茶和吟詩，隨后畫家將這場景創作了這幅《看杏詩意圖》，并賦詩兩首題此畫中。“畫即詩中意，詩為畫里禪”，石濤將詩意入畫，所謂“拈詩意以為畫意”。

為了讓觀者可以隨著作品進入當下即時、即目即景的意境之中。虛擬場景以《看杏詩意圖》中題跋的七言律詩開篇，隨著“東風”拂過，詩詞與杏花一起飄散。為突出畫面春日山中的氛圍，杏花與東風的元素貫穿整個虛擬場景。3D建模再現畫中隱匿在竹林山石后的屋舍，春日的光線符合石濤所在北京八里莊的經緯與季節，在場景渲染之下帶領觀眾進入石濤所處之景。

品茗、吟詩是《看杏詩意圖》的敘事中心，這個場景運用剪影拍攝技術，以實物布景和真人拍攝，將這段故事情景動態展現在大家面前，三面投影同時展現出石濤與好友相聚飲茶、屋內蘭花隨風而動、石濤沉思吟詩等充滿詩意的剪影內容。觀眾在石濤與友人的剪影中，“親臨”吟詩賞花的詩意場景，剪影效果雖是“實”拍，但光影之間又呈現出獨特的含蓄之美。

（四）禪境

石濤不僅是一位畫家還是一位僧人，他自幼出家為僧，對禪學有極深的研究，在其美學思想上也有體現。《石濤畫語錄》里記載著他一生的美學思想和哲學理念，是中國古代繪畫理論專著的經典之作，影響深遠。《石濤畫語錄》共十八章，從《畫章》《了法章》《變化章》到最后的《資任章》，條理明朗，闡述了繪畫的本質與技法規則的關系，文中采用了諸多創新性名詞如“一畫”“尊受”“蒙養”“生活”“資任”等，也提出了“搜盡奇峰打草稿”“一畫之法立而萬物著”“是法非法，乃成我法”“師古而化”等諸多美學理念。

石濤以“一畫”理念貫穿全篇，開篇便指出“法于何立，立于一畫。”何為“一畫”？“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是繪畫萬法立足的根本，也是繪畫的本質，“受一畫之理而應諸萬方”，所以無論是筆墨、構圖、運腕、皴法、境界、四時之象，這些繪畫之“法”都依此“理”運行。石濤也提出“畫從于心”的理念，這個“心”指的是理念與思想，在《遠塵章》《脫俗章》中指出：“畫貴乎思，思其一，則心有所著而快，所以畫則精微之，入不可測矣。”只有貫穿“一畫”的理念，繪畫才不被外相或者已有的觀念所固化，“不任于筆墨，不任于古今，不任于圣人”，才可以避免“勞心于刻畫而自毀，蔽塵于筆墨而自拘”的狹隘局面，心淡若無，自然化之，無法而法，乃為至法。

石濤的美學理念對于普通觀眾較為生澀難解，展覽在圖文展示的基礎上，用虛擬場景的設計重點體現石濤當時的心境，春日山花爛漫與黑暗中幽靜的螢火之光形成對比。440赫茲的背景音樂縈繞這個藝術空間，營造出寧靜、空靈的氛圍，讓觀眾在觀賞的同時更好地感受石濤畫作的禪意，確保觀眾能夠從本展覽中獲得石濤美學思想的感悟和啟發。

結語

通過博物館與新媒體的融合，我們見證了博物館展覽的全新面貌和無限可能。新媒體技術改變了傳統博物館的展覽模式，展覽不再只是靜態的陳列，而是一個充滿活力和交互性的藝術空間。但在傳統展覽運用新媒體技術尋求突破的同時，應避免追求形式主義而忽略對文物內容本質與文化內涵的引導。因此，在新媒體語境下，我們需要平衡好展覽與新媒體，在運用新媒體技術的同時，也要加強對文物的解讀和展覽的策劃，深入挖掘文物的歷史、文化背景，引導觀眾更深入地理解和感受文物的內涵，以更好地傳達文物的價值和意義。

在無法為法——清石濤《看杏詩意圖》特展中，我們嘗試了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的完美結合，將石濤的書畫藝術進行解構與重塑，盡量全面地表現出《看杏詩意圖》的藝術面貌，石濤書畫藝術的“生活”與“自然”，又提煉地展現出藝術特征同時更具敘事性、具實性，讓觀眾能夠跨越時空，感受前所未有的沉浸式體驗，不僅拓寬了觀眾的視野，提升了觀展體驗，也為無錫數字化展覽在文化藝術的傳承和發展上帶來了新的機遇。

（作者單位：無錫博物院）

本文責任編輯：石俊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