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學位論文相關的版權問題

摘要：學位論文是大學受教育者申請學位的關鍵材料，同時是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其寫作過程的特殊性決定了學生作者、指導教師、學校以及校外專家等彼此之間存在復雜的版權利益關系。理順這些關系有助于構建合理、科學的學位教育制度。由于學位制度、著作權制度的法律宗旨不盡一致，故對于學術不端行為的評價后果也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本文在梳理《學位法》與《著作權法》有關學位論文規定的基礎上，對學位論文的版權性質，對涉學位論文的相關主體在其中的版權地位與權利等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學位論文；版權； 署名權；學術不端；剽竊；學位法

學位論文作為一類重要的學術作品，其版權的保護雖然依據《著作權法》進行，但也受到其他有關法律的影響。2024年4月26日通過、 2025年1月1日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以下簡稱《學位法》）為重新審視學位論文版權問題創造了一個新的契機。

一、學位論文及其特殊性

（一）“學位論文”定義及價值

“學位論文”一詞作為法律概念最早出現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于1980年制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1}中，并為2024年新頒行的《學位法》所繼承。

學位論文即依據特定程序完成，證明作者學術能力，并構成相應學位頒授核心理由的專業論文。{2}學位論文是現代高等教育機構的核心產品，其中的博士學位論文還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某個領域的科學創新能力和水平。對于一個現代國家而言，其年復一年產出的一定數量的學位論文也代表著國家的教育水平和科研能力，對于學術研究乃至產、學、研發展都有重要意義。

（二）與“學位論文”關聯的概念

值得注意的是，在《學位法》中，除了學位論文，尚有幾個關聯概念或范疇。

其一是“畢業論文”。《學位法》第十九條規定，通過畢業論文審查是授予學士學位的條件之一。雖然在后面的條款中，該法使用“學位論文”指代研究生的畢業成果，顯示出立法者有意區別學士學位和碩士、博士學位制度的用語，但筆者認為，既然“畢業論文”是（學士）學位頒授的必要條件，其理應屬于學位論文范疇，或至少可視為“廣義學位論文”的一種。反之，研究生教育以學位為目標，學位論文作為其完成學業的核心標志，自然也應被視為“畢業論文”，或至少應屬于“廣義畢業論文”范疇?；诖诉壿嫞瑸樾形暮啙崳疚牟辉賲^分“畢業論文”與“學位論文”，而統稱“學位論文”。

其二是“畢業設計”和“實踐成果”。此二者是分別作為“畢業論文”“學位論文”的替代成果出現的（《學位法》第十九—二十一條）。這是根據學科及教育模式的特殊要求所做的變通安排。特別是“實踐成果”，顯然是中國研究生教育中較新引入的“專業學位”的配套設計。對此，《學位法》第二條作了明文規定；第二十條第（二）項和第二十一條第（二）項、第（三）項做了進一步的明確：“專業學位申請人應當具有（獨立）承擔專業實踐工作的能力”“專業學位申請人應當在專業實踐領域做出創新性成果”。

盡管立法者的選詞法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但是基于以下理由，本文僅聚焦學位論文：一部分“畢業設計”或“實踐成果”仍然會以學位論文的形式呈現，在本文基礎上，筆者仍然看重一種更簡單的行文方式。

其三是沒有通過答辯（或“審查”）的論文。根據《學位法》，申請人的論文沒有通過答辯的，學位申請以失敗告終，申請過程結束。但是，例外的制度安排是，《學位法》第二十七條第二款規定，在一定條件下博士學位申請者有機會收獲碩士學位。{3}

筆者更關心的是，那些沒有獲得通過的學位論文是不是學位論文？進而言之，它們是否“適用”本文以下議論？

此處恐需要做兩方面的分析：一方面，在《著作權法》意義上，由于該法占據了一種更具有“旁觀者”身份的立場，況且這些“失敗者論文”所引起的私人性質的版權法律關系大都業已發生，故沒有必要否決其學位論文“身份”；另一方面，在《學位法》語境下，學位論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甚至是許多關鍵制度的重要因素，是眾多參與者的目光焦點。在通常情況下，論文答辯失敗，申請人及其成果即不能進入該法設定的其他環節，例如《學位法》第三十條第一款規定的“交存國家圖書館和有關專業圖書館”、第三十六條規定的“向社會提供信息服務”等。{4}

即便如此，這些成果仍然是學位論文，因為《學位法》并沒有嚴格區分“待答辯論文”“已通過論文”和“未通過論文”三者，而是籠統地使用“學位論文”，例如其第二十五條第一款就將要送出評審的論文稱“學位論文”。

此外，《學位法》還明文使用“博士學位論文”“涉密學位論文”等詞匯（第三十條），其含義比較明了，此處不再贅述。

（三）學位論文的特殊性

學位論文的主要特點在于它是高等教育（學位教育）的關鍵成果，是證明作者學術能力的科研成果，不僅其創作的全過程受制于大學教育管理，甚至其準備階段和后續的利用都受到一定的約束。這個過程是高等教育的一種具體化，通常包括選題、審題、不同階段的寫作、預答辯、（多次）修改、答辯等。因此一篇學位論文雖只造就一名畢業生，但是其完成過程中涉及多崗位人員的參與，故在一定程度上，其亦可視為集體或者機構的成果。正是這樣的特點，決定了學位論文的版權問題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其他普通作品的版權。

學位論文作為智力成果受知識產權法律保護，除了本文集中關注的《著作權法》，還可能涉及商業秘密、《專利法》等。各高校作為培養單位，多制定有關于學位論文的種種規章制度，其中一部分涉及知識產權問題，這些規定各具特色，但原則上只有符合法律制度和精神的才有效。

學位論文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其學術性，即科學性?！秾W位法》對此有明確的要求，它大致可以看作某種行業標準。學術性與《著作權法》中的關鍵范疇“獨創性”有密切的聯系，但又有所不同。獨創性強調作品須為作者獨立創作完成，但不涉及對其內容質量的評價，例如美術作品的藝術價值、工程設計作品的科學性、法律文書的合法性等。盡管如此，獨創性仍然是作品質量的一個要求，通常被概括為“最低限度的創作高度”。一般認為，這一質量要求并不高，具體應在個案中由法官確認。由于“創作高度”不能過于空洞，在個案處理時仍需依托對內容質量的評價。正因如此，學位論文較高的學術性必然有助于對其作為作品的獨創性的肯定評價。

學位論文寫作的全過程中，會形成一系列文稿，諸如開題報告、寫作大綱、初稿、修訂稿、送審稿、答辯通過稿等。一般而言這些文本的獨創性都能成立，即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這意味著，其作者在開始寫作時，已成為版權人。至于論文答辯雖然對作者順利畢業舉足輕重，但與版權保護幾乎無關。

二、與學位論文相關的學生的版權及其限制

（一）學生的版權

學生在《學位法》中的其他稱謂包括“學位申請人”（第一條）、“受教育者”（第二十三條第一款）、“（博士）研究生”（第三十二、第三十三條）和“學位獲得者”（第三十七條）等。這些概念準確地反映了他們在高校教育流水線上所處的位置。

學生通常都要在校注冊，接受系統的教育和考核，滿足一定條件才能獲得撰寫學位論文的資格。因其是學位論文的作者，故依法享有完整的版權，包括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其保護期以及行使的方式等，均依據《著作權法》的一般規定處理。

（二）權利的限制

然而，學位論文的屬性給學生的版權行使帶來一系列影響，尤其是限制。以下略舉幾例。

在發表權方面，學校一般禁止學位論文提前發布，甚至是一部分的先期發表也不允許，因為校方要求學位論文是專門為申請學位而完成的原創作品。此外，有的論文內容可能包含學校的商業秘密，如最新的實驗數據或者規劃申請科研項目的關鍵思路等。若學位論文是某一課題的子項目，它的發表會受到課題負責人（例如作者的導師等）的限制。即便在通過了答辯之后，這種限制可能仍然存在，例如論文主題涉及導師擬申請或者正在申請過程中的課題核心內容的情況。此外，導師或者校方對發表的形式也可能有一些要求，例如列入某個專題系列叢書之中的規劃等。

在署名權方面，應該符合慣例，例如不得使用筆名或者匿名。這是因為學位論文必須以正式的方式公之于眾，以服務于學術與教育事業。{5}導師雖然通常不屬于（合）作者，不享有相應的署名權，但其姓名應該以適當的方式加以正式的說明。

在修改權方面，導師及（匿名）評委對作品的改動具有較大的影響力，由于論文的最終評定依賴于他們的評審意見，因此，即便作者學生享有學術自由，也必須充分尊重導師等人的建議。這方面的限制也要延伸到學位授予之后：作者有責任保持學位論文的同一性，即讓后來的讀者完整地獲知答辯時評委們手中的文本原樣，畢竟評委會對學生學術能力的評價是基于該文本進行的。{6}這意味著，在對學位論文進行后續改進時，作者應該做出客觀的說明，包括必要時澄清（匿名）評委的觀點和貢獻。

在財產權方面，盡管學位論文的出版銷售通常難以盈利，甚至可能面臨虧損，但是若其創作獲得了某課題的支持，仍應遵守課題負責人的約束。

三、學位論文導師的地位及權益

（一）導師的地位

“導師”即“指導教師”。雖然《學位法》僅在涉及研究生時使用“指導教師”（第三十二條等），但是，從普遍的教育實踐來看，本科生在完成畢業論文時學校都安排教師進行指導，因此這種表述上的區別并無實質性意義。

導師和學生有一個共同點，即都與校方建立了一種相對穩定的業務關系。學生是教育對象，導師是雇員、教育執行人。一般而言后者與校方關系更密切、穩定。這種身份上的關聯決定了師生之間因為學位論文而建立起的關系主要是一種單位內部的業務協作關系，因而受制于單位的規章制度，各自應盡責完成被分配的任務。

但是，大學不同于政府機關、社會組織，商業公司，更不同于軍隊等單位，師生之間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同事，不具有上下級隸屬關系。其間的靈活性決定了因學位論文而產生的關系比想象的要復雜許多。舉例而言，《學位法》第三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導師應當認真履行培養職責，在培養關鍵環節嚴格把關，全過程加強指導，提高培養質量。同條第三款規定，學生應當努力鉆研和實踐，認真準備學位論文，確保符合學術規范和創新要求。不難看出，這樣的業務要求仍然是十分籠統的，給當事者留下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間。一種表現是雙方或者其一方并不盡職盡責，導致論文質量沒有保證，使校方工作受到妨礙，嚴重者自然會引起學校處分等后果；另一種表現則相反，師生雙方建立起良性合作，圍繞畢業論文展開的合作超過了上述法律的要求，甚至形成了師徒之誼，合作過程不再只是“公事公辦”。師生之間因此除了單位內部工作關系，還形成了彼此之間的私人關系，包括民事法律關系。其中，著作權法關系是關鍵的一部分。

（二）導師的權益

總體而言，在學位論文相關版權問題上，導師的權益尚未得到充分的重視。例如，導師是否為學位論文的作者這一問題，從《學位法》的規定來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因為導師的職責是指導科研和論文寫作，并監督、把關；而且，若導師是作者還可能觸及禁止性條款。該法第三十七條明文規定了對學位論文“代寫、剽竊、偽造等學術不端行為”的處罰。

有趣的是，從《著作權法》的角度來看，可能得出至少部分相左的結論?！吨鳈喾ā返暮诵脑瓌t之一是根據創作行為確立作者身份。由于《學位法》并未禁止“比較過度的指導”行為，甚至是鼓勵導師的工作激情，畢竟其第三十二條第二款規定，導師應為人師表、立德樹人、關愛學生。所以，“中間”地帶的問題值得研究。

無需贅述，部分導師在指導學生的過程中，實際上已超出指導范疇而實質性地參與創作，成為論文實質上的作者之一。在筆者看來，僅從論文選題這一關鍵環節來看，就足以使導師有機會成為學位論文“三分之一的作者”，更不用說“全過程加強指導”的過程中，導師有意或無意地將自己的學術思想、研究方法等融入學生的論文創作中，這種精神層面的“饋贈”進一步加深了導師對論文的貢獻。例如，在論文的修改過程中，導師因其崗位職責和學術權威性質，對論文的完善具有不容置疑的發言權，學生實際上常常很難堅持己見，對導師的修改意見多有采納，甚至可能出現照搬照抄的情況，而導師的批評意見往往是其個人的學術心得。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導師的名字出現在論文封面上固然是典型的《學位法》現象，但是也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論文的“合作作者”屬性，不應排除在例外的個案中（通過司法）將其解釋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署名”。顯然，這就是導師權益相對獨立性的一個重要支點。只有清醒地認識到這一層，才能構建完整的“學位論文法律關系”全景圖。強調這一點的價值還在于，導師完全可以在必要時與曾經的學生“對簿公堂”，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通過捍衛權利的行動來“為人師表”。尤其是當校方由于種種原因怠于保護教師利益時，這種權利意識尤為重要。反之，導師也可能憑借其優勢地位，侵占學生的學術成果。若有這類情形，學生有權根據《學位法》等相關規定對其導師提起投訴，同時也有權根據《著作權法》控告導師的侵權行為。

當然，師徒反目終究是極少有的例外情況。實踐中師生合作科研、論文寫作過程中往往有一些關系到版權的口頭或者書面約定。這些約定只要不違反《學位法》《著作權法》等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就是有效的。

四、與學位論文相關的學校及其他關聯方的權益

（一）學校

大學組織高等教育，全面負責各類型學生的培養工作，其對學生的學習、研究成績、成果承擔責任，同時享有相應的權利。當然，這里僅僅涉及與學位論文有關的版權權益問題。在《著作權法》意義上，學校、導師、學生三者是平等的民事法律主體。

一般而言，大學并不直接享有學位論文的版權。但是，在特定情況下會出現例外。如在學位論文研究、寫作隸屬于校方主持的科研項目時，以事前協議與學生共享版權或者甚至獨占該權利。當然，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剝奪學生的署名權。

除了以上直接分享版權的情況，大學及其內部各組織有權根據業務需要對學位論文的發表、利用進行必要的、適當的限制，包括對其利用產生的效果主張一定的權益。{7}

比較特別的問題是大學與學位論文名義上的關系，即其在論文上出現名稱的性質。毫無疑問，這是大學名稱權的一部分，受到《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三條等規定的保護。實踐中，部分畢業生在事后發表學位論文時消除其與母校的關系標識，這無疑涉嫌侵害了校方的正當權益。

有趣的是，大學的所謂名稱權是否就是作品署名權？泛泛而論的話，名稱（字）出現在作品上的權利就是“署名權”。當然，嚴格地說，需要區分這種廣義上的署名權與狹義的署名權。前者為可根據任何法律主張（對某一作品）署名的利益，后者即《著作權法》專門保護的、與作者身份相關的權利。二者在法律性質上存在明顯的差異，但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也會出現交叉，有待在個案中澄清。無論如何，若依據上述關于導師署名的分析邏輯，校方在特定情況下亦應享有一定程度的嚴格意義上的署名權，尤其在其對學位論文享有（部分）版權的情況下。

（二）校外專家

大學教育主要由各學校獨立完成，故其主要法律關系發生在本校成員之間。但是，校際（外）合作在此過程中不可或缺，而且形式靈活多樣。在學位論文關聯工作中，另有兩方面人員發揮著關鍵的作用，即匿名評審專家和答辯委員（此處均限校外者）。

部分評審人員和答辯委員為校外同行專家，依法、依規或基于學術交流參與學位論文特定環節的審查、評判工作。雖然，從《著作權法》的角度而言，他們對學位論文本身并無身份和權益關聯，但是，在某些例外情況下，他們仍可能成為“脆弱和敏感”的一方。作為獨立的第三方，專家們需要對學位論文（包括其各初稿）進行學術上的評價，輸出自己的學術見解。而學生作者獲知評議內容后，通常有完善、修改論文的機會和責任。這意味著專家們的貢獻可能融入論文最終成果之中。按照《著作權法》的邏輯，作者應署名引用觀點出處，但技術問題在于，學生恰恰不（被允許）知曉評審人員身份。

涉及答辯委員觀點時，因其出現在公開、透明的場合，故作者理應客觀地加以標注。然而，考慮到絕大多數通過答辯的論文無需（也不允許）修改，只有極其個別有機會發表、出版的論文才會遇此問題。

針對前者，即匿名場景下的觀點改動，作者仍應該依據誠信原則作適當說明，使后來讀者知曉某些觀點非作者原創。而專家們自有其他途徑發表自己的觀點，不影響學位論文作者相應的責任。

五、與學位論文相關的學術不端行為

（一）表現形態

“學術不端行為”是《學位法》上的概念，該法第三十七條規定，不法行為將致學位申請失敗或者已獲得的學位被撤銷。該條第一項所列為：“學位論文或者實踐成果被認定為存在代寫、剽竊、偽造等學術不端行為”。

代寫俗稱“捉刀”，即由名義作者以外的人代為創作文稿。由于學位論文的主要作用在于評價學位申請人的學術能力，代寫若不禁止，將從根本上動搖學位制度的基礎。代寫者在過去主要局限于介入學位論文創作的個人或機構。然而，隨著技術的發展，先進的人工智能（AI）模型具備了日益強大的學術寫作能力，由其支持科研創作漸成風尚。顯然，利用智能機器代寫學位論文屬于違法行為。關鍵問題在于，如何合理地區分被允許的機器輔助研究和《學位法》所不能容忍的代寫行為。

剽竊即抄襲，相較于代寫更為典型，是學術創作中極為常見的不當行為，表現為將他人作品或作品的片段據為己有（俗稱“移花接木”）。

偽造即內容造假，涉及實驗數據、調研事實、學術觀點、參考文獻等方面的無中生有或杜撰行為。

其他不當行徑尚有待具體情況發生時認定。

值得注意的是，《學位法》上述條款中并未明確規定不法行為的后果等情節。盡管如此，基于合理性原則，應當認為情節的嚴重程度是判斷是否給予處罰的重要依據。例如論文中發現了個別段落的剽竊，通過刪除、改寫后不影響論文整體質量的，可免于對學位申請或已頒授學位效力的影響。

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就代寫而言，可能出現同窗之間的“善意”幫助，此種情況下，承擔違法后果的主體是被代筆一方、雙方，還是僅代筆方？筆者認為，從上述條款行文和實際的必要性而言，應當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處理。

（二）違反《著作權法》的后果

可以說關于學術不端行為的規定是《學位法》與《著作權法》銜接最密切的領域。然而，如前所述，由于兩部法律宗旨上存在差異，對同一行為的評價有所區別，當然相應地違法的后果也不盡相同。前者的目的在于維護教育秩序和學位質量，后者則在于保護平等主體間圍繞作品產生的利益關系。

例如，代寫行為與《著作權法》中規定的委托創作、合作創作存在較大關聯，而《著作權法》并不籠統地禁止合作和委托創作。就偽造行為而言，《著作權法》力圖擺脫評價作品質量所帶來的負擔，因而并不關心作品內容優劣，其中的數據造假或觀點杜撰并不妨礙版權成立——正如科幻小說也受保護。因此，即便學位論文因為創作過程違法而導致學位被撤銷，也不必然影響其版權狀況。反之，即便版權糾紛已得到解決（例如因剽竊引發的爭端已私下和解），學位法上的“災難”仍然未消除。

與此同時，值得關注的是不法行為的刑事責任。根據《刑法》（2015）第二百一十七條等規定，侵害著作權情節嚴重者將受刑事處罰。在極其例外的情況下，如學位論文剽竊或者偽造行為涉及對他人作品的惡劣復制，則會觸犯刑法。{8}

六、結論

若按照法律性質，《學位法》屬于專門規范國家學位制度的行政法，而版權制度屬于民事法律制度，學位論文無疑是二者之間的“接口”。關于學位論文版權的透視，為厘清兩個法律領域的關系提供了一個典型事例。

學位論文是一類特殊的作品，但在校外版權法律關系方面與其他類型的作品并無顯著差異。其特殊性尤其體現在大學內部復雜的利益格局上。因學位論文的創作、評價過程的一系列特別安排，導致了學生作者、導師、大學乃至于評閱人員、答辯委員等主體之間形成了錯綜復雜的以版權為核心的民事法律關系。學位論文版權有如一面凸透鏡，折射出了高等教育的另一番景觀。

不存在沒有義務的權利。雖然本文側重從學生、導師等主體的權利角度來分析學位論文版權問題，但是需要牢記，權利與義務是相互依存的。學生的權利往往對應著導師、校方的義務，反之亦然。更重要的是，一旦涉及學位論文對第三方權利的損害，學生、導師、學校等都可能成為共同責任方。不難設想，由于各自的立場不同，實際糾葛及其處理過程將會呈現出復雜多樣的形態。

（作者系北京高勤律師事務所律師、法學博士、教授，在華中科技大學任教期間曾經主持過學術課題《文科學位論文剽竊及其綜合治理》）

{1} 該條例曾于2004年修訂，并最終為《學位法》取代。在原文本（即2004年文本的第九條第一款）中即規定：“學位授予單位，應當設立學位評定委員會，并組織有關學科的學位論文答辯委員會?！?/p>

{2} 由于論文是在中國獲得學位的關鍵條件，故外國一些大學的教育實踐在中國不可行。域外有些大學的學生只要修滿一定的學分即可申請學位，無需額外完成學位論文。不過，《學位法》第四十三條規定了名譽博士學位，其授予通常應不要求學位論文。

{3} 這或多或少表示，碩士學位（教育）并非攻讀博士學位必要的前提條件?？陀^而言，這讓人聯想到商家減價處理等外品的慣例。在這層含義上，精神、物質生產領域達到了驚人的統一。

{4} 當然，這只是一種邏輯的推論，因為這兩處都沒有“已經通過答辯”之類的字句。

{5} 《學位法》第三十條第一款關于圖書館收藏、第三十六條關于社會信息服務的規定。

{6} 作者的該項義務與《學位法》第三十條第一款的學位論文檔案制度有關，但又不完全相同。學術使命要求作者不僅僅對“死的”檔案柜負責，更要對“活的”學術共同體負責。

{7} 各大學的此類限制性要求在其學位論文后所附錄的“原創性聲明”中均有體現。這些聲明各具特色，但有一基本共同點，即由學生獨自承擔（版權）侵權責任。由于細節安排較多，故聲明是否有效力，只有經過法院審判才能完全定論。

{8} 《刑法》（2015）第二百八十四條之一規定了考試作弊，包括代考、讓人代考的刑事責任，但條件是“在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中”。雖然《學位法》第二條第一句為“國家實行學位制度”，但學位申請的各環節都由各學位點負責（該法第三十一條等），故考試作弊罪是否適用于學術不端行為，有待研究。

Abstract：A dissertation is a crucial material for university students applying for a degree and is also a work protected under the Copyright Law. The unique nature of the writing process creates complex copyright interest relationships among student authors， academic advisors， universities， and external experts. Clarifying these relationships helps in establishing a reasonable and scientific degree education system. Due to the differing legal objectives of the degree system and the copyright system， the consequences of evaluating academic misconduct also exhibit certain discrepancies.This article based on a review of the provisions on academic thesis in the Degree Law and the Copyright Law， explores the Copyright nature of academic thesis， as well as the copyright status and rights of relevant parties involved.

Keywords：dissertation； copyright； right of authorship； academic misconduct； plagiarism； Degree 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