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文選》：暢揚復古的《文選》續作

摘要： 湯紹祖《續文選》刊刻于萬歷三十年， 編纂宗旨在于暢揚復古派主張。它隔代選錄作品， 所選起自《文選》后， 越宋元而迄于明， 受到了李攀龍《古今詩刪》的直接影響；它錄文詳近略遠， 選錄明代作品最多， 于明代又選錄后七子派作品最多， 于后七子派又重視選錄距編者時間最近的作家作品。同時， 作為一部《文選》廣續類總集， 《續文選》又步趨《文選》， 表現于體類劃分與《文選》高度一致， 選詩只重五言古詩， 收錄了諸多與《文選》有關聯的作品。同時， 受《文選》影響， 《續文選》亦重視選錄南朝作品， 選明人作品重六朝派及濡染六朝之風的吳中文人， 表現出重六朝的傾向。《續文選》是一部暢揚復古的《文選》廣續類總集。

關鍵詞： 《續文選》；《文選》；復古派；《文選》廣續類總集

中圖分類號： I206.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21217 （2025） 01012308

收稿日期： 20241117

基金項目： 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2022BWX028）： 歷代編選漢魏六朝詩文總集研究。

作者簡介： 趙俊玲（1981）， 女， 河南洛陽人， 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 博士生導師， 文學博士。

湯紹祖， 字公孟， 明嘉興海鹽人。七歲通古文詞， 喜讀書， 藏書甚富， 著有《清遠堂文稿》。編《續文選》三十二卷， 希貴堂刊刻于萬歷三十年， 存留至今。湯紹祖《續文選》為暢揚復古派主張而編纂， 同時， 它又是一部《文選》廣續類總集駱鴻凱《文選學·源流》將選學著作分為五種： 注釋、辭章、廣續、讎校、評論。。編者既要呈現它作為《文選》廣續之作的特點， 又極力暢揚復古， 雖然二者并不完全矛盾， 但也并不完全一致。《續文選》是一部暢揚復古的《文選》類總集， 有獨特的意義。

一、《續文選》暢揚復古

萬歷三十年， 湯紹祖所編《續文選》付梓。彼時， 后七子皆已離世， 但復古派的巨大影響仍在， 至明末而不衰， 如錢謙益所言： “循聲贊誦者， 迄今百年， 尚未衰止。”［清］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李按察攀龍》，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 第428頁。《續文選》深受復古思潮影響， 是為暢揚復古派主張而編纂的一部總集。

（一）隔代而選

《續文選》選錄作品起自《文選》后， 越宋元而迄于明。如湯紹祖《續文選序》所言： “胤是以降， 齊、周病于椎樸， 陳、隋傷于浮艷， 雖遜前古， 尚存逸軌。若李唐嗣興， 斯體大變， 什一千百， 僅爾庶幾。逮入我明， 日月重朗， 文章篇翰， 并為一新。”“洎夫五代局于促運， 宋元淪于卑習， 并文太纖靡， 詩涉近體， 以非本旨， 并從刪黜。”［明］湯紹祖： 《續文選序》， 《續文選》，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 濟南： 齊魯書社， 1997年， 第334冊， 第1頁。因不滿宋元創作， 黜去不錄。這部總集隔代選錄作品， 既不同于傳統的通代總集， 亦不同于傳統的斷代總集， 在總集編纂史上有獨特之處， 這實是它暢揚復古的結果， 前有所承。

《續文選》借隔代而選以暢揚復古， 受到了李攀龍所編《古今詩刪》的直接影響。李攀龍《古今詩刪》共三十四卷， 錄詩始于古逸， 次漢魏至唐， 越宋元而繼以有明， 多錄編者同時代人詩歌。約編選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 是李攀龍辭官回鄉后十余年間的心血之作， 但刊刻于李攀龍去世后。王世貞為之作序云： “李攀龍于鱗所為《古今詩刪》成， 凡數年而歿， 歿而新都汪時元謀梓之， 走數千里以序屬世貞。”［明］王世貞： 《古今詩刪序》， ［明］李攀龍編： 《古今詩刪》，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臺北： 臺灣商務印書館， 1986年， 第1382冊， 第3頁。汪時元刊刻此本在萬歷初， 是為最早的《古今詩刪》刻本。《續文選》刊刻晚于《古今詩刪》約三十年。四庫館臣為《古今詩刪》所作提要云： “蓋自李夢陽倡‘不讀唐以后書’之說， 前后七子率以此論相尚。攀龍是選， 猶是志也。……然明季論詩之黨， 判于七子， 七子論詩之旨， 不外此編。”［清］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 北京： 中華書局， 1965年， 第1717頁。認為這是集中反映后七子復古詩論的一部總集。被王世貞作為繼承人培養的胡應麟， 亦有言：“自《三百篇》以迄于今， 詩歌之道， 無慮三變： 一盛于漢， 再盛于唐， 又再盛于明。典午創變， 至于梁、陳極矣。唐人出而聲律大宏。大歷積衰， 至于元宋極矣。明風啟而制作大備。”［明］胡應麟： 《詩藪》， 上海： 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 1958年， 第326頁。認為漢、唐是詩歌發展的高峰， 至大歷以后開始衰落， 宋元而至極， 明代得以復興。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述李攀龍復古觀點云： “詩自天寶以下， 文自西京以下， 誓不污我毫素也。”［清］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李按察攀龍》， 第428頁。倡言漢魏、盛唐詩。認為盛唐以后至宋元無詩， 是復古派的普遍觀點。《續文選》選文上繼《文選》， 越宋元而選明人作品， 與李攀龍《古今詩刪》選錄方式相同， 表現出附會復古派的明確意圖。

《續文選》具體選詩亦受到了《古今詩刪》影響。其錄詩依《文選》主要按題材分類， 所選以五言古詩為主， 與《古今詩刪》按體裁分類不同， 亦與《古今詩刪》選錄五言古詩外， 更重律詩和絕句不同。但《古今詩刪》仍然是《續文選》選詩的重要文獻來源。《續文選》所錄與《古今詩刪》選詩重復的， 主要是梁詩、陳詩、隋詩、北朝詩、唐五言古詩、明五言古詩。其中，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古今詩刪》共錄明五言古詩58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54首；《古今詩刪》共錄唐五言古詩122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84首；《古今詩刪》錄梁詩51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23首考慮到《續文選》錄梁詩并不是梁人皆錄， 而是僅錄《文選》之后， 沈約、江淹等《文選》已及的作家皆不在選錄范圍內， 則它與《古今詩刪》重復率亦不低。；《古今詩刪》錄陳詩13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10首；《古今詩刪》錄隋詩8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7首；《古今詩刪》錄北朝詩11首， 《續文選》與之重復者5首。

于具體作家選詩的重復， 更能見出《續文選》承襲《古今詩刪》的痕跡。如華察詩， 《古今詩刪》選五言古詩3首、五言律詩4首， 《續文選》選3首， 全同《古今詩刪》所選五言古詩， 且排列順序完全一致。如劉基詩， 《古今詩刪》選錄27首， 其中五言古詩5首， 《續文選》全錄此5詩；如高啟詩， 《古今詩刪》選錄24首， 其中五言古詩3首，" 《續文選》全錄此3詩; 如薛瑄詩， 《古今詩刪》選錄5首， 其中五言古詩1首， 《續文選》錄此1詩；如張洪詩， 《古今詩刪》選錄1詩， 《續文選》所錄1詩同；如陳子昂詩， 《續文選》與《古今詩刪》一樣， 不從陳子昂的代表作《感遇》組詩選錄， 而選錄《古今詩刪》所錄及的《薊丘覽古贈盧處士藏用詩六首》中的1首和《酬暉上人夏日林泉詩》。

《續文選》不僅沿襲了《古今詩刪》隔代而選的選錄方式， 亦將其作為詩歌選錄的重要文獻來源， 其編纂受到《古今詩刪》的直接影響。明代這種借隔代選錄以表達復古觀點的總集還有一些， 如崇禎年間所刻浙江嘉善人陳山毓編《賦略》56卷， 分正篇和外篇， 正篇34卷選賦始于先秦， 迄于明代， 但宋、金、元三代不選。再如鐘惺編《古詩歸》《唐詩歸》， 后又出現托名鐘惺的《明詩歸》， 王夫之則有《古詩評選》《唐詩評選》《明詩評選》。隔代而選本是為倡揚復古觀點， 但這一選錄方式在總集中卻比較獨特， 《續文選》由此也成為《文選》廣續類總集中獨特的一種。

（二）選錄作品最重后七子派

《續文選》共錄作品1200余篇。于賦、詩、文皆選錄明人最多， 共達800余篇， 占所錄全部作品的近70%， 詳近略遠的傾向非常明顯。

《續文選》所錄明人作品， 又以復古派及其周圍作家最多。錄及前七子中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王廷相4人作品， 錄及后七子中除謝榛外的李攀龍、王世貞、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6人作品。又錄及圍繞在后七子周圍的廣五子中的俞允文、盧柟、歐大任3人作品， 后五子中的汪道昆、張佳胤作品， 續五子中的黎民表作品， 他如王世懋、王廷陳、王維楨等明確提倡復古觀點， 且與七子派有密切交往的作家亦皆在選錄之列。圍繞復古派收錄作品是《續文選》的一個重要特色， 這自然是由編者暢揚復古的編纂宗旨決定的。

相較于前七子， 《續文選》更重視選錄后七子及其周圍作家作品。全書收錄后七子作品最多， 共計467篇， 占全部作品的38%。收錄作品數量居前10位的作家， 9位是明朝作家， 7位是后七子或與之同時人物， 居于前3位的王世貞、李攀龍、吳國倫， 皆后七子中人物。分文體來看， 收錄賦作數量居前3位的作家為盧柟、王世貞、俞允文， 收詩數量居前3位的明代作家是王世貞、李攀龍、吳國倫， 收文數量居前3位的是王世貞、庾信、袁袠， 顯然最重視后七子及其周圍作家。于明人作品的選錄， 《續文選》亦表現出詳近略遠的傾向。

有必要討論的是， 《續文選》收錄作品最多的作家王世貞。《續文選》詩和文皆收錄王世貞作品最多， 收其賦數量居第2位， 共計錄其作品243首， 遠多于居于第2位的李攀龍的144首。其中原因， 一是王世貞創作宏富， 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174卷、《弇州續稿》207卷、《讀書后》8卷、《弇山堂別集》100卷。創作數量之大， 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是較為少見的。二是王世貞在后七子中去世較晚， 晚年主盟文壇， 距湯紹祖編《續文選》的時間更近。胡應麟認為王世貞在復古方面的成就最高， 為復古之集大成者： “先秦、兩都之則， 辟于北地， 劌于濟南， 脗于新都， 至瑯琊而輳其極。建安、天寶之業， 暢于仲黙， 高于于鱗， 大于獻吉， 至元美而集其成。此非愚一人言也， 即以俟百世談藝者可也。”［明］胡應麟： 《與王長公第二書》， 《少室山房集》卷一百十一，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290冊， 第804頁。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王尚書世貞》云： “元美弱冠登朝， 與濟南李于鱗修復西京大歷以上之詩文， 以號令一世。于鱗即歿， 元美著作日益繁富， 而其地望之高， 游道之廣， 聲力氣義， 足以翕張賢豪， 吹噓才俊。于是天下咸望走其門， 若玉帛職貢之會， 莫敢后至。操文章之柄， 登壇設墠， 近古未有， 迄今五十年， 弇州四部之集， 盛行海內。”［清］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王尚書世貞》， 第436頁。李攀龍逝后， 王世貞為文壇盟主二十余年， 至錢謙益時影響仍大。三是隆慶二年冬， 王世貞被遷浙江左參政， 分管杭州、嘉興、湖州三府。在任上， 他不僅在政治上積極作為， 還與當地文士多有交往。此三地本與王世貞家鄉相近， 此次任職又使他與浙江文士有了實際的交往， 產生了更大的影響。湯紹祖是嘉興海鹽人， 其關注王世貞， 與王世貞在當地的影響或有關系。

吳國倫、汪道昆亦皆《續文選》收錄作品較多的明代作家。對他們的重視， 亦與《續文選》詳近略遠的選文傾向有關。《明史·文苑傳》載： “國倫才氣橫放， 好客輕財。歸田后聲名籍甚， 求名之士， 不東走太倉， 則西走興國。”④［明］張廷玉等撰： 《明史》卷二百八十七， 北京： 中華書局， 1974年， 第7379頁， 第7379頁。吳國倫晚年聲名日益， 至與王世貞比肩。而且， “萬歷時， 世貞既沒， 國倫猶無恙， 在七子中最為老壽”④， 吳國倫是七子派的殿軍。李攀龍作《五子詩》， 排列順序依次是《王元美》《吳明卿》《宗子相》《徐中行》《梁公實》， 皆因宗、徐二子早逝， 吳國倫的老壽使其在明代中期的文壇影響深遠。汪道昆晚生吳國倫一年， 而同卒于萬歷二十一年， 同樣離《續文選》的編纂刊刻時間最近。萬歷三年， 他歸鄉里居， 之后近二十年致力詩文， 與復古派文人詩酒唱和， 聲名漸與王世貞相埒。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汪侍郎道昆》云： “（汪、王）厥后名位相當， 聲名相軋， 海內之山人詞客， 望走噉名者， 不東之婁水， 則西之谼中， 又或以其官稱之， 曰兩司馬。”⑤⑤［清］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汪侍郎道昆》， 第441頁。孫鑛亦把王世貞和汪道昆并列： “弇山、太函語， 今庸夫豎子皆能道之。”⑥⑥［明］孫鑛： 《與余君房論文書》， 《月峰先生居業次編》卷三， 《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 北京： 北京出版社， 1997年， 第126冊， 第194頁。事實上， 隨著復古派其他人物的去世， 萬歷年間， 王世貞、吳國倫、汪道昆已鼎足而立， 成為新的領袖。

詳近略遠是《續文選》選錄作品的重要特征。與其他時代相比， 選錄編者所隸屬的明代的作品最多；于明代， 選錄后七子派的作品最多；于后七子派， 又選錄去世最晚、活躍于文壇的時間離編者最近的作家作品更多。這與《古今詩刪》的傾向相同， 也是明代后期很多反映復古派觀點的總集的共同特點。

《續文選》是一部為暢揚復古派主張而編纂的總集， 此旨于全書多有表現， 上述兩點外， 他如選錄唐代作品最重盛唐詩， 選賦唯重古體賦等等， 四庫館臣稱之為“蓋恪守太倉、歷下之門戶， 而又加甚焉”［清］永瑢等撰： 《四庫全書總目》， 第1758頁。。但同時， 它又是作為《文選》廣續類總集出現的， 與《文選》有密切的關系。

二、《續文選》是《文選》續作

在《續文選序》中， 湯紹祖極力推崇《文選》， 稱： “揆覽千集， 莫與并駕， 信文圃之特秀， 而選部之最都也。”正是基于《文選》的巨大價值及其在總集中的重要地位， 湯紹祖才有了“續”《文選》之意。既然是“續”《文選》， 自當以《文選》為風標與準繩： “又有謂此選宜務隨時， 不應泥格。夫意取紹明其業， 自當擬議其體。”［明］湯紹祖：《續文選序》， 《續文選》，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 第334冊， 第12頁。《續文選》對《文選》的“擬議”， 凸顯著其作為《文選》廣續類總集的特征， 表現亦多。

（一）體類劃分

《文選》的廣續類總集因產生于不同的歷史時期， 雖都承襲了《文選》分體編纂的體例， 但分體都有變化。相較而言， 《續文選》最為恪守《文選》的體類劃分。

《續文選》共分37體： 賦、詩、騷、七、詔、冊、令、教、策問、表、上書、啟、彈事、箋、奏記、書、檄、對問、設論、辭、序、頌、贊、符命、史論、史述贊、論、連珠、箴、銘、誄、哀、碑、墓志、行狀、吊文、祭文。這與明代流傳的《文選》版本如六臣本、六家本、李善本的文體分類數量、名稱、排列順序皆高度吻合， 與產生于其前、其后的《文選》廣續類總集表現出差異。如宋人陳仁子所編《文選補遺》， 共錄文體38種， 不唯調整了原《選》文體排列順序， 將詔誥、璽書、賜書、策書、敕書、告諭等等公文文體排列于前， 賦、詩的位置大大調后， 具體所錄文體類別也有較大改變， 如奏疏、璽書、賜書、策書、敕書、告諭、封事、議、對、問難、樂歌、謠、操等皆為新增文體， 一些文體的稱名也較原《選》不同， 如詔誥、史敘論等。明人劉節所編《廣文選》、周應治所編《廣廣文選》是兩種刊刻時間與湯紹祖《續文選》較近的《文選》廣續本， 前者刻于嘉靖年間， 后者刻于崇禎年間。相較《文選》， 《廣文選》《廣廣文選》分體都有變化。《文選》有， 而《廣文選》未列的文體有七、冊、移、難、辭、連珠等6種， 《廣文選》較《文選》增廣的文體有璽書、賜書、敕、諭、疏、封事、議等16種， 所收文體達50種。《文選》有， 而《廣廣文選》未列的文體有奏記、對問、史述贊、行狀、吊文等5種， 《廣廣文選》較《文選》增廣的文體則有賜書、盟誓、敕、誥、策問、赦文、符、章等24種， 所收文體達57種。相較于《廣文選》《廣廣文選》， 刊刻于萬歷二十六年的胡震亨《續文選》是產生時間和湯紹祖《續文選》最近的一種《文選》廣續本， 共分23體， 未列原《選》之騷、七、冊、文、上書、奏記、對問、設論、辭、符命、史述贊、箴、行狀、吊文等14體， 分體數量大大減少。同文體分類相關， 如陳仁子《文選補遺》、劉節《廣文選》、周應治《廣廣文選》等都或錄子書篇目， 或子、史兼錄， 與《文選》不錄經、子、史傳不同。《續文選》因恪守《文選》的體類劃分， 在選文范圍上亦與《文選》保持了一致。

《續文選》也同《文選》一樣， 對賦、詩2體主要依據題材進行了次類劃分。賦共分12類， 較《文選》15類少了京都、郊祀、耕籍3類， 易“江海”為“山海”；詩共分19類， 較《文選》23類少了補亡、述德、招隱、反招隱4類。相較于其他《文選》廣續本， 《續文選》賦、詩次類劃分較《文選》的變化也是非常少的。可資對比的如胡震亨《續文選》， 賦僅分6類， 保留紀行、鳥獸、志、音樂四類， 新增了法集、草木2類；詩較《文選》少了補亡、勸勵、詠史等11類， 只列12類。劉節《廣文選》賦不列耕籍、江海2類， 新贈天地、江山、草木、雜賦4類；詩較《文選》新增操1類， 未設補亡、反招隱、臨終3類。周應治《廣廣文選》賦不列郊祀、耕藉2類， 新立象數、時令、草木、器具、寺觀、雜賦6類；詩較《文選》新立古逸詩、操、謠、誦4類， 未列反招隱、臨終2類。

《續文選》對諸體類的重視程度也基本與《文選》保持一致。《文選》收錄作品數量居前列的文體是詩、賦、書、表、騷、論、序、史論等， 《續文選》為詩、書、賦、序、騷、啟、表、祭文、史論、論等， 與《文選》重復較多。《文選》選詩居前列的類別是雜詩、贈答、雜擬、樂府、行旅、詠史、詠懷， 《續文選》選詩居前列的類別是雜詩、雜擬、贈答、樂府、游覽、詠懷、行旅， 與《文選》亦非常接近。

就體類劃分而言， 湯紹祖《續文選》是《文選》廣續類總集中與《文選》最為接近的一種， 高度沿襲模擬《文選》。《文選》之后， 隨著創作的變化， 文體分類也在發生變化， 至明代， 不僅分體日趨細致， 且由博返約的分類方法也在發展中。而且， 總集的編纂往往有宣揚文學思想、文體觀念之意， 因此即使《文選》的廣續類總集， 體類劃分也往往與《文選》表現出一定甚至較大程度的差異。《續文選》文體分類極力追求與《文選》一致， 乃出于編者“續”《文選》之意， 但也未免機械、保守。

（二）最重選錄五言古詩

《文選》選詩439首， 其中四言37首， 七言6首， 雜言3首， 其余皆五言古詩。五言古詩為《文選》詩歌選錄的主要對象。《續文選》共錄詩815首， 其中四言37首、七言3首、雜言1首， 其余基本都是五言古詩。《續文選》錄詩亦以五言古詩為主， 所錄五言古詩比例甚至高于《文選》， 這是它步趨《文選》的重要表現。

《續文選》編纂時的文學創作較《文選》時已發生了極大變化。《文選》編纂時， 五言古詩是詩歌創作的主流， 創作數量多， 代表作家、作品多， 對其他詩歌體式如七言、四言都有絕對性的壓倒優勢， 《文選》選詩以五言古為主是對當時詩歌創作情況的積極反映， 與當時的文學批評著述如《文心雕龍》《詩品》《宋書·謝靈運傳論》《南齊書·文學傳論》等等對五言詩的重視態度都是一致的。但至明朝， 詩歌創作早已發生了巨大變化， 在五言古詩繼續發展的同時， 近體詩、七言詩等都獲得了極大發展， 取得了很高的創作成就， 不唯創作數量多， 亦多有名家名篇。即如李攀龍編《古今詩刪》， 按體裁對所錄詩歌進行分類， 卷十至卷二十二錄唐詩， 包括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律詩、七言律詩、五言排律、五言絕句、七言絕句；卷二十三至三十四錄明詩， 包括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律詩、七言律詩、五言排律、七言排、五言絕句、七言絕句。《古今詩刪》選唐代五言古詩121首、七言古詩98首、五言律詩125首、七言律詩77首、五言排律73首、五言絕句77首， 七言絕句167首， 所錄唐代五言古詩之外的詩歌數量， 遠遠高于五言古詩的數量；選明代五言古詩54首、七言古詩24首、五言律詩264首、七言律詩200首、五言排律39首、七言排律5首、六言詩11首、五言絕句70首、七言絕句184首， 所錄明代五言古詩之外的詩歌數量達五言古詩近15倍。《古今詩刪》選唐、明詩歌顯然更重律詩和絕句， 而非五言古詩， 這恰恰反映了唐及之后近體詩創作較五言古詩更為興盛、成就更高的事實。

如前所述， 《續文選》的編纂受到《古今詩刪》的巨大影響， 但它與《古今詩刪》的不同亦很明確， 主要即表現為選詩以五言古詩為主， 而不及唐代、明代大量創作的五七言近體詩， 這是它步趨《文選》的結果。

（三）收錄諸多與《文選》關聯作品

《續文選》收錄明人作品數量遠高于其他時期的總和， 這些作品很多都與《文選》有關聯。

樂府、雜擬是《續文選》收錄作品數量居前列的詩歌類別。《續文選》“樂府”類所收皆漢魏六朝樂府舊題作品， 這些樂府舊題多見于《文選》。所錄數量居于前3位的分別是王世貞14首、李攀龍13首、吳國倫11首。后七子中， 謝榛、徐中行都沒有擬樂府詩的創作， 宗臣、梁有譽也很少寫這類詩。李攀龍和王世貞重視模擬漢魏樂府詩， 吳國倫則后來居上， 他的《甔甀洞稿》擬古樂府就有300余首， 多沿用樂府古題， 字模句擬， 較原作改變有限， 《續文選》所錄即為此類。

前后七子倡漢魏古詩， 學習的一個主要途徑即是模擬， 既擬樂府詩， 又擬五言古詩。《續文選》“雜擬”類共收詩127首， 其中明人作品121首， 皆為擬五言古詩之作。所擬對象有古詩、建安詩人、阮籍、陶淵明、梁詩人等， 皆是《文選》重視的詩人詩作。所錄詩歌數量居前列的是王世貞43首、李攀龍23首、何景明22首、薛蕙20首。其中如王世貞《擬古詩四十三首》， 所擬自李陵至李白， 薛蕙《雜體詩二十首》， 所擬自班婕妤至鮑照， 皆學《文選》所收江淹《雜體詩三十首》而來， 每以二字為題， 概括詩人最有特色的創作題材， 詩作結合詩人身世、詩歌特點進行模擬， 求其形神兼似。所錄李攀龍《建安體詩三首》《代建安從軍公宴詩十八首》， 模擬建安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公宴題材詩歌， 亦是《文選》重視的詩歌類別。

《續文選》收錄賦作亦多與選賦風格相類或擬選賦而作者。如王世貞賦， 《續文選》選錄7篇， 在所及賦作家中居第2位， 這些賦作分別歸于游覽、物色、鳥獸、哀傷4類， 皆屬傳統賦作題材。其中， 《玄岳太和山賦》篇幅宏大， 風格上縱橫捭闔、汪洋恣肆， 仿漢大賦而作；《土木賦》《竹林七賢圖賦》兩賦諷喻色彩濃厚；《愁賦》抒發哀愁之情。《靜姬賦》《后靜姬賦》《白鸚鵡賦》3篇乃王世貞后期賦作： 《靜姬賦》《后靜姬賦》寫美人靜姬先失寵復得寵， 最后決意離開吳王， 甘愿過寂寞清貧的生活； 《白鸚鵡賦》是王世貞為友人徐子與饋贈的白鸚鵡而作， 賦中寄托作者久處樊籠， 希望重返自然的感情。此3賦的創作受到選賦如《長門賦》《鸚鵡賦》的影響， 是王世貞“祖騷宗漢”的賦學觀念的產物。

《續文選》的編纂步趨《文選》， 表現出諸多類于《文選》的特征， 提示著其作為《文選》廣續類總集的性質。

三、《續文選》與《文選》選文皆重六朝

《文選》選錄作品自先秦以迄蕭梁， 收錄南朝作品最多。《續文選》選文自《文選》之后， 選錄了不少南朝作家， 選明人作品又重六朝派及濡染六朝文風的吳中文人， 亦表現出重視六朝的傾向。

（一）重視收錄南朝作品

《續文選》選錄南北朝、隋、唐、明時期作品， 所收以明朝最多， 其次南北朝， 共及63位作家209首作品， 其中賦9篇， 詩67篇， 文133篇。這些作品分布的文體類別較廣， 見于37類文體中的27類， 甚至高于明朝作品所分布的25體， 主要是因為《續文選》重視收錄南北朝文， 雖所選明代作品總量遠多于南北朝， 但所錄明文數量卻只略多于南北朝。選錄篇目稍多的南北朝作家， 《續文選》注意展現他們于多種文體的創作成就， 如所選庾信文涉及表、啟、序、贊、連珠、銘、碑、墓志等多體， 簡文帝文涉及啟、書、頌、銘、碑、墓志等多體， 徐陵文涉及冊、表、書、序、銘、哀、碑等多體， 蕭統文涉及啟、書、序等體。所選多屬作者名篇， 選出了這些作家富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多選庾信碑文、墓志及連珠；如選蕭統《答湘東王求文集及〈詩苑英華〉書》《與何胤書》《文選序》《陶淵明集序》等文， 皆是對后代影響大者；如選徐陵文， 所選是《玉臺新詠序》《陳文皇帝哀冊文》等有代表性的和較受后世關注者。

而且， 《續文選》顯然更重視選錄南朝作家作品。63位作家中， 盧詢祖、魏收、樊孝謙、杜弼、周滕王逌5位是北朝作家， 庾信、王褒、顏之推、蕭愨由南入北， 其余皆南朝作家。選錄庾信、簡文帝、徐陵、梁元帝、何遜、江總、庾肩吾等作品數量在《續文選》中還居于前列， 如收錄庾信作品數量居于全書第4位， 簡文帝第13位， 徐陵第16位。

總體而言， 《續文選》選錄南北朝作品， 兼顧了《文選》未及的地域和時間， 又以《文選》之后南朝作家為主。但這63位作家中， 僅收錄1篇作品的作家有36人， 占一大半， 說明于南北朝作品的選錄又具有不均衡性和隨意性。同時， 收錄作品數量居于前列的作家， 何遜、庾肩吾外， 庾信、簡文帝、徐陵、梁元帝、江總等錄文數量都多于或遠多于錄賦、錄詩數量。《續文選》重視南朝作品， 又尤其重視南朝文。

（二）重視明代吳中文人和六朝派作品的選錄

吳中文人因地緣關系， 多推崇六朝文學， 偏尚綺麗。王世貞曾概括明初至嘉靖間詩文的流變言： “國初諸公承元習， 一變也， 其才雄， 其學博， 其失冗而易。東里再變之， 稍有則矣， 旨則淺， 質則薄。獻吉三變之， 復古矣， 其流弊蹈而使人厭。勉之諸公四變而六朝， 其情辭麗矣， 其失靡而浮。晉江諸公又變之為歐、曾， 近實矣， 其失衍而卑。故國初之業， 潛溪為冠， 烏傷稱輔。臺閣之體， 東里辟源， 長沙導流。先秦之則， 北地反正， 歷下造玄。理學之逃， 新建造基。晉江、毗陵藻稅六朝之華， 昌谷示委， 勉之泛瀾， 如是而已。”［明］王世貞： 《答王貢士文祿》，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二十七，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281冊， 第139頁。王世貞將黃省曾作為提倡六朝文風的代表， 認為自祝允明、徐禎卿至黃省曾， 吳中文人之倡六朝，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 影響以至于全國。學習六朝文風， 在嘉靖時期已然成為一時風氣， 與《續文選》編者湯紹祖大致同時的孫鑛曾言： “自空同倡為盛唐漢魏之說， 大歷以下悉捐棄， 天下靡然從之。……久之， 覺束縛不堪， 則逃而之初唐， 已又進之六朝， 在嘉靖中最盛。”［明］孫鑛： 《與余君房論文書》， 《月峰先生居業次編》卷三， 《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 第126冊， 第202頁。

《續文選序》言說明代文學的發展， 特別強調吳中文人的作用： “逮入我明， 日月重朗， 文章篇翰， 并為一新。然當時劉、宋數公猶且屯而未暢， 至弘正以后， 此道漸辟， 昌谷、勉之、子循諸君子， 后先摛藻郁爾， 具體天之未喪， 抑或在茲。”［明］湯紹祖： 《續文選序》， 《續文選》，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 第334冊， 第1頁。認為明代文學至弘治、正德之后一變， 所舉徐禎卿、黃省曾、皇甫汸為此一變之促成者， 他們皆是崇尚藻麗的六朝文風的吳中文人。當今學者雷磊先生認為， 祝允明、徐禎卿等吳中文人的提倡， 已成為以楊慎為代表的“六朝派”的先導， 楊慎謫戍云南以后， 云南、四川兩地也漸漸培植起學習六朝初唐的風氣了。從而把楊慎、薛蕙、高叔嗣等歸為“六朝派”。參見雷磊： 《明代六朝派的演進》， 《文學評論》2006年第2期， 第7686頁。《文選》正是六朝派和吳中文人學習六朝文學的一條最重要途徑。

《續文選》重六朝文學， 重視對明代六朝派和受六朝文風浸濡的吳中文人作品的選錄。作為六朝派代表作家的楊慎、薛蕙、高叔嗣皆是《續文選》選錄作品的重要對象， 尤其收錄薛蕙作品37首， 在《續文選》全部作家中居第6位。同時， 《續文選》大量收錄吳中文人作品， 所及吳中文人有高啟、唐寅、徐禎卿、俞允文、黃省曾、皇甫汸、皇甫濂、王世貞、王世懋、袁袠、袁凱等， 其中如王世貞、俞允文、袁袠、王世懋、皇甫汸等人， 所收作品數量均居《續文選》作家前列。

當然， 吳中文人的文學觀念亦不甚相同。如徐禎卿既是吳中四才子之一， 《明史·文苑傳》稱其為“吳中詩人之冠”［明］張廷玉等撰： 《明史》卷二百八十六， 第7351頁。， 又是前七子之一。俞允文既是吳中文學陣營中的主要成員， 與吳中文士如歸有光、張寰、顧章志、顧紹芳、文徵明、周天球、梁辰魚、王錫爵、王鼎爵、張鳳翼、張獻翼等互相往還， 又與復古派作家李攀龍、王世貞、王世懋、徐中行、吳國倫、汪道昆等都有交往， 被王世貞納入復古陣營。黃省曾和袁袠則都曾追隨李夢陽， 李夢陽以生平手編全集囑托給黃、袁二人， 黃省曾為《空同集》作序， 袁袠為之作《李空同先生傳》。雖然諸人都與復古派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但他們作為吳中文人， 自始至終都難掩受六朝文學影響的痕跡。錢謙益評徐禎卿有云： “登第之后， 與北地李獻吉游， 悔其少作， 改而趨漢、魏、盛唐， 吳中名士頗有‘邯鄲學步’之誚。然而標格清妍， 摛詞婉約， 絕不染中原傖父槎牙奡兀之習， 江左風流， 故自在也。”［清］錢謙益： 《列朝詩集小傳》丙集《徐博士禎卿》， 第301頁。俞允文尤看重氣韻情性， 主張詩歌應獨發情懷， 學古人之風而非模擬其創作， 這樣才能復古而不失真性情， 亦是吳地重情風氣的表現。黃省曾編纂《詩言龍鳳集》， 錄漢魏以迄唐初63位詩人詩作， 包括陶淵明、謝瞻、謝靈運、顏延之、鮑照、謝惠連、謝朓等等多位六朝作家， 王世貞《明詩評》稱其“刻意六朝諸家， 綴集華麗之語， 聯以艱深之法。如亂石垛疊， 遠望郁然， 縱橫難上。又如閶門肆中， 五彩眩目， 原非珍品， 坐索高價”［明］王世貞： 《明詩評》， 上海： 商務印書館， 1937年， 第81頁。， 終難脫六朝藻麗風味。相較之下， 皇甫兄弟則是吳中文風的堅定踐行者， 皇甫汸竭力推揚六朝文風： “六朝不獨詩尚綺靡， 文亦藻艷。中有抑揚頓挫， 語雖合璧， 意若貫珠， 非書窮五車， 筆含萬化， 未足云也。世之膚學妄謂， 渠第能作六朝文耳？何視之易易也！曰： 我能上法左氏， 其擬跡非難。曰： 我能遠追史公， 其描影若易。令其試擬六朝， 立見窘澀。”［明］皇甫汸： 《解頤新語》卷八《雜記》， 周維德輯： 《全明詩話》， 濟南： 齊魯書社， 2008年， 第1415頁。《明詩綜》引鍾廣漢評皇甫兄弟語云： “皇甫昆弟詩， 如謝家兒女張燈， 蠟淚皆成珠鳳。”［清］朱彝尊撰： 《明詩綜》卷五十，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460冊， 第217頁。是典型的六朝風氣。

《續文選》選錄明代作家作品雖多， 但大量、集中選錄吳中文人作品仍是非常明確而值得注意的現象。這一是與吳中文人的重《文選》傳統有關。因地緣關系， 重《文選》、學六朝是吳中文人的重要文學思想， 吳中文人的創作多受《文選》影響。《文選》又頗重六朝作品， 湯紹祖因重《文選》而編《續文選》， 故關注重《文選》的吳中文人作品。二是因吳中文人在全國影響力日盛。經過幾代文人的努力， 尤其是隨著王世貞晚年歸鄉且主盟文壇， 奉吳中文壇為正朔所在， 吳中派的地位大幅提升， 吳中儼然上升為全國的文學中心。何詩海： 《王世貞與吳中文壇之離合》， 《文學評論》2018年第4期， 第6977頁。

余論

湯紹祖編《續文選》暢揚復古， 但作為《文選》廣續類總集， 《續文選》又與復古派表現出不一致之處， 如它于詩歌部分幾乎只選五言古詩， 與李攀龍《古今詩刪》更重選律詩和絕句就很不一樣；它既倡言復古， 又很重視六朝， 選錄了不少六朝作品， 頗為關注明代六朝派與深受六朝文風浸濡的吳中文人群體， 總體而言， 比復古派所及更廣， 更全面反映了明代的文壇狀況。這種通達還表現在它對唐人作品的選錄上。《續文選》選錄唐人作品， 初、盛、中、晚皆及。李攀龍“謂文自西京”以下， “俱無足觀”③［明］張廷玉等撰： 《明史》， 第7378頁， 第7378頁。， 王世貞言“唐之文庸”④［明］王世貞： 《藝苑卮言》， 丁福保輯： 《歷代詩話續編》， 北京： 中華書局， 2006年， 第985頁， 第960頁。， 不認同唐代文章， 《續文選》選唐文共56篇， 雖然比起明文與南朝文， 數量不算多， 但也表明了兼及唐文的態度。所收唐文以初唐、中唐時期為多， 初唐文較關注魏征、令狐德棻、李百藥、唐太宗等人文體古樸的史論， 所收中唐文以柳宗元、韓愈文為多， 特別是收入柳宗元文7篇， 在唐人中最多。對韓、柳的推崇是明代唐宋派的重要觀點， 《續文選》對韓柳文的重視， 顯然是對復古派否定唐文的反對。七子派倡言“詩必盛唐”， 以盛唐為界否定中、晚唐詩， 李攀龍稱“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③， 王世貞亦言“李杜變風， 亦自可采， 貞元而后， 方足覆瓿”④。《續文選》共錄中、晚唐詩17首， 包括柳宗元、劉禹錫、劉長卿、錢起、李益、李端、司空曙、溫庭筠、杜牧、陸龜蒙等諸家詩， 甚至為復古派所痛惡的大歷十才子亦有詩人詩作列在其中。《續文選》刊刻的萬歷三十年， 后七子派最為長壽的王世貞、吳國倫、汪道昆皆已離世， 唐宋派與復古派的激烈論爭也成過往， 公安派已走上文壇， 嶄露頭腳， 湯紹祖受到的影響實是多元的， 這使《續文選》試圖以一種更通達的態度審視復古派的觀點， 較復古派的動輒吐棄更為平和。

綜而言之， 湯紹祖編《續文選》暢揚復古， 但同時作為《文選》廣續類總集， 它又步趨《文選》， 這事實上造成了它未完全囿于宣揚復古派觀點， 而帶著《文選》的諸多特征。它一定程度上比復古派更為通達， 選錄作品門徑稍寬， 但崇尚復古派、宣揚復古觀點無論如何都是這部總集的主流。

Abstract： Tang Shaozu’s Xuwenxuan was published in the 30th year of Wanli era. Its compilation principle was to align with the retro school， which was mainly manifested in two aspects in the selection of works： firstly， it selected works across generations， starting from after Wenxuan and spanning from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to Ming dynasty， directly influenced by Li Panlong’s Gujinshishan. Secondly， it gave detailed attention to recent works and less to distant ones， with the largest number of selections from Ming dynasty， and it focused heavily on the works of the Later Seven Masters， and among the Later Seven Masters， it emphasized the works of writers who were closest to the compiler’s time. At the same time， as a continuation of Wenxuan， Xuwenxuan also followed closely in the footsteps of Wenxuan. This was evident in the high consistency in genre classification with Wenxuan， the emphasis on fivecharacter ancient poems in poem selection，the inclusion of many works related to Wenxuan，and the importance placed on selecting works from the Southern Dynasties. When selecting works from Ming dynasty writers， it emphasized those from the Six Dynasties school and the Wu literati who were influenced by the Six Dynasties style， demonstrating a tendency to value the Six Dynasties. Xuwenxuan is a work that aligns with the retro school as a continuation of Wenxuan.

Key words： Xuwenxuan; Wenxuan; the Retro School; Continuation of Wenxuan

［責任編輯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