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基于2010—2018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結合“寬帶中國”戰略準自然實驗,利用多期雙重差分法(DID)實證檢驗數字經濟發展對居民靈活就業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以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為表征的數字經濟發展對居民靈活就業選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寬帶中國”戰略使居民靈活就業的概率平均提高5.6個百分點。異質性分析顯示,數字經濟發展對靈活就業的促進效應對青年、低技能以及農村居民更為明顯。作用機制分析表明,就業創造效應和互聯網信息效應是數字經濟促進居民靈活就業的重要途徑。此外,研究還發現,數字經濟發展總體有助于提升靈活就業者的就業質量,但在提高工資收入和工作滿意度的同時也增加了過度勞動風險。
關鍵詞:數字經濟;靈活就業;“寬帶中國”;CFPS
中圖分類號:F24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3890(2025)02-0050-09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就業是民生之本,也是經濟發展與社會穩定的關鍵因素。“十四五”規劃實施期間,黨中央高度重視居民就業,將其置于“六穩”“六保”工作之首。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再次強調“完善就業優先政策”和“健全高質量充分就業促進機制”。在當前就業總量壓力與結構性矛盾并存的情況下,探索穩定就業市場、促進就業提質擴容的有效路徑,已成為決策層和社會各界關注的重要問題。個體經營、非全日制以及新就業形態等靈活就業方式正成為緩解就業壓力、增強勞動力市場韌性的重要途徑。
數字技術的創新與發展催生了新業態、新模式、新機會和新就業形式。互聯網的普及與應用以及眾多數字化平臺的出現為勞動者提供了大量靈活就業機會,數字經濟的就業紅利逐步凸顯。中國信通院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研究報告(2024年)》顯示,2023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已突破53.9萬億元,占GDP比重達到42.8%。在此背景下,靈活用工模式迅速擴展,成為企業用工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中國靈活用工發展報告(2021)》,2021年超過60%的企業使用了靈活用工形式,并且傾向擴大靈活用工規模。截至2021年底,中國靈活就業人員約2億人,約有8 400萬勞動者依托數字平臺就業,占全國就業人數的11%。靈活就業模式允許有償工作與勞動者生活環境相結合,滿足從業者時間自由、增加家庭收入等多方面的需求。數字平臺作為這一變革的驅動力,通過簡化工作流程、提供技能培訓等方式,降低了就業門檻,使得農村、低技能和青年勞動力能更加充分參與到數字時代的新型就業之中[1]。
現有關于數字經濟與就業市場的文獻主要集中于技術進步對就業的雙重影響。一方面,科技革新與智能技術的應用可能會替代勞動力[2]。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應用也會在提高生產效率的同時,產生巨大的就業創造效應[3]。在數字時代,人工智能、區塊鏈、大數據和云計算等新興技術將通過改變產業結構來改變就業結構。數字技術對就業的結構性影響包括:其一,腦力勞動擠出體力勞動的現象正在發生;其二,第三產業的數字化轉型正在成為吸納就業的重要途徑,第二產業就業比例下降;其三,技術進步影響勞動力的技能偏向,帶來技能溢價與勞動力市場極化問題等。
部分文獻初步探索了數字經濟發展對靈活就業的影響。Aroles et al.[4]聚焦數字技術驅動下的平臺經濟的靈活性。研究顯示:數字平臺按需提供雙邊數字市場,即時匹配各種服務的供需,已經成為實現工作靈活性的關鍵技術類型;不僅使新形式的工作活動成為可能,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工人尋找新就業機會和執行工作任務的方式。江求川等[5]針對女性靈活就業群體的研究發現,照料子女會抑制女性參加工作,而隨著平臺經濟、共享經濟等業態不斷衍生,靈活就業新模式有助于提高女性勞動參與率并促進家庭工作平衡。此外,靈活就業的增長重新配置了勞動力市場,催生了“零工經濟”。與此同時,高度臨時性、非標準的“零工”和“任務”也將助推低社會經濟水平居民的勞動參與。
上述文獻為本文提供了較好的借鑒,但是仍可能存在以下不足:首先,有關數字經濟就業效應的研究比較豐富,但是關于數字經濟與靈活就業的研究較為鮮見。其次,既往對數字經濟與靈活就業問題的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數字平臺、互聯網使用等,對數字基礎設施的關注有限。本文將“寬帶中國”戰略的施行作為準自然實驗,利用2010—2018年的CFPS數據,構建多期雙重差分模型考察數字經濟發展對靈活就業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最后,盡管數字平臺為靈活就業群體提供了更廣泛的就業機會,但也伴隨過度勞動等潛在風險,這在以往研究中少有討論。基于此,本文進一步探討了數字經濟對靈活就業質量的影響,特別關注勞動強度問題,以深化對數字經濟的勞動力市場效應的理解。
本文的邊際貢獻如下:第一,本文以“寬帶中國”政策沖擊作為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表征[6],能夠較好地識別數字經濟發展和靈活就業之間的因果效應;第二,相較于現有文獻更多地關注數字經濟對就業數量與就業結構的影響,本文系統探討了數字經濟對靈活就業選擇及靈活就業群體就業質量的影響,有利于加深對數字時代高質量就業的認識,豐富數字經濟的就業效應領域研究;第三,本文深入探討了數字經濟影響靈活就業的機制,為進一步促進新就業形態發展提供了政策參考,具有較強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二、制度背景與理論分析
(一)“寬帶中國”戰略背景
當前,數字經濟已成為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多年來,中國數字經濟規模位居全球前列。網絡基建支撐著數字經濟的發展,隨著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加快,我國數字經濟發展貢獻率不斷提升,助推著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寬帶網絡建設推動著數字信息化發展新高潮的到來。作為新時代中國社會發展的戰略性公共基礎設施,寬帶網絡建設有效促進了中國信息消費與數字信息化轉型。許多國家將寬帶網絡的發展列為戰略部署中的重點行動方向。2013年8月,國務院頒布了《“寬帶中國”戰略及實施方案》,標志著“寬帶中國”從部門行動上升為國家戰略。
“寬帶中國”戰略在實施的三個階段提出了不同的發展目標:第一階段全面提速時期(到2013年底),其目標是提升光纖和3G網絡的品質,擴大寬帶網絡覆蓋范圍,提高網絡接入率。第二階段是推廣階段(2014—2015年),在加快寬帶網速的基礎上,加大網絡應用的深度,使城鄉地區的3G網絡達到基本覆蓋。第三階段為優化提升階段(2016—2020年),主要任務為推進我國寬帶網絡技術的優化,使我國寬帶技術達到國際領先水平。首批示范城市名單由工業和信息化部和國家發展改革委于2014年公布,2015和2016年分別公布了第二批和第三批政策試點城市,每一批次均包含39個示范城市(城市群)。示范城市創建期為3年,在3年內城市需要完成戰略要求完成的預期目標,實現本地區寬帶發展水平大幅提升,發揮示范和引領作用,促進城鎮化和信息化轉型。
政府部署“寬帶中國”戰略的目標,不僅僅是為了提高網絡基礎設施水平,更是為了以寬帶網絡賦能數字經濟與數字社會生態建設。“寬帶中國”重視互聯網基礎設施在各行各業的應用與融合,進一步推動行業數字化轉型進程,同時也提升了人們的數字技能水平,加快培育新的消費習慣。目前,“寬帶中國”戰略已全面收官,中國寬帶網絡發展達到國際領先水平。《中國寬帶發展白皮書(2020年)》對“寬帶中國”戰略實施效果的評估表明,自政策實施以來,中國寬帶基礎設施建設提質增效,互聯網普及率不斷上升,寬帶網絡應用到經濟社會各個領域,賦能千百行業數字化轉型升級,培育新市場新業態,同時也是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表征[6]。
(二)理論分析
靈活就業是指在勞動時間、收入報酬、工作場地、保險福利、勞動關系等方面不同于傳統的主流就業形式的各種就業形式總稱,包括臨時工、兼職、自雇、自由職業以及依托數字平臺從事的零工經濟等形式[7]。隨著中國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與日益深化,就業市場展現出更強的市場導向與靈活性,靈活就業已成為吸納新增勞動力的重要渠道。數字經濟的核心是數字資源及信息技術,是以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等數字技術為驅動力的新興經濟形態[8]。在全球數字浪潮的驅動下,數字經濟已成為驅動中低收入群體增收的關鍵力量,并通過數字平臺等重塑了勞動市場與就業格局。數字經濟發展對居民靈活就業的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就業創造效應,即數字經濟發展為勞動者帶來了更多的就業機會;二是互聯網信息效應,即數字經濟發展依托互聯網空間為勞動者提供更加充分的就業信息。
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為勞動者帶來了多樣的就業機會和選擇。數字經濟作為集聚創新要素最多、應用空間最廣、輻射拉動作用最強的經濟形態,能夠有力推動新動能發展壯大、帶動上下游產業增長,創造出更多的就業崗位。在催生就業崗位的同時,數字經濟還在不斷沖擊著傳統就業模式,使得就業模式愈加靈活化。數字經濟以數字技術成為社會發展的重要推動力,使得就業邊界愈加模糊,就業方式愈加富有彈性。數字經濟平臺化的雇傭關系使得原先受到工作時間和工作地點限制的勞動者能夠獲得更多的就業機會,為靈活就業提供了載體。與此同時,數字經濟催生的新就業形態并不要求勞動者對數字技術有深刻的理解和把握,這降低了就業門檻,成為低技能勞動者的重要就業渠道。例如,中低技能職業的自動化將導致從事簡單生產的低技能勞動力被替代[9],這些被取代的勞動者進一步轉向電商平臺、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等靈活化的就業形式。
此外,交易成本的高低決定了勞動組織模式。社會分工理論認為,新技術的普及與應用將極大提升市場的交易效率,使得交易成本大大降低,從而促進了社會分工進一步深化,勞動過程更加便捷。社會分工模式細化將進一步釋放勞動者的就業潛力[7]。在數字經濟背景下,勞動者更加追求個性化、自由度和個人價值的實現,新型的靈活就業模式成為更多青年勞動者的主動選擇。
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借助互聯網的信息效應,為勞動者獲取與自身技能和特征相匹配的就業崗位提供了重要渠道。勞動力市場供求雙方的有效匹配是實現高質量充分就業的重要一環,互聯網空間已成為數字經濟促進靈活就業的重要依托。隨著信息與通信技術的迅猛發展,互聯網作為信息傳播和通信交流的重要渠道,能夠打破信息孤島效應,對靈活就業具有積極意義[10]。借助互聯網平臺賦能,求職者崗位匹配與工作搜尋更加容易,這將有效降低信息搜尋成本、提高信息傳遞效率、減少勞動力市場的信息不對稱,進而實現勞動力資源的有效配置,提升就業效率[11]。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假說1:數字經濟發展能夠促進居民靈活就業。
假說2:就業創造效應和互聯網信息效應是數字經濟發展促進居民靈活就業的重要渠道。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以“寬帶中國”戰略作為數字經濟的準自然實驗,結合2010—2018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考察數字經濟促進靈活就業的因果效應。CFPS是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ISSS)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社會跟蹤調查項目,通過收集反映我國民生的高質量微觀數據,為政策制定與學術研究提供依據。CFPS于2010年在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正式實施基線調查,覆蓋14 960戶家庭,共33 600名成人和8 990名兒童,并且每兩年進行一次追蹤調查,保持了較好的樣本維護。CFPS對每個受訪家庭進行了家庭和個人兩個層面的訪問,具體問題包括了家庭收入、社會交往、社會保障、時間利用以及身心健康等多個方面,適用于多種社會背景下具體因素的研究。“寬帶中國”試點城市名單由工業和信息化部與國家發展改革委于2014—2016年公布。城市層面相關數據來自對《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的整理。由于本文研究就業市場情況,因此僅保留了16~65周歲的勞動力樣本。最終,剔除異常值與缺失值后得到有效樣本量為19 499個。
(二)模型設定
本文利用多期雙重差分法(DID)實證檢驗數字經濟發展對靈活就業影響,構建實證模型如下:
Yit=β0+β1DIDc(i)t+β2Zc(i)t+ηi+φt+εit(1)
其中:DIDc(i)t=Treatc(i)×Postt,Treatc(i)為實驗分組變量,個體i所在的城市c若入選“寬帶中國”戰略試點則Treatc(i)=1,否則Treatc(i)=0;Postt為分期變量,城市c(i)在入選“寬帶中國”試點城市之前Postt=0,在入選當年及之后Postt=1;實驗分組變量和分期變量的交乘項DIDc(i)t代表“寬帶中國”試點政策。Zc(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用來識別潛在的混淆因素。ηi為個體固定效應,φ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本文使用異方差穩健標準誤來緩解潛在的異方差問題。雙重差分法最重要的假設是實驗組和對照組具有平行趨勢,在滿足平行趨勢假設的前提下,本文重點關注的待估參數β1能夠捕捉“寬帶中國”戰略對居民靈活就業的因果效應。
(三)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居民靈活就業選擇。如果個體從事靈活就業工作,則記為1;從事非靈活就業工作,則記為0。具體而言,靈活就業主要包括自雇工作者、個體經營戶、零散工等新就業形態。本文借鑒戚聿東等[10]、封進等[12]的做法,剔除CFPS數據中的全日制學生以及已經退休的勞動力樣本,將從事農業工作(農林牧副漁)和城鎮正規就業人員(訂立一年以上勞務合同關系)樣本定義為非靈活就業,得到靈活就業樣本數量9 612個(49.3%),非靈活就業樣本數量為9 887個(50.7%)。在進一步討論中,本文還將考察靈活就業者的就業質量,包括工資收入、工作強度、工作保障和工作滿意度等指標。
2.核心解釋變量。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寬帶中國”政策試點。自“寬帶中國”戰略實施至今,中國的寬帶網絡基礎設施建設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作為一項準自然實驗,以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為重點的“寬帶中國”戰略是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表征[6,13]。因此,本文以“寬帶中國”戰略代理數字經濟發展,試點城市為實驗組,非試點城市為對照組。
3.控制變量。為減輕潛在的遺漏變量問題,本文在實證分析中控制了一系列個體、家庭與城市特征。其中,個體和家庭相關特征包括受訪者的年齡及其平方項、性別、教育年限、婚姻狀況、自評健康、戶口性質、人均家庭純收入及其平方項。城市層面特征包括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表1展示了本文使用的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
表2報告了“寬帶中國”戰略實施對居民靈活就業選擇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列(1)為僅控制個體和時間雙向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寬帶中國”戰略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與居民靈活就業正相關。列(2)至(4)依次加入了個體、家庭與城市層面的控制變量。在加入全部控制變量后,列(4)的回歸結果顯示,“寬帶中國”戰略所表征的數字經濟發展能夠顯著促進居民靈活就業。具體來看,居住在“寬帶中國”試點城市居民的靈活就業概率平均上升5.6個百分點。
從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來看,年齡與靈活就業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隨著年齡增長,居民從事靈活就業的概率會先上升后下降。性別和受教育程度對靈活就業選擇有負向影響,而自評健康有正向影響,即受教育程度較低、女性和健康狀況更好的居民更加傾向做出靈活就業選擇。此外,人均家庭收入與居民靈活就業呈倒U型關系,即家庭收入水平較低時居民更傾向靈活就業,當家庭經濟狀況達到一定程度后,居民靈活就業選擇的概率將下降。人均地區生產總值以及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越高,居民靈活就業的傾向越小,這可能是由于經濟發達地區提供的正式就業(特別是服務業)的機會相對更多。
(二)平行趨勢檢驗與異質性處理效應
雙重差分估計結果有效的一個重要假設是實驗組與對照組的結果變量之間具有平行趨勢,即在沒有實施“寬帶中國”戰略的情況下,非試點城市與試點城市的靈活就業發展趨勢相同。鑒于此,本文以政策實施前一期作為基準組,采用事件研究法(event-study)檢驗實驗組與對照組是否滿足平行趨勢假定。圖1報告了95%置信區間下的平行趨勢檢驗結果,橫坐標為政策時點,縱坐標表示政策效應的估計系數。結果顯示,政策實施之前的估計系數在0附近波動,并且在95%置信區間內,說明政策實施前的試點地區和非試點地區靈活就業發展趨勢沒有顯著差異。政策實施之后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寬帶中國”的政策效果不是由試點城市和非試點城市靈活就業的變化趨勢差異導致,即本文使用雙重差分估計滿足平行趨勢假定。
此外,近年關于多期DID模型的研究顯示,該模型在使用先試點地區作為后試點地區的對照組時可能會出現異質性處理效應導致的估計偏誤。因此,本文還使用兩階段DID模型來檢驗研究結果的敏感性。兩階段DID模型先以從未接受處理的組別作為對照組估計反事實,隨后在第二步估計處理效應,進而克服潛在的異質性處理效應問題。經過兩階段DID模型估計,結果依然顯著,這再次支持了本文的主要結論①。
(三)穩健性檢驗
1. PSM-DID估計。考慮到“寬帶中國”試點城市的選取存在選擇偏誤,進而導致對照組和實驗組的初始條件并非完全相同。基于此,本文采用基于傾向得分匹配的雙重差分法(PSM-DID)對原樣本進行特征匹配而后進行雙重差分估計。本文用政策試點虛擬變量項對一系列可觀測特征進行Logit回歸,采用1∶3的有放回卡尺最近鄰匹配方法進行匹配②。表3列(1)報告了匹配之后的雙重差分回歸結果。“寬帶中國”戰略對靈活就業的影響系數依然顯著為正,估計系數為0.052,與前文得到的估計值基本一致,再次表明基準模型的結果具有較強的可靠性。
2.工具變量回歸。考慮到潛在的遺漏變量問題,本文參考劉傳明等[13],選取受訪者所在城市的地形起伏度作為是否入選“寬帶中國”戰略試點城市的工具變量(IV)。選取該工具變量的合理性在于:一方面,城市的地形起伏度與該地區寬帶網絡等數字基礎設施水平密切相關。通常地形越復雜、起伏度越大,網絡設施建設越困難。另一方面,地形起伏度是城市天然形成的地理條件,與地區的就業結構與就業狀況無直接關系。此外,為避免僅采用地形起伏度在面板數據中缺少變異的問題,借鑒張杰等[14]的思路,將地形起伏度與上一年全國互聯網上網人數的交互項作為工具變量。
表3列(2)和(3)展示了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估計結果。第一階段估計結果顯示,工具變量的系數值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表明地形起伏度顯著負向影響所在城市入選“寬帶中國”試點城市的概率。同時,在第一階段回歸中,F統計量的值為69.88,遠大于存在弱工具變量的臨界值。第二階段估計結果表明,“寬帶中國”戰略的系數依舊顯著為正。上述結果表明,在采取工具變量法克服潛在的內生性問題之后,以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為表征的數字經濟發展依然顯著正向影響居民靈活就業。
3. 安慰劑檢驗。本文通過隨機抽取實驗組與政策試點時間生成虛擬交互項,對“寬帶中國”戰略交互項隨機抽取500次進行安慰劑檢驗。圖2展示了利用500次實驗得到的回歸系數與P值概率分布圖。隨機化的虛擬政策交互項系數以零為均值,呈近似正態分布,并且絕大多數P值大于0.1。該結果表明,“寬帶中國”戰略的真實效果并非由樣本選擇存在系統偏誤導致的,這再次證實了本文結論的有效性。
(四)異質性分析
考慮到青年、農村和低技能勞動力是靈活就業的主要群體,本文進一步從年齡、戶口性質和技能水平三方面對勞動力群體進行分組,研究“寬帶中國”戰略對不同群體靈活就業影響的異質性,結果如表4所示。
首先,根據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的年齡劃分,將年齡為46~65周歲的勞動力樣本界定為中年群體,將年齡在18~45周歲的勞動力樣本界定為青年群體。表4列(1)和(2)的結果顯示,“寬帶中國”戰略對青年群體靈活就業的邊際效應大于中年群體。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相比于中年群體,青年群體擁有更強的學習能力,能夠更加有效地利用互聯網實現自主就業與創業。同時,青年群體相對更具創新精神,更有可能主動地選擇靈活就業。
其次,表4列(3)和(4)是將全樣本根據戶口性質區分為城鎮(非農戶口)和農村(農業戶口)群體。“寬帶中國”戰略對城鎮勞動力的靈活就業選擇影響并不顯著,但使農村勞動力的靈活就業顯著上升了8.1個百分點。這可能是因為,戶籍制度限制造成的勞動力市場分割使得農村勞動力在求職過程中相較于城市勞動者普遍存在劣勢,而數字經濟發展的就業創造效應能更好地惠及農村勞動力。
最后,根據受教育程度差異,以高中學歷為界線區分高技能和低技能勞動力子樣本,表4列(5)和(6)的分組回歸結果顯示,“寬帶中國”戰略對高技能群體的靈活就業選擇無顯著影響,但平均增加了低技能群體靈活就業概率6.3個百分點。可能的原因是,技術進步替代了低技能就業崗位,被擠出的低技能勞動者將轉向靈活就業模式,而數字經濟發展提升了這部分群體從事靈活就業的可能。
五、影響機制分析
根據前述理論分析,一方面,數字經濟將通過就業創造效應促進靈活就業,即數字經濟通過推動平臺經濟發展,催生出更多的新工作崗位。當前,靈活就業人員集中分布于物流出行、外賣配送、直播自媒體等行業,根據《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2021)》,本文將這些行業相關的工作崗位歸于數字經濟相關的靈活崗位。參考齊秀琳等[15],選取城市層面數字經濟相關的靈活就業崗位比例作為機制變量,并據此考察數字經濟對靈活就業的影響渠道。表5列(1)的回歸結果表明,“寬帶中國”戰略顯著增加了數字經濟相關的靈活就業崗位。這意味著“寬帶中國”試點城市能夠創造更多的數字經濟相關的靈活就業崗位供勞動者選擇。
另一方面,數字經濟將借助互聯網的信息效應等影響靈活就業。勞動者使用互聯網會影響其就業方式的選擇以及就業信息的獲取等。本文將互聯網使用頻率作為信息效應的代理變量,對CFPS數據中受訪者使用互聯網參加工作、學習等各項活動的頻率進行加總處理,數值越大則互聯網使用頻率越高。此外,勞動者對互聯網信息渠道的重視程度也決定著互聯網信息效應量的大小。因此,本文將CFPS問卷中有關“互聯網作為信息渠道的重要程度”(非常不重要=1,非常重要=5)作為互聯網信息效應的另一代理變量。表5列(2)和(3)的回歸結果表明,“寬帶中國”政策試點能夠顯著提升居民互聯網的使用頻率以及勞動者對于互聯網的重視程度,這表明“寬帶中國”政策試點具備互聯網的信息效應。
六、進一步分析
居民靈活就業不僅包括就業選擇,還涵蓋多維度的就業質量指標。因此,本文進一步探討數字經濟發展與居民靈活就業質量的關系。參考既有文獻,本文利用工作收入、工作強度、工作保障和工作滿意度4個指標來衡量靈活就業者的就業質量。其中:工資收入由“每月稅后工資收入(對數)”度量,工作強度由“每周工作時間(小時對數)”衡量,工作保障用是否具有養老或醫療保險來測度(是=1),工作滿意度則由勞動者對工作的總體滿意程度(非常不滿意=1,非常滿意=5)進行表征。
表6展示了“寬帶中國”戰略對居民靈活就業質量影響的回歸結果。列(1)和(2)的結果表明,“寬帶中國”戰略有利于促進靈活就業者收入增長。但與此同時,也將增加靈活就業者的工作強度。數字經濟的發展帶來了遠程崗位與線上辦公方式,使得隨時隨地辦公成為可能,但這種不限時間地點的辦公方式可能會導致工作時間的變相延長,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對靈活就業者的福祉有消極作用。列(3)和(4)的結果顯示,“寬帶中國”戰略對靈活就業者的工作保障沒有顯著影響,但有助于提升靈活就業者的工作滿意度。總體來看,數字經濟發展有助于提升靈活就業者的就業質量,但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靈活就業者過度勞動的風險,后者尤其需要政策制定者給予必要關注。
七、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以“寬帶中國”戰略為準自然實驗,基于2010—2018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面板數據,利用多期雙重差分法實證檢驗數字經濟對居民靈活就業的影響,并進一步討論該影響的群體異質性和潛在作用機制。主要研究結論如下:第一,“寬帶中國”戰略代表的數字經濟發展對居民靈活就業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在經過內生性分析和穩健性檢驗之后該結論依然成立。第二,數字經濟對靈活就業的促進效應對青年(18~45周歲)、低技能(教育程度高中及以下)和農村居民尤為明顯。第三,機制分析結果表明,數字經濟通過就業創造效應和互聯網信息效應促進居民靈活就業。第四,數字經濟發展提高了靈活就業群體的就業質量,但是在促進靈活就業者增收的同時也增加了過度勞動風險。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的政策建議如下:
1.繼續推進數字經濟建設。考慮到數字經濟對新就業形態的促進作用,應當進一步推進各地區數字經濟基礎設施建設,充分發揮數字經濟發展對靈活就業的紅利。政府應進一步加強對數字經濟發展的政策支持,制定數字經濟發展規劃,培育壯大數字經濟新業態、新模式,促進產業數字化轉型,進一步釋放就業潛力。
2.完善靈活就業保障政策。數字經濟促進了靈活就業者收入提高,但也帶來了工作強度增大和社會保障不足的問題。相較于傳統就業模式,靈活就業在勞動關系、勞動報酬、社會保險等方面有著不同的特點,對社會保障體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隨著我國靈活就業規模將持續擴大,政府需要關注靈活就業者權益保障,制定切實政策,健全適合新就業形態的社會保障體系,優化靈活就業模式,規范發展方式,更好推進居民積極就業與增收。
3.提升勞動者數字素養技能。數字經濟背景下,人們能夠通過使用互聯網發揮其信息優勢,增加就業機會,因此,勞動者需要注重自身數字素養水平,通過提升數字技能能夠實現更高質量就業。政府應推動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職業技能培訓,進一步完善靈活就業人員技能培訓機制,發揮政府、企業和社會機構的合力,增強新職業、新業態的就業群體技能與崗位的適配性,以培訓促就業,不斷提升就業者的人力資本水平,以及提高企業用工水平和員工就業質量。
(感謝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提供CFPS數據支持)
注釋:
①本文使用Stata中的did2s命令估計兩階段DID模型。限于篇幅,兩階段DID回歸結果并未呈現。
②匹配變量包括年齡及其平方項、性別、教育年限、婚姻狀況、自評健康、戶口性質、人均家庭純收入及其平方項、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第三產業增加值比重。匹配之后的實驗組與對照組特征偏差明顯減小且統計不顯著,表明匹配結果良好。限于篇幅,平衡性檢驗結果并未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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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冬年
Digital Economy Development and Flexible Employment of Residents:Evidence from \"Broadband China\"
ZHENG Xiaodong
(School of Economics, 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utilizes data from the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CFPS) spanning 2010 to 2018, along with the \"Broadband China\" policy, to empirically test the impact of digital economy development on residents' flexible employment using a staggered difference-in-differences (DID) method. The study finds that digital economy development significantly boosts flexible employment, particularly among youth, low-educated individuals, and rural residents. Furthermore, the employment creation effect and internet information effect are key mechanisms driving this effect. Lastly, the study also finds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generally helps to improve the employment quality of flexible workers, but it also increases the risk of overwork while improving wages and job satisfaction.
Keywords:
digital economy; flexible employment; \"Broadband China\"; CFPS
基金項目: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24NDJC138YB);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之江青年專項課題(24ZJQN033Y);浙江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2025C35021)
作者簡介:鄭曉冬(1991-),男,浙江杭州人,浙江工商大學經濟學院特聘研究員,博士,研究方向為勞動經濟與數字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