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筆耕不輟的“農民作家”

在當代中國文壇上，他是一位以多產著稱的作家，從20世紀70年代至今，他創作了眾多膾炙人口的小說，在散文和詩歌領域也碩果累累。在多產的同時，他在創作上還富于變化，充斥著創造精神，曾有評論家以“多轉移、多成效”來形容他的藝術創作。他就是被譽為文壇“鬼才”的作家——賈平凹。

模擬演練

（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2023—2024學年高一上學期期末考試）

玻璃 賈平凹

約好在德巴街路南第十個電桿下會面，去了卻沒看到他。我決意再等一陣，踅進一家小茶館里一邊吃茶一邊盯著電桿。旁邊新蓋了一家酒店，玻璃裝嵌，還未完工，正有人用白粉寫“注意玻璃”的字樣。

吃過一壺茶后，我回到了家。妻子說王有福來電話了，反復解釋他是病了，不能赴約，能否明日上午在德巴街后邊的德比街再見，仍是路南第十個電桿下。第二天我趕到德比街，電桿下果然坐著一個老頭，額頭上包著一塊紗布。我說你是王得貴的爹嗎，他立即彎下腰，說：我叫王有福。

我把得貴捎的錢交給他，讓給娘好好治病。他看四周沒人，就解開褲帶將錢裝進褲衩上的兜里，說：“我請你去喝燒酒！”

我謝絕了。他轉身往街的西頭走去，又回過頭來給我鞠了個躬。我問他家離這兒遠嗎，他說不遠，就在德巴街緊南的胡同里。我說從這里過去不是更近嗎，老頭笑了一下，說：“我不走德巴街。”

他不去德巴街，我卻要去，昨日那家茶館不錯。走過那家酒店，玻璃墻上卻貼出了一張布告——昨天因裝修的玻璃上未作標志，致使一過路人誤撞受傷。敬請受傷者速來我店接受我們的歉意并領取賠償費。

我被酒店此舉感動，很快想到王有福是不是撞了玻璃受的傷呢，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既然肯賠償，那就是他們理屈，何不趁機索要更大一筆錢呢？我為我的聰明得意，第二天便給王有福打電話，約他下午到紅星飯店邊吃邊談。

紅星飯店也是玻璃裝修，我選擇這家飯店，是要證實他是不是真的在酒店撞傷的。他見了我，腫脹的臉上泛了笑容，步履卻小心翼翼，到了門口還用手摸，證實是門口了，一傾一傾地搖晃著小腦袋走進來。

“我沒請你，你倒請我了！”他說。

“一頓飯算什么！”我給他倒了一杯酒，他趕忙說：“我不敢喝的，我有傷。”

“大伯，你是在德巴街酒店撞傷的嗎？”

“你……那酒店怎么啦？”

“這么說，你真的在那兒撞的！”

“這……”

老頭瓷在那里，似乎要抵賴，但臉色立即赤紅，壓低了聲音說：“是在那兒撞的。”一下子人蔫了許多，可憐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就好。”我說。

“我不是故意的。”老頭急起來。“我那日感冒，頭暈暈的，接到你的電話出來，經過那里，明明看著沒有什么，走過去，咚，便撞上了。”

“你撞傷了，怎么就走了？”

“嘩啦一聲，我才知道是撞上玻璃了。三個姑娘出來扶我，血流了一臉，把她們倒嚇壞了，要給我包扎傷口，我爬起來跑了。我賠不起那玻璃呀！”

“他們到處找你哩。”

“是嗎？我已經幾天沒敢去德巴街了，他們是在街口認人嗎？”

“他們貼了布告……”

老頭哭喪下臉來，在腰里掏錢，問我一塊玻璃多少錢。

我嘿嘿笑起來。

“不是你給他們賠，是他們要給你賠！”

“賠我？”

“是賠你。”我說，“何不趁機訛他們一筆？”

老頭愣在那里，一條線的眼里極力努出那黑珠來盯我，說：“你大伯是有私心，害怕賠償才溜掉的，可我也經了一輩子世事，再也不受騙了！”

“沒騙你，你去看布告嘛！”

“你不騙我，那酒店也騙我哩，我一去那不是投案自首了嗎？”

“大伯，你聽我說……”

老頭從懷里掏出一卷軟塌塌的錢來，放在桌上：“你要肯認我是大伯，那我求你把這些錢交給人家。不夠的話，讓得貴補齊。我不是有意的，真是看著什么也沒有的，誰知道就有玻璃。你能答應我，這事不要再給外人說，你答應嗎？”

“答應。”

老頭眼淚嘩嘩的，給我又鞠了個躬，扭身離開了飯桌。

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回頭。

他走到玻璃墻邊，看著玻璃上有個門，伸手摸了摸，沒有玻璃，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里喝完了一壺酒，一口菜也沒吃，從飯館出來往德巴街去。趁無人理會，我揭下了那張布告：布告繼續貼著，只能使他活得不安生。順街往東走，照相館的櫥窗下又是一堆碎玻璃，經理在大聲罵：誰撞的，眼睛瞎了嗎？！

我走出了狹窄的德巴街。

（有刪改）

以“我”的視線自然引出題目“玻璃”，同時暗示王有福的受傷和“我”的發現。

更換地點的細節，為后文埋下伏筆。

因為感謝以及歉意，作為長輩的王有福竟然向作為晚輩的“我”鞠躬，體現他的老實淳樸。

再次強調地點，設置懸念。

被人撞碎玻璃后主動提出給予賠償，體現酒店的遵紀守法，也與前文“注意玻璃”的貼心提示照應。

“我”想趁機“索要更大一筆錢”，體現出“我”的精明與市儈，也與王有福維權意識淡薄、老實本分的形象形成對比。

動作描寫生動刻畫出王有福謹小慎微的形象，也暗示了他受傷的原因。

被發現之后驚慌失措，絲毫沒有抵賴的表現，這也顯示出王有福的老實本分。

兩人對話內容的錯位帶來幽默的效果：一個是因害怕賠償絲毫不顧自己的傷勢，一個是奇怪對方為何不索要賠償。這段對話集中體現了社會轉型期人們在道德觀念、法治觀念等理念上的不同造成的矛盾。

“我”見過世面，懂得維權，但也因為精明而失去了更寶貴的品質。

王有福雖老實本分，但也有私心——害怕賠償，擔心會受騙。人物形象因此立體而真實。

本分善良的人甘于默默承受傷痛，令人唏噓，也透露出作者對底層人民的同情。

“我”的行為體現了“我”最終對王有福的理解。而文末照相館經理的行為與德巴街酒店的布告形成對比，暗示了“王有福們”不敢維權的原因。

1.下列對小說相關內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小說寫王有福見到“我”后立即彎腰，后面又兩次向“我”鞠躬，說明王有福是一個性情謙卑、老實本分的人。

B.小說中寫“我”清楚王有福被撞的緣由以及看到酒店愿意賠償的布告后決定去幫王有福索要更多賠償，體現了“我”的精明市儈。

C.小說結尾“我”揭下了那張布告，說明“我”認同了王有福的做法，不再去追究酒店的責任。

D.小說中王有福吃了虧卻不敢維護自己的權益，對“我”索要更多賠償的做法也不敢相信，都暗示了當時的中國正處在法治觀念比較淡薄的轉型時期。

2.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小說為了說明是王有福撞碎了玻璃，多處使用伏筆，如寫他寧愿繞路也不走德巴街等。

B.小說通過“我”想利用酒店理虧獲取更大利益的主張與王有福放棄索賠并主動賠償的行為形成的鮮明對比，襯托王有福膽小怕事卻又淳樸善良的形象特征。

C.小說多處運用細節描寫來刻畫王有福的形象，如寫王有福“到了門口還用手摸”“看著玻璃上有個門，伸手摸了摸”都將王有福的謹小慎微的性格凸顯出來。

D.小說結尾處“我”經過照相館時，見經理面對碎玻璃大罵，這一細節與王有福不相信酒店會給他賠償形成照應，側面證明王有福的看法是合理的。

3.如何理解小說最后一段？請簡要分析。（4分）

4.小說的標題有何意蘊？請結合小說內容簡要分析。（6分）

答案解析

1.C（“說明‘我’認同了王有福的做法”錯，原文“趁無人理會，我揭下了那張布告：布告繼續貼著，只能使他活得不安生”，“我”揭下布告是不愿王有福這個老實人再擔驚受怕，并非認同王有福的做法）

2.D（“側面證明王有福的看法是合理的”錯，經理面對碎玻璃大罵，只能證明當時社會法治觀念還沒有深入人心，大家對同一事件的責任認定看法不同，并不能證明王有福的看法合理）

3.①德巴大街是社會轉型期的一個縮影，街道本應該很大很寬敞，但是作者卻覺得“狹窄”，是因為作者從“玻璃事件”中看到了當時中國社會存在的諸多問題；②社會物質文明在前進，但人的精神還有待解放和發展。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王有福們”，作為弱勢群體，在值得人同情的同時，也有著比較落后的思想觀念；而某些跟上社會潮流的知識分子，在維護自身利益的同時，也應該反思自身的精明、市儈和狹隘。（每點2分）

4.①玻璃作為一個元素，貫穿了整個故事。例如，打破玻璃的事件是故事的起點，也是故事的轉折點。②“玻璃事件”展現了人物之間的性格和觀念的差異。例如，王有福因為“玻璃事件”不敢走德巴街，這反映了他的膽小怕事和本分老實；而“我”則表現出更為精明市儈的一面。③玻璃不僅僅是一個物理對象，還被賦予了象征意義。它象征著容易引起糾紛的事物，這些事物所引發的矛盾折射出了社會轉型時期倫理道德和法治觀念的沖突，文章主題的揭示和深化得益于玻璃這一元素的存在。（每點2分）

考點分析

統編版高中語文教材選擇性必修下冊的第二單元節選取了賈平凹的《秦腔》作為自讀課文，旨在引導學生探索現當代文學作品中蘊含的民族心理和時代精神。作為當代優秀作家的代表之一，賈平凹的相當一部分作品中有著鮮明的地域文化特征，同時，他也擅長在時代大背景下描摹小人物的命運沉浮，再加上其不斷創新的區別于傳統現實主義的寫法，特別是其作品中體現的與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審美極其類似的“神秘主義”傾向，這些特點使得賈平凹的作品，無論是在內涵的深度上，還是在藝術探索的廣度上，都值得我們反復品味。

小說講壇

1952年，賈平凹出生于陜西省商洛市。1973年，賈平凹發表首作《一雙襪子》，正式開始了筆耕不輟的寫作生涯。1978年，他以講述“愛與美”的《滿月兒》為當時還普遍沉浸于撫摸傷痕的文壇吹進了一股清新之風。

從20世紀80年代被列入“尋根文學”序列中的“商州系列”中長篇小說，到20世紀90年代寫盡改革開放后社會百態的《廢都》、講述城市變遷中小市民生存境遇的《白夜》和反映改革開放中的鄉村變遷的《高老莊》，再到21世紀的《懷念狼》《秦腔》《帶燈》等饒富新意的作品，不管外界如潮水般涌來的是贊譽還是詆毀，賈平凹一直如辛勤的老農般，只管埋頭耕耘，因而被稱為“文壇勞模”。他的作品題材廣泛，涵蓋了農村、城市、歷史、現實等諸多方面，而秦嶺這片土地，始終是這位“老農”偏愛書寫的地方。

一、“土地”投射的復雜中國鄉村

賈平凹說：“我19歲離開家鄉，但一輩子沒離開過秦嶺。”秦嶺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賦予了他獨特的生命體驗和不竭的創作靈感，成為滋養其文學園地的豐沛養料。從商州到整個秦嶺，他以赤子之心描繪著這里的一草一木，書寫著這里的人間百態。

賈平凹的作品常常以秦嶺為背景，展現這一地區的水色山光、文化傳統和風土人情。在這片文學的土地上，我們看到了“白云在村頭停駐，山雞和家雞同群”的自然風光，看到了以地為生、辛勤耕耘的充滿生命力的農民，也看到了這片土地上獨特的民俗風情和時代的滄桑巨變。

在書寫地域的同時，賈平凹又時常透露出書寫時代的野心。他說：“我是站在西安的角度上回望商州，也更了解商州，而又站在商州的角度上觀察中國，認識中國。”在作品中，他不僅僅著意于展現地方歷史，更有意以此來觀照整個中國在現代化進程中所承受的社會轉型的陣痛，從而激起讀者對歷史發展意義和蕓蕓眾生生存本相的探索與思考。例如小說《浮躁》，我們從主人公金狗在鄉村和城市之間不斷輾轉的人生中，感受到的是社會轉型期的中國鄉村既充滿生命追求又躁動不安的時代情緒。

二、“土地”孕育的獨特創作風格

秦嶺，尤其是商州這片“美麗、富饒而充滿著野情野味的神秘的地方”，也造就了賈平凹獨特的創作風格。一方面，他善于運用大量意象，借助象征手法，將現實與神秘、世俗與超脫融合起來，創造出區別于傳統現實主義的“神秘主義”。從《廢都》里會思考的奶牛、《邵子神數》的傳說，到《白夜》里死而復生的再生人，再到《高老莊》里神秘的白云湫、有預言能力的幼童……賈平凹的作品里融入了大量奇幻元素、超自然現象以及諸多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這種對神秘意識和神秘現象的描寫，既突出了商州地域文化特有的風貌和神韻，更展現出賈平凹對人性和社會的深刻洞察。

另一方面，賈平凹也在語言藝術方面不斷探索。他注重從故鄉商州的方言中汲取語言的營養，將文言、口語、方言巧妙地糅合進以現代漢語為主的創作中，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俗諺俚語，他都信手拈來。描寫月亮，他寫道：“原來月亮是長了腿的，爬著那竹簾格兒，先是一個白道兒，再是半圓，漸漸地爬得高了。”描寫風景，他寫道：“最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紅，褪了綠，清清奇奇的瘦；像是從皇宮里走到民間的女子，淪落或許是淪落了，卻還原了本來的面目。”再加上“晃臺子”“披紅”“馬勺”等方言土語的使用，使得他的語言雅俗并舉、亦莊亦諧，形成了質樸簡練而又幽默怪拙的特點。

素材點撥

適用話題1：個人與故鄉

故鄉，不僅是一個人的出生地，更是一個人無論走多遠都會魂牽夢縈的精神歸宿。“至今，我的胃仍然是洋芋糊湯的記憶，我的口音仍然是秦嶺南坡的腔調。”雖然賈平凹19歲就離開了故鄉，但他的心一輩子都沒離開過秦嶺，他的根深深扎在這片土地上。他以赤子之心描繪著秦嶺的一草一木，從商州出發，寫盡了鄉土中國的千姿百態。賈平凹從故鄉源源不斷汲取養料，長成參天大樹，而故鄉也在他的文字中成為一種文化的代表，一個時代的縮影。

適用話題2：創新與求索

作為“文壇勞模”，賈平凹在文學創作上從未停止求索的步伐。從現實與神秘、世俗與超脫相互融合的“神秘主義”風格，到將文言、口語、方言巧妙地糅合進現代漢語的怪拙語言，他在文學領域不斷嘗試開拓和創新。創新，不僅是賈平凹的創作態度，更是其不甘停滯的人生態度。他將自己本名中的“娃”改為“凹”，想表達的正是他對于“不平”人生的追求。

（編輯：汪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