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勝券在握》在職場題材的框架中將當代工薪階層困境與諷刺喜劇要素進行雜糅,以期用類型融合風格進一步拓寬當代熱點議題的敘事視野,與普通人實現精神共鳴。遺憾的是,其呈現出的劇作懸浮、類型游移、符號堆砌等特點,讓作品缺失作為現實題材的反思性,作為類型片的“類型愉悅”要素亦不足,最終未能有效縫合二者。值得肯定的是,影片著力以諷刺荒誕的方式呈現出資本運作的冷漠和殘酷,《勝券在握》(2024)與《年會不能停》(2023)、《逆行人生》(2024)等作品一起,共同推進國產職場題材電影的內容深度,并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現實關切。然而與此同時,也因其現實追求的懸浮性過強而未能釋放出其應有的類型活力。
【關鍵詞】 類型敘事; 喜劇; 現實懸??; 當下性
《勝券在握》作為一部當代職場題材作品,跳出了導演劉循子墨前作《揚名立萬》的懸疑喜劇風格,在敘事上展現出更多的野心:大廠文化、職場女性困境、AI科技創業、大企業癥結的批判等熱點匯于此片,金錢與良知、規則與情感、父輩規訓與自我發掘等傳統模型層出不窮?!皠偃谖铡钡钠踩∽噪p關,既是主人公白勝手握公司的800萬期權等待變現,同時也是對職場中的個體如何于低谷中翻身,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繼而在生活中“勝券在握”的故事。
初看該片情節十分入世,不僅有對資本權力的批判,也有對個人處境的描摹。然而種種熱點之下,《勝券在握》卻在很大程度上呈現出類型游移、邏輯混亂的特點,同時其對現實的懸浮表達也不容忽視。其在面對真正職場問題成因與個體身份認同這些重要社會問題上避重就輕。當曾經的老領導成為集團董事長,男主人公白勝以為自己終有機會進入事業主場,卻發現游戲規則和主導話語已經改變。心態與立場的輾轉起伏,本質是普通人對命運的無奈與掙扎。影片的結尾白勝調整心態,選擇和泡泡工廠的大家繼續對抗資本,完成夢想??此茖覍冶乘粦饏s手握800萬期權的白勝并未進入真絕境,在真正沉浮于現實職場的觀眾看來,其面臨的是無法深究的偽困境、偽危機,并不能與打工人群體精神實現共振。
不能否認的是,《勝券在握》與《年會不能?!贰赌嫘腥松芬黄?,進一步推進國產職場題材電影的內容深度。其以更加諷刺荒誕的方式呈現出資本運作的冷漠和殘酷,給觀眾帶來更多的思考空間。作為職場商戰類型與喜劇要素的融合嘗試,該片豐富了現實主義電影的表現手段,但也因其現實追求的懸浮性過強、反思性不足而未能釋放出其應有的類型活力。
一、劇作失真與現實懸浮
何謂懸浮?“懸浮”是“不盡符合生活真實”的一種形象性或比喻性代稱。[1]在對某些現實主義影視作品的討論場域中,往往意在表達對劇情與現實割裂后產生漏洞的不滿。《勝券在握》意在講述一個職場中普通個體與大系統相抗爭的故事,從白勝的“棄子”境遇,串聯起公司中同樣因不公待遇而倍感失意的人物群像。隨著情節的不斷展開,白勝從孤軍奮戰到陸續聚集起志同道合的事業伙伴,為AI新團隊面對的挑戰提供著各環節的支持。然而伴隨新團隊的反擊一起到來的,還有老對手張健的步步緊逼,與其為了鞏固自身勢力范圍、逃避期權承諾而使出的手段。本應成為現實之鏡般的職場題材,成片卻遺憾地呈現出職場斗爭的低幼化,人物塑造臉譜化,情感層次扁平化的特點;體現了劇作的失真與現實的懸浮。
劇作原本想要通過一個核心危機、內外雙層敘事來完成職場整體的生態刻畫:危機是如何能夠瞞過領導張健與其委派的監理,在并沒有設計出一個真正AI產品的前提下,成功留在公司直至拿到期權,替父還債。兩層敘事中,其一是和同在裁員邊緣的同事們并肩奮斗,在其中建立團隊的凝聚力、工作的信念力與同仁間彼此尊重、相互助力的情誼;其二則是隨著派系間權力斗爭的暗流涌動,層級利益的權衡取舍,原本只想置身其中,保全個人期權的白勝,需要面對個人身份的轉換,為了小團隊的未來,向分配機制不公發起抗爭。雙層敘事中的冷暖色調交替出現,職場爭斗的殘酷復雜由此展開。
然而,影片實際呈現出的并非斗智斗勇般的尖銳沖突,抑或是對決策略不斷升級的權力游戲。非但職場斗爭的技術核心未展現出來,正邪兩方的對立也顯得片面而浮夸。在扁平人物設定下,反派角色成為制造矛盾的工具人,而非立場不同的判斷者。年齡壓力的無形、競爭機制的不公、復雜矛盾的碰撞——影片視聽語言引領的緊湊節奏,均應為此服務,而非顛倒。在看似緊張的敘事氛圍下,實際是套著“職場危機”外衣的空泛文本,其架空的內核拉遠了劇作與真正現實的距離,使整部影片愈發失真、走向懸浮。
首先,職場斗爭低幼化。影片對于“商戰”的處理方式略顯離奇,且主要靠封閉空間對話展開。白勝最初想要“賴”在原公司,想的騙術竟然是去對手公司酒會擺拍。在高層會議上,正反雙方的諷刺與較量顯得雷聲大雨點小,每一回合的勝負主要依靠張見的冷笑和任遠勞的鼓掌來做區分。同時,在奧傳司作為互聯網大廠的設定下,核心人物白勝理應是“元老級技術骨干”,然而除了開篇其做出的某個程序被迫功勞讓給他人以外,再未看到他展示任何關鍵技術。在AI小圓研發匯報的關鍵階段,張見一方采取的手段是斷電斷網,而主角團則是依靠真人假扮AI機器人,用無距離限制的藍牙耳機,和不會被阻擋的紅外傳感器來蒙混過關。最終讓白勝翻身的AI大賽比賽結果是王總托關系購買得來,但兩個強勢競爭對手竟然沒有對奧傳司此舉表示異議,任憑王總暗箱操作。在泡泡工廠空殼敗露后,不得不拿出的AI產品也是從下屬此前成品中直接挪用。如此一來,缺乏“絕活”的白勝身上自帶的主角光環本就無法成立。依靠偶然巧合打造故事驅動,依靠自我感動結束敘事閉環,這樣的劇作難掩其中的倉促與割裂之感。
其次,人物塑造臉譜化。在幼稚的技術呈現的同時,是生硬的人物轉變與模糊的情感走向。片中角色的轉變主要依靠各種形式的“良心發現”,催債人郝大哥在出場時顯得兇狠無情,鐵欄桿劃分了二者的陣營,正是他以家人威脅白勝,才逼迫他不得不想盡辦法留在奧傳司,以期權還債??稍诠适逻M行到中段之后,他竟然變為不忘曾經律師夢的失意中年,在后續與公司法務纏斗的過程中,成為男主人公的得力伙伴。雖然該角色設計充滿笑點,但仍很難解釋為何一個放貸者會和欠債人合作如此密切,甚至不惜放棄追債也要勸主人公迷途知返,令觀眾感到不知所云。
這種為了營造反差而強行反轉的人物設定,還發生在權力斗爭的關鍵人物——張見委派的監理身上。理性冷漠的周望高,本來奉行自己的行為原則,一切以泡泡工廠是否真實、透明、客觀為判斷依據。結果在生日會上被公關經理的女兒涂抹了蛋糕后,就立刻轉變了人物性格基調,配上團隊成員歡笑打鬧的慢放場景,似乎人物全部的冷酷都等待這一刻被融化、被溫暖。他的站位立場此后便從張見偏向白勝,對原本反對甚至即將揭開真相的假產品、真團隊心生愛護,泡泡工廠也暫時轉危為安。成熟的職場人設從此崩塌,看似天真的行為背后,折射出缺乏足夠合理性鋪墊的粗糙。重要角色身上依舊有過強的工具屬性,為了推動情節強行“絕處逢生”便無法令觀眾代入真情實感。
第三,情感層次扁平化?!叭宋镪P系設計直接決定觀眾的觀影興趣。人物是觀眾觀看時的情感代入對象,觀眾通常會與人物的情感選擇所共情,被人物關系的沖突與化解所牽動”[2]。白勝與周望高二人本可以在主劇情下的情感隱線中去營造共情點,過往背景下他們都有與父親的強羈絆——白勝渴望早日為父還債,與對手張見心生嫌隙的起點便與父親相關;周望高則是大老板的“私生子”,渴望被父親認可,像認可學生張見那樣。由此看來,“父親”成為兩人后續行為中共同埋下的種子,但直到最后劇情也并未解釋清楚他們人生危機的來源與走向。和《揚名立萬》類似的是,《勝券在握》也在類型敘事的背后嵌套了一個情感故事。然而前作的情感故事是核心角色一切行為合理化的必要基底與有效驅動,而該片的情感表達似乎成為可有可無的人物背景板。缺失交代的人物情感層次變得突兀且扁平,男主人公最初住在公司夾層的境況沒有后續,回老家后與母親的爭執也缺少前情。白勝從家返回公司后的情感變化,只能理解為其在河邊的頓悟。
該片種種情節層面的懸浮,體現出影片在核心價值選取層面的搖擺不定。作為職場商戰題材的《勝券在握》,核心圍繞的是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中年員工白勝,同時展現其與不公制度環境的抗爭,最終帶領團隊獲得成功的過程。但塑造人物與編織事件相互拉扯,缺乏有力的立足點,未能實現角色、劇情與主題的有機融合。同時影片想要指涉的意象之繁雜,在核心敘事之外顯得捉襟見肘。不僅想展現當下的職場生態,還要加入人工智能熱點、女性境遇、代際沖撞及父權制度與資本主義同構等議題,但看似高潮迭起的形式下,卻體現出當代題材面臨敘事語境垮塌時懸浮的現實關懷。
二、類型游移與風格失衡
類型融合已成為中國當代類型電影創作常見的敘事風格與審美趣味,能夠較好調和不同類型的多種元素,能在很大程度上豐富影片的觀賞性。然而,調和不好比例的作品風格則會讓全片的類型錨點變得游移,繼而對敘事節奏與劇情邏輯產生干擾。在觀影平臺上,《勝券在握》的影片標簽為“劇情”,但其實際耦合了多種類型元素,兼具職場與喜劇兩種類型屬性。主創團隊希望在諷刺喜劇基底上既有當代職場的暗黑氛圍,又有人文主義的現實關切,同時不失嬉笑怒罵的情緒調控。類似的主題與風格盡管有《年會不能停》等作品珠玉在前,但在國內的大銀幕上依然較為新穎。
和導演前作《揚名立萬》類似,該片仍然在講述“小角色對抗大人物”的故事,但《揚名立萬》劇作假定性極強,電影場域相對封閉,故事結構更加簡單?!秳偃谖铡穭t在敘事上體現出更強野心,在立足當下的同時增強了現實觀照。不同于《揚名立萬》以戲劇環境指涉現實的編排方式,《勝券在握》跳出虛構場域,將故事放置在現實環境中。其類型融合特質確為年底的電影市場注入了新活力,但卻在面臨職場文本的嚴肅性、懸疑性與喜劇性之間難以平衡,“既要又要”后令觀眾感到類型的飄忽。最終只能在近乎想象的烏托邦中完成敘事,黑色幽默、荒誕諷刺和寫實主義風格未能有效縫合。
如將同題材的《年會不能停》作為對照文本,《年會不能?!凤@然在全程突出自身的喜劇性,而該片則更多沿襲黑色懸疑的氣質?!秳偃谖铡方柚魅斯讋俚脑庥鲇成淞速Y本的博弈,導致白勝離開的裁員潮是公司兩大高管之間派系博弈的結果。這也是該片與《年會不能?!贰赌嫘腥松返扔捌闹饕獏^別之一:從資本對普通打工族的壓榨,到對理想勞資關系的暢想,從大企業中人性被工具屬性異化的批判等等,《勝券在握》在展現主人公抗爭不公職場待遇的同時,也花費筆墨展示更大范圍內資本運作的殘酷模式。但其類型游移的癥結有兩點,其一在于將其放置在嚴肅電影的視野下,喜劇要素帶來的荒誕感與整體主題層面寫實感的割裂;其二在于若將其看作近年盛行的“情緒電影”,爽點制造對現實質感的損耗。
整體而言,《勝券在握》對喜劇手法和元素使用相對克制,主要通過人物設計與對白來承載。例如楊皓宇飾演的郝大哥,其運用傳統角色模式的解構與倒錯,拆解觀眾熟悉的反派人物,并從拆解后的碎片中串起新的行為動線,隨之生成人物弧光與喜劇效果。影片伊始,用家人威脅白勝的放高利貸者郝大哥,到醫院催債時搖身一變,成為“知法懂法用法”的好伙伴,這是第一重對“高利貸者”身份的拆解。當白勝在期權和泡泡工廠中糾結時,郝大哥身為放貸者,竟不勸白勝拿錢,而是勸“想想你父親是怎么做的”??吹桨讋賵棠钪睿诌x擇重新回到“暗夜”之中,幫助白勝拿到期權,這是對單純“隊友”身份的拆解。三重拆解的過程中,視聽語言通過夸張的動作、打破第四堵墻的眼神、致敬《喜劇之王》等橋段增添了影片笑點,也豐富了人物形象,推動了故事的發展。
然而,這些喜劇元素的設置過于散點,時常混于嚴肅敘事正常進行的過程中突然出現,使得突兀感大于調節功能。作品本意是想用喜劇元素來點綴下黑暗懸疑的敘事主體,但郝大哥這種在角色身上硬性設計的喜劇橋段,則和最初是男主人公父親追債人的身份異常割裂,令觀眾在現實情節與非現實情緒之間難以代入。喜劇要素的價值不僅能夠帶來歡樂,更應該通過幽默來化解矛盾、傳遞復雜情感。喜劇與敘事深度的結合,通過幽默反映社會心理和情感需求,提升故事的情感張力。
其二,若在“情緒電影”的視域下來看待該片,德國哲學家韓炳哲提出過“情緒資本主義”的概念。他認為情緒已經成為當下消費主義中的關鍵生產要素。因為今天的消費者更多消費的不是商品本身,而是情緒。只要能夠激發起人的情緒,就能夠帶來收益,“對商品的消費不無盡頭,然而對情緒的消費則是無邊無際的”[3]。但在爽點設置的具體實施過程中,必然需要扎實的邏輯才能帶來高潮迭起的情緒體驗,而非硬性反轉的起伏,全靠對白輸出或者看似偽危機、實際金手指的段落。
例如最初白勝騙過任遠勞,準備組建“泡泡工廠”的部分,明明在缺乏過硬技術、背景甚至領導能力的前提下,白勝依舊憑借某次善舉迎來了人事處的方方,其憑一己之力便為新團隊招募了基本構架成員。這些原本不被重視的普通打工者,竟然在得知白勝用空殼概念欺騙自己后,依然選擇信任并跟隨。明明面臨職務詐騙,但在公關強尼的勸說下,竟然信心大漲,背水一戰。而白勝的選擇更是搖擺不定,前半程一直和新團隊成員互敬互愛的協作,后半程卻依舊選擇背刺團隊兌現期權,拿錢跑路。最后在回家之后幡然醒悟,重回公司“為團體而戰”。雖然全程快速剪輯與高燃音樂配合,能明顯看出打造爽點的需要,但劇情設置本身已經脫離了現實,人物在這樣的行為安排下絲毫看不到成長。費力堆積的情緒燃點,也隨著現實感缺失的“偽危機”支撐力不足,而變得像是掩蓋情節紕漏的包裝。因為角色自身立場的不穩,之前還倒戈隊友的男主人公即便在最終董事會上舌戰群儒,也像是強行自洽的自我安慰。既沒有提供行之有效的對策,也沒有提供滿足爽點的情感慰藉。
電影工業美學理論曾提出“類型生產”與“藝術創作”共建的新時代中國電影的創作原則。[4]當代電影想要在最大程度上“破圈”,需要不斷處理作者個性化表達與商業類型化邏輯的雙向融合,以類型敘事的基底來激活不同題材的潛在表現力。而挑戰融合職場/犯罪與喜劇兩種類型敘事,本應成為《勝券在握》具有突破性的嘗試。遺憾的是,將互不相容的懸疑、反轉、喜劇、荒誕等多種類型元素放在一起,未能最終實現喜劇要素與嚴肅議題的融合,電影的整體風格漸趨失衡。而與現實困境割裂的類型語法,呈現出敘事能力薄弱等問題,又使觀眾難以共情。如今,觀眾對傳統類型敘事模式開始審美疲勞,期望更復雜的敘事框架與多維度的情感共鳴。這要求創作者在保持類型特征的同時,融入新的文化元素與敘事技巧,以適應觀眾不斷變化的趣味需求。商業類型片也期冀超越單純的娛樂屬性,成為探討個體與社會關系的重要作品。
三、隱匿的當下性及其懸浮表征
或許因為擁有共同的職場題材與喜劇風格,《勝券在握》常被拿來與2023年底上映的《年會不能?!愤M行比較,然而與其稱之為《年會不能停》的翻版,不如說近年來對打工人職場問題的關注已成為社會現實題材中的某種顯征。二者表面上有頗多共同點:內容設定中的“普通打工人逆襲”,配合人物設定中“大系統內的個性小團體”角色群像,甚至白客等《年會不能?!返闹餮荻荚谠撈锌痛?,《勝券在握》卻未能如期收獲前作的票房與口碑佳績。無論是打工人的心聲困境,或是高燃的結局處理,該片在看似熟練把握的題材與風格背后,實際像是社會熱點議題的拼湊。多見對類型套路的模仿借鑒,對當下熱點的簡單照搬,而少見對職場群體境況的體察,與背后真正問題成因的追問。
懸浮感之一首先來自符號的過度堆砌。故事開篇便是高樓林立的大俯拍鏡頭,鋼筋森林的偌大背景映襯著個體的孤立與渺小?!皧W傳司”園區成為整體敘事的環境背景,主創團隊顯然在美術層面努力營造出強科技感與造型感,致力承載關于“冷漠職場”的想象:放貸者和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打工人站在鐵柵欄的兩端,格子間的工位旁是閃著紅燈的監控,密集的方形監控在隱秘觀察著每個職場人。配合整體調色后偏灰藍的陰郁影調,似乎描繪的不是普通職場,而是綁縛普通人的水泥監獄。這樣的開頭本就缺乏現實質感,而在敘事層面天然將系統生態和個體經驗放置在對立的兩端。然而,個體向資本宣戰的力量過于不對等,缺乏有效的抗衡籌碼。
該片中的AI產品也像是一個虛假外殼,空有AI的熱度,卻缺乏有效的技術展現與人物設置,組成職場的重要要素——產品與人都顯得十分懸浮。泡泡工廠的最終產品本身類似低配版的ChatGPT,卻未見其有相應大量模型建立、語言適配、程序調試的專業過程。而圍繞這一產品的白勝缺乏核心技術,力主成立該團隊的高層任遠勞將其看作自己扳倒對手張見的制勝籌碼,卻從未真正質疑過其真偽。其他成員的人設雖然各有個性,但每一個都未能深入挖掘。群像身上要素過多的結果使人物塑造平等地陷入臉譜化的困境。而這群員工竟然在一個月內完成了可達到國際獲獎級別的AI產品,更顯出劇作本身脫離現實之感。
懸浮感之二來自對女性角色依舊刻板的刻畫。片中女性角色依舊是模糊且缺乏主體性的。例如重要女性角色依舊缺位,高層中僅有一位女性,少部分戲份并不能看出她存在的必要性。人力資源招募的女性員工此前被歸為“不被看見的透明人”,而來“泡泡工廠”之后核心技術與公關小組也沒有一個女性,她們依舊做著輔助配套工作,幾乎沒有臺詞,用自身的存在反證著刻板老套的性別印象。唯一一個重要女性成員是方方,但其角色依舊缺少弧光,懷孕后期產檢的那句“我們公司挺好的”,也淪為顯現男領導創設的良性環境的工具人。這與《年會不能?!樊斨械膒enny也形成了對比,她是重要的劇情驅動者,朝氣蓬勃的背后有勇有謀,且在晚會完結后去追逐音樂夢,不再將夢想輸給現實,真正意義上踐行著貫穿全片的那首《我的未來不是夢》。而作為本應反映現實的電影,《勝券在握》依舊對正常優異的職場女性缺少用心描摹,其性別之下的個人選擇與職業走向依舊是存在的缺席。
懸浮感之三來自對職場問題背后成因的反思性不足??陀^而言,《勝券在握》值得肯定的是,其依舊在以個體視角關切職場生態,且通過不同角色進行相對明確的視角區分,使影片能夠指涉更多的職場生存問題。方方初登場時,便展現了懷孕女職工的生存困境——做產檢和全勤的兩難局面。比她年輕的女員工明明學歷與能力都不錯,卻被買咖啡等雜活耽誤了職業發展。程序員哈雷沉迷技術但被認為是“不會社交的怪人”,因此不受部門重視,自然也不在重點項目團隊中。公關“銀嘴”強尼看似左右逢源,但工作上的成功難以掩蓋作為父親的陪伴缺失……總之,通過盡可能多地接觸不同年齡、性別、位置的打工人的困境,體現出影片的人文關懷。最終這些因工作而陷入困境的個體,又匯聚到泡泡工廠之中,試圖建立一個屬于他們的伊甸園,也體現出影片主創團隊對“良性的工作環境給予人理解、尊重與價值感”這一理念的樂觀態度。
正如前文所說,影片在起始階段通過視聽語言將職場生態與個體體驗設立在天平的兩端,龐大與渺小、陰郁與溫暖、冷峻與鮮活的對立無處不在。然而為什么企業發展與個人走向必然相左?資本擴張的背后是如何以犧牲個人體驗為代價,集體與個人利益又在哪個節點開始不再統一?白勝作為元老參與的初創公司,從熱血之師變成水泥叢林,其背后成因又是什么?勞資關系的理想狀態是否真正存在,又該如何塑造?默認的集體與個人的對立立場只是問題的結果,而對成因的追問才是一部成熟的職場題材作品無法回避的問題。
對于這些問題,該片選擇將落點放在“情感”上,用理解特性與尊重不同,實現所有矛盾的想象性和解。只要理解方方的產假需求,給予程序員足夠個性空間的需求,尊重公關大師陪伴孩子的需求,甚至滿足監理“只想要簡單溫暖”的情感需求,就能讓矛盾迎刃而解。這般想法未免太過天真,一個沒有利益爭斗,全員善良利他的集體本就是虛構場景。營造溫暖成為解決沖突的萬能鑰匙,而沖突背后的真正成因則不再追問。如果無法回應這些問題,那么泡泡工廠僅可能是一種暫時撫慰的烏托邦,實際依舊走在成為下一個“奧傳司”的路上。
如同奧傳司時髦的玻璃體外殼,該片本應具有的當下性也空有時髦的熱點拼湊,缺乏細致入微的邏輯內核。當代電影敘事應盡可能地貼近普通觀眾的生活場景與情感訴求,回應時代之問,而非隱匿在懸浮的表達背后,只提供短視頻累加般的情緒價值,無法深究,有形無實。
結語
《勝券在握》本該是一部頗具類型創作想法的作品,其在職場題材的框架中將當代社會熱點議題與諷刺喜劇等要素進行雜糅,以期獲得觀眾對于普通打工人人生境況的共鳴。遺憾的是,在其游移的類型、懸浮的劇作與消匿的當下性背后,放大的是刻意堆砌的笑點與爽點,消失的是對職場真正問題成因的追問。作為現實題材的反思性缺失,作為類型片的“類型愉悅”要素亦不足,最終未能有效縫合二者的該片,無法真正代表草根階層的工作現狀,令普通觀眾也難以投射。有學者指出,在當代電影的創作中,應當堅持“文化價值引導,敢于為觀眾發聲,不能夠盲目擴張、不接地氣”[5]。該電影呈現出的現實關切態度和類型融合特質依舊值得肯定,同時為后續同題材電影創作提供了一定參考,但一部拍“泡泡工廠”的電影,本身不應只是披著社會熱點外衣的懸浮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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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祎祎,女,北京人,北京舞蹈學院創意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影視理論與批評研究;于映菡,女,山東濟南人,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生。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青年項目“共同體建構視域下中國‘新主流’電影的工業美學路徑研究”(編號:2022CC01331);北京市教委科研計劃社科一般項目“融媒介視域下以本土文化開發為導向的高校美育創新路徑探究”(編號:SM202210051002)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