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文化·農人：中國鄉村田園綜藝的“慢”敘事研究

【摘 要】" 本文運用傳播學、社會學等相關理論，分析我國鄉村田園綜藝在景觀、文化、農人方面的塑造，以及商業因素對鄉村真實性的遮蔽。研究發現，鄉村田園綜藝從景觀擷取到文化弘揚，再到嘉賓具身勞作，通過悠然、散漫的“慢”敘事，鋪陳了一幅大眾心之所向的生活圖景，促進了鄉土文化的傳播，但過度娛樂化忽視了對鄉村本質的挖掘。在鄉村由生存意義向文化意義轉變的當下，本文旨在揭示鄉村形象構建的價值內蘊，使該類綜藝能夠平衡商業與文化價值，塑造出真實的鄉村圖景和厚重的鄉土文化。以期為鄉村振興戰略的鋪排提供文化維度的見解，同時為田園綜藝節目的制作與傳播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 田園綜藝； 景觀； 文化； 商業

一、“慢”敘事轉向下的鄉村景觀重塑

（一）由快及慢：一場“歸去來”的精神回歸

國產綜藝節目由快節奏到“慢”敘事的轉變是由一系列因素導致的。從文化背景來看，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實施方案，強調鄉村振興戰略對于黨和國家的重要性，并對“三農”工作作出重大部署，對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等方面提出諸多具有前瞻性的決策。①在振興鄉村、文化先行的思想指導下，大批展現新農村圖景的影視劇、紀錄片和紀實報道紛紛出現，社會文化背景為鄉村田園綜藝的興起提供了土壤，在政策引導下，關注農村田園生活、展現“三農”新變的田園慢綜藝呈現井噴式發展。《云上的小店》（2021）借小店的熱鬧，重溫煙火鄉情的熟絡；《向往的生活》（2017）舍去浮華的包裝借山而居，以蘑菇屋一宅二友、三餐四季的恬淡生活，開啟與自然同頻的耕田人生；《寶藏般的鄉村》（2020）聚焦鄉村文旅價值和產業價值，邀請當地返鄉創業者講述振興路上的創業經驗，與強對抗、快節奏的綜藝節目相比，田園系綜藝一般沒有任務設置，也不限于刻板主題，只有守拙田園的煙火生活。從大眾心理角度而言，在高速城市化進程的背后，長期的快節奏、機械化生活給青年人帶來巨大的生存焦慮，人們渴望尋找一份精神寄托，以緩解內心的焦慮和不安。鄉村田園綜藝通過“慢”敘事方式，追溯每個都市人的精神原鄉，那些奮斗者的行走足跡，離不開農村老家的滋養，風雨兼程的拼搏歷程，總會有一個踏出泥土的起點，無論身在何方，只要房子還在、泥土還在、小河還在，就永遠有一條退路、一個寄托，也可以說節目中的村落、農人、家禽、建筑和民俗風情，承載了游子世外桃源般的詩意向往。

除此之外，我國綜藝節目的快節奏風潮滿足了觀眾的娛樂需求，但也帶來一系列隱憂，為了追求速度和緊湊性，很多綜藝節目創意匱乏、同質化嚴重，因過度依賴明星效應忽視了文化內涵的挖掘，這種做法不僅使節目缺乏文化底蘊，也影響了觀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認知和理解。在種種因素作用下，主打“慢”敘事、鄉村熱、種地熱的鄉村田園綜藝受到觀眾喜愛，逐漸成為真人秀節目的頭部力量。該類節目通過悠然、散漫、無目的性的敘事方式，傳遞歲月靜好的生活氣息，《向往的生活》雖然沒有一簞食、一瓢飲的清苦，但忙完一天的勞作，夕陽西下，一張竹椅一杯茶，三五好友談天說地，放眼望去是菜地、是雞窩、是萌犬、是鍋碗瓢盆，守拙歸田園的質樸生活總是能引起嘉賓們一遍遍地感嘆“真好”。《哈哈農夫》（2019）的嘉賓們重拾被現代服務設施剝奪的動手能力，生火做飯、放牛耕種、養蜂攆雞，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付出背后，是難得的安逸和踏實，嘉賓們在節目里經常出現放空狀態，忙碌中悠然哼起小調，接著是長時間的失神，然后忍不住感嘆一句“我想要暫停一下”“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可見，鄉村田園綜藝的獨特魅力，在于為快節奏生活的青年人帶來一場“歸去來”的精神回歸，圍桌而坐聽農人講述生產耕作，向好友訴說生活瑣事，本真的人際交往和放松的生活狀態，激活了大眾塵封已久的鄉愁記憶。

（二）從“矮化”到振興：鄉村景觀的發展新變

“鄉村景觀是在特定的自然環境條件以及人文歷史的發展影響下逐漸形成的。”[1]以構成要素進行歸類，鄉村景觀由地形地貌、水文、動植物等自然要素和建筑、道路、生產設施等人為要素構成，當涉及具體的聚落景觀時，鄉村景觀還包括該地域的民俗風情、宗教、語言等要素。在推動鄉村振興的思想指導下，田園綜藝打破了大眾對鄉村景觀的刻板印象，畫面中的新時代農村早已不是改革開放前所謂“抬頭只見天，低頭亂石灘，溫飽看天年”的閉塞形象，現代化的農村景觀已從泥巴墻、茅草房、支口鍋、鋪張床的“茅檐低小”，演變為如今的農業產業化、鄉村社區化、城鄉一體化，無論是“顏值”還是“氣質”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矮化”到振興，體現了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實施，也反映了主流媒體在傳播鄉土文化、推動鄉村發展方面的重要作用，為大眾重新認識鄉土文化和自然環境的提供了指引。

《寶藏般的鄉村》走進貴州雷山、湖北恩施、青海德令哈等地，寶藏團用沉浸式的體驗方式感受鄉村新風情。隱秘的雷山縣既保留著阡陌交錯、古樸典雅的萬千苗寨，也有舒適便利的現代化風格民宿；湖北恩施的何家村是武陵山水之源，鄉村依山傍水而建，沿著兩壁對峙的“一線天”路線行走，一路上奇觀絕景比比皆是，嘉賓團乘一葉扁舟體會武陵覓桃源的驚喜和感動。節目中的鄉村雖然沒有高樓大廈，但村民們在脫貧攻堅過程中收獲了滿滿的安全感，采茶大爺講述自己五點出門采茶的習慣，沒有道盡辛苦的委屈，而是底氣十足的自豪，當地出產的富硒小土豆，已經走進全國20多個省市區百姓的餐桌，得到消費者的喜愛。《向往的生活》第三季選址于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古丈縣的翁草村，在當地扶貧干部的帶領下，原本貧困的翁草村盤活山、林、風、水、溪、田等自然資源，通過土地整合種植了六百多畝安吉白茶，節目中一棟棟爬滿青藤的木板房依山而建，小河彎彎隨勢而走，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建筑風格，使昔日偏于一隅的貧困山村變成如今的旅游打卡點。《云上的小店》去到被譽為“湘西明珠”的小河古鎮，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建筑風格，40多處革命遺址與九曲瀏陽的鱷魚嘴灣、千年羅漢松，共同撐起小河鄉“歷史文化名村”的名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導致城鄉差距擴大，鄉村往往成為落后、貧窮的代名詞，這種刻板印象一度影響了大眾對鄉村的認知和評價，導致鄉土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受到阻礙。隨著鄉村田園綜藝節目的興起，鄉村景觀得到重新塑造和展現，讓更多的人了解鄉村、熱愛鄉村，進而建設鄉村。

二、意義轉變中的鄉土文化再詮釋

鄉土文化是一個地域的居民因長期居住而內生的、與該地域的自然環境和生活環境相適應的文化形態，其構成包括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兩種，物質文化體現在古建遺存、農耕形態、生產方式，非物質文化的涉及面較廣，包括婚喪嫁娶、節慶活動等鄉村民俗風情，還有方言土語、神話傳說的流傳和延續。鄉村作為人們日常生活的基本場所，在實用性、功能性意義上，更多地與物質生產、生活需求相關聯。而當下綜藝節目里所呈現的鄉村，更多的是將鄉村上升為一種特殊的文化形態，強調鄉村的文化價值和精神內涵，成為“詩與遠方”的承載。相關文章曾指出，鄉村田園綜藝“將日常生存意義上的鄉村轉換成了鄉土文化意義上的鄉村和故土家園意義上的鄉村”[2]。因此，當觀眾評估一檔鄉村田園綜藝是否具有吸引力時，關注的重點并不在于物質層面，不在于鄉村擁有多大的庭院、多么富饒的土地，心向往之的恰恰是文化意義和故土家園意義上的鄉村，這種轉換并不意味著對鄉土文化的曲解，只是在現代化和媒體化背景下對鄉土文化的一種再詮釋。

鄉村田園綜藝節目對鄉土文化振興的影響是深遠的，作為一種傳播形式，綜藝節目可以打破地域限制，將鄉土文化推向更廣闊的舞臺，將一個地域的風土人情、農業生產直觀地展現給觀眾，提升該地域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從傳播角度而言，在電視傳播過程中，電視符碼的編碼和解碼是一個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過程，它的主題定位既受制于當下的社會需求，在制作、傳播和接收過程中，也承載著制作者想要傳達給受眾的特定意義和信息。鄉村田園綜藝通過擴大傳播范圍、提升文化認同感、促進文化交流等方式，為鄉土文化的振興提供有力支持，并且特別注重鄉土文化的獨特性，避免讓同一類題材陷入同質化的陷阱。比如如今許多鄉村都在發展文旅產業，在此背景下，如何避免落入“千村一面”的窠臼，如何變“流量”為“留量”，推進鄉村差異化傳播，是每個田園綜藝節目需要面對的問題之一。

首先，針對鄉土文化的差異化現狀，鄉村田園綜藝節目選擇具有代表性的鄉村進行拍攝，突出其自然風光、人文景觀、農業生產的獨特性。《云上的小店》中的小河鄉在發展過程中不搞大拆大建，從理念上加強本地村莊風貌引導，形式上突出鄉土特色和地域特點，通過“走出去”和“引進來”相結合的方式，打造“旅游+文化+扶貧”模式。面對全球消費熱潮，小河鄉部分村民嘗試農副產品和文娛產業雙向發展，成立鄉村畫室，邀請知名的繪畫老師進村講學，免費為村民們教授繪畫技藝。經過培訓后，合格的畫師按照訂單樣式分工負責，然后采取統一培訓、統一訂單、統一銷售的方式合作完成。小河鄉的領導班子按照“畫里小河—云上小河—星空小河”三步走戰略，在鄉村建設過程中依據自然景觀巧妙布局，使綠水青山的鄉村景觀與記住鄉愁的文化意蘊相得益彰。《漂亮的房子》（2017）將視角對準浙江、安徽、福建、河北4省的古鎮建筑，以徽商文化為主的安徽銅陵龍潭肖村，以海洋文化為主的黃龍島東咀頭村，還有集圍獵文化和滿蒙民俗于一體的承德木蘭圍場，大相徑庭的建筑風格是中國工匠精神的最好體現。創作團隊每到訪一地，除了建筑風格本身，還極力收集當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存智慧，多維度地展現建筑本身與自然環境的融合關系。

其次，每一個鄉村田園綜藝都少不了邀請當地居民參與節目，讓觀眾深入地了解地域的獨特魅力。節目中，當地居民在鏡頭前分享他們的傳統技藝，直觀的展現方式有助于激發觀眾對鄉土文化的追憶、熱愛。《寶藏般的鄉村》走進貴州雷山格頭村，該村的原生態黑毛豬養殖產業蓬勃發展，是政府部門牽頭的重要扶貧措施，在發展過程中切實促進了當地農業增效、村民增收。因此，根據當地村民的興趣愛好，脫貧攻堅過程中的“黑麻繩捉豬”活動作為紀念被保留下來，成為吸引外地游客的一道文化景觀。嘉賓參加苗年，村民們按照當地最高規格的待客禮儀——十二道攔門酒款待貴賓，攔門酒的規則是敬酒期間，來訪者不能觸碰牛角杯，不能碰端酒杯的姑娘的手，且每道酒都要一飲而盡。寶藏團初到寶地不知鄉情，屢屢被“坑”，笑料不斷。除了民俗活動的展現，寶藏團還探尋古老又神秘的苗醫寶藏，體會當地獨特的苗藥足浴治療。有文章論述電視節目的文化使命問題時，認為鄉村題材紀錄片的關鍵在于文化格局之定位問題，認為應該“將鄉村紀錄片的文化內涵，放置到整體性的文化坐標之中所形成的價值意義”[3]。創作者既然將視角對準當下的鄉村，就需要肩負使命感去重新審視新時代的鄉土倫理以及文化體系建設，在文化結構中實現城鄉文化、中外文化的多維對話。顯然，這種文化使命不限于鄉村紀錄片，對鄉村綜藝節目創作同樣適用，尤其是鄉村從生存意義轉換為文化意義的當下，鄉村田園綜藝應該平衡商業和文化價值之間的關系，深入挖掘鄉土文化的本質和內涵，才能確保這種文化意義的轉換為鄉村振興注入新的動力。

三、兩種維度的農人形象書寫

鄉村田園綜藝節目的農人形象一般遵循兩種維度：一是本土鄉民自身，二是外來觀察者（即“來者”）。其中本土村民作為村莊的長期居住者，對鄉村生活有著深厚的情感和見解，他們與外來者分享農人與土地的緊密聯系，講述代代相傳的農耕經驗以及風土民情，這種視角強調了鄉村生活的自然性和傳統性。例如《哈哈農夫》來到騰沖沙壩村，嚴格限制收購條件的菜販子、街邊商店分毫必爭的售貨員，還有常年風餐露宿的養蜂人，都是最淳樸的當地人。《向往的生活》中早出晚歸的趕海人，即使提前一天布好籠子，還是收獲慘淡；翁草村堅信讀書改變命運的教書人，歷時三十載將一批批孩子送出村莊。還有《種地吧》（2023）面對新手上崗、問題頻出的局面，村民站在田邊不停地嘆息“年輕人，真是啥也不懂”“作孽呀，真是笨死了”。這些本地鄉鄰、商販，是樸實無華、勤勞肯干的老百姓，代表著鄉村社會真摯而濃厚的人情味。而外來者的視角則為觀眾帶來新鮮感和思考空間，如《哈哈農夫》里嘉賓們想象中的農人是悠閑的放牛娃、蕉農、菜農，實際經歷則是跟著毫無秩序的牛群四處亂竄，是一千斤香蕉的豐收勝景和緊隨其后的艱辛采摘，是菜農與商販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

2023年2月，勞作紀實互動真人秀《種地吧》開播，這是一部具有變革意義的紀實性綜藝，關鍵的是該節目重新定義了鄉村田園綜藝的新農人形象。最初，導演組對于節目的構想只是做一檔小體量的體驗類真人秀，用紀錄片的方式記錄嘉賓們與農作物同頻成長的過程。隨著討論和策劃的不斷深入，節目的創作理念也逐漸清晰，總導演楊長嶺清空自己制作綜藝節目的經驗，決定打造一檔真正的農業勞作真人秀節目，重建中國少年與土地的關系。節目組在杭州西湖區三墩鎮承包了142.8畝土地，選拔10位年輕人組成種地小隊，記錄他們在190天的時間里完成播種、灌溉、施肥、運營農場并自負盈虧的全過程。與歲月靜好的田園烏托邦相比，《種地吧》敢于呈現農人生活嚴肅且殘酷的一面，還原中國農民如何靠天吃飯、靠技生錢的生存艱辛。更難得的是，該節目不只看到自然秀美的鄉村景觀和承載鄉愁的鄉土文化，更從躬耕隴畝的實踐中講述著“糧食”與“農人”、“青春”與“土地”的休戚與共。

與綜藝節目的階段性錄制方式不同，《種地吧》鏡頭內外的工作強度大，畫面內，在“不能耽誤農時”的準則要求下，嘉賓們必須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收割、播種工作。冰雪天氣里平整土地，烈日炎炎下揮灑汗水，母羊難產要親身上陣，徒手掏羊崽，實際工作的難和慢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搶收稻田工作翻車不斷，之后搶種小麥光通渠清淤就用了15天，漫長的記錄讓整個制作組陷入焦慮，最終是土地的不斷回饋讓前期的付出充滿確定性，一度緩解著參與者的迷茫。第一季結束后，10位少年用半年的時間，親手種植出5萬斤小麥，還開拓了玫瑰種植、水產飼養、畜牧養殖等副業，從“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的艱難，到“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喜悅，《種地吧》還原了中國農人的真實生存狀態。節目把糧食安全問題、政策執行現狀、農人耕作的風險與挑戰問題，細化到每一方田地、每一滴汗水和每一次堅持中，以此完成一場對糧食安全和少年成長的審視。畫面外，創作團隊秉承“讓真人秀長進泥土里”的創作理念，采用精耕細作的純紀錄的方式，每天24小時不間斷錄制，從海量素材中提煉閃光點，第二季繼續做大做強，農田種植面積進一步擴大，種植作物更加豐富，種植范圍延伸至西北沙漠，經營領域延伸至公益助農直播等。《種地吧》的田地里沒有歲月靜好，鄉村生活也不是田園牧歌，但也恰恰是這份相信土地、認真做好一件事的奮斗密碼和無所畏懼的新農人形象，為焦慮的青年人注入一種原始的生命動力。

四、商業因素影響下的“審美化”弊病

作為都市文化的反向觀照，有學者認為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過程，使鄉土文化面臨著一個機遇與挑戰共存的歷史時空，其中機遇體現在鄉土文化的多樣性是中華文化多樣性的前提，對鄉土文化的重視為城市化進程中日漸凋敝的農耕文化、鄉土世界提供了發展契機。焦慮則在于大眾甚至是鄉民本身對鄉土文化的振興認識不充分，只是單一地停留在外部視角或者經濟視角，一味地追求游客的數量，追求經濟利益層面，從而導致鄉土文化的傳承、振興失去內生的動力。“鄉村振興如果只有經濟的視角而沒有社會的文化的視角會給鄉村發展帶來巨大的風險”[4]。因此，結合當下大數據時代的發展轉向，學者們提出應該以外部和內部相結合的視角，還原鄉土文化的全貌與文化內部的邏輯關系，同時“用時間之軸連接鄉土文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用空間的維度來把握鄉土文化的多樣性價值”[5]。慢敘事的田園綜藝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鄉土文化的傳播，但也可能導致這一文化被過度商業化，綜藝節目需要資金支持，因此節目對鄉土文化的展現一般都與商業運作緊密相連，廣告植入與品牌合作、嘉賓選擇與明星效應、場景布置與道具選擇，都因商業因素影響削弱了鄉土文化的原始韻味，其中的民俗活動展現大都經過精心的編排和包裝，以符合觀眾的審美期待。

例如，《向往的生活》受制于記錄生活、非游戲性質的節目定位，很難做出大刀闊斧的調整，在第四季結束后，干農活、做飯、聚餐、談心的流水線流程，已經讓觀眾出現審美疲勞，飛行嘉賓淪為工具人且商業痕跡愈加明顯，這檔開創鄉村田園綜藝先河的節目，從2017年播出至今未逃“七年之癢”，開始“躺平式”地機械重復。其實從內容上不難看出，用精心布置的院落、裝飾一新的房屋、生機勃勃的農作物來展示農村的平靜美好，本就潛意識地掩蓋了農村真實的生活狀態，忽略了農業生產的艱辛、農村基礎設施的落后和農人的復雜多樣；有的節目對鄉村圖景的描摹只注重表面的視覺效果和情感體驗，缺乏對農村、農人的深入挖掘。這種“抽取”其中的單一面向進行“塑造”的創作方式，帶著明顯的片面性，且缺乏深度感和真實感，誤導了觀眾對真實農村面貌的認知。《向往的生活》總導演王征宇在《冷眼看電視》的采訪中，將該節目定位為“一檔城市人意淫的節目”，并坦言青年人真正要的“不是去農村，也不是去鄉間，其實只要離開城市就夠了”。同樣，像《云上的小店》《寶藏般的鄉村》等節目，將視角對準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政策支持下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形象，對村民的生活細節和經濟來源等問題則提之甚少。

費孝通認為：“從基層上去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6]走進鄉村不應該是走馬觀花式的素材收集，“審美化”的鄉村圖景書寫，使鄉村的優秀傳統文化、民俗活動、特色美食成為被展演的對象，削弱了鄉土文化的真實性和原生性。而限于工業流水線一樣的錄制周期，嘉賓們浮光掠影般的一次性體驗，只是將鄉村作為觀光旅游的對象，并不是真正地去了解、體驗和參與鄉村生活，這一點從當地村民與嘉賓之間的疏離關系就可以明顯感受到。即便像《種地吧》這樣擁有良好口碑的綜藝，也還是輕盈地處理了農人的生存境況，該節目播出后，豆瓣評分高達9.0，觀眾對其最多的評價是真實，實際情況是種地小隊遇到資金周轉問題，可以隨時向制作組借錢，遇到農業技術問題，會有專家、農校大學生幫忙解決困惑，直播賣貨的過程，還可以憑借顏值和搞笑的演技，獲得意外的銷售業績。“鏡頭下的中國鄉村應該是具備多元性和多義性的，既能代表當今城鄉二元結構下的新農村形象，也不失對原生態鄉村的視聽呈現和藝術想象。”[7]農村不是現代都市人向往的武陵源，如果節目創作者將農人生活簡化為一種表演或展示，或者將鄉土文化當作一種吸引觀眾的噱頭，觀眾則會懷著好奇甚至是獵奇的眼光來看待，以一種他者的視角來審視鄉村，從而忽視了對鄉土文化本質的深入挖掘，消減鄉土文化振興的內生性動力，無論是節目生產者還是受眾，都應該警惕這一問題的產生。

結語

鄉土文化和農耕文化是中華文化五千年綿延不斷的源頭基因，為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提供著豐厚滋養。在鄉村振興戰略的鋪排引導下，鄉村田園綜藝將視角對準了鄉村景觀的發展新變，通過“慢”敘事的方式展現了鄉土文化的個性魅力和鄉村農人的時代新貌。尤其像《種地吧》這種高品質的勞動紀實節目，將真人秀根植于泥土之中，巧妙地把農業文化與節目的創作理念相融合，讓觀眾在田園系綜藝里看到當下農業發展的新圖景。鄉土田園節目展現了中國鄉村的個性魅力，但過度的商業化和表面化，也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對鄉村文化本質的深度挖掘，田園綜藝的創作團隊應該對這種“快餐式”的文化消費保持謹慎態度，以更全面的視角、更真誠的態度書寫現代農村發展新篇章。

參考文獻：

[1]王忞，馬翠霞.基于地域文化的新農村景觀規劃與設計[M].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19：251.

[2]陳接峰，冀錚.鄉愁共振與寓居想象：鄉村綜藝的雙重僑寓[ J ].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12）：98-103.

[3]劉忠波.鄉村振興視角下鄉村紀錄片的文化使命和審美觀照[ J ].中國電視，2020（07）：6-11.

[4][5]索曉霞.鄉村振興戰略下的鄉土文化價值再認識[ J ].貴州社會科學，2018（01）：4-10.

[6]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4.

[7]張昭，張帆.鄉村振興題材紀錄片的敘事分析[ J ].當代電視，2021（12）：70-73.

①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農村部官網[EB/OL].（2018-11-29）[2024-12-15].http：//www.moa.gov.cn/ztzl/xczx/xczxzlgh/201811/t20181129_6163953.htm.

【作者簡介】" 張 薇，女，陜西靖邊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影視文學、中國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