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爾夫·埃森里的小說《看不見的人》描繪了敘述者“我”對自由和自我定義的追求。“隱形”一詞指黑人的處境,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他們不被白人接受為個人,而被接受為刻板的野蠻人。在小說中,當白人拒絕將敘述者視為一個個體,而是作為一個刻板的意象用來羞辱取樂時,“隱形”發生了;這種情況嚴重導致黑人敘述者身份的喪失。這也正如彼得·B.海伊(Peter B. High)指出的:“英雄是看不見的,因為白人不能將黑人視為個體?!?/p>
小說中的敘事者也意識到,為確立身份,必須拒絕扮演白人眼中規定的刻板角色,建立自我認同,從黑人對于白人的奴性態度和激進的為了擺脫身份困境而努力掙扎的復雜心理可以得知,“看”與“被看”的定義過程實際是“權力”在作祟。根據??抡f法:“權力意味著兩個自由主體之間的不平衡關系,其中一個主體作用于另一個主體,另一個主體被作用于或允許自己被作用。權力以多種形式存在,并通過各種手段行使,包括凝視。”《看不見的人》中的無名主人公也不例外,被現代權力關系的目光所影響。因此,本文將運用??碌哪暲碚?,探索黑人身份的隱形性與自我定義的轉變過程。
一、對凝視的順從:黑人身份的喪失
在《看不見的人》中,“看見”和“被看見”的辯證關系主要發生在白人和黑人主人公之間。??轮赋觯骸翱吹哪暿且环N占主導地位的凝視?!币虼?,當權力的凝視固定在肉體上時,被看意味著被支配或服從。在小說中,第一人稱敘述者以“自己是隱形的”開始聲明自己所說的“隱形”含義——“我是隱形的,因為人們拒絕看到我”。他的隱形是由于別人對他的反應而產生的。換句話說,他們不接受他作為個體。白人把他看作是野蠻的代名詞,而不是一個公民。就比如小說敘述黑人男孩蒙著眼睛打架,為了得到“白人樂趣”而在裸體舞會上受盡羞辱。當黑人男孩們試圖離開時,白人命令他們蒙住眼睛并進入擂臺。由于白布帶,他們無法看到,這表明對黑色的阻礙是由白色造成的,正如敘述者描述了黑人擂臺搏斗時所見到的場面,他看到有個小伙子在角落里盲目揮拳,結果手打到柱子上,疼得大聲尖叫,而他自己也口鼻流血,鮮血滴落在胸前。敘述者曾想過試圖解開眼罩,獲取凝視的權力,但只能順從地通過其他感官來感受。
此外,敘述者在大學的日子也刻畫了黑人對白人凝視的順從和厭惡。在小說中,諾頓先生是黑人學院的白人創始人,他表面上很同情黑人,但實際上是一個白人統治者。他承認白人應對黑人命運負責,但還是利用了黑人婦女。他曾對敘述者說,他感受到“黑人們不知怎么和他的命運緊密聯系著,他們過去的經歷和他未來的命運聯系在一起”,他對敘述者看似友好,實際卻是一個危險可疑之人。他雇用黑人婦女工作,但不給她們工資。還有,當敘述者帶諾頓先生到小木屋和黃金日參觀時,他聽到黑人婦女對他表達憤怒。其中一個女人喊“狠狠地揍他”,服侍他的女孩由于他的貪婪而不尊重他。酒吧里的一位女士埃德娜也似乎意識到白人的貪婪,以及白人對黑人的剝削。黑人夢想著平等的權利、機會和安全,夢想著被凝視,被看得起、看得見,但他們的愿望沒有實現,這引發了黑人在身份問題上的挫敗和丟失感。
二、對凝視的內化:黑人內部的問題
正如前文所指出的,凝視顯示出權力,而這里的權力最終會創造一個屬于角色自身內部異化的主體。由于黑膚色,主人公將永遠處于看不見的位置,在白人權力的凝視下失去主體性,只能將自己當作失去定義的個體來看,將白人的凝視內化,并通過白人視角來看待自己,從而導致身份異化和黑人自身的內部問題,將他人的目標作為自己的目標,否定自己,失去了身份和個人意義。
前二十年,敘述者一直在期待別人回答自我定義的問題,通過問別人而不是自己來尋找自我。他承認:“我并不為我的祖父母曾是奴隸而感到羞恥。我只是為自己曾經感到羞愧而感到羞愧。”敘述者曾回憶祖父給父親的建議,敘述者的祖父說:“自重建時期繳槍后,自己就如同潛伏在敵國的密探?!彼ㄗh,要在危險的環境中小心周旋,對白人要表現得唯唯諾諾、笑臉相迎,讓他們放松警惕,表面上百依百順,實則另有打算。這一建議暗示黑人們就像在馬戲團里一樣冒著危險生存,與危險的野獸(白人)玩耍。黑人應該表現得像“好人”,忍受所有的折磨和羞辱,但在內心深處,他們應該充當間諜或叛徒。就像敘述者后來提到祖父說:“但是老人說過這是背叛,我委實感到困惑不解。每當人們贊揚我的人品的時候,我就產生了一種犯罪感,仿佛我確實是在以某種方式違抗白人的意愿……然而我更怕不夠循規蹈矩,因為那是不順他們心的?!?/p>
由此可以看出黑人內部的問題,敘述者想在白人眼中看起來不錯而忍受所有的折磨。毫無疑問,他遵循其他人所指的道路,缺乏自我行動的能力。
除此,黑人內部的問題還體現在敘述者發現兄弟會成員嫉妒他受歡迎,他們指責他是一個機會主義者,傾向于自身利益。后來,隨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他被阻止在哈萊姆區執行任務。盡管如此,主人公在凝視內化過程中采用了一種??滤J為的“通過強制使無紀律或危險行為正?;淖龇ā催^來,通過技術上的闡述和理性反思,也可以被‘正常化’”。在此,他接受白人邏輯,被召回參加阻止拉斯的活動。拉斯是黨派的激進者,他帶領一群人與那些支持白人的人做斗爭,還批評主人公不為黑人自由而工作,遵循白人禮儀。就像敘述者聽到拉斯所說:“不!現在白人搶到了他們想搶的東西,臨走時還當著你們的面把你們嘲笑了一番,而你們這些臭貨,滿嘴白蛆把你們憋得要命?!崩拐J為,敘述者沒有意識到白人統治和自身身份的喪失。而敘述者默默離開了這個地方,發現他的辯護無話可說,只能按照白人的要求做事。他去了別人讓他去的地方;做了別人吩咐他做的事,這種誤解不可避免地加深了自我身份異化和喪失的程度,拉斯和主人公黑人內部矛盾的激化也同樣導致了黑人自我身份的丟失和群體認同之間的散亂與不團結。
三、超越凝視:自我認同的覺醒
??抡J為:“哪里有權力,哪里就有抵抗?!笔聦嵣?,被看者并不總是順從的,他也可以帶著嘲諷、憤怒或拒絕的目光凝視回去,即到達所謂的反抗和超越凝視,正如胡克斯也曾指出:“所有壓制我們/黑人凝視權的企圖,都在我們心中產生了一種壓倒性的渴望,一種叛逆的欲望,一種對立的凝視?!睂Υ?,福柯則是進一步說明,“首先必須將權力理解為在其運作的領域內固有的多種權力關系,這些權力關系構成了它們自己的組織;作為過程,通過不懈的斗爭和對抗、改變、加強或逆轉它們”,即超越凝視、達到自我身份的追溯與重鑄?!盁o名敘述者”作為一個天真的黑人,為了發現自己的身份,他從南方到北方旅行,通過學習苦難和與白人互動,正如埃里森在接受切斯特和霍華德采訪時所說的:“這部小說是關于純真和人為錯誤,從幻想到現實斗爭的。”
敘述者發現自己隱形,是因為世界上到處都是看不見“真實自我”的盲人。他發現的另一個因素是無法按照自己的觀念行事,取悅他人并按照他人的意愿行事而失去自己的個性或身份,后來他開始意識到,一個人必須在自己的職業和行動中熟練而謹慎,以避免錯誤,可以通過發展自己的專業技能和警覺性來建立自己的身份和權力。同樣,他從經驗中了解到,他和其他黑人一樣,是兩個極端的受害者:分別是以布萊索博士和拉斯為代表的奴性和激進暴力。這兩類人都是黑人自由進步的障礙。敘述者也曾敘說:“我無法逃避,就像我想到我的身份一樣。也許,我想有兩件事是相互牽連的。當我發現我是誰時,我會自由。”這證明他開始覺醒,決定為自己工作以實現自我定義和認同的找尋。就像他決心從地下蟄伏中蘇醒過來一樣:“我就要出來了,沒有舊皮,別人還是看不見我,不過總算是在往外走。而且我以為時機正好。細想起來,甚至蟄伏也不能太過分了。也許這是我對社會所犯的最嚴重的過失:我蟄伏得太久了,因為即使一個看不見的人說不定也可以在社會上扮演重要角色?!庇纱丝梢?,敘述者想選擇做一些事來擺脫自身“無身份”或“隱形”狀態,不靠強迫別人看自己來定義自我,做到了超越凝視,實現了自我身份認同的覺醒。
四、結語
綜觀整部小說,埃里森憑借獨特的文學敘述視角創作出《看不見的人》這一關注黑人身份探索的經典之作,其內涵深刻,超越了白人與黑人的文化界限,具有普遍社會意義。其中,權力的凝視在自我身份的建構中起著重要作用。當主人公將自己描述為“隱形”時,他并不意味著他實際上是隱形的。相反,他周圍人的肉體眼睛可以看到他的肉體,但他們的“內在眼睛”永遠無法看到真實的他?!皺嗔χ邸敝皇悄曋w色,而忽視和否認了真實的存在。主人公的隱身也源于他自己對自我身份的不確定性,總是不確定自己是誰,受權力凝視的影響,在自我認知和白人目光的投射之間產生沖突,“內在化”的自我被權力凝視,產生誤解,失去真正的定義。但哪里有力量,哪里就有抵抗。借??履暲碚摲治龅贸觯魅斯珡拈_始時對凝視的恐懼,逐漸到對它的內化,再到敢于直視和抗拒凝視,最后實現對于凝視的超越。因此,黑人尋求被凝視和打破白人凝視的過程或多或少跟對身份的探尋緊密聯系,對自身存在的認同與成長歷程都復雜且令人深思。
[作者簡介]蘇俊宇,男,漢族,云南玉溪人,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