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編輯部》的主要角色包括《宇宙探索》主編唐志軍、單親少女曉曉、鄉村青年孫一通等怪人,講述了科幻雜志主編唐志軍因一個困惑一生的難題踏上旅途,探尋生存的意義的荒誕故事,折射出了人類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和對自身存在意義的探索。作為一部科幻題材電影,它巧妙地將對現實社會問題的隱喻和批判融入其中,這與現實主義的創作理念不謀而合,讓觀眾在詩意的美學體驗中也能感受到現實的回歸,從而體會到影片所特有的詩意現實主義美感。
一、視聽審美說:現實主義論的饕餮盛宴
在文藝批評中,我們不僅要堅持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評論藝術作品,也要尊重作品自身的審美規律。《宇宙探索編輯部》巧妙地將科幻元素、荒誕情節與喜劇風格融為一體,看似是一次對外星人蹤跡的不懈追尋,實則借助這段奇幻旅程,悄然引領主角完成了一次心靈救贖。
(一)視覺享受:科幻與美學的現實美
1.“文藝是現實的反映”:生存的依賴之途
藝術家唯有將真實的生活存在視作普遍聯系的有機整體加以描述,展現出來的作品方能彰顯出真正的真實,才能說是“現實主義的偉大勝利”。該片雖充滿奇幻色彩,卻處處映射著現實生活的影子,讓觀眾在欣賞之余,不禁反思自身的生存狀態。正如其英譯名Journey to the west(直譯:西游記),影片以荒誕幽默的“西游記”模式,運用20世紀80年代的美學元素,賦予影片一種詩意且破碎的美感,開創了科幻與藝術碰撞下的新的視聽體驗。
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東西方文化交匯與沖突催生了神秘主義思潮。人們狂熱追求神秘現象,“飛碟學”和“氣功學”一度成為當時的流行話題,構成了那個年代特有的科幻和美學潮流。在影片中,孫一通頭戴鋁鍋,象征著氣功修煉中接收宇宙信息的傳統姿勢;唐志軍手持蓋革計數器探測孫一通身上的宇宙信號;電影開場的低畫質錄像帶、手持拍攝畫面的鏡頭晃動感,以及電影海報中極具時代特色的美術字體與拼貼元素等,共同營造出20世紀80年代科幻與美學碰撞下的現實美。
2.“勞動創造美”:生存的信心之源
勞動不僅是生存的手段,更是塑造個體精神世界和審美情感的重要途徑。美的規律也是在人的生產實踐中孕育的,無論從“人的本質的對象化”“按照美的規律”等論斷深入挖掘其美學理論,還從何種視角去闡釋美學思想都會涉及人類的生產勞動。在影視藝術中,鏡頭是敘事抒情的主要手段,也是創造個性化美學風格的重要手法。影片通過一系列細節和象征,展示了勞動不僅是生存的基礎,更是創造美好、樹立信心的源泉。
攝影師通過采用雙機手持攝影技術靈活拍攝,這種攝影手法正是一種“勞動創造美”的生動實踐,增強了影片的現實紀錄感,也傳達出了導演對于美學的深刻理解。開場宇航服出現故障時,路邊人群好奇的面孔群像;在編輯部中,果籃和暖氣片等細節的展示也顯得格外真實;快速且跳躍的后期剪輯的巧妙連接,一閃而過的細節信息配合密集且看似無關緊要的人物對話,在瑣碎中營造出了一種現實感。同時,這些充滿現場感的畫面也提醒觀眾,鏡頭中的并非純粹的現實,而是經過篩選和省略的現實。
(二)聲音設計:古典詩樂與畫面情景交融下的荒誕美
1.背景音樂:荒誕底色下古典樂章的現實回歸
聲音上的美感設計與視覺上的美感呈現相輔相成,突出了其影像的美學風格。影片運用古典音樂與強戲劇張力的情境配合和對白的突轉,串聯經典,產生荒誕感。由于古典音樂歷經歲月洗禮,在漫長的傳播歷程里沉淀出獨一無二的深厚美學意蘊與豐沛的情感內核,能在瞬間為影片雕琢出別具一格的聆聽意境與美學情境。影片中令人忍俊不禁的一幕是:唐志軍被困在宇航服中,整個人被起重機懸吊至半空,姿態窘迫又怪異,而就在此刻,貝多芬的莊嚴肅穆、經典至極的《歡樂頌》旋律響起。剎那間,觀眾的耳畔被熟悉的音符填滿,心底卻涌起不同以往的聆聽體驗,視覺上的詼諧荒誕與聽覺上的神圣激昂激烈碰撞,荒誕感便在這配樂的烘托下肆意彌漫開來,叫人印象深刻、玩味不已。
2.人聲設計:匠心獨具下詩歌韻味的魅力散發
孫一通用低沉、中和、協調的少年方言嗓音,用廣播站的大喇叭,向村落念出自己的詩歌,“把麥穗摔打成灰,在幽深的咀嚼中大雪過境,困住風的氣球”,詞句在方言的韻律加持下,極具鄉土浪漫主義的聽覺美感。第二章《蜀道難》中,眾人懷揣著對未知的憧憬與忐忑,踏上奔赴四川鳥燒窩的漫漫長路,交通工具頻繁變換,城市景致走馬燈般更迭。此時,詩朗誦《蜀道難》之聲如黃鐘大呂,古韻唐風裹挾著千年的豪邁與慨嘆,與窗外飛馳而過的山川大地相映成趣;而車內的唐志軍,滿臉倦容倚靠著列車窗欞,喃喃自語:“現在科技進步了,蜀道也不難了,青天也能上了。”現代文明的喟然反思與古典詩詞的磅礴氣勢相互交織、彼此呼應,傳統美學與現代性于方寸之間水乳交融。這般匠心獨運的人聲設計,絕非孤立音符的隨意堆砌,而是精準嵌入畫面情境的靈魂拼圖。影片以聲音為筆,以荒誕為墨,以詩意作箋,在觀眾耳畔勾勒出如夢似幻卻又真實可觸的多維感官幻境,從而創造出一種荒誕而富有詩意的聽覺體驗。
二、悲劇審美說:浪漫主義者尋找的現實歸宿
浪漫主義強調感性、直覺和想象的力量。在藝術作品中,浪漫主義傾向于表現理想化、超越現實的境界,以及對英雄主義和民族精神的頌揚。現實主義主張客觀地描繪社會生活,以及揭示社會矛盾和問題。影片巧妙地利用科幻電影的形式來承載現實主義的故事,看似是記敘好高騖遠的“宇宙探索”,實際上影片卻專注于描繪邊緣人物的生活,深刻關注社會底層的現實,并且充滿了人文主義的關懷。
(一)文學隱喻下的現實描寫
從文學角度分析,影片中孫一通的詩作將不同時間線和空間背景下的故事串聯起來,得以窺見角色們在現實與理想、存在與虛無之間掙扎的心路歷程,同時這也是一種以詩意隱喻現實的呈現方式。“隱匿的爆炸吞噬了灰塵,柴房的門縫里白布翻飛,大象用從未到來彰顯龐大……”“白布翻飛”象征著希望與自由,“大象用從未到來彰顯龐大”則暗示了未知與無限。隨著劇情推進,詩歌更加虛無縹緲,“山谷里住滿了孤獨的旅客,他們把甜美的愛灌進瓶中,夭折的孩子吐出螢火蟲”,表現了唐志軍在面臨搜尋小隊即將解散時心中的猶豫,昭示了一種岌岌可危的不穩定感。詩中的意象不僅是對現實的隱喻,更是對生命意義的深刻反思。
面對存在與虛無這一永恒的議題,影片最終仍選擇以一種溫柔的方式回歸生命的本質,將人與人、自然、宇宙緊密聯系,體現了“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至高審美境界,呼應了“詩性”的美學內涵。由此,詩歌便成了連接現實與理想、物質與精神的橋梁。
(二)歷史悲劇中的現實凸顯
歷史悲劇常源于歷史必然要求與實現這一要求的現實條件間的矛盾沖突。主角唐志軍懷揣對宇宙探索、外星文明追尋的熾熱理想,代表大眾心底求知與突破束縛的渴望,這種理想恰似一種“歷史必然要求”。但現實卻十分骨感:資金匱乏使編輯部搖搖欲墜,只剩寥寥數人堅守。社會視他們為怪人、失敗者,周遭盡是嘲笑奚落,連家人都無法理解支持唐志軍,生活窘困到食不果腹。
唐志軍自身性格是影片中悲劇元素的存在:他癡迷執著、不懂變通,一心扎進遙不可及的宇宙幻夢中,卻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人間煙火。他的女兒因抑郁癥自殺,待回首只剩悔恨,可仍難舍對星空的執念。影片結局,他看似有所悟,卻又滿是失落悵惘。未竟的宇宙探索夢,在現實泥沼里深陷,折射出小人物夢想被時代巨輪碾碎的無奈,是個體理想撞上堅硬現實壁壘后的悲壯殘響,詮釋著平凡人懷揣偉大憧憬卻難敵命運撥弄的悲劇境遇。正是悲劇的藝術美學價值賦予了影片結局一種哀而不傷、余韻悠長的風格,宛如一首理想主義的挽歌。
(三)典型環境中的靈魂刻畫
現實主義理論創作的主要特點是真實性、典型性、自主性。影片將主人公唐志軍及其他角色置于一個既真實又富含典型意義的背景之下進行塑造,展現了個體在社會中的邊緣狀態和內心世界的掙扎,傳達了對現實社會的深刻反思和對個體命運的同情。
影片以五位旅行者的蹤跡為敘事主線,摒棄了科幻片中常見的精英主角設定,轉而塑造了一群充滿困惑卻堅韌不拔的邊緣人物形象:唐志軍,一個對科學探索一往情深的愛好者;那日蘇,一個以隨遇而安的態度游戲人間的旅者;曉曉,一個在父母離異的陰影下自我療愈的少女。影片重新回歸對人之生存狀態和內心世界的關注,具有引發觀眾共鳴的情感。唐志軍經歷了這次旅途后,實現了從遁世到入世的轉變:他克服恐懼在侄子的婚禮上致辭,并為女兒創作詩歌,刻畫出了小人物仰望星空后再次回歸樸素生活的勇氣。影片通過這些典型的邊緣人物的轉變,展現了個體在面對生活挑戰時的努力與成長,以及在逆境中尋找自我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可能性。
三、結語
《宇宙探索編輯部》以回溯復古為表,現實思考為里,不僅展現了科幻電影在美學風格上的創新與探索,更通過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入挖掘以及對社會現實的隱喻,引發了人們對自我、對生活、對宇宙的重新審視,以其獨特的復古科幻美學建構,搭建起一座連接詩意審美與現實世界的堅固橋梁。
[作者簡介]楊曉迪,女,漢族,河北石家莊人,長春師范大學文旅與電影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影旅融合、影視教育。潘曉婷,女,漢族,吉林白山人,長春師范大學文旅與電影學院副教授、副院長、碩士生導師,上海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智媒傳播、媒介文化、集體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