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生高岡,面東迎朝陽。詩經的時代,大地上第一批接受晨光摩頂的是山中高木,梧桐當在其中。這種葉如掌,會褪衫,會落葉,和詩經一樣久遠,和大地一樣古老的喬木,一直離我那樣近,拐出家門就是兩行。忽然發現,自己竟像一個逗號,隔斷一行詩經。
春雨驚春清谷天,春季節氣已過三分之一。可是,這兩行梧桐,依舊停在灰沉沉的冬日。愿意落的葉子,都已落下,不知被環衛掃去差往何處。余下,是打算留下來的。這不是哪一片葉子的決心,而是許許多多葉子的共同選擇。
秋天不能,冬天也不能強迫每片葉子必須落下。每片葉子,有它自己的時間觀和生命觀。總之,這些葉子沒有按照教科書里的法則,去往剛剛過去的秋天和冬天,而是聲勢浩大地來到了下一個春天。
它們已然失去了作為一片葉子的本質和功用,失去了綠色,失去了光合作用的天資。甚至,是以一種死去停留在樹上,它們不可能重新進入下一個春天。
這樣的葉子,要去新的春天做什么,能做什么?也許什么也不做,什么都做不了。
它們只是拒絕一到秋冬就繳械投降,乖乖地把天空讓出來,把下一波葉子要走的路讓出來,它們不要那樣懂事聽話。它們還沒有和風說夠話,還沒有看夠日復一日的云彩,還沒有把車水馬龍看個盡興。
每片去年的葉子,都是對時間的抵抗,對季節刻板切割的抵抗。
都市叢林,朝陽累得氣喘吁吁,才能摩挲到高樓大廈腳邊的梧桐。如果春風不戳破,如果路人不減衫,它們還是秋色老梧桐。地上的梧桐樹影,簡直與它茂盛輝煌時相差無幾。
每一天我經過它們,不是憐憫,而是心潮澎湃。
(摘自《新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