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中國網絡迷你劇的美學表達與發展路徑探析

摘 要 現象級網絡迷你劇《我的阿勒泰》是中國首部入圍戛納國際電視劇節主競賽單元的長篇華語劇集，一經播出獲得了較高的好評和較大的關注度，其極具民族風格化的影像展現出自然美與人文美交相輝映的視聽美感。網絡迷你劇是劇集形式的創生發展，是內容凝練表達的大膽創新。聯結中國網絡迷你劇的發展路徑，IP改編作品頗受市場和大眾青睞，也是文學作品跨界影視改編的有益嘗試。除此之外，立足網生時代背景下，劇集形式進行多元的有益探索，積極尋求社會心理的廣泛認同，大膽拓展民族文化內蘊的創新表達，圍繞內容與形式雙重層面實現審美超越，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

關鍵詞 網絡迷你劇；敘事表達；發展路徑；社會心理認同

2020年被稱為中國短劇元年，網絡微短劇、網絡迷你劇頻繁出現在大眾面前，憑借互聯網發展的速度愈發快速前進。網絡迷你劇區別于網絡微短劇，其單集時長更長，一般是40—60分鐘，更接近傳統電視劇的形態。網絡迷你劇填補了微劇集與長劇集之間的空白，以8—10集的中型劇集體量承載完整故事劇情、融入多條敘事線索并豐富人物情感與生活質感。作為中型體量的劇集，網絡迷你劇不需要長劇集耗費的觀看時間成本，同時具備微短劇凝練的敘事表達以及快節奏的敘事風格，頗受網生觀眾的喜愛，兼具藝術層面與市場層面的雙重優勢，是影視劇劇集形式方面的一次有益探索與嘗試。

一、中國網絡迷你劇的美學表達

1.凝練的敘事表達

網絡迷你劇指的是一種在較短的集數內講述一個完整故事的連續劇形態，其集數通常在8—10集左右。迷你劇在體量上一般指“時長在4—12小時之間以及更長的電視劇”，單集時長具有彈性，短則20分鐘甚至更短，長則可以達到60分鐘甚至一部商業電影的標準時長。[1]由優酷出品的《萬萬沒想到》是迷你劇早期的有益嘗試，隨后各大網絡視頻平臺紛紛搶占網絡迷你劇市場份額，如《余罪》《無證之罪》《白夜追兇》《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眾多網絡懸疑迷你劇上線，都獲得了較好的口碑和熱度。這些劇集均在小體量時長中包含高密度情節，整體敘事風格凝練不拖沓、劇情反轉大、敘事節奏快，能夠更好地滿足互聯網時代受眾跳躍性思維的收視習慣。

《我的阿勒泰》作為一部8集體量的民族題材迷你劇，其在敘事表達方面仍遵循迷你劇凝練的表達方式，劇情連貫緊湊。劇集以漢族少女李文秀的視角聚焦新疆阿勒泰地區的風土人情，勾勒出新疆哈薩克族的牧民生活面貌，有著熱烈的少數民族煙火氣。劇集風格平緩但不空洞，主題聚焦在李文秀、巴太、張鳳俠等人如何面對各自的人生選擇上，最終收獲各自的人生成長，突顯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生。在這其中融入了個體成長、婚姻愛情觀、代際溝通、人與自然相處、民族團結等眾多社會熱點議題，具有極高的社會價值。

劇中漢族少女李文秀一直渴望留在大城市追逐自己的文學夢，卻迫于現實返回家鄉。哈薩克族少年巴太心系馬種培育，但哥哥的意外去世讓他不得不承擔起回歸牧場放牧的家庭重任。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阻隔、父輩子輩關于人生道路理解的分歧、代際溝通的矛盾，等等，這些真實且凝練的人生命題以一種淡如流水的方式貫穿在劇情當中，緩緩地涌出。劇集著重呈現了人在成長過程中思想上的轉變，蘊含著主人公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寓意深刻。如文秀最終選擇留在牧場堅持自己的寫作夢、巴太終于得到爸爸的認可大膽追逐自己的育馬事業、托肯在丈夫意外離世后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張鳳俠對于愛情的再次嘗試，等等，劇集向大眾傳遞出一種由自己拓展人生的無限可能、由自己掌握自己未來人生走向的價值取向。

劇集除了聚焦人的成長之外，自然風光及動物同樣有著濃墨重彩的戲份。整部劇呈現出一種極為強烈的原生態樣貌，主人公逐漸在自然的饋贈中讀懂人生真諦，感受并接納著大自然的愛與能量，劇集向我們傳達了回歸自然的思想。網絡迷你劇雖在劇集體量方面相對較小，但其劇集之間情節緊湊、人物命運走向緊貼故事發展脈絡、主題意蘊表達凝練，具有高度的人文價值和藝術價值。

2.民族風格化的影像視聽呈現

歐美迷你劇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已有較為完善的創作表達體系，中國網絡迷你劇發展尚處于起步階段，在借鑒其優秀創作經驗的同時應立足本土文化，創作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網絡迷你劇集。《我的阿勒泰》作為民族題材網絡迷你劇，在視聽方面結合哈薩克族的民風民情大膽嘗試創新，通過鏡頭將極具民族風格化的視聽動態傳遞出來，具有強烈的民族特色，令人回味無窮。

人是視覺動物，視覺帶給人的感官刺激無疑是最強烈的。《我的阿勒泰》是業內首部打通“原生HDR”拍攝制作流程的迷你劇，采用了4K超高清拍攝。劇中多次出現航拍鏡頭，全景畫幅展現新疆獨特的地質風貌，從視聽創作的角度呈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景象。茂密的草原、廣闊的戈壁、波光粼粼的小溪、高大壯密的樹木，等等，人在畫面中與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此時人與自然便都成為畫面中的主角。導演從不吝嗇以景抒情，通過美景意境表現人物的心緒，傳遞人物的感情。鏡頭多次定格文秀在夏牧場中肆意奔跑的場景，一望無垠、空曠的草地仿佛能把一切包裹住，文秀的身影顯得格外渺小，同時她的內心也在遼闊的自然景象中一次次被打開，被賦予自然的靈感，這便是自然的力量，獨屬于這片沃土的強烈磁場。文秀在一次次與阿勒泰交手的過程中逐漸愛上了這片沃土，也在一次次與自然交心的過程中豐富了自己的精神與筆觸。她用真情實感記錄下她隨游牧民族生活的所見所聞，場景無論大小都體現了阿勒泰地區的原生地域魅力與撲面而來的自然氣息，這是獨屬于阿勒泰的天然畫面。

除此之外，在聲音方面融入哈薩克族本土音樂，歌曲《月光》《黑走馬》《彩虹布拉克》《阿勒泰》等極具民族風味。冬不拉作為哈薩克族傳統的彈撥樂器，曲調干脆悠揚，搭配著獨特地域風貌的景象，仿佛給人一種身臨阿勒泰的悠然、質樸與純真。劇集中還有很多真實存在的環境音，比如水流聲、落葉颯颯聲、草原上風刮過草地的滋滋摩擦聲、馬兒奔騰時的馬蹄聲等，渲染出一種極度天然的聽覺環境，使人流連忘返，沉浸其中。這便是民族風格的靈魂所在，動人的視聽語言隱含著強烈的歸屬感，給人以力量。《我的阿勒泰》作為民族題材網絡微短劇在影像視聽方面極具民族風格與特色，融入了哈薩克族獨特的民族藝術風貌，圍繞影像視聽大膽寫實，高度還原大自然原生態的視聽環境，開辟出一條小眾化、民族化的發展道路，逐漸豐富網絡迷你劇的視聽創作體系，彰顯中國風采。

3.自然美與人文美交相輝映

《我的阿勒泰》跳脫出傳統都市題材，將鏡頭對準自然與人文，打造出一種別開生面的新型迷你劇的美學形態，開辟出一條獨特且兼具民族自然風格與人文情懷的迷你劇發展道路。究其獨特美學風格的成因，主要圍繞自然美與人文美展開，在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人與人的互動中突顯和諧共生的生態理念。

首先，其將自然風光刻畫出了極致美，將新疆無限大好河山的美景淋漓盡致地呈現在觀眾的視線中。湖泊山川、草原樹木、牛馬群羊等等勾勒出極致自然景觀，透過鏡頭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自然呼吸感，靈動誘人。如文秀和庫蘭在森林中摘木耳的一場戲，畫面中蒼郁的森林與潺潺流動的小溪，動靜結合給人一種置身自然當中、渾然天成的悠然感。彈幕中不時飄過“見過即到過”“身臨其境”等文帖，為觀眾營造出了一種視覺在場感，向觀眾深度展示了新疆地區的美麗風光、民風民情、自然地貌，也掀起了一股新疆旅游的熱潮。《我的阿勒泰》以沉浸式的自然美景挖掘出獨有的自然IP，與當地產業發展相聯結，吸引觀眾從屏幕內走到屏幕外，真實感受新疆的一草一木。劇集并不造景，而是將真實的自然場景定格在了鏡頭中，讓觀眾看到一片極具天然生態魅力的草原沃土，是從未涉足過的原生態“桃花源”。

其次，將自然、動物與人類三者之間的和諧共生生態模式呈現得細致生動，從自然美過渡到人文美的層面。馬是劇集中出現最多的動物，同時馬也是哈薩克族賴以生存的堅實伙伴。其中巴太為救文秀射死愛馬踏雪這場戲是整部劇的高潮片段，蘊含著巴太對文秀人身安全的擔憂、惶恐，同時也有對愛馬的不忍、不舍又不得不了斷的復雜情感。這也是影響著巴太成長轉變的人生事件，教會了巴太療愈內心創傷，勇敢承擔責任，實現自我蛻變。劇中大部分場景展現了人與馬之間的友愛互動，如叼羊、放牧、夏牧場遷徙、打獵等，將游牧民族馬背上的生活刻畫地淋漓盡致，更加凸顯了哈薩克族人對馬的珍愛。整部劇呼應著我國一直倡導的和諧生態觀，人與自然及動物之間和諧共生，從實體共生過渡到靈魂相伴，創造了一種愜意徜徉在天地萬物之中的宜人之境。

二、中國網絡迷你劇的發展路徑

1.文學作品改編的有益嘗試

《我的阿勒泰》是新時代電視劇、網絡劇創作的標志性作品，為文學作品影視化改編提供了一個新的樣本，體現了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對創作的深厚滋養。[2]網絡迷你劇《我的阿勒泰》由李娟的同名散文小說改編而來，是由散文作品改編為影視作品的一次重大突破與創新嘗試。散文作為文學作品中的一大類別，區別于小說體裁，篇幅之間缺乏較為緊密的連貫性。《我的阿勒泰》將散文內容進行合理的串聯，遵循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創作原則，以李文秀的視角發現阿勒泰的自然之美，將邊疆地區的風景與人文故事盡收眼底，生動展現游牧地區人民之間的友好相處與日常互動，并在其中展現個人成長、對夢想的追逐。《我的阿勒泰》在原著散文基礎之上，提取故事發生的時間和空間，進行擴充并搭建完整的故事脈絡，直至構建出一個內容充實的故事世界。創作者在影視化創作的過程中不僅僅局限于文本內容的轉述，更是結合了跨媒介特質關注內容形式的表達與傳播，從而串連起統一的人物與故事情節。[3]《我的阿勒泰》這部劇以實踐行動證明了散文作品改編影視劇的成功之處，平緩凝練的敘事風格搭配田園詩意般的自然氛圍，真實生動地呈現了哈薩克族的慢生活狀態。

近年來不少文學作品改編的影視劇作品大獲成功，實現文本與劇集的雙重出圈，引起社會層面廣泛熱議。《我的阿勒泰》在改編的過程中注重平衡藝術創作的藝術性與人民性，其藝術性體現在迷你劇的劇集形式、美學風格以及敘事策略等影視創作層面，在傳統電視劇創作的基礎上結合網絡特質，積極拓展迷你劇多元形式，融入了自然爛漫的民族藝術特色，踐行現實主義文藝發展道路。人民性則要求其以人民大眾的需求和口味為導向，爭創令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影視劇作品，將影視藝術的通俗手法與高雅晦澀的文學性思想聯系在一起，兼顧思想價值與藝術價值。劇集以一種親切委婉的方式娓娓道來草原馬背上的動人故事，描摹著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真情篇章。《我的阿勒泰》網絡劇創作緊緊圍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主題，兼具思想精深的“價值標準”、藝術精湛的“審美標準”和制作精良的“價值評價標準”，不斷講好民族故事，踐行史詩性劇作之道。[4]

2.社會心理認同的尋求

社會心理主要是指有關問題在社會中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引起人們廣泛而持久的關注與重視，從而形成社會心理。社會心理是豐富且復雜的，其與網絡迷你劇的創作與表達相互影響。[5]追求理想與遠方的社會心理使得《我的阿勒泰》獲得廣泛的社會共鳴。城市中逐漸攀升的生活壓力使得一部分打工人選擇放棄大城市的生活，退而求其次選擇在小城市安家立業，這與劇集中李文秀選擇離開烏魯木齊返回家鄉追逐自己的文學夢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我的阿勒泰》整部劇將新疆自然風景與慢生活以及民族情懷交融在一起，打造出一種超脫都市現實生活的“草原烏托邦”，滿足了大多數城市觀眾對于牧民生活的獵奇心理。劇中李文秀逐漸在浩瀚的自然風景中找到和自己靈魂對話的支點，讓自己的現實與理想達成和解，并收獲了個人思想的成長。這種精神同樣鼓舞著處于生活及事業迷茫期的人們，甚至多數人在影視作品的影響下實地走進阿勒泰，接受自然風景純粹的精神洗禮，緩解積壓已久的現實壓力。這也直接帶動了阿勒泰地區的旅游經濟。據阿勒泰市文旅局統計，僅2024年5月13日至19日一周，阿勒泰地區接待游客105.02萬人次，同比增長70.07%；實現旅游收入8.13億元，同比增長130.97%。[6]旅游消費的背后是游客心理層面的文化認同感。

當前市面上的網絡迷你劇大多是懸疑題材，《我的阿勒泰》作為民族題材迷你劇打破了長期以來懸疑類型的單一發展現狀，彌補了迷你劇多元類型探索的空白。未來網絡迷你劇的發展還需更多地尋求社會心理認同，真正做到將人民所需牢記心間，保持影視創作的人民性及社會性。

3.民族文化內蘊的創新表達

網絡迷你劇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時代產物，它遵循藝術生產的特殊規律，又能反映當代受眾的真實心態。作為網絡文藝的一部分，其藝術形態建構及藝術作品價值導向都形塑著網民的價值觀。當前迷你劇的受眾以“網生代”為主，如何讓原始質樸的民族文化吸引更多的“網生代”觀眾也是迷你劇在內容創作上應該思慮的問題。傳統民族文化不再禁錮于古老乏味的傳播形式，其借助影視藝術強烈的互聯網特質與沉浸立體的視聽影像，結合日常化敘事，得到既保持原汁原味，又具有親和力、趣味性的刻畫與呈現。

《我的阿勒泰》立足哈薩克族本族文化，對其特色的文化內蘊不斷深入探究、完整呈現。其中對于飲食文化的刻畫較為細致，通過牧民們的日常生活及盛大儀式細膩地呈現出來，種類應有盡有，包含了新疆一系列地道美食如過油肉拌面、烤馕、奶茶、包爾薩克、奶酪、牛羊肉等，凝聚著煙火氣又略帶木質清香。還有用特寫鏡頭掃過的新疆果脯：黑加侖、杏干、葡萄干等，將新疆特色美食一一呈現。民俗文化還包括哈薩克族傳統的日常生活習慣，以及婚喪嫁娶等具有儀式感的禮節。整部劇以李文秀這一年輕女孩的視角逐漸探索哈薩克族游牧生活的樂趣，自然而然地將民俗現象進行呈現，順暢自然且貼合觀眾初次領略獨特民俗文化的大眾心理。除此之外還展示了哈薩克族夏牧場遷徙、森林采摘木耳野味、樹上掛馬頭等日常生活習慣，還有叼羊、賽馬、宰羊、傳統婚禮等具有儀式感的文化景觀。未來網絡迷你劇應多從優秀的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選擇合適的角度切入，使故事講述自然流暢，弱化強加價值的突兀感，不斷拓展自身視野，合理進行民族文化的展望，從而更好地向世界展現獨具民族特色的中國文化精髓。

三、結語

網絡迷你劇以強勁之勢進入大眾的視野之中，作為網絡文藝的頭部新興力量，在面對時代化浪潮的革新與變革之時應不斷優化自身審美特質，提高自身文化底蘊，尋求社會心理認同，提升對于網絡文藝現實之道發展的新認知，以便在時代發展中處于繁榮興旺之地。影視創作者應積極遵循現實主義文藝創作的社會要求，在迎合市場需求的同時肩負起社會責任與擔當，扮演好影視行業領路人的角色，創作出更多獨具特色的匠心之作。

[1]章曉杰、溫佳寶：《流媒體時代迷你劇的電影化創作趨向》，《中國電視》2022年第9期。

[2]藝委會：《網絡劇〈我的阿勒泰〉創作座談會舉行》，https：//www.nrta.gov.cn/art/2024/6/2/art_112_67766.html，2024年6月2日。

[3]楊博：《〈我的阿勒泰〉的跨媒介敘事與民族記憶表達》，《金鑰匙》2024年第4期。

[4]楊禹琪：《人民性·精品性·開放性——新時代中國優秀網絡劇的評判標準》，《藝術廣角》2024年第4期。

[5]張智華：《電視劇敘事藝術研究》，中國電影出版社，2013年版，第189頁。

[6]《熱度持續飆升！阿勒泰文旅局回應》，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99798752683383784amp;wfr=spideramp;for=pc，2024年5月23日。

〔本文系2024年度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部級社科研究項目“網絡微短劇對加強青年群體思想政治引領的價值審視與提升研究”（GD2435）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蘭俠，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教授；陳雅潔，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碩士生。

（責任編輯 任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