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奈良夾纻造像的特點及演變

【摘要】夾纻造像工藝于魏晉南北朝時期誕生，這種工藝的特點有成本低廉，胎體輕便，堅固耐用，塑形能力強，在唐代被廣泛使用。夾纻造像的工藝也被傳到了日本，在奈良時代被廣泛運用，制作出了許多精美的佛像。迄今為止，在日本的唐招提寺、興福寺、東大寺等均保存有實物。日本奈良時代夾纻造像，具有輕巧便利、成本低廉、可塑性強、耐久度高的特點，在造型演變上，采用類型學將之分為早晚兩期進行研究。

【關鍵詞】漆藝；唐代；奈良時代；夾纻造像；工藝美術

【中圖分類號】J314.6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3-0046-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3.012

夾纻漆器誕生于我國春秋戰國時期，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與佛教文化發生融合，由晉代雕塑家戴逵發明了夾纻造像法。而在唐代，夾纻造像工藝的發展達到興盛時期。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佛教的興盛，使夾纻工藝在佛教造像上得到廣泛運用。當時興建寺廟塑造佛像幾乎是一個社會化的工程，人們崇佛信佛，以此為大事[1]。這種夾纻造像工藝于7世紀末8世紀初傳到日本，并在日本奈良時代得到廣泛運用。唐代鑒真和尚及其弟子于753年東渡日本，將中國唐代的文化、建筑等傳到日本，同時也在日本建立了以唐代建筑風格為基礎的唐招提寺，并在唐招提寺中攜弟子制作四座夾纻像和若干木質佛像。如今在日本，除唐招提寺外，在興福寺、東大寺等均現存夾纻造像。纻胎工藝隨著鑒真東渡被傳入日本叫“干漆造”“乾漆”[2]。

在日本奈良時代，夾纻漆器成為佛教塑像的一種新的工藝載體，這種造像具有美觀、輕便且牢固的優點，因此成為這一時期重要的設計造物，其承載了該時期的工藝技術成就與社會精神文化。因此本研究將從器物、人文、社會背景等方面入手，系統化地研究該時期夾纻造像的特點與發展。

一、日本奈良時代背景

奈良時代（710-794年）是日本的一個歷史階段，從元明天皇遷都到平城京（奈良）開始，桓武天皇最終把都城移到了京都平安京，以其首都的名字命名。在此期間，天平文化興盛，是因為人們期望利用佛教來實現保佑民族的愿望。

從政治、軍事上看，這個時期的朝堂政治斗爭不斷。在文化方面，這一時期的日本朝廷曾多次派出遣唐使來訪中國，并將唐代中國的文物帶回了日本。國分寺在日本各地相繼建立，佛教在日本興起。并且在這一時期，日本將中國唐代文化融合進本土的大和文化中，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日式“國風文化”，這也被稱為“天平文化”。日本現存最古老的一批歷史文獻和文獻，如《古事記》《日本書紀》《萬葉集》等也在這一時期相繼出版[3]。

日本奈良時代的夾纻佛教造像，在唐招提寺、興福寺和東大寺均有留存。在日本奈良地區的唐招提寺內，藏有脫胎夾纻像兩尊：鑒真和尚坐像、盧舍那佛坐像，木胎夾纻像三尊：藥師如來立像、觀音菩薩立像和如來形立像，其中藥師如來立像為平安時代制作，故不在研究范圍內。日本興福寺內，藏有夾纻像14尊，為八部眾像和十大弟子像中的六尊，其中八部眾像分別為鳩盤荼像、迦樓羅像、畢婆迦羅像、干闥婆像、阿修羅像、緊那羅像、沙羯羅像和五部凈像；現存的六尊十大弟子像有迦旃延像、舍利佛像、須菩提像、富樓那像、目犍連像和羅睺羅像。東大寺內藏有不空絹索觀音立像。

二、夾纻造像的藝術特征

（一）技術美

唐代的夾纻造像達到了頂峰時期，并且夾纻造像技術被傳到日本，在日本奈良時代得到廣泛運用，其具有技術美，主要體現在：對尺寸的把控范圍非常廣，可以小至十厘米，也可以高達五米多；造型自由，可塑性強；裝飾技術精湛。

這些技術上的特點在該時期日本的夾纻造像上盡數體現，比如唐招提寺的盧舍那佛坐像，該坐像的身后有862個身長十厘米左右的“小佛像”，這些“小佛像”實際上是佛祖的化身，據說最初有1000個。而盧舍那佛坐像左側供奉的千手觀音菩薩立像，高達5.36米。由此可見夾纻造像技術的尺寸范圍非常之廣。

在造型上，塑像自由度非常高，日本興福寺的八部眾像之一的阿修羅像，其脖子上有三個腦袋，身上有六只方向各異的手臂。并且該立像身姿輕盈、身材纖細，身上掛著的布帛衣褶線條自然流暢，面部神態刻畫生動，從而可以看出夾纻造像技術造型自由，可塑性強的特點[4]。

夾纻造像在裝飾技術上也十分精湛，現藏于日本唐招提寺的鑒真和尚坐像采用了彩繪的裝飾方法，其在進行彩繪前，需要先上一層鉛粉以遮蓋生漆的顏色，也便于后續上色，上色完畢后還會抹一層密陀僧油，從而使其皮膚更有質感。除彩繪外，也有許多夾纻像表面漆上一層金箔，此技術在日本被稱為“漆箔”，唐招提寺的盧舍那佛坐像、藥師如來像、千手觀音菩薩立像和如來形立像均采用了這種裝飾技法[5]。

（二）材料美

夾纻佛教造像與傳統佛像最明顯的區別就是材料。夾纻造像采用了苧麻類材料，采用這種材料有以下幾個特點：與傳統佛教造像所需材料相比，原材料造價更低廉，且易獲取；質量更輕，出行攜帶方便；易保存，不受潮濕天氣影響，不易開裂或變形。

夾纻造像所需的材料為泥料、生漆混合涂料、石粉和苧麻類材料等。苧麻類材料在漆工藝上的運用，是夾纻漆器區別于傳統漆器的主要特點之一。苧麻類材料是我國南方的傳統紡織類材料，由于早在新石器時期就被投入使用，于是為后人清晰了解其材料的特殊性而作出了鋪墊。苧麻質地的紡織品纖維粗長且有韌性、拉力非常強并且不容易變形，于是在戰國時代在漆器的胎骨上就有了一種新的嘗試，將苧麻類材料和傳統的漆器制造材料等等進行綜合性組合運用，夾纻工藝由此誕生。

運用夾纻胎骨的漆器造像的優勢在于其攜帶輕巧、成本相對低廉、不變形不開裂而且造型方便。夾纻造像與傳統的石像、銅像等相比，質地都更加輕巧，并且使用上也更方便，所以從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更多人選擇以夾纻造像來上街游行傳播佛教，也就是“行像”[6]。基于后來佛教造像的大量需求，而石料、木料、金屬等原材料造價較高，夾纻像在當時的成本更低廉，更便于大批量生產。

到了奈良時代，夾纻造像技術傳入日本，此時的日本處于戰火連綿的奈良時代，這種造價低廉且胎體輕便的夾纻像受到當地佛教徒的喜愛。在當時，日本奈良地區的興福寺有許多佛像因屢遭火災而丟失，而運用夾纻造像技術制作的八部眾像和舊西金堂的十大弟子像仍然保存至今。由于這些雕像是用胎體輕便的干漆制成的，因此每次發生火災時人們都能把它們帶出大廳[7]。

夾纻漆器與傳統的木胎漆器相比，更易于保存，木胎因為其中含有水分，從而容易受潮濕天氣影響而產生變形甚至開裂，夾纻造像就很好地規避了這一點，更加易于存放。除此之外，夾纻像在造型上非常方便自由，可以更容易地進行各種細節線條的處理，并且在規格尺寸上限制也較小，既可以制作小巧精致的佛像，也能制作高達五米的佛像。

夾纻造像原材料造價更低廉，更易獲取，出行攜帶輕便，造型自由，容易保存。因此，在唐代，無論是中國還是日本都廣泛運用夾纻造像工藝。

（三）文化美

唐代是一個中外文化交流十分頻繁的時期，也正是這一時期佛教文化以及夾纻技術從中國傳入日本。這一時期的文化特征有：中日兩國文化交流頻繁，該時期日本受中國唐代影響深遠；佛教文化在日本得到廣泛傳播。

唐朝中日文化交流最著名的事例就是鑒真東渡，在公元744年，來自日本的留學僧榮睿、普照請求鑒真和尚東渡日本，向日本傳授“真正”的佛教文化。鑒真表示“是為法事也，何惜身命”，于是下定決心要東渡日本傳授佛教文化。然而東渡并沒有想象中順利，鑒真從公元744年到748年間，東渡五次均以失敗告終，并因為旅途中舟車勞累再加上水土不服，鑒真和尚一度雙目失明。終于，到了753年，日本派遣唐使來漢懇請鑒真和尚前往日本傳授佛法，然而當時的唐玄宗一心想要將道教傳入日本，拒絕了遣唐使的請求。最終在這一年的年底，鑒真和尚通過私渡的方式成功抵達了日本[8]。

唐代中國的佛教文化已經進行了本土化，這種中國化的佛教文化以及造像技術再傳入日本，從而使日本奈良時代掀起了一股唐風，不僅是佛學，還有建筑、藝術、醫藥等各個文化領域。例如唐招提寺就是以中國唐代建筑風格為基礎的一座日本寺廟，唐招提寺也是鑒真和尚及弟子在日本修行的主要場所。唐招提寺是中日友好交流的象征，同時唐招提寺在日本也被定為國寶。

佛教文化在日本廣泛傳播，夾纻造像技術在日本也被大量使用。興福寺、東大寺、唐招提寺等至今都保留了不少奈良時代的夾纻造像。唐代的日本戰火連綿，在資源匱乏的情況下，造價低廉的夾纻像無疑成為佛教造像的優選，其中包括脫胎夾纻造像和木胎夾纻造像。所以夾纻佛教造像是唐代中日文化交流的代表。

三、夾纻造像造型特征及演變

（一）奈良時代夾纻造像造型特征

在奈良時代，日本最早的夾纻造像出現于734年，至今保存較完好的有興福寺的八部眾像和十大弟子像。八部眾像的造型特征分別為：

鳩盤荼像：高150.5厘米，其面部表情兇狠且猙獰，怒目而視，攢眉，咧嘴，頭發逆立，與其他七座雕像安靜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八具雕像中，只有鳩盤荼像和迦樓羅像的眼睛里鑲嵌著黑色的其他材料。

迦樓羅像：高149.0厘米，特別的是他有著半鳥半人的身體，頭上長著一雙鳥類的眼睛，和一個長開的鳥喙，脖子以下和人類無異。

畢婆迦羅像：高155.4厘米，與其他雕像不同的是，他有著一副中年人的面孔，顴骨突出，并且留有一圈絡腮胡。

干闥婆像：高148.0厘米，與眾不同的是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獅子冠，面部更加圓潤憨厚，眼睛趨于閉目，神情安詳隨和。

阿修羅像：高153.4厘米。這是一座與其他七座眾像區別最大的夾纻像，將在后面予以詳細分析。

緊那羅像：高152.4厘米，他的前額有一只縱向的眼睛，并且頭頂長有一角。

沙羯羅像：高154.5厘米，他身上有一條從頭頂纏繞到左肩的蛇，面部神情凝重憂郁，五官清秀，仿佛一位憂郁的少年。

五部凈像：殘高50.0厘米，這座雕像僅剩胸口以上的部分，頭戴一頂象冠，面容憂愁。這座夾纻像的右臂部分曾遭遇盜竊流入民間，現在已經歸屬于東京國立博物館[9]。

阿修羅像是八部眾像之中最為特殊的一座，與其他雕像不同的是，它沒有穿著盔甲。它的上半身只披著一塊袒露右肩的布帛，胸口垂下一條華麗的項鏈，下半身包裹著一條像裙子一樣的披布，腳上穿著一雙名為板金剛的涼鞋。他的面部刻畫了一張堅毅無畏的少年面容，展現出堅強的意志。最初，身體和下裙是紅色的，身上披著的布帛是綠青色的，然而現在已經褪色了。

十大弟子像僅剩的六座，分別為迦旃延像、舍利佛像、須菩提像、富樓那像、目犍連像和羅睺羅像。其中迦旃延像在服飾上為偏袒右肩袈裟，其余五座夾纻像的袈裟均不露雙肩。

（二）奈良時代早期分型

依據服飾將奈良時代早期的夾纻造像分為A、B、C、D四型（見表1）。A型：為身著甲胄的夾纻像，肩部披著方邊肩甲，胸前掛著八字形胸甲，整體呈魁梧威嚴的氣勢，此型夾纻像有鳩盤荼像、迦樓羅像、畢婆迦羅像、干闥婆像、緊那羅像、沙羯羅像和五部凈像。B型：從左肩至右下腹披著一塊布帛，并且中間有兩道布條垂下，脖子上戴著一條裝飾鏈，此型夾纻像有阿修羅像。C型：為身著偏袒右肩袈裟，此型有富樓那像。D型：為身著不露雙肩的袈裟，此型有舍利佛像、須菩提像、富樓那像、目犍連像、羅睺羅像。

（三）奈良時代晚期分型

日本奈良時代晚期，唐招提寺也制作了一批精美的夾纻像，有兩座脫胎夾纻像：鑒真和尚坐像和盧舍那佛坐像；兩座木胎夾纻像：千手觀音菩薩立像和如來形立像。

鑒真和尚坐像，由鑒真的弟子指導完成。高80.1厘米，這是日本最古老的肖像雕塑。該雕像神情穩重且堅定，可以感受到鑒真和尚不屈不撓的精神。該雕像為脫胎夾纻像，且運用彩繪的裝飾手法，著色后涂抹了一層密陀僧油，使皮膚更有質感。在服飾上，內里穿著一件交領右任的衣服，外面披著一件覆左肩袈裟。

盧舍那佛坐像，是唐招提寺金堂的主像，它也是運用脫胎夾纻造像法制作的，制作于奈良時代晚期。這座像高約3米，背后有5.15米高的光環，該光環上有862個佛祖的化身，據說最初有1000個。其形式既有宏偉感又有柔和感，是適合作為唐招提寺主像的佛像，形式上與唐代的佛像相似。在服飾上，穿著傳統的偏袒右肩的袈裟，且右肩覆衣角。

千手觀音菩薩立像，木胎夾纻像，其供奉在盧舍那佛坐像的左側，制作于奈良時代晚期。高5.36m，有42個大手臂和911個小手臂，一共953個手臂，布局清晰，自然且有條理。此外，據說最初有1000個手臂。面相圓潤柔和，整體呈現出閑適自然的風格，令人印象深刻。在服飾上，同樣穿著偏袒右肩袈裟，右肩覆衣角[10]。

如來形立像，木胎夾纻像，從斷面可判斷出該立像的木胎為喬木。它的大小幾乎與真人無異，因為失去了頭部和雙手，并且具有獨特的曲線和美麗的身姿，從而被稱為“唐招提寺的軀干”，吸引了眾多藝術家和愛好者。與唐招提寺的其他造像相比，如來形立像身材整體纖細，且腿部和胸部光滑圓潤，具有獨特的優雅之感。在服飾上，兩肩均覆有衣衫。

依據其服飾將奈良時代晚期的夾纻造像分為A、B、C型。A型：為身著交領右任服飾的夾纻像，有鑒真和尚坐像。B型：為身著偏袒右肩袈裟，且右肩覆衣角的夾纻像，有盧舍那佛坐像、千手觀音菩薩立像。C型：為身著覆雙肩袈裟的夾纻像，有如來形立像（見表2）。

除此之外，東大寺的不空絹索觀音立像，暫不明確制作年份。日本正倉院文書鑒定的結果為749年以后，但奈良文化財研究所的鑒定結果為729年至731年之間，兩家研究機構的鑒定結果甚至沒有重合，故不空絹索觀音立像不納入本文的分期中。

綜上所述，依據時間將唐代日本的夾纻造像分為兩期，一期為奈良時代早期，另一期為奈良時代晚期。這兩期夾纻像又依據其服飾可分為ABCD型和ABC型。

四、結語

本文依據現存夾纻像的數量，將研究對象定為日本奈良時代的夾纻造像。在日本奈良時代，夾纻造像發展到興盛時期，這一時期的夾纻佛教造像不僅是當時文化藝術領域的代表，工藝技術高度的體現，更是中日兩國文化交流的象征。該時期的夾纻佛教造像，在技術上，是夾纻工藝的革新與進步；在材料上，新材料的運用，使之輕巧便利、成本低廉、可塑性強、耐久度高；在文化上，代表了中日兩國的友好交流，也是當時佛教文化流行日本的證明；在造型上，更是經歷了服飾上的一系列變化。并且，夾纻佛教造像在當年的時代背景下，是兼具審美功能與實用功能的“文質兼備”的優秀造物。

夾纻造像歷經千年風雨的洗禮，仍舊能莊嚴肅穆地佇立在人們的眼前，其背后不僅有工匠的辛勤勞動和創造智慧，更是中外文化友好交流的象征。

參考文獻：

[1]周亞東.夾纻工藝與佛教造像[J].藝術百家，2009，25（S2）：162-165.

[2]徐慧芳.夾纻與脫胎漆藝的制作工藝及表現形式研究[D].沈陽：魯迅美術學院，2022：5-25.

[3]北山茂夫.日本歷史大辭典卷七[M].東京：河出書房新社，

1979：58.

[4]久野健.對話 制造阿修羅[M].東京：至文堂，1987：95.

[5]本間紀夫.天平雕塑技法-古典可塑性與干漆雕像[M].東京：雄山閣，1987：126-128.

[6]田自秉.中國工藝美術史[M].北京：知識出版社，1985：86-137.

[7]村上專精.日本佛教史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14-26.

[8]淺井和春.八部眾·十大弟子造像[M].東京：朝日新聞出版社，1998：142-143.

[9]鷲冢泰光.國寶鑒真和尚展[M].東京：東京都美術館，2001：

46-47.

[10]周胤君.唐招提寺十一面千手觀音造像考釋[J].藝術與設計，2020，2（06）：131-132.

作者簡介：

張穎，景德鎮陶瓷大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設計理論、工藝美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