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江蘇作曲家音樂創作與其地域音樂文化的互動研究

摘要：江蘇地域音樂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刻體現了江蘇的歷史積淀和人文情懷，不僅為音樂創作提供了素材和靈感，還傳遞了江蘇獨特的地域文化認同和傳承價值。在當代器樂創作中，江蘇作曲家以深厚的地域音樂文化為根基，深入挖掘民歌與傳統器樂元素，并融入與江蘇關聯的歷史人物與事件、經典古詩詞、宗教與哲學等文化主題，通過融合現代音樂技法賦予傳統音樂新的生命力，以此形成了多樣化的互動形態及其獨特的文化價值，塑造并弘揚了江蘇音樂的集體文化記憶。

關鍵詞：江蘇作曲家" 江蘇地域音樂文化" 器樂作品" 互動

歌曲創作的核心在于歌詞與旋律的結合，歌詞通過具體的文字直接傳遞主題和情感，往往能夠清晰地指向某種情感或敘事意圖。因此，歌曲創作更多依賴于語言的表達，與旋律相輔相成，使聽眾通過歌詞內容建立直觀的情感聯系。然而，器樂作品完全擺脫了語言的束縛，它以旋律、節奏、和聲、音色、織體等純粹的音樂元素為媒介，直接構建起一個多維的情感和藝術空間。器樂創作的表達方式更加抽象而開放，它可以描繪特定的場景、塑造鮮明的情感，也可以通過音樂形態的變化傳達復雜的思想與意境。器樂創作不僅需要作曲家全面掌控音樂語言的表達，還要求聽眾通過音樂本身去感知和解讀作品的情感與內涵，這種無文字的“交流”使器樂作品更具有感性的純粹性和藝術上的抽象性。

一、基于江蘇民歌的器樂化創作

江蘇民歌種類豐富、形式多樣，包括勞動號子、山歌、小調、風俗歌等。這些民歌深刻反映了江蘇的風土人情與文化底蘊，承載著歷史的滄桑和人民的情感。隨著時代的變遷與多元文化的交融，江蘇民歌元素在現代音樂創作中愈發受到關注。作曲家們通過將傳統民歌與現代音樂技法相結合，不僅保護和傳承了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更為其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其在當代語境中煥發出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時代價值。例如，徐振民在小提琴獨奏《民歌主題隨想曲——小路》中，以蘇北民歌《撒趟子撩在外》為主題的《水鄉情》反映了徐振民對民族音樂素材的深入挖掘和藝術再創作。作品通過小提琴與鋼琴的對話，豐富了民歌的表現力與藝術感染力；他創作的鋼琴組曲《江蘇民歌小曲五首》則以蘇南民歌《無錫景》和揚州民歌《拔根蘆柴花》為原型進行再創作，展現了江蘇地區豐富多彩的民歌文化和地方特色，用西洋樂器與民族音樂相結合，探索“民族化”的藝術道路；王建元根據揚州民歌《楊柳青》改編的管弦樂作品，以其歡快活潑的旋律和生動的描繪展現了江南春天的美麗景色，既有傳統民歌的質樸，又有現代音樂的精致、靈動與寬廣。

二、基于傳統樂器語言的地域性表達

江蘇地域音樂文化中，琵琶、古箏、二胡、笛子等傳統樂器以其獨特的音色與演奏技法，深刻體現了江蘇音樂的地域特征與文化內涵。這些樂器通過旋律線條的細膩處理、音色的多樣化運用以及技巧的地域化表達，共同塑造了江蘇音樂中“柔美”“抒情”“靈動”的藝術風格，展現了江南水鄉的韻味與人文情懷。

（一）琵琶的婉轉與敘事性表達

琵琶在江蘇音樂中常以細膩的彈撥技巧和抒情的旋律展現江南的詩意美感。通過“滾”“掃”“彈”等技巧描繪故事情節與情感遞進；昆曲和江南絲竹中，琵琶以流暢的旋律和輕巧的節奏襯托唱腔或旋律發展，表現小橋流水的寧靜意境。當代器樂作品創作中，杜小甦創作的琵琶與樂隊《狂草》通過琵琶與樂隊的合作，形象地敘事了狂草書法中的力度、速度和節奏變化，體現了狂草中那種一瀉千里、激起千層浪的藝術效果。鄒建平創作的琵琶和室內樂《聊齋故事Ⅱ》通過琵琶的多種演奏技法，描繪了《聊齋》故事中的幽深意境，營造出具有中國傳統色彩的音樂氛圍和意境等。

（二）古箏的流暢與空間感塑造

古箏在江蘇音樂中的表現風格注重音韻的清麗和旋律的流暢，體現了江南音樂特有的柔美氣質，通過大幅滑音和抹、挑、勾等技法，創造出如水波蕩漾般的動態美感。如莊曜創作的《箜篌引》《山的遐想》《水墨意象》《蘭亭賦》等系列古箏作品以流暢委婉的旋律，塑造了多樣時空，既保留了古箏的傳統韻味，又融合現代技法，對藝術價值和文化傳承創新具有深遠影響。鄒建平創作的古箏二重奏《幻想舞曲》以其獨特的古箏藝術魅力和演奏技巧，展現了古箏音樂的多樣性和表現力等。

（三）二胡的抒情與敘情結合

二胡，作為江蘇的代表性弓弦樂器，以柔和的音色和細膩的揉弦技法傳達情感，充分體現了江蘇音樂文化的獨特性和豐富性。江南絲竹中，二胡以舒緩悠長的旋律展現江蘇音樂的抒情特質；評彈伴奏中，二胡則通過多種換弦與滑音技巧增強敘述性，使得音樂更加細膩動人。當代音樂創作中，作曲家崔新與二胡演奏家朱昌耀共同創作的二胡協奏曲《楓橋夜泊》將二胡的傳統音色與現代作曲技法相結合，再現了詩人在楓橋邊的孤獨與沉思。喬惟進創作的《絲路隨想》展現了絲綢之路的歷史文化和沿途的異域風情；江蘇籍作曲家王建民創作的《第一二胡狂想曲》涉及二胡的多種技法，以及各種弓法的運用、泛音的運用等，豐富了二胡的演奏技巧、拓寬了二胡表現手段，使二胡這一古老的民族樂器煥發出特有的藝術魅力等。

（四）曲笛的輕快與自然意境

曲笛在江蘇音樂中多以靈巧的吹奏技巧和清脆的音色展現江南自然景觀與鄉村風情。江南絲竹中，曲笛常作為領奏樂器，以短小快速的音型與輕快的節奏引領整體旋律走向；在昆曲與評彈的伴奏中，它常通過悠揚的旋律線表現人物內心的情感起伏。當代音樂創作中，江渭清創作的《姑蘇行》具有濃厚的江南風味，典雅優美，充分表現了古城蘇州的秀麗風光和人們的愉快心情；朱南溪與龍飛合作的《腳踏水車唱豐收》通過曲笛的多元技巧描繪了豐收的喜悅場景，表現出勞動人民的質樸情感與豐收的歡愉之情。杜小甦創作的笛子與樂隊《桃花扇》中，使用了四種不同調性的竹笛，包括C調曲笛、D調曲笛、F調梆笛和G調梆笛，借鑒明清昆曲的音樂風格，傳遞出凄婉的情感基調，表現不同的情感和故事情節等。

三、基于江南絲竹的當代創作

江南絲竹是江蘇地域音樂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流行于江蘇南部、浙江西部、上海地區的絲竹音樂的統稱。江南絲竹因樂隊主要由二胡、揚琴、琵琶、笛、簫等絲竹類樂器組成而得名。以其“小、細、輕、雅”的風格特色而著稱，體現了江南水鄉文化的精髓。陳鵬年在主編《江南絲竹音樂大成》時，深入研究江南絲竹音樂的文化內涵和演奏特點。他提出將絲竹鑼鼓融入民間音樂研究體系，擴展了江南絲竹音樂的表現范圍。這部作品不僅為學術界提供了系統的研究資源，也為江南絲竹音樂的保護、傳承和普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喬惟進創作的《薰風曲》是基于江南絲竹樂曲《老六板》改編而成的民族室內樂作品，以其清麗明快、古樸典雅的旋律和懷想太平、向往圣明的文化內涵而著稱。這首樂曲通過簫、二胡、揚琴、琵琶等樂器的演奏，展現了江南絲竹音樂的獨特風格，成為了民族音樂現代化進程中對傳統文化觀照和創新表達的典范。

四、江蘇地域文化在當代江蘇作曲家器樂創作中的呈現

江蘇作曲家常選擇江蘇地域文化元素表現與江蘇關聯的歷史人物與事件、文學與詩詞，以及宗教與哲學等，共同構成了江蘇音樂創作豐富多彩的地域音樂文化背景。

（一）與江蘇關聯的歷史人物與事件

江蘇作曲家常從江蘇地域性歷史題材中汲取靈感，并以交響詩、幻想曲等交響樂的器樂形式形象地表現江蘇歷史中的重要人物、事件與傳說，創作出一系列富有地域特色和文化內涵的音樂作品。例如，徐振民的幻想序曲《雪里梅園》以梅花隱喻周恩來總理的高潔品質，將中國音樂的典雅與印象派音樂的精致相結合，通過聲部間的交織與流動、空靈而美麗的單音點綴，展現了極具歌唱性與畫面感的音樂風格；其交響詩《渡江》通過豐富的交響語匯與深沉的情感表達，表現人民解放軍英勇渡江的壯觀場面，以及人民對于解放和新生活的熱切期盼和堅定信念；許志斌創作的交響幻想曲《霸王鼎》以恢宏的樂章再現了楚漢爭霸的歷史場景，突出了西楚霸王推翻秦王暴政的英雄主義氣概與楚漢相爭中悲劇性結局之間的戲劇性沖突。這些作品不僅以精湛的藝術手法詮釋了歷史人物與事件，再現了歷史人物與事件的宏大敘事，延續與弘揚了江蘇的文化精神。

（二）與江蘇關聯的經典古詩詞

江蘇作曲家常以經典古詩詞為題材，賦予這些詩文全新的音樂生命。例如，徐振民的管弦樂音詩《楓橋夜泊》深刻挖掘了張繼同名詩中濃郁的鄉愁，讓聽眾仿佛置身于江南的秋夜之中。他巧妙融合了西方浪漫主義音樂的和聲技法與中國傳統音樂的音調特點，運用半音化寫作與線性和聲，表現詩中“烏啼”“鐘聲”等意象的神秘氛圍與沉思情感，展現了東西方音樂語言的融匯。杜小甦的鋼琴音畫《山居秋暝》以王維同名詩為靈感，描繪了秋日山村的寧靜美景和詩人的隱逸情懷，成為20世紀民族音樂與現代技法融合的經典之作；鄒建平創作的《千里江陵》是根據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創作的民族管弦樂，展現了詩中“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宏偉景象和“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動態意象，表達了對自然之美的贊頌和對時代精神的理解。這些作品將江蘇作曲家對詩詞意境的深刻理解與音樂創作技巧完美結合，充分展現了文學與音樂的跨界融合之美。

（三）與江蘇關聯的宗教與哲學

江蘇作曲家常以宗教信仰與哲學理念為題材，通過音樂探索生命、宇宙與人性等深刻議題。他們從宗教與哲學智慧中汲取靈感，將深邃的思想內涵化為生動的音樂語言，展現對自然、人生與天地和諧的思考。例如，崔新的民族管弦樂《萌》以道家思想為基礎，將“萬物萌動，生機盎然，生命無限”的哲學內涵融入音樂表達。他通過道家強調的自然變化和虛實相生的理念，詮釋了天地間的蓬勃生機；其民族管弦樂《水窮云起》是一部融合了傳統與現代、哲學與自然美學的創新之作。靈感源自中國山水畫中的自然景象，通過音樂描繪了水霧繚繞、云涌濤瀾的意境，以及野鶴行云、鸕鶿掠浪的生動畫面；許志斌的民族交響劇場《康僧會》展現了僧人康僧會的生平與佛教文化對社會的影響，體現了作曲家對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與創新精神。這些作品不僅展現了江蘇作曲家對宗教哲學的深刻理解，更彰顯了中國傳統文化與當代藝術的融合魅力。

五、江蘇作曲家音樂創作與其地域音樂文化的互動價值

江蘇地域音樂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憑借其深厚的歷史底蘊與獨特的地域特色，為江蘇作曲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靈感和素材。江蘇作曲家以地域文化資源為根基，融合傳統與現代音樂元素，創作出兼具地方特色與當代藝術表現力的作品。這種互動不僅延續了江蘇音樂的傳統，還賦予其新的生命力，對傳承和發展江蘇音樂文化具有重要價值。

（一）傳承與弘揚傳統音樂文化

江蘇作曲家深耕地域文化，從民歌、器樂、說唱、江南絲竹與戲曲等傳統藝術中汲取靈感，將這些元素融入歌曲、室內樂、民族器樂與交響樂等多種體裁中，創作出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音樂作品。這些作品成為江蘇音樂文化的標志性符號，有力推動了傳統音樂的現代化傳承。

（二）推動音樂文化的現代化與國際化

江蘇作曲家以創新的姿態，將地域特色與現代音樂技法相結合，使傳統文化在當代語境下煥發出新的活力。他們的作品既扎根于江蘇深厚的文化土壤，又以開放的視野探索國際化音樂語言，在全球化背景下展現了江蘇音樂的文化深度與現代精神，提升了江蘇音樂文化的國際影響力與藝術魅力。

（三）塑造城市風景名片與文化記憶

通過與地域文化的深度融合，江蘇作曲家以音樂描繪城市風光、歷史文化與人文情懷，創造出一批具有地域記憶與文化價值的音樂符號。這些作品不僅記錄并傳承了城市的歷史記憶與精神內核，還以藝術形式增強了地方文化認同，推動了江蘇文化傳播與文化旅游發展。

結語

當代江蘇作曲家以扎根地域文化為基礎，通過創新性表達賦予傳統音樂新的活力，為江蘇音樂文化的發展注入鮮明的地域特色和獨特價值。他們不僅傳承江蘇傳統音樂的精髓，還立足于現代語境，通過深刻的文化認同和責任感，創作出一批具有時代精神的優秀作品。他們一次又一次地“重溫”江蘇地域音樂的文化記憶，弘揚江蘇音樂的同時挖掘被遺忘的江蘇優秀音樂文化，通過自己的創作傳承發展江蘇地域音樂文化，不斷強化著自己江蘇作曲家的身份的同時，塑造江蘇音樂集體文化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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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章崇彬，南京藝術學院現代音樂與科技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本文為2021年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課題《長江流域當代音樂創作與其地域傳統音樂文化互動研究1949-201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批準號：21YSD014）；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江蘇作曲家群體研究1949-201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批準號：2021SJAZDA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