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瓦爾德曼的公寓外停著一輛黑色林肯。車子和路燈有些距離,周圍沒有燈光。埃姆斯和司機坐在車里靜靜地等著。
透過瓦爾德曼家的窗子,可以看見房間漆黑一片?,F在是凌晨2點半,亮著燈才不正常。車里的兩人已經約定好了在3點整動手。
“那個東西,什么腦控,有多重要?”埃姆斯問,眼睛盯著公寓。
司機芬德利哼了一聲,“重要到你得來到這個離家2000英里的地方?!彼蛄苛艘幌掳D匪?,“希望他高價雇你是值得的?!?/p>
“德爾里奧?他有的是錢。我的意思是,這玩意兒值這么多錢嗎?腦控究竟是什么東西?”
“全稱是大腦控制界面。”天氣很冷,芬德利哈出一團白氣,“德爾里奧先生說這東西不能用錢來衡量。有了它,才有了瓦爾德曼。”
“是因為他發明了腦控嗎?”
“不僅如此。萬一腦控沒了,他還能弄回來,就他能行?!?/p>
“你指的是設計?!?/p>
“對。瓦爾德曼把設計圖藏在了公寓里。如果有人,比如競爭對手,拿到了圖紙,瓦爾德曼就玩完了……”芬德利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更逗的是,他把腦控當作無價之寶,覺得設計圖不該有備份,但如果原件出問題了——”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芬德利戴上眼鏡,“瓦爾德曼團隊的一個核心成員已經……怎么說?威脅了?”
“妥協?!?/p>
“對,妥協了?!?/p>
“你確定圖紙在他家的保險柜里?”
“別多想了。”芬德利說,“我確定。我也百分之百地確定給你的密碼沒有問題。你把密碼放口袋里了,對吧?”
埃姆斯點點頭,拍了拍大衣口袋。實際上,他發愁的,不是殺掉瓦爾德曼,也不是盜取圖紙,而是口袋里還有別的東西。
今早,他在口袋里發現了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面的信息簡短,卻讓他后背發涼:
別信芬德利。
于是,在過去的一小時里,埃姆斯一直敞著大衣,騰出右手,做好了準備。雖然到目前為止一切風平浪靜,但在完成任務、回到洛杉磯前,埃姆斯決定時刻保持警惕。他討厭底特律,討厭入住的酒店,討厭這里的人,更討厭這里的寒冷天氣。
要是前面有一棵棕櫚樹就好了??墒悄抗馑爸?,是泥濘的積雪、灰色的建筑和被冰雪壓彎了腰的光禿禿的橡樹。
埃姆斯發現右邊有動靜,就在瓦爾德曼公寓外,灌木叢間那條陰暗的小路上。有人來了。那人穿著厚大衣,戴著毛皮帽,不急不緩地走著,像是在大中午逛公園,而不是在寒冷的凌晨2點40分。埃姆斯像尊雕像,一動不動地坐著,仔細觀察。
那人在亮著燈的側門前停下,在門邊的數字面板上輸了密碼,隨后轉頭看向埃姆斯這邊。
埃姆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個女的。
他認出了她。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女人就從大門進入大樓,消失在視線之中。
“怎么了?”芬德利問。顯然,他沒有看見那個女人。剛剛埃姆斯正好擋住了副駕駛窗,芬德利看不到車窗外。
埃姆斯沉默了幾秒。就算沒有那張紙條,他也不打算和芬德利透露太多。他知道自己在哪里見過那個女人——兩天前的晚上,迪爾伯恩市的一家餐館。
那天,他和芬德利在店里吃晚餐,準備敲定今晚的行動。在通向衛生間的走廊上,他碰到了那個女人。
問題是,她在那里做什么?
“我問你怎么了。”芬德利說。
“剛剛我看見了一個人?!?/p>
芬德利瞇起眼睛,透過擋風玻璃往外看,“在哪?”
“她不見了,進了大樓?!?/p>
“她?”
“是位女士?!?/p>
“我什么都沒看見。說不定是只松鼠?!?/p>
“嗯?;蛟S還是一只知道側門密碼的松鼠?!?/p>
芬德利目光銳利,頭微微傾斜著,“你怎么了,埃姆斯?想臨陣退縮?”
樓上,昏暗的公寓里,凱瑟琳·里夫斯和羅斯·瓦爾德曼坐在一起,看著窗外那輛林肯車。
“他看到你了,你確定?”瓦爾德曼問。
“他看到我了?!?/p>
“好?!?/p>
一陣沉默。凱瑟琳往里坐了坐。她脫了大衣,摘了帽子,下巴抵著沙發靠背,眼睛緊盯著路邊的林肯。房間很安靜,只有中央供暖系統發出的輕微嗡嗡聲。
“你確定他們是沖我來的?”他又問。
“為了圖紙。不然他們來這里干什么?”
“他們會上來嗎?”
“其中一個會?!?/p>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她坐直身子,從包里拿出一把小型黑色自動手槍,把消音器擰到槍管上,然后卸下彈夾,檢查一番,重新裝上,轉身看向窗外。
“先等等。”她說。
埃姆斯絞盡腦汁,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確定是同一個女人。但那天晚上他們去的餐館在城市的另一頭,而這座城市有近百萬人口,所以絕不可能是巧合。
還有他口袋里那張紙條——別信芬德利。為什么?有人給他下套了嗎?顯然,在動手前,不會再出幺蛾子了——要是有,早該發生了。埃姆斯能想到的是,芬德利可能在他解決掉瓦爾德曼之后對他下手。這絕非第一次;沒有目擊證人,就等同于死無對證。就算是受雇行事的,也避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如果芬德利反水了呢?一旦埃姆斯的雇主發現,那可就有大麻煩了。但也有辦法瞞天過?!D匪瓜?,可能芬德利從瓦爾德曼那兒偷了把槍,準備事后偷偷溜進公寓,用它來對付埃姆斯,然后偽裝現場,假裝成受害者反抗時運氣好打中了一槍。誰知道呢?
芬德利不難解決。他真正擔心的,是芬德利可能和那個神秘的女人是一伙的。不然那天晚上她怎么會和他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呢?
難道她是瓦爾德曼對手派來的探子?也許她偷聽了他們晚餐時的對話?埃姆斯沒在餐廳看到她,但她也可能就坐在他身后的某個地方。他和芬德利談話時說得很含糊,還壓低了聲音,但了解背景的人或許能聽出點大概。難道她是個警察?
或者她是羅斯·瓦爾德曼手下的探子?要是她今晚是來保護瓦爾德曼,對付埃姆斯這類人呢?這樣的話,身為保鏢,她怎么這么晚才到?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個人可能也看見你了,”瓦爾德曼說,“那個司機,叫什么來著?”
“芬德利。我也說不準——他高度近視,還坐在車的另一側。無所謂了。埃姆斯看見我了,這才是重點。”
“你確定他還記得星期天晚上在餐館見過你?”
“他應該記得?!?/p>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把保險柜里的圖紙拿出來,放到公文包里?!眲P瑟琳沒有轉身,繼續望著窗外。
“什么?”
“我剛才說了。把圖紙放進公文包,扣緊,拿好?!?/p>
“為什么?”
“因為我聽說有人泄密了,德爾里奧知道圖紙放在哪,說不定還知道保險柜的密碼?!彼倨鹣麓?,吹開額前的一縷頭發,“去吧,弄完了再過來?!?/p>
“那你做什么?”
“繼續盯著?!彼囊暰€沒有離開林肯車。
“你覺得你看見一個女人進了樓?!狈业吕f。
“怎么了?”
“你在擔心她?!?/p>
“我在想她是誰?!?/p>
“她是誰?可能是一個上班族,恰巧下班回家罷了?!?/p>
“可能是吧?!?/p>
芬德利沉默了一會,又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天性多疑,芬德利,這就是問題所在。這也是我能在這個行業立足的原因?!?/p>
“懷疑什么?”芬德利停頓片刻,“你說你看見的那個女人——你覺得她是來殺瓦爾德曼的,對嗎?”
埃姆斯轉過身來,盯著他,“為什么這么說?”
“不止德爾里奧要瓦爾德曼的命,也不止他一個人想要圖紙。我覺得你已經說服了自己,認為有另一個玩家加入了這場游戲?!?/p>
黑暗中,埃姆斯看不清芬德利的臉,但知道他在皺眉。遠處的燈光在芬德利的鏡片上跳躍了一下。
埃姆斯沒有回答。
兩人的視線又回到公寓漆黑的窗子上。
“還是沒開燈,”芬德利說,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如果她來這里是為了殺瓦爾德曼,但她沒按門鈴。”
“如果她來這是為了殺他,又知道大樓的密碼,那我猜她也有公寓的鑰匙。你覺得呢?”
“她能搞到這些東西?”
“你不也幫我弄到了嗎?”
兩人沉默了幾分鐘。
“我猜,她可能有別的方法開門?!狈业吕f。
埃姆斯在黑暗中點了點頭,“也不是沒有可能?!?/p>
“還說是她有超能力?說不定是蜘蛛女俠?!?/p>
埃姆斯沒有回答,繼續觀察。
“她要是動手了,我們會聽到的?!狈业吕f,“殺了他,我是說?!?/p>
“你覺得我上樓殺他的時候你會聽到嗎?”
“什么?”
“沒人能聽到,芬德利。要是她是殺手的話,肯定會用消音器,像我一樣。他們靠近窗子的時候,我們可能會看到槍口閃光,但不會很明顯。得看她用的是哪種消音器?!?/p>
埃姆斯的腦子里全是那個女人。她是德爾里奧派來的嗎?也許是,只是沒通知芬德利?;蛘叻业吕?,但沒告訴他。可能那個女人打算事成之后在公寓里解決掉他。
不,不合邏輯。她如果是德爾里奧派來的,早該就位了。但如果不是,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餐館呢?要是——
要是她剛才是故意讓埃姆斯看見她的呢?
要是她是來幫他的呢?
這個想法倒是有點意思。那天晚餐時,他和芬德利把大衣放在了餐館的衣帽間。她會不會是那個時候進去把紙條放入了埃姆斯的大衣口袋?
芬德利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考,“受夠了,真他娘的受夠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們都說你最厲害,西海岸來的‘專家’?!?/p>
埃姆斯沒有回答。他好像看到窗后的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在動。
芬德利有些不滿,“我看你是被嚇破膽了吧。還是說,你另有計劃?!?/p>
“你在說什么?另有計劃?”
“除了德爾里奧先生,你可能還有別的雇主?!?/p>
“芬德利,你知道的,是他雇的我。他親口告訴你了?!?/p>
“我是說,還有別的雇主。”
埃姆斯笑了,“你是覺得我會背叛蘭尼·德爾里奧?”
“你說呢?”
兩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陡然緊張。埃姆斯繼續盯著窗戶。
“我告訴過你,”他說,“我很謹慎?!?/p>
“你說的是‘天性多疑’?!?/p>
“一回事。”
芬德利轉身面向他,“你不會懷疑我吧?”
“我該懷疑你嗎?”
話音剛落,四周的空氣又冰冷了幾分。
“別怪我多想?!狈业吕麎旱土寺曇?。
就是現在了,埃姆斯心想。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也覺察到芬德利的手伸向了口袋。
大衣下,埃姆斯的手緊緊握住了槍柄。
透過公寓的窗戶,凱瑟琳和瓦爾德曼看見黑暗的林肯車內火光閃爍,像是鞭炮炸開了。
“怎么回事?”瓦爾德曼說。
凱瑟琳只是看著。
“我什么都沒聽到,”他說,“你呢?”
“我也沒聽到,”她回答,“應該是用了消音器?!?/p>
“我還以為消音器不只能消音,還能消光呢。”
“有些確實可以?!眲P瑟琳轉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科學家嗎?”
雖然她沒有看見,但感覺到他聳了聳肩?!霸陔娨暽峡吹?。”他說。
“抱歉?!?/p>
“開了幾槍?”他問。
“四五槍吧?!?/p>
“是其中一個向另一個開的嗎?”
“很快就會知道了。”
幾分鐘過去了,沒有人從車里出來。
“可能他們都死了?!蓖郀柕侣曇纛澏?。
“可能吧?!钡耘f有所懷疑。只有埃姆斯會帶消音器,司機沒理由帶著。如果司機開了槍,或者說只有他一個人開槍,她肯定能聽到聲音,看到更明顯的火光。
“我們還是繼續等吧?!蓖郀柕侣f。
她點點頭。
樓下,黑色林肯車里,埃姆斯睜開眼睛。他暈過去了一會兒。想不到芬德利的手腳竟然這樣麻利——他還沒拔出槍,芬德利的小刀就刺進了他的腹部。不該那么早就把笨重的消音器裝上。
消音器加長了管身,延長了埃姆斯從大衣里拔槍的時間?,F在,芬德利死了,埃姆斯也奄奄一息。他甚至沒有力氣繞到駕駛座那側開車離開。他的手機落在酒店了,剛剛開出的四槍中又有一槍打碎了芬德利的手機。太倒霉了。
不過,至少他現在明白了。在芬德利的大衣口袋里,除了壞了的手機,他還摸到了一張紙條,和他口袋里的那張一個意思。折疊的紙條染上了血,上面只有幾個字,雖然有些模糊,但借著近處的燈光依稀可辨:
別信埃姆斯。
埃姆斯抬頭望向瓦爾德曼家的窗戶。還是黑的。他回想起女人進入大樓時的場景:她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像是故意為之。那她應該很快會下樓來這邊檢查,再了結他。他終于懂了。
她最好快些,他想。
樓上,凱瑟琳終于放下心來。車子沒有移動,車內外也沒有動靜。人就算沒死,也是奄奄一息了。
“怎么說?”瓦爾德曼問。
“比我計劃的還要順利。”
她站起身,舉起了槍。結束這里的一切后,她會將這把槍放進死去的埃姆斯手中,或者芬德利手中。這得看車內的情況而定。
瓦爾德曼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在——”
“不止德爾里奧想殺你?!彼⑽⒁恍?。
外面的林肯車里,埃姆斯最后透過昏暗的窗戶看見的,是瓦爾德曼公寓里快速閃過的三道光。沒有聲音,只有白光閃爍。
槍口的火焰。
(黃涵: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