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廉潔副校長”試點觀察與機制破題

宋竹還記得半年多前她即將被任命為四川成都市溫江區鵬程小學校廉潔副校長前一天的心情，從事紀檢監察工作多年，作為成都市溫江區紀委監委信訪室主任，要擔任一所學校的副校長，她感到很忐忑。

“我曾在區紀委監委駐教育局紀檢組工作過3年，對教育系統的工作還算有一定了解，但是廉潔副校長完全是個嶄新的提法，我只能摸索著去開展工作。”那天，溫江區紀委監委的分管領導告訴宋竹，她是第一批被任命為廉潔副校長的人選中條件相對成熟的，她只要把過去在駐教育局紀檢組中的工作再深入到具體的學校，并且協助學校融入更多廉潔文化就好。“之后我找到鵬程小學校的王剛校長溝通了很多次，也經常去他們學校走走看看，希望能慢慢找到自己的定位，也希望能和學校師生建立起信任，當他們有與我的專業相關的疑問時，能夠找到我為他們解答。”

宋竹并非溫江區唯一一名廉潔副校長，2024年7月12日，溫江區紀委監委聯合溫江區教育局在鵬程小學校舉行了一場廉潔副校長聘任儀式。儀式上，除宋竹外，還有4名來自該區紀委監委的室主任收到了廉潔副校長聘書。2024年11月8日，又有6名紀檢監察干部收到聘書。11名紀檢監察干部每人分別擔任4所學校的廉潔副校長，至此，溫江區實現了44所公民辦中小學廉潔副校長全覆蓋。

記者注意到，近兩年，隨著教育部發布《關于加強新時代廉潔文化建設的意見》，中央紀委部署“推進監督向基層延伸”要求，全國有少數地方試探性在中小學設立了廉潔副校長一職。“派專門的紀檢監察干部到中小學去，推動學校的廉潔建設，是推動基層黨風廉政建設和預防腐敗工作的一項具體的創新舉措。但廉潔副校長跟其他的副校長之間如何實現工作協同？如何真正推動學校的廉政建設？這些都值得去探索，也需要相應的機制去支撐。”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黨委副書記、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告訴記者。

“治未病”，助力學校風險防控

任命廉潔副校長這一創新舉措并非憑空而生。“實話說，我們參考了法治副校長的模式，既然公檢法系統可以設立一個副校長來引導學校的法治建設，那么我們為何不能把紀檢監察干部派駐到學校里去，讓他們把廉潔正氣帶進校園。”溫江區紀委監委宣傳部部長肖英坦言，最初提出這個設想，是為了在清廉校園建設中找到一個有力的抓手，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影響到學校的領導、老師，然后老師又影響到學生，學生再帶動家長，在社會上形成良性循環。

舉行第一批廉潔副校長任命儀式前，溫江區紀委監委多次與區教育局進行研討，最終確立了一套細化的工作方案。“通過聘任廉潔副校長，指導與監督各學校積極開展新時代廉潔文化建設，推動黨風廉政建設在教育系統落地生根，加快實施廉潔學校建設行動，營造風清氣正的教育生態和育人環境。”溫江區教育局機關黨委副書記李海月介紹，在選人時，區教育局會聯合區紀委監委結合各學校實際情況，在紀檢監察干部隊伍中選聘廉潔副校長，確定人選由區教育局統一聘任，聘用情況報區紀委監委備案。“廉潔副校長每一屆聘期為3年，他們的職能職責主要分為5個部分：加強廉潔工作建設、擴大廉潔文化宣傳、強化廉政風險防控、打造廉潔文化學校、推動廉政理論研究。”

“學校最亟需的，其實是強化廉政風險防控。”王浩云是溫江區紀委監委第五紀檢監察室副主任，同時也是第一批被任命的廉潔副校長，擔任這一職務半年多以來，學校相關人員找到他溝通最多的還是如何在招投標的時候做好風險防控工作。“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部署開展校園餐專項整治行動以來，各個學校也很重視這方面的問題，我會對我負責的學校進行重點提醒，他們也會找我詢問食堂管理、供應商招投標等工作的廉潔風險點。”

王浩云還提到，在學校采購和工程項目實施過程中，學校往往沒有專業人士來負責，兼職此工作的教職工對招投標流程中的關鍵環節存在認知盲區。例如，在供應商資質審查時，盡管制度明確要求“禁止關聯交易”，但實際操作中如何界定“關聯關系”成為他們的難點。“教師不清楚需通過市場監管部門查詢企業股權結構。”王浩云說，這種“知規難行”的困境，暴露出基層學校在專業監督工具和風險防控能力上的短板，廉潔副校長則能有效補位。

融進去，發揮橋梁作用

在四川隆昌市也試點推行了廉潔副校長這一舉措。記者走訪了解到，溫江和隆昌對廉潔副校長的職責劃分相似，人員安排上為了實現紀檢監察干部與學校的一對一模式，隆昌市任命的廉潔副校長除了隆昌市紀委監委的室主任以外，還包括鎮街的紀委書記等。

“我們組織當地88所學校的教師簽訂了師德承諾書，開展新教師入職和全體教師集體宣誓，培養終身執教、廉潔從教的理想信念。在此基礎上，嚴格執行中小學教師‘十不準’禁令。選派廉潔副校長以來，對存在苗頭性問題的教師開展談話提醒100余人次。”隆昌市紀委監委駐市教體局紀檢監察組組長吳強介紹。

“曾經有家長向我們的廉潔副校長反映有老師違規補課，當時我們的廉潔副校長把這個情況轉給了駐教體局紀檢監察組，紀檢監察組立即反饋給教體局，并全程融入跟蹤核實，通過暗訪摸排，最終確定情況屬實。”吳強告訴記者，教體局對該教師給予了嚴肅處理，在全校進行通報批評，取消其一年內評獎評優、職務晉升、職稱評定等方面的資格。并要求學校舉一反三，以身邊事教育身邊人。

“可以說我們的廉潔副校長是家長與學校之間的一個橋梁，家長也更愿意相信我們。”宋竹的電話號碼在學校信息欄公開，她曾接到一名家長舉報學校食堂存在某些問題，但是她詢問具體是什么問題，對方卻回答不上來，后面經過核實了解到這名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進入那所學校讀書，可由于戶口不在學校覆蓋片區無法入讀，于是有了情緒，就編造了問題。“對方找到了我，即使這個問題是虛構，我也要對他作出答復。除此之外，還陸續有家長向我反映學校門口的交通堵塞問題。這不在我們的職權范圍，但為了不辜負家長對廉潔副校長的信任，我也和有關部門協調了該學校門口的上下學交通管制問題。”

“我們的存在還會幫助全體教師明確自身屬于被監督對象的認知。有部分教師對監督機制存在理解偏差：一方面，學校環境相對封閉，教師群體接觸社會反腐敗案例的機會少；另一方面，教師職業路徑單一，導致他們對監督必要性的現實感知薄弱。”王浩云認為，除了充當家長與學校的橋梁，他們也是教師認清反腐敗形勢的橋梁。“學校的校風正了，從行政層到普通教師，都往正道走，自然會引導孩子們從小就往廉潔的正道走。孩子的底色正了，未來他們在工作中始終都有一條底線深埋在心里。這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鵬程小學校校長王剛則告訴記者，廉潔副校長的到來，不僅僅是給學校上幾堂廉潔教育課，學校的辦學理念是“讓每一個生命直立地生長”。“讓學生從小秉持廉潔的觀念正好能與我們的辦學理念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為此，我們請廉潔副校長深度參與學校的氛圍營造和文化建設工作。”王剛說。

建機制，在探索中完善

“近年來，一些基層學校暴露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嚴重侵犯了師生的切身利益。設立廉潔副校長，有利于學校完善內部的監督和管理機制。”莊德水認為，派一名紀檢監察干部到中小學，并且給他們副校長的頭銜，有利于基層學校重視黨風廉政建設工作，也有利于把紀委監委相關的資源，特別把廉潔文化建設的理念與學校的辦學理念相結合，實現家校共育，以此推動廉潔文化建設。

“從制度運行的角度來說，設立一個廉潔副校長能強化紀委監委對學校的監督和管理。紀檢監察干部可以利用日常監督和交流發現一些廉潔風險點，特別是學校運營中的廉潔風險點。學校則能抓早抓小，減少腐敗發生的可能性，并提高學校各級領導干部和老師的廉潔風險防范意識。”莊德水也提出，廉潔副校長能不能發揮其作用，還涉及很多因素，比如學校本身的配合程度，紀檢監察干部的投入程度，最重要的是是否有具體的運行機制。“我們找一個干部擔任廉潔副校長很容易，但是要讓他們真正發揮紀檢監察干部的作用，將他們的資源與學校的資源相整合，再帶動學校的廉政建設則需要投入一定的時間，以及具體的機制支撐。”

“另外，廉潔副校長兼具‘監督者’與‘建設者’的雙重身份，他們在實踐中會不會出現角色沖突？”莊德水表示，若廉潔副校長僅定位成“監督員”，可能引發校方抵觸；若過度參與校務，又可能影響監督獨立性。莊德水建議，要解決這個沖突，可以明確廉潔副校長“政策咨詢者”“風險預警者”“文化共建者”的三位一體角色：建立廉政政策解釋機制，為校方提供黨紀法規咨詢；制定教育領域廉潔風險清單，定期開展專項排查；主導開發契合學段的廉潔教育課程體系。

“廉潔副校長畢竟是兼職，作為嵌入式監督的創新探索，該制度不僅要聚焦當前的風險防控，更應著眼于代際廉潔意識培育。”莊德水說，當“00后”學生成長為社會中堅時，其青少年階段植入的規則意識將顯著降低社會治理成本。但需警惕制度空轉風險——真正的反腐成效不在于設立多少崗位，而在于能否構建起權力規范運行的常態機制，“這也是需要在探索中逐漸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