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啟忠,河北省平泉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美文》《熱河》《廊坊日報》《北方文學》等報刊發表小說作品多篇。
校園東邊是面老墻,老墻上有老門,門緊閉著,鐵門閂,銹鎖頭。
課間,竹小站在門前,從細細的縫隙中望出去。外面是他熟悉的河套,這個夏天,竹小整日在其間游玩。
母親告訴他,學校里感覺拘束了,就到東門前透透風,順便往外看看。母親為他擔心,去年上學剛幾天,竹小從教室的窗戶往外跳,老師批評他,他就再不去學校了。
好幾天,外面都靜悄悄的。這天響起了腳步聲,聲響越來越大,在門前停下了。竹小想有什么事要發生,可過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好奇,便對門外發問,于是,就有了門里門外的對話。
回到教室,竹小感到困惑,他是不敢和生人說話的,可剛剛他說了,他問外面人為啥站在門外,還說自己住在南街,才入學的。門外人說他每天都在堤壩上溜達,今天想聽聽學校的聲音,就來到門前。
咋就和生人說話了?竹小想了一會兒便想通了,那時他并沒有看見人呀,沒看見就像沒人;沒人,就沒有生人。
第二天,竹小依舊來到東門前。是你嗎?門外傳來昨日那個有些蒼老的聲音,上學開心嗎?
竹小說,不開心。
是呀,他不開心,很不開心。
課堂上,老師提問,那么多同學舉手,每個問題竹小都知道,可他卻沒有舉過一次手。他不敢站起來說話,一說話就臉紅。
那次老師看他們畫的畫。竹小畫的是南京長江大橋,畫的和本皮上的一模一樣。老師說是描出來的。竹小心里委屈,卻沒有分辯。
這些事,對母親都沒說過,這會兒竹小傾訴出來,他感覺不是自己在說,而是門外有股力量在把心里的東西往外拉。
門外,又透進話來,上學多好啊,可惜我小時候家里窮,上不起學。那時候,我在地里放牛遇到放學的孩子,就讓他騎上牛背,聽他給我講學校里的事情。我常聽到學生受委屈的事。那時我想能讓我上學,就是受點兒委屈也愿意。
以后每天頭堂課一下課,竹小都來到東門前,門外便有好聽的故事傳進來。這時是竹小最快樂的時光。
一天,竹小給外面人講了他這幾天一直苦惱的事:在其他課間,竹小常和幾個同學待在一起。一面山墻邊,堆了好大一堆石頭。竹小他們站上去,眼光越過高墻越過河套直到遠處的山頂,然后收回眼光,說他們看到聽到的事情,還有山外他們想象的事情。竹小說的少,但聽得很開心。
可有一天,他們就互揭短處,你說我鼻子塌,我說你嘴巴大,之后捧腹大笑。說到竹小長了一頭黃毛,竹小臉紅了,同學們說得就更兇了。那之后竹小再不敢走上石堆。
竹小說完苦惱的事,外面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這么害羞可該改改了。這天門外人讓竹小去找他。說下午放學后,他待在南街邊上,看竹小能不能認出他來,如不能他們的緣分就盡了,他再也不來東門了。
竹小本不愿去找,他不想見那個人。這么多日子,竹小從未好奇過外面的人是誰,他的感覺中,門外是個精靈,是故事里說的那種精靈。可他不能不去找,他還想聽那些美妙的故事。
以前竹小走在路上從未留意過,這個時候竟有許多老者坐在街西的陰涼里。他猶猶豫豫靠近一個老者,未說話便感覺自己的臉發熱了,他慢慢調整心神,直到感覺自己不再是個想聽故事的孩子,而是故事里一個勇敢的孩子。他問,火神廟胡同在哪兒?這南街人都知道,他想聽聽老者回答時的聲音。竹小一遍遍問下去,在一個個老者面前越來越不緊張了。
竹小一直走到出街的地方,問過十二個老者,可他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失望了。
竹小懷著復雜的心情回到家,發現炕上坐著一老者。母親說,叫王爺爺。竹小卻問,火神廟胡同在哪兒?老者一愣隨后笑了,說,在南街商店的南面。竹小終于聽到東門外那個熟悉的聲音。
王爺爺是母親廠里退休的職工,他到東門外是竹小母親求他做的。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東門樓倒塌了。
課堂上,老師讓學生說一個天氣預報的諺語。竹小舉起了手,說,早上下雨當日晴,晚上下雨到天明。這是故事里說的。這次他沒有臉紅。
墻修好后,沒再留門。課間,竹小還常常到那個地方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