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媒介與童年如何影響文學創作

關鍵詞：威廉·福克納；《喧嘩與騷動》；童年；媒介；文學創作

一、“童年”的概念與威廉·福克納的創作

在尼爾·波茲曼的著作《童年的消逝》中，波茲曼提出了“‘童年’是一個被發明出來的概念”這一觀點。得益于印刷術，西方“童年”的概念在16世紀到20世紀逐漸形成并發展，尤其是從1850年到1950年這個階段，是“童年”概念發展的高峰。然而，從1950年起，由于新媒體的興起與普及，“童年”概念開始呈現出消逝的趨勢。

“童年”概念的發展幫助威廉·福克納成為了一個思想意識良好的主體。威廉·福克納生于1897年的美國南方，當時正處于西方“童年”概念發展的高峰時期。威廉·福克納幼時的家世與同時期美國南方的普通家庭相比較為良好，其家庭結構完整，尤其祖父對他的影響巨大，換言之，威廉·福克納擁有較為完整的童年。這一點對他后續的文學創作非常重要，原生家庭對他童年的影響，讓他不僅有機會在長大后成為一名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而且滿足了作家需要具有完整、成熟的思想及嚴謹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的職業要求。

從創作內容這一層面上來看，“童年”概念的形成對威廉·福克納寫作，甚至對現代作家寫作都有著重大的意義。縱觀西方的寫作歷史，只有現代作家的文學創作十分集中地和他們的童年密切關聯。西方現代作家將已經內化的、屬于自己的童年經驗體系化，將這一體系作為創作的指南之一，并通過這一指南對眾多素材進行創作。在他們的嘗試下，文學再現“童年”或是與“童年”有關的內容；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童年”都成為了文學創作以及文學研究的重點。也即是說，生于“童年”概念發展高峰的現代作家賦予了“童年”在文學創作中的意義。

塑造“童年”的不同媒介自然也塑造了相應的作家，處于“童年”概念重要轉折點的作家如威廉·福克納的創作便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作家是印刷時代的產物，寫作，尤其是長篇寫作，其文章結構完整，邏輯緊密、有聯系，是傳統邏輯很好的體現。寫作其實是一種非自然的人類交流狀態，以閱讀印刷書籍作為娛樂，產生了三個重大的結果：寫作改變了人的興趣和充斥于人們頭腦的思考；寫作改變了人們思考和交流的方式；寫作還改變了思想起源的地方。在1850年至1950年間，美國的傳播結構被一個接一個的發明逐漸瓦解、改組。這些發明包括輪轉印刷機、照相機、電話、留聲機、電影、收音機和電視。《喧嘩與騷動》出版于1929年，其采用意識流的寫法，與當時美國“圖像革命”的開展相呼應。可以注意到，在《喧嘩與騷動》第一章中，運用最多的是時間線切換方式，即圖像及語言的蒙太奇手法。語言是經驗的抽象描述，而圖像則是經驗的具體再現。這種類圖像手法的運用改變了威廉·福克納文本給讀者的感受，也改變了文本傳達信息的形式，形成了呈現式、感性化的特點。

二、構成“童年”的世界與威廉·福克納的創作

在威廉·福克納在世期間，一系列重大的事件沖擊了美國，這些事件給威廉·福克納的童年造成了深刻的影響。尤其是戰爭的發生，戰爭對幸存者的影響是巨大的，戰爭遺存的陰云不會因戰役的結束而消散，戰爭象征著希望與創新的一面也不會立即顯現。因此，特定的時代環境結合封閉的地理條件共同構建了美國南方人民大體上封閉而靜止的心理與視角。

“童年”作為一個人為劃定的生命進程，是人生短暫的起點，在主動的接受與被動的接收之下，“童年”幫助塑造了人的認知視角和結構框架，發展著的個體在成長的歷程中不斷豐富發展、修改調整“童年”的習得成果以形成成熟的價值觀念。然而，后者始終是脫胎于前者的。

當然，這并非說“童年”即是作家創作的決定因素，一個作家的形成是眾多因素的結果，是必然與偶然的匯合。可是，童年的經驗雖然不能成就一個作家，但卻滋養著作家，透過從兒時發展而來的藝術直覺，作家們得以發掘“童年”這一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

在《喧嘩與騷動》中，第一章的主角班吉是一個白癡的形象，然而在塑造這一形象時，威廉·福克納并未將他與精神殘疾層面上的“白癡”概念完全等同，在他的筆觸之下，班吉呈現出盲目又無辜且以自我為中心的意識。在與其他以“白癡”為主體進行的創作進行比較后，可以看到威廉·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中的班吉的一大描寫特點是，故事不是以非智力缺陷的人的客觀視角來寫班吉，而是以有著智力缺陷的班吉的主觀視角進行敘述。在威廉·福克納的敘述中，讀者可以得知其意圖。

突然我腦海突然閃出這樣一個想法，如果有位孩童被賦予絕對的天真無邪，即成為一個傻子，那從孩童盲目且純潔的自我意識中，我可以感知多少？因此，班吉這一角色誕生了。隨后，我也由此對傻子與他所處的外界關系產生了興趣，而他又永遠無法應對外界，無法從那里獲得關懷與幫助，也無法得到庇護，保全他的純潔。我所說的“純潔”是指上帝在他出生時便讓他盲目無知，一出生便沒有思想。

可以說，班吉的作用之一就是作為一個“沒有思想”的容器，威廉·福克納如實地反映出了班吉遭遇的一切，班吉的特性再加上主觀性極強的意識流手法讓讀者接觸到了威廉·福克納的視角。由此可以清晰地得知為什么選擇班吉的原因，可是為什么班吉會看到并折射出一個這樣的世界，這是值得分析的。

三、由“童年”所塑造的藝術觀念與威廉·福克納的創作

（一）閱讀經驗如何融入創作

作者亦是讀者，他們既是自己作品的讀者，又是別人作品的讀者。作者的閱讀經驗對其創作有很大的影響，出生于美國南方傳統家庭的威廉·福克納自然而然地受到宗教的文化影響，《舊約全書》是其幼時最易于接觸的文本。除了《圣經》，威廉·福克納還廣泛受到了西方歷史上各著名作家的影響。10歲的時候，威廉·福克納已經開始閱讀莎士比亞、狄更斯、巴爾扎克、康拉德等人的作品。回到威廉·福克納的讀者身份上，《喧嘩與騷動》源于莎士比亞《麥克白》第五幕第五場麥克白的臺詞：“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劃腳的拙劣的伶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嘩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小說的名稱正是取詞于此。同時，在這段文本中還可以找到班吉的來源：“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班吉明顯是一個傻瓜，這也正是威廉·福克納自己選擇的挑戰，將精神障礙當成敘述時的限制。

（二）敘事策略和藝術風格

在作家的創作中，最能體現作家勞動的就是其對藝術材料的加工組合，因此相同主題可以衍生出千千萬萬不同的文本。為什么作家會如此處理，為什么選擇以這種方式來最終呈現其作品，蘊含著作家獨特的考量，而“童年”又是如何影響著作家的考量，引導他們選擇相應的敘事策略和藝術風格，則是一個十分具有研究價值的問題。

威廉·福克納在創作《喧嘩與騷動》時采用了意識流的藝術手法，與他另一部小說《我彌留之際》進行了相同的選擇。在之前的章節中讀者曾粗略探討了媒介與童年的關系，如今學者進一步研究他們之間的關系，并進一步擴展到“媒介”對文學創作的影響。意識流文學的發展與時代背景有著密切的聯系，意識流文學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開始興盛，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走向繁榮。觀察這一時間段的美國媒介，自1837年電報發明之后，電報業務飛速發展；19世紀40年代，威廉·斯溫和阿莫斯·肯德爾開辟了一個全國性的新聞電報業務；1848年，美聯社正式成立；到了20世紀初，電報業務基本已能抵達地球上大部分地區。可以發現，科技與文學的兩條發展線基本平行，但文學線略滯后于科學線。可以看到，電報這一新興的媒介改變了人的思維方式，并在文學中以意識流的形態體現出來。

具體分析《喧嘩與騷動》中威廉·福克納運用的手法，將其與威廉·福克納的童年接觸一起排列時，可以發現其內在關聯。電子媒介創造了一個非理性的、無須上下文即可生存的文本世界；它消解了傳統概念文本、小說中所精心培養的延遲性滿足。如果作家從兒童時期就長期接觸具有這一特質的媒介，很容易將這一特質吸收內化并將其視為自然，威廉·福克納便自然地接受了蘊含于其中的邏輯，由此，他采用了一個能夠表達這種意味的藝術視角與手法。相較于傳統小說而言，《喧嘩與騷動》的行文沒有必然的前因后果，這部小說的語言增強了即時性和同時性，并且讓紛雜的信息顯得無法控制；在塑造人物形象上，小說四條時間線并行，展示多于思考，類似電子媒介的邏輯，不適合停留在一個主題上或是深入挖掘一個主題，而這些恰恰是屬于印刷文本的特質，可以說，威廉·福克納的這一嘗試，是在對文本自身進行一次解構。

除去電子媒介，“圖像革命”也影響了威廉·福克納的文學創作。威廉·福克納被稱為“最電影化的小說家”不無道理，他的小說戲劇性較強，并且吸納了很多圖像的展現手法。不同于語言，圖像強調一種再現，《喧嘩與騷動》中設置了很多一閃而過的瞬間畫面，一般來說，對這種瞬間畫面意義的理解也是瞬間的，但將其用于小說這一印刷文本，強化了這些畫面的象征性。這些瞬間畫面連用、剪貼，最后歸納為“蒙太奇”，《喧嘩與騷動》中描寫班吉的“蒙太奇”手法突出，作家對它的靈活運用既完成了時間線的切換，又讓它本身蘊含主題；同時多種“蒙太奇”手法并用，從一開始的圖像轉換到后來的文字切換，時間序列中的物體、事件進行大量顛倒和變化。這一說法既是對時間又是對空間的征服，與童年環繞威廉·福克納的圖像特質相同。同時，其共同點還在于引導讀者去感受，而不是去想象。由此可以得出，幼時媒介的特征深刻地影響了作家的邏輯思維，塑造了作家的敘述策略、文學風格，并成為作家心靈的羈絆。

威廉·福克納是一位生于時代與科技轉折點的現代作家，他的作品是20世紀現代美國文學的重要成果之一，與傳統作家相比，威廉·福克納具有鮮明的特點。結合其所處時代來分析，媒介不僅影響了當時童年概念的發展軌跡，還給威廉·福克納及其他作家的文學創作帶來了新的素材。文章綜合分析了童年和媒介是如何影響文學創作的，研究表明，童年影響文學創作，媒介影響童年，進而使文學創作受到了流行傳播媒介的價值判斷與邏輯思維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