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唐納德·特朗普是被一波“公眾敵視精英”的海嘯推上臺的,但他的支持者們本身就是建制派和財閥的主要成員。這些群體認為,特朗普能更好地實現他們的特定議程。其中,保守派共和黨人想要低稅收、少監管,而經濟民族主義者則期望縮小貿易逆差、重振美國制造業;言論自由絕對主義者試圖終結他們眼中的“覺醒式審查制度”,而科技右翼人士則希望自由實現自己的未來愿景。
這些群體本質上并不反對民主體制,但只要能服務于自身議程,他們似乎愿意忽略特朗普的獨斷行徑。在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內,我曾向他的一位主要經濟顧問(一位經濟民族主義者)表達過對這位總統的擔憂。但對方對我的憂慮嗤之以鼻,反駁說民主黨和行政國家才是更重大威脅。歸根結底,他感興趣的是他老板對關稅的承諾,而不是可能給民主體制帶來的任何后果。
鑒于特朗普的精英支持者們將自身狹隘議程置于民主原則之上,因此滑向專斷主義的風險應當是顯而易見的。所幸更有可能出現的是,這些相互競爭的議程將很快發生沖突,導致特朗普聯盟爆發內訌。
經濟民族主義者和科技右翼之間的沖突最為尖銳。兩個陣營都自認是反系統的,都想破壞他們眼中民主黨精英強加于他們的管理體制。但他們對美國及其未來發展方向的看法卻大相徑庭。
經濟民族主義者希望回到以美國工業輝煌為標志的、神話般的過往,而科技陣營則設想了一個由人工智能管理的烏托邦式未來。一方是民粹主義,另一方是精英主義;一方相信普通人的智慧和常識,另一方只信技術;一方希望全面停止移民,另一方則歡迎有技能的新來者。一方只關心本鄉本土,另一方本質上是全球主義者;一個想肢解硅谷,另一個卻想給它賦能;一方想要劫富濟貧,另一方卻要把好處都給富人。
民族主義—民粹主義者聲稱,他們是為那些被馬斯克所設想的技術革命所拋棄的人代言,因此他們對硅谷那些“技術封建主義者”的極端鄙視也就不足為奇了。經濟民族主義者的領軍人物史蒂夫·班農(當然他也畢業于哈佛商學院),甚至將馬斯克稱為“一個寄生蟲似的非法移民”,還警告說必須“阻止”馬斯克和他所代表的東西。不過,馬斯克目前顯然是特朗普身邊的紅人。白宮毫不管束馬斯克所謂的“政府效率部”,特朗普本人還鼓勵馬斯克要更大膽一點。
特朗普這類極具個人特質的領導人,通常會讓盟友(其實是臣子)相互對立以避免任何一方集聚過多權力。特朗普無疑覺得,自己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并利用這些沖突給自己謀利。當不同團體之間的競爭是圍繞對政府資源和權力尋租的爭奪而不是反映不同意識形態和信仰體系時,這種策略最能奏效。
鑒于特朗普政府內部的各種勢力在世界觀和政策偏好上存在巨大差異,攤牌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會發生什么呢?是會出現停擺,還是其中一個團體奪得主導地位?民主黨能否利用這一裂痕?特朗普主義會名譽掃地嗎?美國民主是會重現生機,還是更加暗淡無光?
無論結果如何,悲劇之處在于,輸家仍將是那些爭相響應特朗普反精英主義信息的低教育程度工人階級選民。特朗普聯盟中相互競爭的兩派,都沒有為這些人提供令人信服的愿景。這一點甚至適用于經濟民族主義者,盡管他們嘴上說得好聽,但卻將自身抱負構筑于不切實際的制造業就業復蘇之上。
當不同的精英在為各自版本的美國而爭斗之時,在后工業社會中創造一個中產階級經濟所需的緊迫政策議程,將一如既往地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