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說明文字是博物館提供的基于實物學習的基礎途徑,對于展覽闡釋和觀眾理解至關重要。針對當前考古的熱度以及考古特展的涌現,本文以上海博物館“實證中國——崧澤·良渚文明考古特展”為例,剖析其說明文字可取的經驗及存在的問題,并從觀眾視角提出注重話語體系轉化、創新事實敘述方式、說明文字簡繁得當三個撰寫策略,力求提高考古特展的可及度和闡釋性,使觀眾透過展覽見物、見人、見精神。
關鍵詞:博物館;考古特展;說明文字;策略
考古特展是指以某一次或某一系列考古發現和研究成果為內容開展的特別專題展覽[1],當前一系列的考古特展,許多都是新發現,展品也多為首次亮相,容易引發社會關注,有效滿足公眾的期待,揭開了考古的神秘面紗。然而不可回避的是,考古特展專業性過強,無論對策展人還是觀眾而言,在缺乏特定知識的背景下,都難以有效地呈現和理解展覽。特別是觀眾,僅憑借展板、說明牌等專業、粗略、枯燥的說明文字,難以理解展覽主題,傳播目的也就難以實現。本文以上海博物館“實證中國——崧澤·良渚文明考古特展”(以下簡稱“實證中國”特展)為例,從展覽說明文字出發,剖析其可取的經驗及存在的問題,并試圖從觀眾視角提出考古特展說明文字的撰寫策略,旨在讓觀眾既能收獲考古知識,又能真正透過展覽見物、見人、見精神。
一、展覽說明文字的重要性
博物館收藏、研究、保護、展示、闡釋人類及其環境的物質文化遺產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它包羅萬象,是人類知識的殿堂。作為公共文化服務機構,面對多元復雜的觀眾群體,博物館須提供基于實物學習的基礎途徑——說明文字,它既是基于實物獲取的知識,也是促進知識傳遞和共享的媒介。
鑒于展覽說明文字的重要性,中外學者不約而同地給予關注、研究和討論。如美國博物館聯盟舉辦十余年博物館展覽文字說明年度比賽[2],以提高展覽的可及度和闡釋性。相比國外,國內盡管較早地開展相關研究,但在實踐運用層面相對滯后。20世紀60年代,陳文彬在面向群眾的宣傳教育工作中,提出使用簡化字、生僻字注音等要求[3]。20世紀80年代,張翊華探討說明文字在陳列語言中的地位和作用,并提出從觀眾立場和心理運用說明文字的主張[4]。進入21世紀,對說明文字的研究逐漸增多,集中見于期刊和學位論文,且多為總結性的經驗陳述。例如:魏敏基于觀眾行為分析提出構建觀眾青睞的高效文字[5]、張穎基于受控實驗方法得出觀眾對博物館說明文字字體、字數和字號設置的上下限[6]、周婧景以注意力機制作為理論中介提出基于主客體因素撰寫成功說明文字的做法[7]等。2013年河南博物院承擔編制的《文物展品標牌》標準(GB/T 30234—2013)[8]正式發布,其對展品標牌的內容和形式設計進行詳細規范,但由于缺乏對行業、觀眾的深入調研,以及忽略展覽應有的個性,在實踐中未能得到有效推廣。
透過有關研究和實踐,充分彰顯了說明文字無論從內容撰寫還是形式設計都對展覽闡釋和觀眾理解至關重要。盡管說明文字只是博物館展覽要素中的一個組成,卻是關鍵環節,因此博物館展覽的說明文字應引起更多從業者的關注,不斷撰寫吸引觀眾注意、激發觀眾興趣、搭建情感連接的闡釋性說明文字。
二、“實證中國”特展說明文字分析
“實證中國”特展由上海博物館策劃主辦,是繼2022年“何以中國”文物考古大展系列開篇之作“宅茲中國——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之后的第二場文物考古大展,也是國內首次舉辦的規模最大的長江下游史前考古文明大展。該展覽匯聚全國19家博物館、考古機構珍藏的出土文物358件,三分之一以上為首次亮相的最新考古成果。該展覽從“古國”“稻作”“手工業”“玉器”四大板塊入手,融入互動投影、多媒體視頻、智慧導覽等技術,旨在引領觀眾領略長江下游中國早期區域文明發展的高度成就,深入了解中華文明特質,并對文明的定義、標準產生獨立思考。
“實證中國”特展的說明文字包括總序、序、前言、標題、標題說明、展品說明、圖版說明、多媒體文字和結語,是國內展覽常見的文字體系。
序廳部分,展覽的說明文字包括總序、序、前言、圖版說明和多媒體文字。當觀眾進入序廳,地面投影“什么是文明?判斷文明的標準是什么?五千年中華文明是歷史還是傳說?”格外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他們帶著疑問便會四處尋找答案。正前方是立面投影世界地圖及北緯30°線上亮起的四大文明古國。左側展墻上是分別由上海市文物局局長和上海博物館館長撰寫的總序和序,其中,總序是宏觀敘述,立足國家政策,引出上海博物館的“大博物館計劃”,闡明舉辦該展覽的意圖;序則是從考古專業角度對“實證中國”特展進行微觀說明,以一連串的問句引發觀眾思考,并希冀觀眾透過歷史把握規律,更好地探尋未來的道路。右側展墻上是前言,讓觀眾由全球視野轉而聚焦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時空坐標——長江下游以崧澤、良渚遺址為代表的早期文明。圖版說明位于序廳和第一單元的銜接處,是關于展品出土的遺址分布圖,有利于幫助觀眾建立長江下游早期文明的空間概念。從序廳的設計初衷看,策展團隊旨在營造思考的氛圍,讓觀眾既有感性的理解,也會產生疑問,對比四大文明古國,思考中華文明特質。然而,在狹小的空間內布置如此多的文字說明,容易引發壓迫感,忽視觀眾的體驗感,導致觀眾閱讀困難,弱化展覽的整體結構,并擠壓觀眾觀看展品的時間[9]。
展覽內容分為四個單元,均嚴謹建立在已有的考古發現、研究成果和學界主流觀點上,如第一單元一級標題崧澤文化時期稱“崧澤時代”,而良渚文化時期則稱“良渚文明”。具體而言,單元標題是對中華文明判斷標準的直接概括(古國文明、稻作文明、手工業文明、玉器文明),第一、第四單元的一級標題屬于展覽內容的抽象概括(如良渚文明、惟玉是禮、玉為神軀),第二、第三單元的一級標題屬于展覽內容的形象概括(如漁獵畜養、淬土成陶、紡布繅絲)。至于標題說明,第一單元二級標題的說明文字按照大體一致的格式撰寫,即遺址地點、面積、出土遺跡遺物、特點。其余標題的文字說明緊緊圍繞展出文物和已有研究成果,表達客觀嚴謹,并做到提綱挈領和深入淺出,有助于觀眾迅速把握要點。
在展覽的不同單元,除主要的展品說明即說明牌,其他的文字說明主要是根據需要設計的圖版(含文字說明)、多媒體文字,它們言簡意賅,一定程度上輔助文物闡釋。圖版是形象化闡釋文物的一種必要的展陳手段,但在“實證中國”特展第一單元,圖版(含文字說明)非常有限,不足以讓觀眾形象化地理解古國文明時期社會分化、階級對立等特點。此外,已有的圖版在個別場景中,文字說明略顯不充分。如在“淬土成陶”部分,圖版設計崧澤文化和良渚文化陶器紋飾的對比圖,但未標注各種紋飾名稱,不利于觀眾理解。
說明牌是展覽中最重要的文字,是觀眾獲取文物信息的重要載體,也是輔助觀眾進一步理解各級標題說明的依據。在“實證中國”特展中,展品說明牌全部沿用觀眾最常見、最熟悉卻最詬病的格式,即名稱、年代、出土地點、收藏單位。不論是主觀因素(形式設計本意、設計慣性)抑或客觀因素(空間面積狹小),按此格式對文物進行說明,僅憑如此粗略的信息,盡管有標題說明的引入,普通觀眾也難以有具象而系統的認識,既無從透過文物見證其工藝、功能、內涵揭示的文明進步,也無法了解從崧澤文化到良渚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更難以對中華文明交流融合發展有深刻的理解。以部分文物為例,如第一單元的背壺屬受山東大汶口文化影響的產物,這是體現異地文化交融的重要信息,但無文字說明。刻符陶器蓋的說明牌上描繪符號圖案,但未有任何文字解釋;第二單元的動物紋陶器無任何內涵解讀;第三單元陶器、玉器、骨器等缺乏對材料、用途、紋飾、工藝、特征等的介紹;第四單元缺乏對玉器形象、意義的解讀。值得注意的是,展覽中部分帶紋飾的陶器,在文字說明牌基礎上增加圖案展示牌,有助于觀眾更清晰地觀察圖像。而整個展覽中重要文物的說明牌上都設計有智慧導覽和二維碼標識,觀眾可租用導覽設備或使用智能手機掃描,以詳盡了解文物信息。盡管此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說明牌信息有限的缺陷,但作為面向普通觀眾的考古展,仍然缺乏對多數觀眾認知水平和參觀習慣的了解,不足以讓觀眾擺脫設備支持而獨立自主地看懂展覽。
尾廳部分,僅有“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提出文明定義和認定進入文明社會的中國方案,為世界文明起源研究作出了原創性貢獻”一句結語,搭配考古報告書籍、考古工作照片展示,對展覽主旨高度凝練,但倘若以圖版說明的形式補充文明定義、中國方案,那么觀眾聯想參觀所見,可能會有更深的感悟。
整體而言,“實證中國”特展說明文字中英文結合、文字簡練、表達通俗,一定程度上考慮觀眾的理解水平,值得多數考古特展借鑒。但是現有說明文字依然停留在提供信息的階段,缺乏在展覽主題和傳播目的框架下的適當闡釋,這是任何展覽都需要不斷改進和追求的目標。
三、考古特展說明文字撰寫策略
考古特展是考古從“小眾”走向“大眾”的媒介,是公眾考古的重要體現。作為考古研究成果的社會轉化,考古特展是公眾認識中華文明悠久歷史、感知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最直觀、最形象的載體,而展覽說明文字又是觀眾讀懂展覽最依賴、最熟悉的工具,因此撰寫闡釋性的說明文字至關重要。
1.注重話語體系轉化
考古學是對古代人類生產生活遺留下來的遺跡、遺物進行發掘、整理、研究,復原人類社會發展面貌的學科。在考古學領域內,有特定的理論、方法、技術,它們是專業而規范的,從考古發掘報告可見一斑。考古特展是基于考古發掘報告、專家學者研究,將最新的、主流的研究成果公之于眾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要將考古學的專業表述轉化為通俗表述,要把復雜的結論以簡單的話語呈現,要把理性思維轉化為感性體驗,即以觀眾喜歡的文化傳播方式作為根本落腳點,以實現展覽的教育和傳播功能。在“實證中國”特展中,說明文字既沒有出現常見的考古學文化分期、器物型式,也沒有出現大量的專有名詞,而都是觀眾可以讀懂的詞句,從而保持對觀眾的友好。這種話語體系的轉化建立在對研究成果熟練掌握的基礎上,策展人只有充分、全面地消化吸收考古成果,才有可能站在觀眾的角度撰寫平易近人的文字,這反映的既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溫度。
2.創新事實敘述方式
在考古學中,對遺址、遺跡、遺物的介紹有一套規范的體例,它們往往反映客觀事實。在考古特展中,經常離不開對遺址、遺跡、遺物的介紹,由于現實中經常照搬考古學描述,往往難以吸引觀眾。事實上,展覽是對事實進行組織、加工、生產和傳播的過程,那么就必須創新事實的敘述方式,把敘述對象回歸人、回歸歷史、回歸環境,甚至搭建起過去與現在的聯系,從事實中篩選契合展覽主題、傳播目的的內容,再加以演繹和創作,形成一種講故事、互動式文本,從而吸引觀眾,激發觀眾興趣。近年,揚州、蘇州引進的系列外展,比如“重回安第斯——印加人和帝國四方之地”“古希臘人:運動員、戰士與英雄”的說明牌為國內博物館提供有益借鑒,敘述既注重展品的視覺和具象信息,又回歸歷史情境,或關聯現實,即使是異域文化,也在無形中拉近與觀眾的距離,更有助于觀眾讀懂展覽,促進文明交流互鑒。
3.說明文字簡繁得當
展覽中,說明文字的呈現受規模、預算、設計、認知等多重因素制約,但總體上要以觀眾為中心,在突出重點、闡釋充分的基礎上,注重簡繁得當,避免觀眾產生疲勞。當前國內考古特展說明文字存在的突出問題是說明牌文字粗略,基本以名稱、時代、出土地、收藏單位等非闡釋性信息為主,根本無法實現展覽的傳播目的。在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基本陳列“古代上海”中,其說明牌設計及文字說明提供了一種美觀而實用的樣例,其說明牌位于展柜外,如一幅長軸鋪開,根據展品對應關系,逐一介紹基本信息,并闡釋功能、內涵。由于長軸式說明牌可利用面積大,一方面可根據展品重要性做區別性、充分性的闡釋,另一方面部分展品的紋飾圖案也在說明牌呈現,搭配文字說明,更加生動形象地傳播信息。此外,考古特展中經常出現許多同名器物,那么在同一主題下可采用組說明牌形式,避免闡釋性內容重復介紹。以蘇州博物館西館“古希臘人:運動員、戰士與英雄”展覽為例,不同質地的羊拐骨、首飾均有對應的說明牌,但闡釋性信息都布置在組說明牌上。這種簡繁得當的形式幫助觀眾聚焦重點、減輕疲勞,從整體上看懂展覽。
四、結語
盡管我國博物館展覽說明文字依舊停留在缺乏闡釋的階段,但隨著問題的凸顯、學者的關注及改變的發生,博物館展覽說明文字會逐漸改觀,既敞開展品的“心扉”,也打開觀眾的心扉,實現觀眾與展品的順暢溝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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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賀傳凱(1990—),男,漢族,河南鞏義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博物館公共文化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