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模：江南財經戰線的“紅管家”

李建模，是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蘇南地區涌現出的杰出財經干部，被譽為“財經戰線紅管家”，2009年被評為“5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江蘇英雄模范人物”。他也是京劇《沙家浜》中領導新四軍傷病員的指導員郭建光的原型之一。“郭建光”便是在新四軍戰士郭曦晨、李建模、夏光三人名字中各取一字而來。李建模自幼窮且益堅，關心國家前途，是民族危機之下投身救亡運動的進步青年的縮影。他選擇共產主義信仰后，又在艱苦抗日的環境中迅速成長為革命的中堅力量，為蘇南地區敵后抗戰作出了重要貢獻。1945年抗日戰爭取得勝利之際，他卻遭遇沉船事故，不幸遇難。斯人已逝，精神長存，謹以此文紀念他波瀾壯闊的革命人生。

志在救國，投身革命

李建模，名鴻生，字屺椿，1907年2月出生于常熟縣梅李鎮的一個工人家庭，出生后6個月其父病故，依靠母親紡織度日。14歲經人介紹，成為鎮上陸同福土布行的一名學徒。李建模辦事負責穩重，待人熱情誠懇，聲譽甚好，逐漸受到重用。1928年前往上海，并在1931年升任布行駐滬經理。

李建模雖然通過自身努力取得了不錯的經濟地位，但并沒有安于現狀、貪圖享受。他好學進取，利用業余時間進入立信會計學校學習。該校由“中國現代會計之父”潘序倫創辦，在補習夜校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學生多為工商企業的基層小職員和練習生，或苦無一技之長，失學、失業為找出路來校學習的青年”。據潘序倫回憶，這些青年對社會現狀不滿，富有革命心和進取心，愛國熱情十分高漲，其中李建模給他留下很深印象。

身處底層的李建模，目睹社會種種不公，加之職員經歷，使其逐漸產生朦朧的階級意識。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次年一·二八事變爆發，身在上海的李建模直面國家危難，民族意識亦得到激發。南京國民政府對日政策的軟弱，更讓他對國民黨不抱希望。李建模內心苦悶，反復思考“中國何去何從？社會何去何從？”的問題。他開始閱讀鄒韜奮、杜重遠等主編的《生活》《新生》等進步書刊，聽艾思奇、李公樸等進步人士的演講，思想漸趨革命。

1932年，替布行收賬的李建模來到浙贛閩三省交界的浦城蘇區，看到了中國共產黨治理下社會的真實面貌，大受震撼。回滬后，他向友人談起蘇區見聞：“有人說共產黨要殺人，但殺的都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等害民、害國的害蟲。那里的人民真是翻身解放，當家做主了。我在蘇區看到了中國的希望，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可以說，那時的李建模便已經堅定了對馬列主義的信仰。

李建模富有人格魅力，在青年群體中素有威望。據友人回憶，他“講起話來，娓娓動聽，不由你不信服”。他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團結進步青年，志在變革社會。1931年他便與顧準等人創立了以“敦睦友誼，切磋學術”為宗旨的立信同學會，并被推選為負責人主持會務。隨后，李建模帶領同學會舉辦各種講座，邀請進步人士作時事、經濟、哲學的專題演講，參加支援抗日的募捐等。在“確定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唯一的前途和希望”后，李建模于1934年初在立信同學會的基礎上組建了馬列主義學習小組“進社”，并在梅李吸收了薛惠民、陳剛等人，成立“進社常熟分社”。

“進社”初期是“一些決心遵照中國共產黨指引的方向從事革命運動的青年人，在沒有找到黨組織的情況下，自動組織起來的一個革命團體”，活動只限于每周一次的座談學習。李建模經常在會上繪聲繪色地分享蘇區見聞，傳閱以“佛學研究”一類封面偽裝的革命書籍。活動持續約3個月后，李建模等社員不再滿足空談，認為“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開始主動尋找黨組織。通過多方聯絡，“進社”先后接受了黨的外圍組織“遠東反帝同盟”和“中國民族武裝自衛委員會”（簡稱“武衛會”）的領導，開始積極進行地下革命活動，舉行抵制日貨運動、散發抗日救國傳單、書寫張貼反對國民黨的標語等。同時，李建模還與常熟的仁人志士保持密切聯系，例如，1934年，他大力支持梅李進步青年組建藝絲社，出版《藝絲》周刊。此刊物“想在沉寂中喊出一些聲音”，針砭時弊，為民吶喊，深受讀者喜愛，有力傳播了左翼文化思想。

由于李建模“對黨對革命的忠誠和積極”，他在1934年便被“武衛會”黨團吸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逐步成長為“武衛會”總會秘書長，領導抗日救亡活動。但國民黨當局推行“攘外必先安內”政策，上海、常熟等地的“武衛會”組織屢遭破壞。1936年7月，李建模遭叛徒出賣，在蘇州被捕。他在獄中飽受酷刑，卻堅貞不屈，始終沒有泄露黨的秘密。8月28日，國民黨當局捏造了以共產黨員王順芝（李建模化名）為代表的438人自首的反共啟事。李建模得知后極其憤慨，絕食以示抗議。他的妻子探監時送了些營養品，李建模均分給了獄友。他還對妻子說：“天冷了，難友們沒有寒衣，你多送些衛生衫來。”可見李建模關心同志的高尚品德。

武裝抗日，建設地方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國共再度合作，國民黨被迫釋放政治犯。8月，李建模出獄回鄉，又在上海重新與江蘇省委接上關系，并參與梅李等地的“抗敵后援會”活動。11月13日，日軍在常熟沿江口岸登陸，燒殺搶掠。家國淪喪之際，目睹鄉親們慘遭敵人蹂躪，李建模內心十分痛苦。他暗自發誓，不除日寇，枉為中華兒女，決心組織敵后抗日武裝。

1938年2月，李建模在上海匯報工作時，黨組織派楊浩廬與他到常熟，著手準備武裝斗爭。5月，中共江蘇省委為開辟蘇南東路地區的工作，成立京滬線工委，李建模為委員。同月，為推進蘇常太地區建黨建軍工作，中共常熟縣委重建，李建模任書記。在此前后，李建模在梅李鎮上開了一家雜貨鋪，以做生意跑單幫為掩護，往返于上海和常熟之間，一方面負責與黨組織保持聯系，另一方面則盡力籌措抗日經費和武器。為組建武裝力量，李建模等人加緊團結地方上層人士，最終以任天石的部隊為基礎，吸收了一部分農民、店員，歷經一個月的訓練，于7月成立了常熟人民抗日自衛隊（簡稱“民抗”），揭開了共產黨領導常熟人民武裝抗日的序幕。

1939年5月，江南抗日義勇軍（簡稱“江抗”）東進，與“民抗”會合。李建模和“江抗”領導保持密切聯系，協助部隊做好敵工與后勤工作，配合開辟了蘇常游擊區。9月，“民抗”主力隨“江抗”西撤，李建模與“民抗”部分領導遵從上級指示，“重新組織武裝，堅持原地斗爭”。面對敵我力量對比懸殊、斗爭形勢復雜惡劣，他們一致認為“這是黨交代的任務，再艱苦也得干”。李建模等留守同志堅持斗爭，配合“江抗”留在地方養傷的同志，組建了新“江抗”。李建模心思細膩，非常關心部隊的情況，稱得上是無微不至，如動員擴軍，看護傷病員，安排行軍作戰的運輸工具，準備逢年過節的定期慰勞和不定期慰勞的毛巾、鞋子等。由于常熟群眾喜吃湯團，他也會特意準備湯團慰勞部隊，甚至連煮湯團的柴草都提前備好。李建模細致周到的后勤保障，加深了士兵對黨的感情，保證了部隊的戰斗力，為保衛抗日游擊區作出了貢獻。

領導敵后武裝斗爭之余，李建模也不忘建設家鄉，鼓勵地方生產，力促經濟恢復。面對日軍過境后企業損失慘重、百業蕭條的情況，他努力協調勞資雙方利益，支持工廠復工。李建模還找工商業人士促膝懇談，鼓勵他們恢復生產。他在和競豐新布廠資方毛柏生交談時苦口婆心地說：“共產黨支持工商界的愛國行動。你不要怕，有困難我們在經濟上可以給予援助，工廠生產恢復了，工人可以有飯吃，對人民有好處。對人民有利的事，我們就要不怕困難，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李建模的肺腑之言，令毛柏生深受感動，回去后立即籌措資金，與地方經委會合資，建立了常熟縣第一個公私合營的布廠——同禾布廠。布廠1940年正式投產，年產色織棉布1.6萬匹。后來，布廠還為新四軍6師供應軍裝，突擊4個月便完成任務。李建模促成同禾布廠，在黨與黨外人士之間樹起了合作的模范，提振了工商業人士投資辦廠的信心。

由于工作需要，李建模身兼數職，負責常熟地方建黨、擴軍、財經、統戰、民運教育等工作，可謂是殫精竭慮。面對繁重瑣碎的工作，他毫無怨言，毫不退縮。戰友們不禁贊嘆：“李建模簡直是鐵打的漢，怎么累也不垮！”這種精神也鼓舞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與其共事過的陳剛不禁感慨：“同建模見面之后就會使我增強克服艱難的勇氣和信心！”

急黨所急，專事財經

1940年，新四軍東路軍政委員會成立，李建模任主任。除繼續參與地方黨務和政權建設的領導工作外，李建模把主要精力放在財經工作上。他憑借其早期習得的財會知識，與地方實際相結合，膽大心細，逐漸掌握了一套經濟工作的規律和辦法。譚震林高度評價道：“建模的工作扎扎實實、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組織觀念很強，對東路部隊的供給是有貢獻的。”

李建模的“轉型”始于1939年。這年5月，“江抗”揮師東進后與“民抗”會師，部隊人數迅速擴大，軍政開支日益增長，早期以“勸募”為主的經濟政策亟須改變。在此背景下，常熟縣財政經濟委員會應運而生，于8月正式成立，統一管理財經工作，由李建模擔任主任。東路軍政委員會成立后，面對捉襟見肘的經費，李建模絞盡腦汁。在田賦方面，李建模大力推行減租減息政策。他召集地方上有些威望的富裕戶和保長開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誠摯動員這些地方上層人士發揮帶頭和協助作用。由于統戰工作開展得好，助征人士回鄉后積極進行田畝的自報登記，使得征收田賦異常順利。在稅收方面，李建模精心布局，分設徐市、吳市、梅李等稅區，結合實際制訂稅率。如奢侈消費品設高稅率，日用必需品設低稅率，糧食等特種商品則禁止出口，進口免稅等。他還規定征稅后對商人發放稅單，經過其它控制區不再重征。這一舉措得到了商人們的歡迎。通過李建模等財經干部的不懈努力，蘇常太游擊根據地的財政不僅實現自給，還多次撥出巨款支援中共江蘇省委與蘇北抗日根據地。

1941年初，由于李建模在財經領域的杰出表現，黨組織決定由李建模專職從事財經工作，任江南財經處處長、新四軍第6師供給部部長，統籌蘇南地區軍隊和地方的財經供應。下半年，日偽對蘇常太地區進行“清鄉”，李建模隨第6師撤到蘇中地區。新開辟的根據地尚不安定，而江南地區河網密布，他便把供給部設在一條小船上，吃飯睡覺都在船上解決。他將生產部門分散在各村莊中，平日就乘著小船四處巡查工作。他囑托各生產小組一定要保持警惕，一旦發現敵情立即停止生產，就地掩藏生產機器。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李建模細致耐心地指導軍需供應工作，充分保障了軍隊的柴草、軍需、被服。戰士們對此非常滿意：“毛巾廠、線襪廠織出來的毛巾、襪子（均是棉花本色的）質量又好又耐用，大家都很喜歡。”

1942年四五月間，李建模調往西路茅山根據地工作。日軍為了實現“以戰養戰”的侵略目的，對富庶的蘇南大肆掠奪，推行偽幣套購經濟資源，擾亂金融市場。對此，李建模創新性地使用新的貨幣政策，辦起了黨在蘇南地區的第一家銀行——惠農銀行，由其兼任行長。為了取信于民，銀行在成立大會上展示了許多金條、銀圓和珠寶首飾，以示資金雄厚。李建模采取大量措施，鼓勵民眾使用銀行自行設計與印刷的惠農幣，與偽幣抗衡，限制其流入根據地，并降低了國民黨法幣大幅貶值帶來的惡性影響，維護了根據地人民的經濟利益。由于日偽的“清鄉”和國民黨的封鎖，根據地面臨嚴重的經濟困難，李建模不得不千方百計開拓稅源。對外，他增強財經處短槍班力量，組建護糧隊，有時甚至不顧危險，秘密潛入敵占區收稅。對內，他貫徹統一戰線，做好上層工作，按照“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的原則進行動員。在反“清鄉”勝利后，他放手發動群眾，并鼓勵部隊開展大生產運動，以緩解根據地的經濟困難，有力促進了根據地建設，為蘇南地區抗戰提供了物質保障。

李建模負責財經工作以來，始終堅持財政收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譬如提出了“我們應以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幫助農民增加生產，然后以百分之十的精力，從農民那里取得稅收”的觀點，反映出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

他言傳身教，培養了一支艱苦奮斗的財經干部隊伍，也為后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他節儉樸素，提倡一張紙用兩面，一個信封用四次，杜絕浪費行為。他廉潔奉公，盡管“腰纏萬貫”卻不動絲毫，一日三餐都和同志們一起吃大鍋菜，從不用公款招待客人，僅用自己微薄的津貼買幾個雞蛋，就算是“大餐”了。他大公無私，為籌措經費毀家紓難，甚至將母親紡織紗布的多年積蓄、妻子的金銀首飾和變賣兩間房子的錢款，全部捐作革命經費。他勤奮好學，即便公務繁忙，也總在行軍空隙認真讀書，還不厭其煩地對機關干部進行政治教育和專業知識培訓。李建模為財經干部樹立了榜樣，他的同事終身難忘其教誨：“我們當年一起在江南財經處工作的同志們，至今所以依舊能夠保持著當年的優良傳統和儉樸的作風，和建模同志生前對我們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后，新四軍江南部隊根據國共兩黨簽署的《雙十協定》渡江北撤。李建模本應與蘇皖區黨委機關一同行動，但他不顧個人安危，執意留下善后。他領導收回了江南銀行向民眾發行的貨幣，并將征收的公糧售出，以便換成金銀帶走。10月15日，在做好一切之后他登上渡輪“中安號”，不料竟發生沉船事故，李建模在內的800多名將士遇難。“財經擘劃費躊躇，糧草常空嘆拮據。正待功成歡慶日，長江惡浪竟捐軀。”戰友們以詩句寄托哀思，表達了對這位“財經戰線紅管家”的無限緬懷。

（作者系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李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