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融犯罪特別是非法集資類犯罪高發,給金融安全和社會穩定帶來重大風險,追贓挽損是司法機關辦理該類案件的重點和難點。但目前非法集資案件的追贓挽損工作普遍面臨著贓物界定不清、追贓挽損措施滯后、手段單一等實踐困境。要進一步總結司法實踐樣本,從前置風險防控時機、豐富追贓手段、拓寬追贓范圍等維度優化追贓挽損工作機制,進一步保護集資參與人合法權益,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和次生社會風險。
關鍵詞:涉眾型 非法集資 追贓挽損 金融風險
金融犯罪尤其是非法集資類犯罪持續多發,易引發金融風險和社會不穩定。最高檢檢察改革工作提出,要完善服務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工作機制,協同健全涉眾型金融犯罪案件追贓挽損機制。司法實踐中,非法集資案件的追贓挽損率普遍較低,以浙江省金華市為例,近三年以來該市辦理的312件非法集資案件中,平均追贓挽損率不足10%。深化追贓挽損工作困境及對策研究,提升追贓挽損質效,是檢察機關亟需破解的難題。本文以金華市婺城區院辦理的某珠寶公司非法集資案的追贓挽損工作為實踐樣本,探尋破解難題之道,以期對優化涉眾型金融犯罪案件追贓挽損機制提供借鑒。
一、涉眾型金融犯罪案件追贓挽損的現實困境
(一)追贓挽損范圍局限,贓物界定有待明確
準確界定“贓”的范圍是追贓挽損工作的前提,在非法集資案件中,“贓款贓物”主要是指集資行為人直接或間接通過集資手段獲取的財產和經濟利益。[1]
涉案財物一般包括以下幾類:非法集資人及其關聯企業名下資產及支付賬戶內的資金、非法集資人使用集資資金投資的項目及產生的投資收益、非法集資犯罪團伙成員的工資收益、提前離場的集資參與人超出本金部分的獲利等。上述幾類財物是否均應納入追繳的范圍在理論上存在一定爭議,司法實踐也未達成一致。如,對于通過集資手段獲取的資金進行投資產生的收益,是否應當作為我國《刑法》第64條“一切違法所得”以及2021年最高法《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43條“被告人將依法應當追繳的涉案財物用于投資或者置業”產生的收益進而被追繳,仍然存在“合法財產說”與“違法所得說”的重大理論爭議。又如,關于提前離場的集資參與人超出本金部分的獲利是否應被追繳,部分地區已形成司法共識[2],但包括《防范和處置非法集資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在內的全國層面的法律法規仍僅有“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從非法集資中獲取經濟利益”等宣示性意義的規定,未對該問題予以明確回應。并且該部分資金的追繳普遍面臨著金額難確定、群體性對抗等多方面的實施阻力,實踐中鮮有可供推廣的成功案例。因部分涉案財物的性質界定不明、追繳實操難度大等原因,非法集資案件可供追回的財物范圍存在一定局限性。
(二)追贓挽損措施滯后,可供追回的資金有限
根據《條例》,除司法機關外,市場監督管理部門、中國人民銀行、金融辦等機構均應按照職責分工,負責本行業、領域非法集資的防范和配合處置工作,但在多頭管理體制下出現職責職能劃分不清、監管監控流于形式等漏洞,一些在早期就有明顯反常跡象的非法集資活動,由于沒有及時跟進監管、聯動監管而導致其滾雪球式發展。實踐中,大部分非法集資案件案發于集資參與人主動報案,鮮有職能部門主動移送案件線索的情況。而非法集資人常會通過設立公司、廣告宣傳等方式來隱蔽行為的非法性;同時,在非法集資犯罪初期,非法集資人從中吸收大量資金,集資參與人從中汲取高額回報,非法集資人與集資參與人之間形成了看似和諧的合作共同體,待集資參與人“醒悟”報案時,通常已是非法集資行為面臨崩盤的晚期,集資資金已被非法集資人隱匿或用于投資、揮霍,可供追繳的資金已然寥寥。此外,在資金鏈斷裂暴雷后案發的非法集資案件中,因投資資金已長期、大面積得不到兌付,投資人對損失已有一定的心理建設,對辦案機關的追贓挽損工作不會抱很高預期,而辦案機關主動打擊的集資公司往往從表面上看資金鏈尚未斷裂,到期的本金利息均能正常兌付,若辦案機關未能為集資參與人追回全部損失或者絕大部分損失,集資參與人很可能將矛頭直接指向辦案機關甚至黨委政府。因此,在巨大的辦案壓力和維穩壓力之下,辦案機關主動打擊非法集資行為的積極性不高。因此,非法集資案件的追贓挽損往往滯后于資金鏈斷裂,工作開展的條件“先天不足”。
(三)追贓挽損手段單一,高司法成本之下收效不佳
查明資金去向是追贓挽損的基礎,常規的查證手段包括訊問犯罪嫌疑人、查詢資產狀況、委托第三方機構審計資金等。但非法集資案件的涉案資金規模龐大,依靠人力進行計算分析的難度極大,以金華市婺城區為例,近三年以來共辦理的非法集資案件的涉案金額累計超過200億元,單案最高涉案金額達29億元,千萬級別的案件更是占到近半數。非法集資人為隱匿資產,還會使用多個支付賬戶、運用多種支付手段來洗白資金,增加贓款的查證難度。除賬戶資金外,投資項目、購置房產車輛、藏匿現金也是常用的掩飾手段。基于上述情況,司法機關需要支付高昂費用委托第三方機構對涉案資金進行穿透式審計。根據筆者的辦案經驗,審計機構秉持嚴謹、客觀的原則對犯罪金額的計算較為準確,但由于資金走向繁雜無法溯源、偵查思路不明等原因,對于資金去向的分析仍顯不足,多數案件未能給司法機關提供明確的追贓方向。因投資項目多分散于全國各地甚至國外,司法機關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異地偵查,且由于異地協查管轄交叉、投資項目刑民交織、盲目投資殘值有限等原因,追贓挽損的效果往往有限。此外,非法集資人購置的房產車輛多登記于第三人名下,現金藏匿點也具有較高的隱蔽性,需要辦案人員對非法集資人進行長時間、高強度的口供突破,而非法集資案件的犯罪分子多具有高智商、反偵查能力強的特點[3],若缺乏專業、科學的訊問技巧,審訊結果很可能不盡人意。因此,傳統、單一的追贓手段之下,高昂的司法成本與追贓實效明顯不成比例,造成司法機關疲于追贓、集資參與人對追贓效果不滿的惡性循環。
二、破解非法集資案件追贓挽損困境的司法實踐
[基本案情]2015年5-7月,葉某某籌備并注冊成立某珠寶有限公司,聘任陳某某擔任總經理,公司先后招募行政人員、業務團隊及業務員90余人。2015年5月以來,葉某某、陳某某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律規定,以某珠寶公司名義銷售藍寶石或以藍寶石作抵押為幌子,通過組織分發傳單、召開推介會、口口相傳等方式向社會公開虛假或夸大宣傳藍寶石等投資項目及效益,以承諾在一定期限內支付高息、紅包優惠等高額回報為誘餌,以借款或銷售股權為名向12700余名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所吸收資金主要用于支付集資參與人本金及高額回報、歸還個人借款、支付員工薪酬及公司開支、個人揮霍等,所投資項目資金與籌集資金規模明顯不成比例。經審計,該公司非法集資金額共計人民幣2301886004.5元,集資詐騙金額共計人民幣872864313.5元。
該案涉案金額達23億余元、集資參與人超過1萬人,為此,自立案偵查后,司法機關始終堅持辦理案件與追贓挽損并重,全方位開展追贓挽損工作,取得明顯成效。
(一)加強風險防控提前跟進,前置追贓挽損時間節點
公安機關在日常工作中發現本案線索,當時該珠寶公司從表面上看資金鏈尚未斷裂,到期的本金利息均能正常兌付,公安機關尚未接到集資參與人報案。通過對公司進出資金賬戶進行分析,未發現較大屯金賬戶,結合主犯葉某某、陳某某的手機話單、活動軌跡,判斷公司應存在現金藏匿點。經檢察機關提前介入會商,偵查機關不間斷蹲點守候,選擇最佳出擊節點,最終在某月子會所當場查獲該公司藏匿的現金贓款2158萬元。
(二)強化偵查監督協作,提前介入引導多手段進行追贓
案發后,檢察機關第一時間抽派精干力量成立專案組,通過偵查監督協作辦公室提前介入偵查,專案組實時跟進案件辦理,圍繞案件定性、追贓挽損等問題,就偵查手段、訊問方式、查封扣押涉案財物等提出明確建議。
一是充分運用技術手段輔助偵查。通過對主犯持有的手機進行電子勘驗,發現一號主犯的妻子崔某某與其閨蜜韓某某的微信聊天記錄中刪除過一張圖片,而崔某某對此供述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偵查機關立即通過網監技術手段對該刪除的圖片信息予以恢復,發現是一張堆放多個紙箱的照片,該紙箱與公安機關在某月子會所查貨的藏匿現金的紙箱極為相似,審查民警以此為切入口,成功突破崔某某口供,在異地成功抓獲正在轉移贓款的韓某某夫婦,在其住處、轉移車輛后備箱內當場繳獲贓款現金2267萬元。
二是注重資金研判,查明贓款流向。經過對主犯及關系人的516個銀行賬戶及微信支付寶賬戶、50余萬條銀行賬戶交易流水、微信支付寶交易明細數據進行分析研判,層層追蹤涉案資金去向及用途,結合審訊攻堅,查明主犯葉某某、陳某某將贓款贈予情人、風水師,轉移贓款至密切關系人賬戶、購置奢侈品的犯罪事實,后立即從相關關系人處扣押凍結銀行賬戶、支付寶賬戶及微信賬戶贓款2499.4萬元,并扣押保時捷轎車1輛、哈雷摩托車1輛及名表、手鐲、項鏈等奢侈品12件。
三是科學運用審訊技巧,深入挖掘口供價值。特邀審訊專家精心指導,成立審訊攻堅小組連續數月對主犯開展駐所特審。最終,獲取到主犯葉某某通過開立英國渣打銀行賬戶,逐步往境外轉移涉案贓款的犯罪事實,并已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購置了一套房產,取得土耳其國籍,為下步卷款潛逃做足準備。嫌疑人周某某承認其已將2000多萬贓款轉移,偵查機關根據周某某的供述凍結賬戶贓款3269.75萬元,當場繳獲贓款現金1209.85萬元,查封扣押市場估值達2000余萬元的9套房產、5輛高檔轎車及理財產品。
(三)深入研判涉案財物走向,深挖追贓線索
經調查,葉某某對投資項目管理混亂,并非以盈利為目的正常實業投資,而是為向投資人展示雄厚實力誘騙投資人的犯罪道具。偵查機關赴多地對投資項目開展實地調查,全流程追蹤贓款流向。查明某牛羊項目還處于洽談階段,在沒有任何書面合作協議的情況下該珠寶公司就交納了2000萬元項目保證金,保證金轉入合作公司賬戶后當天即被分散轉移,經偵查機關緊急止損、全力追繳,2000萬元保證金已全額追回。另針對部分項目中存在易貶損資產處置的情況,立即委托第三方公司參與處置,已對項目中的生物倉、艾灸儀及涉案車輛等易貶損資產予以先期處置,拍賣所得款280.6萬元。
(四)精準落實寬嚴相濟,分類處理促進退贓
涉案珠寶公司系在本地扎根多年的企業,公司組織機構完整,涉案人數眾多,為做到不枉不縱,檢察機關依法對犯罪組織進行全鏈條打擊,審查起訴被告人93人(主犯2人、主犯關系人6人、講師2人、財務行政人員14人、在職業務員50人、離職業務員17人,職業團隊2人),涉及集資詐騙罪、洗錢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等罪名。辦案過程中對每個被告人的退贓退賠情況進行核實,在訊問時深挖線索,通過訊問得知業務員方某某名下有一套房產尚未查封,立即與公安對接進行查封,在退查階段,新增查封葉某某妻子名下房產一套。同時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將涉案人員進行分層處理,對于一般業務員或其他人員,給予退贓情節最高40%的量刑從輕幅度,在量刑方案的激勵下,該案涉案人員的退贓款達3000余萬元,取得了良好成效。
三、涉眾型金融犯罪追贓挽損機制的完善之策
(一)變被動打擊為主動防控,準確把握追贓挽損時機條件
辦案實踐中不乏有追贓挽損率為零的案件,該類案件幾乎均案發于集資資金鏈斷裂以后,而追贓挽損效果較好的案件多存在作案持續時間短或案發于集資參與人報案之前的共性,整體資金流失率不高。結合某珠寶公司非法集資案的辦案實踐,把握打擊非法集資、開展追贓挽損的時間節點對于提高追贓挽損率具有重要作用。
1.加強行業監管協同,健全監測預警機制。目前涉稅型犯罪案件的重要來源之一就是稅務部門在開展稅務稽查工作期間所發現的犯罪事實。這種行政審查前置的辦案模式,對于非法集資犯罪案件亦有很強的借鑒意義。[4]通過有效的行業監管,有望在第一時間對非法集資行為進行預防打擊。除司法機關以外,非法集資行為牽涉到市場監督管理部門、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部門、電信主管部門、金融監管部門等多個行業主管部門,應建立跨部門、跨地區信息共享和協作機制,形成工作合力。如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可通過設置法定代表人、投資人失信信息提示、一人多戶、一址多照異常登記提醒等方式,在設立登記階段過濾不良市場主體,同時,定期組織開展不良經營主體清理專項行動,對于經營異常的市場主體及時根據相關規定啟動吊銷程序。金融機構可根據非法集資資金賬戶現金交易頻繁、同一主體名下不同賬戶之間存在頻繁交易往來、為兌付集資利息在固定周期內向多個他人賬戶小額匯款等交易特點,對可疑賬戶進行監測。行業監管部門分析識別出疑似非法集資行為后,應及時將相關情況報告給當地金融工作辦公室,由金融辦會同司法機關進一步分析研判。
2.重塑司法辦案理念,前置風險防控節點。在資金鏈未斷鏈時主動打擊,雖會在近期造成較大的維穩壓力,但從長遠分析,非法集資人為吸納資金,長期給予投資人高額的利息回報,如金華市婺城區辦理的非法集資案件中利息回報普遍在年利率24%左右,加之員工工資、維系客戶等成本,集資模式明顯是不可持續的,資金鏈斷裂“暴雷”遲早會發生。在被動打擊的情況下,何時“暴雷”也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突如其來的集體維權事件會帶來更大的維穩壓力,且在追贓挽損效果不佳的情況下,信訪風險將會長時間存在。因此,辦案機關應轉變被動應對非法集資案件的消極觀念,摒棄抵觸心理,主動對非法集資線索進行分析研判,提前制定維穩預案,有序應對集資參與人訴求。一方面,可優化權利保障制度,指導集資參與人推選代表人,由代表人向辦案機關了解案情、反映訴求,辦案機關定期主動向代表人傳達案件訴訟節點、追贓挽損情況等信息,提升集資參與人的司法獲得感。[5]另一方面,辦案機關應發動街道社區網格員等基層自治力量,針對個別情緒激動、溝通不暢的集資參與人,適時配置人民調解員等專業人員共同參與信訪矛盾化解工作。
3.加強前期研判摸排,把握主動打擊的最佳時機。司法機關刑事介入非法集資案件的時間節點、具體方式對于后續追贓挽損工作的開展至為重要,宜在基本掌握非法集資犯罪團伙組織框架、資金進出脈絡的前提下適時介入,否則很有可能會打草驚蛇,給非法集資人留下轉移資產的可乘之機。首先,可由基層派出所先行對集資團伙進行秘密偵查,掌握集資的行為模式。其次,應對集資資金進行初步分析,一方面,可會同金融機構對涉案非法集資賬戶進行實時監測,以防出現資金的大批量轉出或取現;另一方面,根據婺城區院的辦案實踐,中老年人是非法集資案件中的投資主力,在參與投資過程中往往主動要求通過現金完成交易,而非法集資人為了掩飾、隱瞞資金去向也有現金結算的需求,現金流自然成為該類案件中的主要資金流向形式,因此多數非法集資人會設置現金藏匿點,但在案件抓捕收網后,現金贓款往往已經被同伙轉移。基于此,有必要在開展抓捕行動前期先行對非法集資人的行動軌跡、通話記錄等信息進行分析,從中發現現金藏匿線索,為后續追贓挽損工作奠定基礎。
(二)構筑司法合力,多措并舉形成追贓閉環
司法機關應建立系統性、有分工、聚合力的非法集資風險防控體系。訴前強化宣傳教育,普及金融知識,加強公眾對非法集資和追贓挽損工作的認識,引導廣大市民自覺抵制非法集資,從案件源頭出發有效遏制非法集資行為。刑事訴訟環節貫徹全流程追贓挽損相關工作要求,齊抓共管確保追贓工作依法、高效開展。
1.全方位科學偵查,多手段深度追贓。互聯網經濟時代,電子證據的地位日益凸顯,非法集資人在長期的犯罪過程中也勢必會在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中留下行為痕跡,電子勘驗信息可給偵查工作帶來新的思路,同時也具有易滅失、易被篡改的風險。因此,司法機關應注重及時固定電子證據,并借助大數據分析、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對證據進行高效分析。一方面應注意提取記載集資資金進出的財務賬本,便于后續的金額審計,另一方面要注意審查非法集資人及相關人員的聊天記錄、通話記錄等信息,獲取贓款轉移線索。將案件移送會計師事務所開展審計后,公、檢機關應向事務所明確審計標準、實時跟蹤審計進度,并指派具有豐富辦案經驗的司法工作人員指導事務所就資金流向進行穿透分析,避免因審、查銜接不當導致追贓疏漏。同時,在司法機關內部建立健全非法集資案件的資金流向追蹤機制,對非法集資案件中涉及的違法資金進行深入調查和溯源分析,為后續追贓工作提供依據。針對非法集資案件可能涉及跨境行為的特點,可與其他國家和地區開展情報交流、案件協助等合作,共同打擊跨國非法集資活動,追回轉移境外的資產。此外,非法集資人的供述往往系打開追贓挽損閥門的鑰匙,除電子證據外,司法機關也應重視對口供的突破,尤其要加強對主犯及關系人、財務人員的重點審訊,可通過審訊專家指導、科技測謊等手段,結合電子勘驗、賬戶流水等客觀證據,適時釋法說理,進行審訊攻堅,促使非法集資人主動交代資金去向。為提高追贓挽損工作的質量,司法機關在日常工作中應注重加強專業人員培訓,提升司法工作人員的專業水平和技術能力。
2.明確資產處置界限,最大程度拓寬追贓范圍。因非法集資案件的涉案資產處置范圍存在一定爭議,為避免侵害第三人合法財產權益或不當限縮追贓范圍,一方面應加強對非法集資追贓挽損工作法律法規的完善和落實,建立統一的追贓挽損標準和程序,另一方面針對目前存在爭議的部分,司法機關應及時就每案可供處置的贓款贓物達成共識,推進案件全面、靶向追贓。
一是關于非法集資人通過集資手段獲取的資金進行投資產生的收益。筆者認為,以《條例》等法律法規已明確清退資金來源包括非法集資資金的收益或者轉換的其他資產及其收益為前提,可將該部分資金納入處置范圍,但在理論界存在爭議的情況下,司法機關可參考莊緒龍教授提出的“法益恢復”立場,以實現被集資人民事權益最大化為標準確定追贓挽損方案。[6]司法機關在查明集資資金投資去向后,可委托第三方機構對投資項目的權屬、經營狀況進行調查核實。針對非法集資人盲目投資、虧損嚴重的項目,應及時追回剩余資金,并由司法機關依法將殘余財物進行處置或變現,所得資金扣除投資項目中應支付給善意第三人的相關補償費用后,依法返還給集資參與人。針對確有投資收益且仍在正常經營的項目,不宜盲目關停,可由第三方機構對投資項目代為管理,所得收益優先支付日常經營開支后按比例返還給集資參與人。
二是關于集資參與人超出本金部分的獲利。實務界雖有一定程度的共識,但基于理論界對于該部分金額的性質仍有爭議,且法律規定尚未明確、追繳難度極大等原因,司法機關有必要因案指定具體處置方案。對于集資賬本缺失的案件,由于前期離場的集資參與人往往不會主動報案,司法機關很難全部掌握該部分集資參與人的身份信息及投資收益情況,司法機關應及時就該信息向在案遭受損失的集資參與人進行釋明。對于集資賬本完整的案件,司法機關應將該部分金額納入審計范圍,并就是否追繳、追繳可行性、操作方案進行論證分析。若決定不予追繳應做好釋法說理、矛盾化解工作;若決定追繳可考慮通過社區、商場、互聯網等渠道發布公告,督促從中獲益的集資參與人盡快向司法機關核對確認金額并依法退出獲益,集資參與人予以確認金額但未主動退出,或經異議期限后未進行確認但金額計算確有充分依據的,法院應在刑事判決書中一并明確對該部分金額予以追繳。
3.因人施策分類處理,全流程貫徹追贓挽損。檢察機關可每案提前介入,必要時抽派精干力量成立專案組,通過偵查監督協作辦公室引導偵查,實時跟進案件辦理,對案件定性、刑事打擊范圍、偵查方式等提出明確建議,著重引導公安機關全力追贓挽損。因案制定批準逮捕標準,引導公安機關根據犯罪情節輕重、違法所得金額以及認罪悔罪、退贓表現,進行分類處理,靈活應用強制措施手段,敦促犯罪嫌疑人全力退贓退賠,如對于犯罪團伙核心成員、業務骨干可以逮捕為原則,對于普通業務員及行政人員,評估社會危險性后,若達到一定的退贓比例可適用取保候審等非羈押措施。
非法集資案件多已形成穩定的犯罪組織,且組織成員分工明確,對于犯罪均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為做到不枉不縱,有必要犯罪組織進行全鏈條、全罪名打擊。檢察機關在審查案件中應注意發現洗錢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等犯罪線索,因案開展立案監督等工作。除犯罪事實之外,還應對涉案資產情況進行全面審查,查明公安機關是否存在遺漏或不當處置資產的情況,若存在贓款尚未查清或有“應凍未凍”情況,應及時要求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或采取查封扣押措施,若涉案資產中存在車輛等易貶值資產,對于權屬無爭議的應督促公安機關盡快進行處置變現,對于權屬有爭議的應及時會同法院明確處置方案。
同時,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運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制定量刑標準,將涉案人員以“領導核心——業務骨干——一般業務員及其他人員”為標準進行分層處理,對于核心骨干成員依法從嚴懲處,對于一般業務員或者其他人員,可在法定量刑幅度內盡量提高退贓退賠的從輕幅度,并根據其犯罪金額、退賠比例予以建議緩刑、相對不起訴,以此倒逼集資犯罪行為人積極履行清退義務。對于工作時間短、僅領取固定工資的非業務崗位人員等不宜列入刑事打擊范圍內的非法集資協助人,可考慮建議當地金融工作辦公室依據《條例》對有關人員給予警告、罰款等行政處罰,做好行刑銜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