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生物醫藥產業已成為大國競爭的重要領域,加快生物醫藥相關學科拔尖創新人才培養具有重大戰略意義。文章基于知識生產模式理論,以中國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項目、美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院MSTP項目、日本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為例,從生源背景、培養目標、培養過程、培養路徑、評價內容等維度對中美日一流大學拔尖創新醫學人才項目進行了比較分析與反思。文章提出,我國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應堅持“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組織模式;單一的“點”式培養轉向“線”式培養的培養理念;探索內部突破學科邊界、外部拓展大學場域的培養機制;構建多元主體參與的科學化評價體系。
【關鍵詞】 拔尖創新人才;醫學;中美日;知識生產模式;生物醫藥產業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5)03-0082-09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5.03.011
【作者簡介】 黃滋淳(1981—),女,江蘇南通人,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博士生,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員、學科建設處副處長;周笑影(1998—),女,江蘇揚州人,南京中醫藥大學教務處科員;操太圣(1971—),男,安徽金寨人,南京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胡文涵(1990—),女,江西宜春人,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展中心信息處項目主管(通訊作者)。
一、背景
當前,生物醫藥產業已成為國際競爭的核心領域,各國紛紛出臺相關政策,積極推動生物醫藥領域的科學研究與技術創新,以期在新一輪科技競賽中搶占制高點,獲取國際競爭優勢。醫學作為生物醫藥產業強相關學科,加強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培養與供給對于生物醫藥產業的高質量發展至關重要。2020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加快醫學教育創新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指出,要培養具有國際視野的高層次拔尖創新醫學人才[1]。大學作為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和供給的主要陣地,如何培養此類人才是各高校,特別是一流高校面臨的重要課題。
本文以北京協和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培養模式改革試點班(以下簡稱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美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院醫師科學家項目(以下簡稱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MSTP項目)、日本東京大學生命科學技術卓越大學院項目(以下簡稱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為研究對象(見表1)。
對三所醫學院校拔尖創新人才培養從“入口”到“出口”全過程進行深入考察,重點從生源學科專業背景、培養目標、課程設置、師資、過程性考核和學位授予等方面進行挖掘,分析國內外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的現狀與趨勢,為我國高層次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提供有益借鑒。
(一)文獻綜述與問題提出
“拔尖創新人才”這一概念首次在黨的十六大報告中被正式提出,此后便在國家政策和高校領域中廣泛應用,成為我國特有的概念。相比之下,美國和日本沒有完全與之對等的概念,他們的人才培養目標中通常使用“領導型人才”或“卓越人才”來描述[2]。學術界普遍認為,拔尖創新人才是具有相對意義的概念,在不同的時間和場合下會有不同的內涵與外延[3]。近年來,相關學者嘗試從知識、能力、人格特質、綜合素質等方面界定拔尖創新人才的核心內涵。陳希首次在學術界使用“拔尖創新人才”一詞,他指出拔尖創新人才應該具備以下特征:“在自己的專業知識領域有很深的造詣,精通專業理論,掌握應用技能”,“對探索未知世界具有濃厚的興趣和豐富的想象力”,“具有創新的勇氣和思維方式,有強烈的創新意識”,“有全面、完善、合理的素質結構和知識結構”,“有寬廣的國際視野,能夠站在科學的前沿,跟蹤世界先進水平,有很強的國際競爭意識”,“必須德才兼備”[4]。高曉明認為,從上位概念看,拔尖創新人才首先得是“對社會作出貢獻的人才”,從下位概念看,在成為人才的基礎之上,那些“試圖通過變革來引領發展,從而為整個社會經濟的順利轉型作出突出貢獻的杰出人物,擁有精深的專業造詣、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以及敢于批判和變革的勇氣的”人才能稱為拔尖創新人才[5]。
本文將“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定義為具備扎實的現代醫學復合知識與臨床實踐能力,擁有創新精神和創新能力、高水平研究能力及全球化視野,在時代發展中能夠主動適應、持續學習與提升自身,能夠為現代醫學發展和人類生命健康作出重大貢獻的杰出醫學人才。其中,“拔尖”指向卓越性,意味著能夠在全球醫學行業中發揮引領作用;“創新”指向創造性,能夠推動全球不斷涌現的醫學問題的解決。如何完善與利用有效的培養機制與舉措培養拔尖創新人才,是學術界持續研究的熱點。部分學者總結了國內高校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典型案例,述評包含華羅庚班模式、元培計劃學院模式、匡亞明學院模式在內的“四所一系”模式[6]。也有學者從教育制度和管理特征出發,分析拔尖創新人才培養實踐,提煉出“強選拔—封閉特區式培養”“強選拔—半開放式雙重培養”和“弱選拔—開放闖關式培養”三種選拔與培養類型的二維分類體系[7]。另有學者借鑒發達國家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經驗,認為我國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應在科研改革、優化培養機制及創新創業教育等方面增質提效[8]。從研究主題來看,對于培養舉措與機制的研究已經有一定的積累并取得了豐富成果,對本文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發。然而,就研究對象而言,目前關于醫學層面的拔尖創新人才的研究仍較為稀缺,尤其在其內涵界定、培養模式、培養舉措及國內外發展情況的研究都尚處于起步階段。有鑒于此,本文通過國際比較的方式,將研究對象聚焦于一流大學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項目,對其培養理念、組織模式、培養機制、評價體系等進行深入反思與探討。
(二)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知識生產模式指知識產生和創造出來的方式,是解釋知識形成和發展的框架[9]。它經歷了由模式1到模式2再到模式3的迭代演進。具體而言,模式1以制度化的單一學科為中心,評價標準主要為學術標準;模式2則超越純學術范疇,以解決實際應用問題為目標,組織模式也由單一學科轉向多學科,評價主體也由高校拓展至政府、企業等多方利益相關者;模式3以創造公共利益為目標,組織形式為“超學科”,因此其評價主體更加多元廣泛。
綜上可以看出,知識生產模式伴隨學科知識生產的內在邏輯和演化而不斷發展深化,并表現出與知識外部環境加強互動性的趨勢。作為知識的生產、傳播與應用的主要組織形式,大學在知識生產模式的變革中扮演著關鍵角色,而這種變革必然對大學人才培養模式產生深遠影響。具體而言,影響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培養目標,由“為學術發展”到“解決應用問題”再到“創造公共利益”;二是組織形式,由“單一學科”到“跨學科”再到“超學科”;三是培養主體,由“高校”到“多主體協同參與”再到“新型合作網絡”;四是評價主體,由“學術評價”到“利益相關者評價”再到“更廣泛主體評價”[10]。因此,本文運用知識生產模式理論對國內外一流高校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模式進行分析與反思。
知識生產模式3以知識集群和創新網絡為其核心組織模式,具有“多層次”“多主體”“多形態”“多節點”的結構組織特征。這一模式對于以“創新”為主要特征的拔尖創新人才帶來了重要啟示。基于此,本文以知識生產模式3理論為基礎,構建了“培養目標、組織形式、培養主體、評價主體”的分析框架(見圖1),并圍繞生源背景、培養目標、培養過程、培養路徑、評價內容等維度,全面審視和反思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培養模式。
二、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模式的國際共識
中、美、日三個國家針對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都將研究型大學作為培養主體,將研究生教育作為重點培養環節,在拔尖創新人才的“入口”“培養”“出口”三個階段探索本國實踐。
(一)注重多學科背景的生源
生源質量作為保障高等教育質量的重要環節,在整個高等教育系統中扮演“源頭活水”的角色。中、美、日三個國家的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項目都高度重視生源的多學科背景,錄取和后續培養環節中呈現“X+醫學”特點,即從多種學科背景招收最優秀人才進行醫學研究生教育培養(見表2)。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明確規定學生的本科專業是非醫學專業,來自全球頂尖名校的生命科學等12個專業的學生都可以進入該項目。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招收的學生為本校22個專業領域最優秀的碩士一年級學生。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MSTP項目對申請人的專業背景不設限。一方面,這種“寬口徑”的生源遴選模式,允許學生在本科教育(碩士低年級教育)階段接受不同領域的專業知識教育,在研究生教育階段選擇醫學專業,有助于學生在更成熟的心智狀態下,更清晰地定位成長目標與職業發展路徑。另一方面,革新性的新學問領域和技術是在提高專業能力的基礎上所產生,這種跨學科的背景和經驗為醫學領域的教育提供了更豐富的知識儲備和更廣闊的視野,更有利于創新的產生[11]。
(二)注重職業發展多元的人才培養目標
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培養作為各國健康戰略的核心任務,肩負著建設健康大國并引領人類醫學發展進步的重任。因此,通常以解決社會面臨的健康問題為出發點,注重“問題導向”與“需求導向”,將問題和需求貫穿于項目設計和人才培養的全過程[12]。首先,培養目標聚焦于培養具備卓越綜合能力及跨學科知識與技能的醫學復合型人才,既強調醫學研究能力又強調臨床能力(見表3)。美國在NIH的組織下在50所左右醫學院實施醫學家培訓項目(Medical Scientist Training Programs),為解決基礎生物醫學科學家和臨床醫生之間不斷擴大的鴻溝問題,旨在培養擁有醫學和哲學雙博士學位的醫學科學家。其次,培養目標指向職業發展多元化的高層次人才。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著力培養具有高水平醫學研究能力和專業知識的博士研究人員,為人類健康、生命科學的發現和闡明、科學技術的革新等多個方面作出貢獻。一是在產業界,推動醫藥品、醫療器械的研發和創新;二是在學術界,推動世界最前沿的學術研究,創造出新的研究方法;三是在政府部門,從國際視角推進日本醫療政策的制定與改革。可以看出,該項目基于多學科融合的醫學教育,不僅要培養醫學科學家,也培養醫學工程師、藥學家、衛生管理專家等“大健康”人才。
(三)注重開放性與流動性的人才培養土壤
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MSTP項目的整合程度高,區別于中、日的分塊培養模式,該項目從整體上考慮醫學科學家的培養方案。課程安排方面,學生前兩年先學習醫學基礎課程,過程中貫穿研討會、期刊俱樂部等科學研究內容。中間四年在研究生院攻讀哲學博士學位,進行論文研究和論文答辯,但過程中仍然穿插著臨床見習內容。在獲取哲學博士學位之后,最后兩年左右的時間再回到醫學院進行臨床訓練,最終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強化了臨床學習與理論學習的融通性。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構建學、產、官多元主體參與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體系。師資方面,聘用來源多元的頂尖行業專家,創造了有利于學生創新的大學與社會“開放性”環境。教師以各自的角色立場,共同參與學生培養各環節,撬動教育系統內外各類教學與科研資源,超越學科邊界,擴大學生探究機會,刺激學生探究欲望,有效培養學生創新能力。從以上兩個項目可以看出,拔尖人才是個體與環境互動發展的結果,其在特定領域的卓越表現由個體及其所處環境構成相輔相成的生態系統。在培養過程中營造“互動環境”對于拔尖創新人才培養至關重要。相較于中國,美國和日本的拔尖創新醫學人才項目都更加強調培養體系的開放性、整合性和國際性,以及培養環境的包容性和流動性。
(四)面向社會實裝的產學研前置的培養路徑
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培養路徑強調產學研深度融合,這種合作模式被認為是日本持續取得科技創新與突破的“秘訣”。該項目在培養醫學高層次復合型人才方面進一步改革了產學研深度合作,具體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
一是將產學研合作前置。在項目正式實施前必須明確合作的企業以及確立合作領域,并將開展產學研合作的可行性、持續性等作為項目實施的重點考核內容。二是強化“學科領域-產業”關鍵核心領域融合。項目與多家代表日本生物醫藥領域最高水平的企業建立合作關系,涵蓋產業核心技術環節,具有顯著的研究特點和強大的創新實力。三是將科研成果的“社會實裝”(類似于我國的科研成果臨床應用轉化)融入培養環節。項目特別設置“社會實裝論”課程,內容涵蓋科研成果臨床應用轉化的可行性、市場性,涉及法律、管理、倫理等各方面,學生需要論述研究成果在未來“社會實裝”方面的可能性、面臨的新挑戰以及可能創造的新產業領域。這種面向社會實裝的產學研前置的培養路徑,從科研活動的最初階段,就引導學生學習和思考科研成果轉化的問題,問題、需求導向合一。
(五)與培養目標形成閉環的學位授予標準
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MSTP項目和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的畢業要求與培養安排之間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見表4)。
學生需完成課程學習獲得相應學分,通過培養環節內的資格考試,完成博士論文及其他相應規定,方能達到畢業要求。值得注意的是,東京大學WINGS-LST項目明確將學生的成才期限設為10年,這是因為完成“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研究成果產業化”往往需要5年甚至10年的時間,這種考核模式使得學生能夠潛心科研,也符合人才培養的實際規律。
三、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模式的現實反思
(一)培養理念:知識生產模式轉型應得到重視
全球競爭日益激烈的背景下,社會治理結構的變化和跨學科組織的興起促進了大學知識生產模式轉型變革,專業型人才的單一培養理念已經不再符合復雜應用情景。隨著知識生產模式的動力機制演變,醫學領域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目標也在轉變為復合型、學術型、應用型等多元化人才,這些人才的職業生涯可以涵蓋醫學教育、醫學科研、臨床醫學以及衛生行政管理等多個領域,以適應“公共利益”的多元化需求。例如,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通過授予專業學位,旨在培養具有高度應用性的復合型高層次的臨床專家、醫學教育專家、公共衛生專家和衛生行政專家。而東京大學的WINGS-LST項目,通過授予學術學位,致力于培養具有卓越醫學研究能力和深厚專業知識的研究人員,這些都是對知識生產模式轉型的具體實踐和體現。這種轉型不僅推動知識生產的“公共利益”向國家戰略、經濟社會發展等更廣泛的領域拓展,也對人才培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的先進理念仍然只體現在培養目標中,在實際培養和出口關卡中缺乏多元性。對于我國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培養理念而言,必須進一步滿足不同領域和主體的需求,厘清培養目標和培養要求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和有效支撐,不僅要追求目標的先導性,更要實現模式的引領性和效果的延續性。
(二)組織模式:“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應緊密結合
知識生產模式3強調連續體式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知識形態,這種知識形態不僅關系到多節點創新的整體效果,也深刻影響著大學人才培養的組織模式。各國在確保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的“拔尖性”和“實效性”時,采取了不同的組織模式和保障措施,主要包括“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經典組織模式。改革的“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指的是改革發動者是源自改革主體的系統上端抑或是系統下端。“自上而下”的組織模式,通常由政府層面發起,遴選若干所一流大學,通過資源和經費的重點支持,引導大學服務于國家的戰略需求。這種組織模式背后體現了國家的意志和戰略意圖。例如,美國和日本的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項目都是在政府的主導下進行。日本更是明確提出,其項目實施的目標是提升教育科技創新能力,增強國際競爭力。相比之下,我國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更多采取“自下而上”的組織模式,目前還處在大學自由探索的階段,缺乏在研究生教育層次開展專項培養計劃的行動,總體力量較為松散,與國家戰略需求對接不夠緊密,服務生物醫藥領域的國際競爭能力亟待提升。為了進一步提高我國醫學人才培養的質量和效果,需要深入分析和借鑒國際經驗,探索適合我國國情的人才培養組織模式,以培養出更多能夠適應未來挑戰的拔尖創新醫學人才。
(三)培養機制:“創新”屬性的滿足應加強協同
跨學科、跨學院、跨機構的“項目制”,逐漸成為中美日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的改革方向。例如,北京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通過超越自然科學的生源學科背景選拔,允許其他學科背景學生進入項目,為項目注入了跨學科基因;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MSTP項目則通過學位授予類型的靈活創新,實現了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培養模式的融合;東京大學的WINGS-LST項目則以醫、工、理、藥等自然學科的交叉為主,構建了一個政府、企業、研究機構等多元主體參與的更加開放、更加靈活、更加融合的創新生態體系。這種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機制的重塑,與學科知識生產模式3的目標相得益彰,通過知識全面整合與再創新,以應對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復雜新興問題[13],具有天然的創新屬性。可以看出,當前和未來可能對醫學發展有重大影響的各個學科中,不論人工智能、生物工程還是生命倫理等,都需要廣博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素養基礎,以及在某一領域(如數學、物理、化學、工程、社會學等)較為深入的學習和研究,而達到這一要求的最佳途徑莫過于在高水平大學接受完整的本科教育,在此基礎上培養出的醫學生,經過各種途徑的不斷訓練和深造,在不遠的未來將有可能具備帶領多學科團隊挑戰和沖擊醫學科技制高點的能力。
(四)評價內容:對待績效考核與評價應客觀理性
在本文的三個項目中,各國發揮監督職能,引進市場競爭機制,講求績效責任,將課程績點、論文發表情況、考試成績等作為畢業考核要求,想要通過績效評價激發學生的創新能力和發展動力。然而,績效評價內容與培養目標是否契合,評價主體與方式是否多元成為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以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為例,該項目旨在培養授予專業學位的臨床醫學專家,但卻在學位授予方面呈現出學術性教育取向的路徑依賴,將論文、專利等科研成果作為畢業條件,造成專業學位的培養目標與學術性質的量化績效考核之間的矛盾。在建設高等教育強國和世界一流大學的進程中,教育對于人的主體性塑造至關重要,不應僅僅滿足于知識和人力資本的生產。因此,以測量為主要方式的績效評價和問責制這把“雙刃劍”需要謹慎使用[14]。為了打破同質化績效評價的局限,需要改革創新專業學位教育評價的內容與路徑。此外,隨著協和醫學院“4+4”試點班2023年首屆學生畢業,與常規模式培養的臨床八年制畢業生相比,這些學生在就業方向、職業勝任力、拔尖程度等方面是否達到該項目的預期,尚待持續的質量追蹤與深入的反思和評估,這對于探索中國特色、國際水平的醫學人才培養模式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四、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模式的本土行動
生物醫藥產業是新質生產力著力的重要領域,實現生物醫藥產業領域的新質生產力發展,推動科技創新、引領產業革新,關鍵在于高質量推進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借鑒國外經驗,立足我國實際,需要在以下方面著力。
(一)培養理念:由單一的“點”式培養轉向“線”式培養
全球醫學產業和教育正經歷一場深刻的變革,其核心理念正經歷著從“以疾病治療為中心”向“以健康促進為中心”轉變[15],這一轉變不僅在全世界范圍內形成共識,并對傳統的“學科驅動”式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機制提出了新的挑戰。面對新的社會挑戰與矛盾,傳統的“點”式培養模式——側重于單一學科知識的灌輸,忽視了醫學人才綜合能力的培養,已不再適應現代醫療體系的需求,取而代之的是與其他學科交叉融合的“線”式培養理念,即強調跨學科、全過程的人才培養模式。“線”式培養理念強調醫學人才應具備解決影響健康因素、維護全生命周期健康和防控重大疾病等各方面問題的跨學科能力。這種培養模式強調系統性和連續性,在培養內容上實現從“掌握知識”向“提升能力”的轉變,構建以問題驅動的知識地圖和思維能力導圖。同時,在培養目標上,應由領域專才向領域通專兼備轉變,采用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的思維設計各培養環節。在“線”式培養中,跨學科教育成為核心。醫學生需要與生物學、藥學、公共衛生等多個學科的學生和專家進行交流合作,以培養解決復雜醫療問題的能力。實踐教學也被賦予了更重要的地位,通過臨床實習、社區服務等方式,讓學生在真實的醫療環境中學習和成長。因此,這就要求高校自主、合力創辦新興交叉專業,構建跨學科、跨機構、跨領域多元主體參與的培養體系,以適應這一現實的需要。
(二)組織模式:堅持“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
一方面,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模式對于提升有組織的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質量至關重要。正如有關研究所示,“當一個國家的科研經費和優秀學者等關鍵性稀缺資源相對集中在少數大學而非平均分布在所有大學時,這個國家的學術發展總體來看會是成功的”[16]。考慮到拔尖創新人才是大國競爭和博弈的戰略性資源,具有緊迫性、稀缺性,因此,應從政府層面組織開展拔尖創新醫學人才項目,確保拔尖創新人才選拔培養的政策協同與法律保障[17]。從國家安全和戰略角度,凝練我國在關鍵藥物、醫療技術、醫療設備等領域的攻關問題,遴選若干個在醫學、藥學、工學、理學等相關領域具有明顯優勢的大學與學科進行有組織建設,在資源協調、資金投入上給予重點支持,形成“聚天下英才而用之”的良性局勢。另一方面,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在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中扮演著主體角色,主體地位需要進一步強化。打通“自下而上”的協商通道,構建“上下聯動”的新型多元互動結構,超越學科邊界、打破院系壁壘,發揮辦學自主權,保持辦學靈活性。高等院校應從自由探索模式,向瞄準國家重大需求的定向性、系統性、有組織的科學研究模式轉變[18],意識到為國家培養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緊迫性,基于對醫學前沿的判斷與自身優勢和特色,在培養機制、培養模式、課程設置、師資投入、科研攻關等方面進行改革創新,以實現人才培養改革和醫學價值創造的目標。
(三)培養機制:內部突破學科邊界,外部拓寬大學場域
隨著知識生產模式的演進,醫學高等院校必須面對時代變革的節奏,遵循大科學時代新范式,打造內部突破學科邊界、外部拓寬大學場域的培養生態,打破傳統學科壁壘及院校“圍墻”,實現開放辦學的共同體培養機制。
在內部變革中,學科的交叉與融合已成為科學發展的創新源泉和時代特征,大學必須考慮以學科交叉融合為導向優化資源配置[19]。國際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趨勢顯示,學科交叉上主要有兩個方向:首先是與醫學科學研究領域中密切相關的學科,如藥學、理學、工學,這些學科分別對應藥物研制、醫療技術、醫療器械與設備等關鍵領域。這種交叉基于醫學本身的規律,既強調醫學作為闡明生命現象的基礎科學,也強調其作為征服疾病和增進人類福祉的應用科學。其次是與人工智能的交叉融合。醫學已經從勞動密集型科學轉變為數據驅動和技術驅動的科學,AI技術正在與生命科學深度融合,不斷突破傳統醫學診斷的局限,貫穿藥物開發、臨床治療、健康管理等多個環節。教育發展必須具有適度超前性,大學在科技人才培養方面必須更超前,走在科技前沿而非被科技甩于身后[20]。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必須對人工智能在健康醫藥產業中的機遇與挑戰保持敏感,利用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手段,開展臨床研究,以促進疾病的預測、診斷、治療、康復。
在與外部關系變革中,拔尖創新醫學人才的培養要求大學必須打破封閉式圍墻,擴寬培養場域,與高新尖端公司合作。通過攜手一批尖端研發型且與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生態相匹配的高新生物醫藥科技企業,采取“雙師制”培養方式,共同制訂培養方案,將提高職業素養、提升臨床應用轉化、解決醫療領域“卡脖子”問題等要求融入培養環節。其次,深化醫學產學研協同創新同樣至關重要。以醫學學科為主干學科,選擇一批優勢學科組成學科群,聯合區域醫藥類領軍企業、醫學類研究院等,組建跨學科、跨校攻關團隊,搭建產學研協同培養拔尖創新人才的科研平臺[21]。通過帶領學生參與醫學重大技術攻關,實現在攻關中育人,在實踐中成才。
(四)評價體系:構建多元主體參與的科學化評價生態
形成科學的教育評價,才能對高質量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體系的構建起到正確的牽引作用,而教育評價的科學化,最為重要的就是尊重教育內在規律[22]。一是建立多元化評價主體,包括臨床醫生、學者、產業界、政府等,強化校外評價,摒棄唯成績論的做法,引導他們從不同角度和層面提供有價值的意見和建議,并且建立拔尖創新人才培養體系和多元主體評價方案之間的雙向反饋調節機制[23]。二是客觀分析績效評價的必要性,在外部治理上盡可能減少對于績效指標的依附和盲從,在內部治理上則要適當強化績效分析的意識[24]。三是建立動態調整機制與開展畢業生追蹤調查行動,實施“事前審查”“事中評估”和“事后評估”的項目評價閉環。根據醫學領域的發展變化和產業人才的需求變化進行適時調整,并將學生的職業發展作為改進拔尖創新醫學人才培養項目的重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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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22年江蘇省高等教育學會《江蘇高教》專項資助課題“全人教育視角下的學科專業一體化高校評估體系研究”(2022JSGJKT026);江蘇省人民政府調查研究專項(蘇簡字2046號,蘇簡字2047號)。
International Investigation and Local Action on the CultivationMode of Elite Innovative Medical Talents
Huang Zichun,Zhou Xiaoying,Cao Taisheng,Hu Wenhan
Abstract: The biopharmaceutical industry has become a critical arena for global competition, and accelerating the cultivation of elite innovative talents in medicine, a discipline strongly related to biopharmaceuticals, is essential for enhancing a nation's capacity for independent innovation, and it is of significant strategic importance for China to strengthen its global competitive advantage. Based on the theory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modes, this study conduct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elite innovative medical talent programs at top universities in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focusing on the \"4+4\" pilot class at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the MSTP program at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Francisco, and the WINGS-LST program at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By examining and reflecting on the five key dimensions: student sources, training objectives, training processes, training paths, and evaluation content, 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the organizational model of elite innovative medical talent cultivation in China should adhere to the combination of \"top-down\" and \"bottom-up\" approaches. The training concept should shift from a single \"point\" training to a \"line\" concept. It also suggests exploring the training mechanism that internally breaks through the boundaries of disciplines and externally expands the university field, and constructing a scientific evaluation system with the participation of multiple stakeholders.
Key words: elite innovative talent; medicine; China-US-Japan; knowledge production mode; biopharmaceutical industry
(責任編輯 楊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