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古典詩詞中的“意象”

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意象不僅是具體的自然景物或人文物象，更是詩人情感與文化積淀的獨特載體。意象將自然的形態、聲音與色彩等感性特征，與詩人內在的情感世界相互交織，因而具備了情感表達的深度與藝術性。理解意象的歷史溯源與文化積淀，是深入解讀古典詩詞的關鍵路徑之一。

一、意象的歷史溯源與文化積淀

（一）意象的特征

“意象”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理論中的重要概念，其內涵并非一目了然的自然景物，而是經過詩人主觀情感和審美意識浸潤后的藝術結晶。

首先，意象是以具體可感的物象為基礎的，可以是“月”“柳”“流水”等自然之景，也可以是“古道”“紅豆”等人文之物。這些物象以其獨特的形態、色彩和聲音等感性特征，構建起了意象的物質載體。其次，意象并非詩人對物象的客觀描摹，而是將個人的主觀情感和生命體驗融入其中，使之成為情感的載體。例如，“折柳”這一意象，因柳與“留”諧音，便被賦予了離別和思念的情感內涵。最后，在詩歌語境中，意象往往超越其本身的物質屬性，被賦予了更深層的象征意義。例如，“菊花”常與高潔隱逸之士相聯系，“梅花”則象征著堅韌不拔的精神品質。這種象征意義的產生源于長期的文化積淀和民族心理的共鳴，意象也因此具備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

（二）意象的文化積淀

意象的產生是一個動態演進的過程，深受時代背景、文化思潮和民族心理的影響。《詩經》作為中國詩歌的起源，其意象體系主要建立在對自然物象的感性認知和情感投射之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以“蒹葭”起興，營造出蕭瑟蒼涼的氛圍，寄托了求而不得的悵惘之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則以“桃花”象征著美好的青春和旺盛的生命力。

魏晉南北朝時期，受玄學思潮的影響，詩歌意象的象征性和哲理意蘊更為突出。陶淵明筆下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中，“菊花”不再是單純的自然之物，而是其隱逸思想和高潔品格的象征。

唐宋時期，詩歌創作進入黃金時代，意象體系也日益豐富和完善。這一時期形成了許多約定俗成的意象群，例如，“梅蘭竹菊”四君子和“歲寒三友”等。這些意象群并不是對自然物象的簡單組合，而是經過歷代文人墨客的反復吟詠和闡釋后，被賦予了特定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成為中華民族精神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意象的深層意蘊

古典詩詞中的意象不僅是單純的審美元素，更承載著詩人的深度思考，體現了古人獨特的宇宙觀和生命觀。“天人合一”作為貫穿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命題，在詩歌意象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詩人將自身情感融入自然景物，通過構建意象表達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深層理念。

例如，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孟浩然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等詩句，都將自然景物與內心世界融為一體。“清泉”“松間”“石上”等意象不僅是對自然景物的客觀描繪，而且是經過詩人主觀情感的過濾和提煉，被賦予了寧靜、淡泊和超然的意境，體現了詩人追求精神自由和心靈歸宿的人生態度。

山水田園詩中常見的“山”“水”“云”等意象，也不僅是孤立存在的自然之景，而是一種象征性的符號系統，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思想，以及對自然精神的崇尚和對隱逸生活的向往。

二、古典詩詞中意象的表現形式與手法

（一）意象的表現手法

古典詩詞中的意象并非孤立存在的審美元素，而是通過靈活多樣的藝術手法，與詩歌的語言、結構和意境等要素進行有機結合，從而形成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詩人常借助多種手法來塑造意象，賦予其深刻的內涵和鮮明的特征。例如，比喻和擬人賦予意象以蓬勃的生命力，如李煜在《虞美人》中將“愁”比作“一江春水”，將抽象的愁緒具象化。借代和象征則豐富了意象的內涵，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以“管弦”代指音樂，使朋友之別更顯凄涼。

（二）意象的解讀

以2022年高考語文北京卷為例，杜甫的《病柏》一詩，便巧妙地運用了多種意象，表達了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懷。

詩歌以“病柏”為中心意象，象征著處于“安史之亂”中的唐王朝，昔日的強盛已不復存在，令人惋惜痛心。與“病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丹鳳”和“鴟鸮”兩種意象。“丹鳳領九雛，哀鳴翔其外”描繪了鳳凰哀鳴的形象，它們只能在病柏之外哀鳴，象征著賢臣良將被排擠在權力中心之外。而“鴟鸮志意滿，養子穿穴內”則描繪了鴟鸮丑陋與貪婪的形象，它們盤踞在病柏之內，象征著奸佞小人當道，禍亂朝綱。詩人通過對這三種意象的對比描寫，表達了對國家命運的擔憂，以及對賢臣遭貶、小人得志的憤懣之情。

三、意象的作用詮釋

（一）意象的作用詮釋

意象作為古典詩詞的精髓之一，其作用并非單一而孤立的，而是在詩歌的多重維度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具體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渲染氣氛，營造意境。意象的選擇和組合猶如繪畫的背景色調，直接影響著詩歌的整體氛圍和意境。例如，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以“春風”“梨花”等意象，將塞外飛雪描繪得壯麗而燦爛，一掃邊塞詩歌常見的悲苦之態，營造出雄渾壯闊的邊塞景象。

2.寄托情感，深化主題。意象如同容器一般，詩人將主觀情感傾注其中，使其成為情感的載體，以含蓄而深刻的方式表達情感，深化詩歌主題。例如，在陶淵明的《飲酒》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菊花”，不僅是對自然景物的客觀描繪，而且寄托了詩人厭倦塵俗、追求閑適淡泊生活的情感。

3.塑造人物，凸顯性格。特定意象的選擇和運用，如同為人物畫像，能夠暗示人物的身份、性格和命運，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生動。例如，《孔雀東南飛》中多次出現“蘭”這一意象，體現了劉蘭芝忠貞不渝的愛情觀和堅貞不屈的性格。

4.推動情節。意象的重復出現和遞進變化等，如同音樂中的旋律變化，可以起到美化詩歌結構、推動情節發展的作用。例如，李煜的《虞美人》中，“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句以“春水”這一意象，將抽象的愁緒具象化、形象化，將愁思表達得淋漓盡致，推動了情感的表達，使整首詞的感情基調更加深沉。

（二）實例中意象的抒情作用

以2020年全國高考Ⅰ卷語文卷為例，杜甫的《贈別鄭煉赴襄陽》一詩中，“峨眉”與“峴首”的運用，充分體現了意象在抒情方面的獨特作用。

詩歌的頸聯“地闊峨眉晚，天高峴首春”，以“峨眉”和“峴首”這兩個相隔遙遠的山峰意象，巧妙地將空間距離與時間流逝交織在一起，表達了詩人對友人即將遠行的復雜情感。“峨眉晚”點明了送別的時間，夕陽西下，更添離愁別緒，“晚”字更渲染出一種昏暗的場景，烘托出詩人心中濃濃的離愁別緒。“峴首春”則將時間推移到友人抵達之時，春光明媚，寄托了詩人對友人美好前程的祝愿。詩人以“地闊”“天高”來形容兩座山峰的距離，不僅暗示了友人此去路途遙遠，更以景抒情，表達了友人離去后詩人內心的孤獨寂寞之情。詩人將“地闊天高”與“峨眉峴首”兩種空間意象并置，更顯友人離去后空間的阻隔之感，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孤獨感。

（三）意象的綜合運用

在2022年全國甲卷語文卷中，歐陽修的《畫眉鳥》和文同的《畫眉禽》都以“畫眉鳥”為題，但兩首詩中“畫眉鳥”這一意象的作用卻有所不同。

歐陽修的詩歌以“畫眉鳥”為直接描寫對象，通過對比其在山林和籠中的不同境遇，表達了對自由的渴望和對被束縛的厭惡。“山花紅紫樹高低”描繪出山林的自然之美，鳥兒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花間樹叢中穿梭，盡情享受大自然的饋贈；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金籠”的狹小和束縛。詩人通過“百囀千聲隨意移”描繪出畫眉鳥在山林中歡快鳴叫的場景，而“鎖向金籠”則寫出了畫眉鳥被囚禁于籠中的無奈。兩種境遇的對比，更突出了詩人對自由的渴望。詩人借“畫眉鳥”這一意象，抒發了渴望掙脫束縛、追求自由的心聲。

文同的詩歌借“畫眉鳥”的鳴叫聲來烘托人物心境。詩歌并未對“畫眉鳥”進行具體描寫，而是通過“公庭事簡人皆散”后對鳥鳴聲變化的感受，側面烘托出詩人高潔出塵、閑散淡泊的心境。“如在千巖萬壑中”的悠遠空曠之感，與身處“公庭”時的喧囂形成對比，突顯了詩人內心追求的寧靜致遠的境界。詩歌以“盡日閑窗生好風”開篇，營造出一種清靜閑適的氛圍，而“一聲初聽下高籠”則寫出了詩人初聽畫眉鳥鳴叫時的感受，鳥兒被關在籠中，詩人心中不免產生一絲同情和憐憫。而當“公庭事簡人皆散”后，詩人再聽畫眉鳥的鳴叫，心境則全然不同，鳥兒的叫聲仿佛來自“千巖萬壑中”，這并非是畫眉鳥的叫聲發生了變化，而是詩人心境不同，所以感受也不同。

兩首詩歌都運用了“畫眉鳥”這一意象，但通過不同的手法和側重，表達了不同的情感和主題，體現了意象應用于詩歌創作中的靈活性和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