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媒體時代,通過視頻來進行知識傳播已成常態,但互動視頻這一新興視頻類型的內在機制少有人研究。本研究結合B站排行榜上前十的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進行案例分析,歸結構建出以“敘述橋梁—情感共鳴—記憶鏈接”為核心環節的互動視頻敘事類互動儀式鏈模型,闡明該類視頻不同于其他視頻的獨特互動機制,為知識科普類互動視頻的發展提供參考與借鑒。
【關鍵詞】互動視頻;互動儀式鏈;知識傳播;敘事;情感;記憶
伴隨著視頻傳播技術的不斷革新,“移動+社交+視頻”成為新媒體時代的全新傳播方式。各類社交平臺都在不斷開發視頻功能,對受眾生活進行著全方位的滲透與影響。2019年,B站推出了一種新的視頻類型——互動視頻,這類視頻利用非線性的分岔劇本和實時的人機交互技術,賦予受眾參與敘事的自主權,為受眾提供具有開放性和不確定性的沉浸式體驗,使之從中獲得一定的自主感和掌控感。[1]盡管互動視頻推出時間較晚,發展時間較短,但其獨特性使其受到內容創作者和受眾的喜愛。
目前的互動視頻中,娛樂性視頻內容占絕大部分,以知識普及為主題的互動視頻相對較少,但互動視頻在知識傳播方面能起到巨大作用,通過互動視頻的獨特傳播機制,受眾可以在故事敘事中扮演關鍵角色,采取決策,并見證不同選項對結果的影響,從而增強其參與感和情感投入。這種創新形式能夠改變教育的途徑和方法,將傳統的單向知識灌輸變為互動式探索學習,進而推動知識普及的進程。
本文借助互動儀式鏈理論剖析互動視頻的內在機理,以期為科普類互動視頻的發展提供有效參考與借鑒。鑒于在科普類互動視頻中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占比最高,為保證研究的嚴謹性,本文選擇以歷史科普類視頻為研究案例。
一、文獻綜述
互動,最初源自物理學領域的概念,后拓展到社會學領域,成為理解人們如何通過相互作用建立社會心理關系的關鍵。儀式,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社會文化現象,法國社會學家埃米爾·涂爾干(mile Durkheim)深入分析了宗教儀式在加強社會聯系方面的影響,強調其在構建團結與認同方面的重要性;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在涂爾干研究基礎之上,把儀式概念擴展到日常生活的各個層面,認為日常行為也具有儀式性質,并能夠創建社會秩序,但是他們都沒有探討儀式中的互動作用機制。
蘭德爾·柯林斯完善了這一點,他在《互動儀式鏈》中從微觀互動角度系統探討了互動儀式的作用機制,并建構了互動儀式模型(IR模型)。這個模型的建構需要具備四個要素:聚集在同一場所相互影響、對局外人設定界限、相互傳達關注焦點、分享共同的情緒或情感體驗。[2]四種主要要素的起始條件彼此形成反饋作用,催生“群體性的沸騰”,最終產生“群體團結”“個體情感能量”“代表群體的符號”“道德感”四種主要的互動結果。[3]
目前,互動儀式鏈理論已得到廣泛應用,這些應用大致可以分為四類:第一類是互動儀式鏈在網絡社交領域的應用,比如潘曙雅、張煜棋從互動儀式理論出發,對韓國電視劇《來自星星的你》的粉絲社群進行研究,以驗證物理空間上的身體共同在場是不是儀式發生的必要條件;[4]第二類是互動儀式鏈在文化領域的應用,比如李鯉、石琪隆通過構建以“影像觸達—行動觸發—文化觸動”為核心環節的短視頻跨文化傳播互動儀式鏈模型,闡明跨文化傳播語境下短視頻的情感互動機制;第三類是互動儀式鏈在教育領域的應用,比如周宣辰、程倩借助互動儀式鏈理論確證網絡空間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情感轉向”具有現實意義;[5]第四類是互動儀式鏈在旅游領域的應用,比如謝彥君、徐英探討了柯林斯互動儀式鏈理論在解釋旅游體驗情感能量聚集現象時所具有的可能性及其局限性,并借助于特納的“反結構”理論對柯林斯“結構觀”下的情感能量匹配理論做了修正。[6]但在互動儀式與視頻的研究中,鮮有文獻對互動視頻中的互動儀式過程進行探討。
二、研究方法和思路
為了深入探究互動視頻中的敘事策略,并考慮到互動視頻的復雜多支線性導致的下載困難,本研究將研究范圍限制在2024年1月1日以前B站互動視頻排行榜上播放量最高的前十個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在研究方法上,首先采用記敘性描述的觀察方式,研究者置身于互動視頻的每一條支線當中,不僅作為觀察者記錄信息,更以實踐者的身份參與互動流程,從中探索互動流程的特點,并從視頻中提煉出重復出現的行為模式和觀眾反應,從而全面理解互動視頻的敘事策略。
三、互動視頻中的儀式鏈模型
在深入分析十個歷史科普互動視頻后,本文在蘭德爾·柯林斯建構的互動儀式模型的基礎上,結合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的獨特之處,對互動儀式鏈模型進行調整和簡化,提出以“敘事橋梁—情感共振—記憶鏈接”為核心環節的互動儀式鏈模型(如圖1所示)。
(一)敘事橋梁:歷史共鳴中的虛擬社群構建
在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中,“群體集合”與“邊界設置”是啟動儀式的前提性要件,行動者通過同一空間的聚集,并對局外人設置明顯的邊界,以展開成員間的“共有行動”。[7]由于時代局限性,柯林斯并沒有預計到網絡技術反而使得觀眾更容易實現聚集。不同于實體空間聚集和邊界的明確定義,虛擬空間的聚集和邊界更為流動和模糊,這時平臺的算法機制承擔起傳統互動中相似性經驗的角色,通過挖掘觀眾的個性化訴求以及對視頻流行走向的判斷進行推送,并且視頻標題和封面往往會直接預先篩選出感興趣的觀眾,實現了基于同一界面的虛擬共在,形成在網絡社交平臺中的“群體集合”和“邊界設置”。不光如此,互動視頻中構建起三種情境:[8]
1.人物情境
人物情境分兩類。首先,觀眾在互動選擇過程中實際上是在體驗創作者構建歷史支線的心路歷程。其次,視頻中往往會出現一些歷史名人,或者它本身就是以某位歷史名人為核心,比如《上斷頭臺還是富可敵國?98%的人第一次就選錯了!回到18世紀的法國,看看你能走多遠》,這一互動視頻就是以法國著名外交家塔列朗的生平為背景。
2.故事情境
互動視頻多為敘事視頻,尤其是歷史科普類視頻,播放量前十的都是敘事視頻。視頻往往會在故事播放中穿插歷史故事的科普,將歷史知識嵌入敘事中。
3.體驗情境
通過沉浸式敘事視頻,觀眾可以獲得一種身臨其境的體驗。這種互動促成了觀眾對特定歷史片段的熱情,觀眾因互動而加深了對歷史的感情投入,實現了從簡單的接收者轉變為歷史敘述的主動參與者。
在三種情境下,對該視頻依舊不感興趣的受眾通常會選擇退出。這種因對視頻不感興趣而退出的情況也同樣區隔了興趣不同的受眾。而那些持續觀看的受眾,進一步鞏固了在虛擬共同體中的“群體集合”。這樣的過濾不僅增強了視頻與其目標受眾的連接,而且為剩余的參與者創造了一個更聚焦、更高參與度的虛擬互動社群。
(二)情感共振:歷史知識的互動敘事與情感投入
在確立互動儀式啟動的基本條件之后,如何觸發并增強情感能量,從而在受眾中引發情感上的共鳴和參與感,成為歷史科普互動視頻至關重要的環節。網絡視頻平臺雖然提供了一種“虛擬共在”的狀態,讓廣大用戶圍繞特定的視頻內容相聚,但是如果受眾之間的交流和互動缺失,則整體體驗仍舊局限于表層的知識傳播,缺乏深層次的情感聯系和認同。這里,情感共振表現在互動視頻的三個互動模式上。
1.個體的自我互動
互動包括兩類,一類是創作者的自我互動,另一類是觀眾的自我互動。首先,創作者的自我互動。十個視頻中,超過半數的創作者在評論區中提到,該作品經過了多次修改,在修改過程中經常猶豫,要預測受眾的可能反應,并據此調整互動框架和內容。例如,在互動視頻中,為了保證不誤導受眾,大部分的視頻末尾會通過打分等方式指引受眾前往唯一正確的那條線。這個階段體現了創作者的自我互動過程。其次,觀眾的自我互動。這一過程體現在他們與互動視頻界面獨處時的選擇過程中,受眾不僅需要作出決策以決定劇情發展,同樣需要在無數可能性中思考和審視自己的選擇,這自然產生了一系列的內在對話和反思。
2.個體與群體的互動
互動視頻創造了第三空間。這個概念源自愛德華·W·蘇賈對于空間的分類,其中第一空間關注有形的、物理的實踐空間,第二空間則傾向于抽象的、精神的想象空間,第三空間是一個更為復雜的概念,它不是前兩者簡單的累加,而是一個通過融合有形實踐和抽象想象所產生的綜合性空間。[9]在這個空間中,受眾不僅浸入歷史科普視頻所提供的深度敘事語境,而且能夠與其他受眾跨時空進行互動和交流。在歷史科普視頻的第三空間中,個體與群體的邊界被不斷重塑。受眾在虛擬環境中體驗視頻描繪的內容的同時,還可以通過留言、彈幕等實時反饋,與其他受眾建立聯系,將有共同興趣愛好的受眾彼此連接形成虛擬社群。例如,在互動視頻《歷史由你決定,看你能否一統天下》中,受眾在選擇某一陣營并參與其中時,在彈幕之中可以看見其他受眾發出諸如“不愧是我們”或“愛XX的集合啦”的消息,這些互動促進了彼此間的情感聯系。這樣的話語不僅僅存在于一個互動視頻中,所有互動視頻的彈幕和評論區都能找到類似話語。
3.個體與媒介的互動
麥克盧漢認為,媒介是人的感覺能力的延伸或擴展。互動視頻成為了一種半自主的“情感容器”,區別于傳統視頻的單向傳遞,在互動視頻中,受眾不僅是信息的接收者,還是敘事的共同創造者。互動視頻的特質增強了受眾的互動參與度,吸引他們深入故事的內核并共同推進敘事進程。此外,互動視頻的多分支結構和豐富的視聽元素會引發受眾的好奇心和探索欲,鼓勵他們反復觀看和互動,從而形成了一種新型的教育對話和學習經驗。這種個體與媒介的互動不僅提升了受眾的參與感,還加深了他們對歷史知識的理解,并潛在影響了他們的認知和行為。
柯林斯在其理論中強調,“相互關注焦點”以及“情感連帶感”是互動儀式鏈推動群體團結和個人情感能量積累的關鍵動力。歷史科普視頻獨有的情感共振作用在于,它不僅重現歷史,更激活了觀眾對歷史的深層次情感體驗。隨著用戶的探索,他們逐漸構建起自身的歷史敘事,這種參與性學習讓學習者能夠在創造性地游走于不同歷史情境的同時,也使其對過去的事件和人物形成強烈的情感共鳴,進而在群體中形成共同的道德感和文化認同,強化了個體與集體的文化記憶和連續性。
四、記憶鏈接:構建歷史共識與文化連續性
“情感共振”階段互動視頻促發了用戶的情感能量之后,“記憶鏈接”階段的任務是進一步鞏固這種能量,將其轉化為持久的歷史共識和文化連續性。互動儀式理論提出,持續的參與和情感的積累將導致群體內部的情感連帶,從而增強成員間的群體意識和團結。因此,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的目標是不僅要在短期內激發觀眾的情感反應,而且要在參與者的心智中留下無形的文化印記,形成長期的記憶鏈。
在數字時代,英國社會學家霍斯金斯提出的一個新理論解釋了記憶在我們社會中是如何傳承的。這一理念被稱為“連接轉向”。霍斯金斯認為,由于數字技術的普及,我們不再只是面對面地分享記憶,社會記憶已經從一個團體內部的共有(集體記憶),轉變成跨越互聯網連接的形式(網絡化記憶)。數字時代的媒介如此易于獲取,數字設備和網絡遍布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信息傳播快如閃電,這些因素都導致了我們對記憶作用的理解發生了轉變。現在,記憶已經不僅僅是我們腦海中的回憶,它還成了我們如何使用數字工具與信息互動的結果。[10]
在數字互動背景下,歷史科普互動視頻又是如何強化文化記憶的呢?文化記憶和其他記憶不同,在揚·阿斯曼看來,文化記憶是每個社會和時代利用所有文本材料、圖像和儀式禮節進行自我表達的綜合體。它通過特定的“呵護”行為來鞏固并傳遞一個社會或時代的自我形象。它是一種集體使用的,主要涉及過去的知識,一個群體的認同性和獨特性的意識就依靠這種知識。[11]視頻內容的編排往往會融入具有穿透力的視覺和敘事元素,如重現歷史現場的動畫、再現關鍵歷史事件的情景劇,或者引用歷史人物的原始文獻,以此來強化觀眾對歷史事實的記憶和理解,使用相關歷史事件的電視劇或紀錄片和使用具有沖擊感的圖畫是歷史科普互動視頻中常見的情況。
正如前文提到的,真實的歷史只存在一條不可逆轉的故事線,互動視頻則需要多條故事線交織在一起,而新生的故事性往往會存在爭議,用戶通過討論區、社交媒體和相關的在線論壇,分享自己對視頻選擇的看法、發現的歷史細節,不同的人甚至可能針對歷史支線進行辯論。這樣的交流不僅擴大了知識的傳播,更重要的是,它使個體逐漸建立起對歷史的深刻感受,并與其他成員產生共鳴。這個過程也使得觀眾在思考歷史的動態性和多面性的同時,在腦海中構建起對那一時代的全面印象。
五、結語
本文以互動儀式鏈理論為依據,構建了敘述橋梁、情感共鳴和記憶鏈接模型。這三個階段互為關聯和依存。首先,敘述橋梁階段建構了該虛擬社群的雛形,篩選了部分觀眾;其次,在情感共鳴階段,歷史科普互動視頻的強互動使敘述橋梁得以進一步強化,傳遞出更豐富、更深刻的體驗,人們的情感在該虛擬空間中交匯,引起更深層次的共鳴;最后,在記憶鏈接階段,借助技術平臺,群體對于歷史的理解、記憶得以鏈接,從而構建起歷史共識與文化連續性。
該模型不僅僅適用于歷史科普互動視頻,在其他領域的知識傳播中,同樣可以通過敘述橋梁、情感共鳴和記憶鏈接這三個動態交織的階段,來增強影響力和教育效果。以科學科普類視頻為例,制作者可以挖掘敘述橋梁的潛力,幫助受眾理解復雜的科學理論或實驗,激起他們對科學探索的好奇心和興趣;情感共鳴階段可以強化視頻中的情感化元素;記憶鏈接則可以利用技術手段,如互動問答、模擬實驗等,使受眾通過主動參與來加深對科學原理的理解和記憶。通過這種模式的應用,我們可以更有效地推動知識的傳播與普及,增強公眾對知識的興趣和認知,從而促進社會的整體文化素質和創新能力的提升。
最后,我們需指出本研究在分析中存在的一些局限性,比如缺少大樣本的實證檢驗,因此在樣本選擇和研究方法上可能存在不足。此外,鑒于本研究主要聚焦歷史科普類互動視頻,其他類型知識傳播類互動視頻的樣本相對不足,所以其普適性有待更多研究進一步驗證。盡管如此,本研究的探索仍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受眾對于互動性和參與感的需求日益強烈,未來的知識傳播需要更多融合技術創新與人文關懷。
注釋:
[1]施暢.作為迷宮的互動敘事:冒險故事、分岔情節及多重未來[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2,44(02):99-104.
[2]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3]李鯉,石琪隆.從影像觸達到文化認同:短視頻跨文化傳播的情感互動機制——基于互動儀式鏈的視角[J].傳媒觀察,2023(06):97-103.
[4]潘曙雅,張煜祺.虛擬在場:網絡粉絲社群的互動儀式鏈[J].國際新聞界,2014,36(09):35-46.
[5]周宣辰,程倩.情感與互動儀式:網絡空間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探析[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39(04):27-34.
[6]謝彥君,徐英.旅游場中的互動儀式:旅游體驗情感能量的動力學分析[J].旅游科學,2016,30(01):1-15.
[7]張雪婷.信息無意義感:新媒體時代青年群體非極端極化心態探析——基于三省六地的實地調研[J].南昌工程學院學報,2024,43(02):63-66+72.
[8]陳冀宏.互動儀式鏈視域下數字閱讀的情感認同與效能提升研究[J].新世紀圖書館,2024(01):19-26.
[9]顧博涵.后電視時代的媒介空間:建構、特性及反思[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2,44(03):76-83.
[10]劉晗.數字記憶的“有機性”連接:新記憶生態下的多維實踐[J].南京社會科學,2024(04):109-120.
[11]韓甜.論文博類節目的文化記憶建構、數字化表達與集體認同[J].中國電視,2024(04):51-55.
(作者:張珠林,南昌工程學院研究生;周行,南昌工程學院副教授)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