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回顧我國的非遺保護歷程,在貫徹“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理念的基礎上,許多瀕臨失傳的非遺項目得到了良好的保護與發展,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非遺保護模式。但隨著社會的發展與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非遺保護由原有的“民間傳承人”逐漸轉向以公務人員、企業家、新生代民間藝人、美術從業者等構成的多元主體,并使當下的非遺傳承與發展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多樣化、市場化、現代化的新態勢。非遺由“遺產”轉變為多元主體掌控下的一種文化“資源”,非遺資源的多元價值與多元主體在“后非遺”時代達成了一種契約,并持續影響我們的非遺保護與研究工作。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化;多元主體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度山東省青少年教育科學規劃項目“民間美術的傳承與發展研究——以聶家莊泥塑為例”(24BSH534)研究成果。
我國的非遺政策發展基本上以十八大為節點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主要是基于對非遺價值的認識和生存前景的擔憂,以‘搶救性’‘保護傳承’政策措施為主;后一階段主要是基于對非遺經濟價值挖掘和貫徹‘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精神,以推動‘合理利用’和‘產業開發’為主”[1]。當下,非遺保護已經進入“后非遺”時代,搶救性保護逐漸轉變為創新性、生產性保護,非遺傳承保護已由過去的“民間傳承人”為主逐漸演變為全民全社會參與的多元主體保護。
“在政治話語、權力結構、經濟利益的驅動下,政府、市場、社會、學者等都可能成為非遺保護的主體。”[2]在田野考察中,多元主體手中所掌控的資本不同,對于非遺這一資源的價值訴求也不盡相同,但在利用轉化非遺資源的過程與目的中則存在一致性。當下的社會變遷不同于以往,呈現出開放性、急速性、復合性等新態勢,民間文化包括非遺逐漸陷入到多種力量在場的競爭與運作中[3]。借鑒帕森斯AGIL模型,從主體對資源的適應能力、多元主體、非遺目標、非遺保護規則制度四個方面入手,分析非遺資源與多元主體之間的雙向互動,為我們的非遺研究保護工作提供新的分析方法與視野。
一、“遺產”到“資源”:非遺保護的“新階段”
我國非遺保護工作源遠流長,在春秋戰國時期,民間文學作品的記錄和收集工作就已取得顯著成績[4]。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北大建立歌謠研究會,收集整理了大量民間歌謠,并出版《歌謠周刊》。建國后,在全國范圍內成立了民間文藝研究機構與民俗學會,對文化遺產進行了大規模的收集整理。改革開放后,我國非遺保護工作躍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如非遺法律法規的完善、學界研究的深入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已由過去的民間藝術轉變為“遺產”,以政府行政手段將其納入國家文化體系。當下,我們正處于信息化發展的后工業社會,一場新的“文藝復興”正在悄然進行,人類將進入一種全新的生態社會,而“遺產資源”這一前社會留下的“種子”與“遺傳基因”將會成為生態社會發展前進的“有機質”[5]。
產業結構的轉型與文化事業的發展,推動了社會對于非遺這一“資源”的開發挖掘,而在非遺開發與利用的過程中,“‘資源’意義遠遠大于或超越其‘遺產’意義”[6]。“遺產”的定義多為具有歷史性、紀念性等屬性的物質載體,而“資源”則多強調其所包含的可被利用的價值與意義。在商品經濟、外來文化、西方思想的沖擊下,我國非遺生存發展現狀不容樂觀,許多非遺項目瀕臨失傳,“‘搶救第一’的方針不僅切合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實際”[7],也是非遺保護初級階段必須執行的保護方式。隨著我國非遺保護與研究工作的不斷深入,我們的非遺保護理念也由“搶救性”保護轉變為“生產性”保護,這里非遺不再僅僅作為一種“遺產”,而成為我們可以利用的,具有經濟、文化、社會等多元價值的一種“資源”。《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三十七條指出:“國家鼓勵和支持發揮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的特殊優勢,在有效保護的基礎上,合理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開發具有地方、民族特色和市場潛力的文化產品與服務。”無論是日本的“文化財”、美國的“遺產資源”“文化資源”、北美的“文化遺產與所在地的關系”以及我國的“文化遺產資源”,都將非遺視為助推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及保護地域文化多樣性提升本國文化實力的一種重要“資源”,而不再僅僅將其視為一種固態的涵待保護的“遺產”。
“這種將遺產資源化的過程,一方面是將物質的和非物質的文化遺產進行活化利用,為當地文化政治經濟發展服務,另一方面也是文化多樣性、本土性的復活過程,是對工業化發展的一種反思與反彈。”[8]將非遺與地區文化產業、社區建設等相結合,發揮非遺所具有的文化、經濟、社會價值,使非遺重新回歸到人們的生活當中,既傳承保護了非遺,又推動了地區經濟文化的發展。許多地方政府都意識到了非遺所具有的多元價值,并圍繞非遺開展了一系列的文化建設與政策扶持,如建立以非遺為主體的大觀園、文博園等文化場所,以非遺為基礎進行文創產品的研發,抑或是打造精美的非遺禮品與藝術品。一些專家學者從“資源”的角度出發對非遺進行研究,張士閃認為采取積極行動推動文化遺產的保護,“并推動地方文化資源轉化為普惠全人類的共有文化財富”[9]。潘魯生指出非遺資源蘊含“經濟邊際效用、生態循環意義、生活審美意蘊和人文社會價值等特點”[10],要發掘與發揮非遺資源的作用。施愛東認為在非遺保護這桿大旗下,“各種利益訴求得以紛紛登上話劇舞臺,學者、商人、地方官員,以及民俗主體,都想趁熱分羹”[11],非遺轉化為了一種可供利用的“資源”。苑利、顧軍指出非遺“作為一筆重要的文化戰略資源,非遺也勢必會成為引領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快速崛起的最重要的‘文化原動力’”[12]。王月月、段勇認為傳統手工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重要的文化資源,各方主體正推動非遺資源轉化為經濟效益[13]。
當下,社會各方不再僅僅把非遺視為一種“遺產”,對其進行記錄、保存等保護措施,而是將非遺作為一種重要的“資源”,經由社會多元主體的參與下共同推動非遺的現代傳承與發展。我們的非遺正經歷從“遺產”到“資源”的新階段,即方李莉在費孝通“人文資源”概念的基礎上所提出的“遺產資源論”,即“在經濟落后時期,人們不大可能會認為人文活動留下的遺跡和傳統是一種資源,是因為經濟的發展才促進了人們對人文資源的認識”[14]。“人文資源”概念是社會物質發展的必然呈現,也是當今社會非遺保護工作所必然面對的,可以說非遺由“資源”轉化為“遺產”是主動的,同時也是被動的。費孝通提出“人文資源”概念的初衷是“志在富民”,希望通過挖掘西部地區豐富的人文資源來帶動西部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進步。費孝通對于“人文資源”的定義是:“人文資源雖然包括很廣,但概括起來可以這么說:人類通過文化的創造,留下來的、可以供人類繼續發展的文化基礎,就叫人文資源。”[15]非遺是誕生于民間,民眾在社會生產實踐中創造了非遺,其蘊含著地區民俗文化與審美觀念,是傳承下來、能夠為民間藝人帶來經濟收入滿足人民群眾精神訴求的人文資源。
非遺的資源化過程就是嵌入于地方社會的獨特區域文化通過全球文化遺產的潮流脫域于其原始的生存語境,被政府、傳承人、專家學者等主體有選擇戰略性地再嵌入于更大范圍的文化、政治、經濟場域。非遺資源化就是多元主體對其進行價值重構的過程,“價值建構是眾多利益相關者合目的性的產物,而資源化與遺產化在很多層面都體現出這種目的性的一致,致使在更多場合,民間文化的價值化建構過程,往往體現為國家、市場、大眾媒介與民眾的共謀”[16]。
今天,人們逐漸意識到非遺的“資源”價值,多元主體借助不同的手段與方式利用非遺資源,使當下的非遺保護表現出與以往不同的全新態勢。可以說,我們的非遺保護研究工作已經進入了“新階段”,非遺由“遺產”轉變為“資源”,對非遺這一資源的把控不單單是民間藝人與政府之間的二元,而轉變為多種勢力參與下的多元形式。
二、資源化的非遺:非遺傳承發展“新態勢”
在我國社會發展的過程中,“文化領域出現了多個主導力量,不同的文化群體擁有不同的價值制度和追求目標,它們通過互動(爭奪國民)在公共領域重新分配話語權力從而在社會生活中重新確定各自的位置的過程愈加復雜”[17]。當今社會,非遺逐漸由“遺產”變為“資源”,社會各方對于非遺的認識也由單一的遺產項目,轉變為具有多重價值性、可供利用性的文化資源。身份地位、經濟資本、知識儲備等各方面的差異,造成多元主體對于非遺資源的把握利用有所不同,最終呈現出多種多樣的非遺傳承保護新態勢。在對山東地區進行實地考察①后發現,非遺傳承發展的“新態勢”主要體現在非遺工坊、非遺企業、政府主管或公務人員參與等眾多新保護模式,同時也體現在資源化趨勢下造成的傳承人階層流動與身份的重新構建、非遺保護的“部分”選擇、非遺創新與再生產,即非遺內部“圈層”[18]的變化。
傳統家庭作坊仍廣泛存在,在高密聶家莊考察期間,聶家莊村的民間藝人仍以傳統的前店后坊的制作模式為主。聶家莊民間藝人將泥塑制作穿插在農業生產中,農閑時制作泥塑,家既是制作泥塑的作坊也是售賣泥塑的商店,同時也是日常生活的港灣。家庭作坊由全家參與,各家之間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每家制作的泥塑樣式、包裝外盒以及最終的售賣價格等都不盡相同。這種家庭作坊主體多存在于農村場域之中,且傳承人主體多為年齡五十歲以上的傳統民間藝人,其制作技藝來自家族傳承與師徒相授,制作非遺主要是為了獲取經濟收入以填補家用②。邳州紙塑獅子頭亦是典型的家庭作坊模式,家成為了生產、展示、銷售的文化空間,家中長輩主要從事獅子頭的制作,而晚輩則承擔了宣傳、銷售等工作③。傳統家庭作坊較好地保留了非遺的原生態語境,但其對非遺資源的把控能力較低,在日常生產生活中面臨著經濟效益較低、無法統一管理、宣傳力度欠缺等問題。
“非遺工坊突破了‘單打獨斗’格局,吸引多元力量的共同參與非遺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實踐。”[19]在田野考察中,我們發現非遺工坊有多種表現形式④,藝人工作室、傳習坊等都可以稱之為非遺工坊,非遺工坊的主體多為新生代傳承人以及具有一定資源名氣的傳承人。在實際運作中,非遺工坊吸引了眾多人員參與其中,包括民間藝人、傳承人、學生、政府工作人員等。蒼山小郭泥塑傳承人劉建剛老師依托自身的資源建立了小郭泥塑工坊,雇傭村內的老人進行泥塑生產,自身既是泥塑的制作者也是工坊的管理者⑤。鳧山柴燒傳承人張晉利用自身的非遺制作技藝,開辦了鳧山柴燒制作工坊,獲得了良好的經濟社會效益⑥。非遺工坊對于非遺資源的整合能力大于傳統家庭作坊,同時也成了部分高校開展研學活動與調查的文化場所,其在經濟效益、社會宣傳、非遺傳承等方面都要強于傳統家庭作坊。
非遺產業依托社會資本,由傳承人個人創辦或通過企業聯合、招標等方式運行。“非遺產業的基本組成,主要體現在工藝品、美術、民俗與旅游、餐飲、醫藥、演藝等多業態衍生產業”[20]。東明糧畫傳承人韓國瑞依托自身的糧畫資源成立了東明糧畫文化產業有限公司,創新出適合兒童制作的東明糧畫制作包⑦。鄄城木雕傳承人侯廣輝成立鄄城隆輝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建設有專門的木雕文化展廳⑧。鄒城柳下皂傳承人吳昭峰吸取古醫書中的肥皂制作技藝,定位市場需求與用戶群體,開辦了柳下皂制作預銷售的相關文化產業⑨。非遺產業相較于家庭作坊與非遺工坊,其具有較多的經濟資本支撐,通過文化企業運行的模式既拓寬了市場,又促進了非遺的創新與產品開放,獲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
“政府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主導者,應該承擔提供資金保障、制定政策法規、組織管理保護主體和傳承主體、建立良好的管理體制機制以及監管保護效果的職責。”[21]在考察中,不乏具有政府公務人員與非遺傳承人雙重身份的藝人。在非遺資源化的趨勢下,部分政府公務人員也加入了傳承人這一行列,其洞悉非遺政策導向,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當地非遺資源的轉化與發展。一些瀕臨失傳的非遺項目在政府的幫助下得以重新傳承與發展,如黃墩皮影戲,經由傳承人莊新樂重新組織起來,其演出場地就設在當地鄉鎮的文化旅游服務中心,由當地政府給予相應的支持⑩。棗莊西關小學為當地非遺傳承人提供了展覽室與工作室,并開設了面向學生的非遺課程,授課老師既是非遺項目的傳承人也是本校的小學老師(11)。
資源化的非遺也為傳承人謀求階層流動與身份構建提供了可靠的資本,其借助手中的非遺資源積極與高校合作,參與各種社會活動,提升自己的社會知名度與獲取更多的經濟收入,從而實現“民間藝人”向“非遺傳承人”“民間工藝大師”的身份重新構建,實現由“民間”向“上層”的階層流動。非遺資源化也造成了傳承人對非遺項目傳承再生產的“部分”選擇,在田野考察中我們發現,傳承人會選擇非遺中契合社會流行元素的部分抑或是在原有制作技藝的基礎上生產符合當代審美的新產品,這樣更加有利于非遺產品的售賣與宣傳,從而實現經濟效益的最大化。郯城木旋玩具傳承人繁森依托原有的木旋玩具制作技藝,制作符合現代設計與審美的兒童玩具(12)。傳承人“在建構新的社會身份的同時,又重新塑造著 他們的社會關系、價值觀、行為模式、文化規則(‘非遺’中的各類文化政策)以及手工藝品的多元生產機制”[22]。
可見,不同主體對非遺資源的把控利用程度不同,這就呈現出不同的傳承發展形勢。多元主體造就了多元的非遺保護形式,形成了與非遺保護初級階段完全不同的非遺發展新態勢,從新態勢出發,分析非遺資源與多元主體之間的聯系,將為我們的非遺研究保護工作提供新的學術視野。
三、基于帕森斯AGIL模型的非遺資源與多元主體分析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指出,我國非遺保護工作要“政府主導,社會參與,協同共治”“推動了以協同、治理、多元主體、為關鍵詞的文化治理研究”[23]。多元主體參與下的非遺傳承發展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且更為復雜的關系,不同主體之間的社會地位與資本的不同,導致對統一非遺“資源”的利用能力也不盡相同。方李莉從西部人文資源出發,認為各種“力”是推動西部民間文化再生產的重要源泉,“這種‘力’不僅是來自國家、國際、民間、市場,甚至來自學界”[24]。多元主體與非遺資源之間是雙向互動的,多元主體推動了非遺的資源化進程,非遺的資源化也催生了多元主體。
對于非遺資源與多元主體的分析,我們可以借鑒帕森斯結構功能主義理論中的“AGIL”模型進行分析,“A”是“adaptation”是多元主體對市場經濟發展以及非遺資源化的主動適應能力,亦代指非遺資源對社會環境變化的被動適應,主要在市場中運行;“G”是“goal attainment”代指非遺保護發展目標,即多元主體對非遺資源的利益訴求與目標,主體監管人為政府;“I”是“integration”代指整合,是多元主體對于非遺資源的整合能力;“L”是“latent pattern maintenance”,“指系統的過程必須按一定規范連續進行,并且能夠緩和其內部的緊張狀態”[25],代指非遺保護中的政策法規。帕森斯將社會系統分為文化、社會、人格、行為有機體四個子系統,并從“環境”與“資源”兩個維度對社會系統進行劃分。隨著社會發展與非遺保護工作的不斷開展,整個社會的大“環境”發生了變化,非遺資源對于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以及推動經濟發展的價值突顯,利用帕森斯模型符合當下社會實際。非遺由遺產轉變為資源,注定要進入與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多元主體在此時整合了非遺資源,對非遺這一資源進行符合本身利益訴求的“加工利用”,在一定程度上都促進了非遺的傳承與發展。在非遺資源利用轉化過程中,“參與非遺保護的各方都是非遺保護的主體,其彼此間不是主-客對立沖突的關系,而是主-主共生共存的主體間性關系”[26],各主體之間依據一定的社會規則與邏輯進行合作。
可見,非遺保護的法律及政策法規(L)貫穿非遺保護的全過程,為我們非遺研究保護工作的基礎大框架,與非遺有關的任何工作都在此框架下進行。非遺保護工作開展以來,眾多非物質文化遺產被認定為非遺項目,得到了較好的保護。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非遺逐漸由遺產轉向資本,即非遺的資源化過程。在非遺資源化的過程中,多元主體主動適應(A)變化的市場經濟形式以及非遺資源,非遺亦被動適應社會市場的變化,非遺被放置在市場經濟發展與文化產業建設這一宏大敘事框架當中。在適應非遺資源化這一歷史趨勢后,多元主體亦開始對手中的非遺資源進行整合(I),以滿足自身的利益訴求。非遺資源與多元主體并沒有明確的先后關系,兩者是相輔相成的,非遺資源化催生了多元主體的出現與發展,多元主體整合資源的過程也推動了非遺的資源化。政府在整個過程中起到了一個總調控的作用,多元主體利用非遺資源滿足自身利益需求的同時也推動了非遺的傳承保護工作,即多元主體之間存在相異的個體利益訴求,但也存在相同的非遺保護目標(G)。
“官方認可的非遺標志以及政治資本和社會網絡都給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帶來了機會,使得他們能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市場化,從中獲得經濟利益。”[27]各主體利用非遺資源獲取經濟、社會效益等目標具有一致性,但各主體之間所掌握的社會資本與利用資源的能力(A與I)又具有相異性,體現在非遺傳承保護上就具有了多樣的新態勢。多元主體擁有不同的多元資源,其挖掘的非遺資源價值也具有多元性。在考察過程中,傳統民間藝人仍是非遺傳承的重要主體,其多以家庭作坊的形式制作與傳承非遺,手中持有的社會資本較少,通過非遺資源獲取的經濟社會效益也較低。傳統民間藝人擁有非遺制作流程、原材料等基礎技術類資源,看重非遺資源中的經濟價值,并希望將手中的技術類資源轉變為經濟收益。一些藝人具有政府公務人員與非遺傳承人的雙重身份,其對于政策的把控能力強,能夠將手中的政策、社會資本與非遺資源相結合,獲得良好的經濟與社會效益。擁有雙重身份的傳承人往往掌握著社會、政策等資源,側重于非遺資源中的經濟、社會價值,博得經濟與社會效益的雙收入。部分非遺傳承人選擇與企業合作或者本身具有較好的經濟基礎,以手中的非遺資源為基礎,成立文化企業,售賣非遺產品或文創產品。這一主體擁有較高的經濟資源,通過企業生產的方式發掘非遺資源中的經濟價值。一些新生代傳承人其技藝往往來自家族傳承,具有比傳統民間藝人更高的教育水平,往往能夠把握非遺政策,通過建設非遺工作室、參與高校研學等方式,完成社會身份標簽的轉變,在獲得經濟收入的基礎上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高校學者專家參與到非遺的傳承保護當中,其看重非遺資源中的文化、社會價值,利用手中的文化資源,研究非遺的傳承演變、制作技藝、藝術風格,從而以學術研究的方式推動非遺的研究保護工作。
無論是哪一個主體,都不具有完全獨立性,其在非遺資源利用轉化的過程中不乏交流與合作。帕森斯認為每個子系統都處于交互影響當中,“金錢、權力、影響、義務就是一些交換媒介”[28]。在田野考察中,我們發現僅有部分傳承人之間存在明顯的利益爭斗,主要表現為對傳承人認定制度的不滿與藝人之間收入的不均,且多為同一非遺項目下的利益爭斗。多元主體之間的斗爭只是“小插曲”,而合作才是“主旋律”。例如擁有經濟資源優勢的文化企業大多選擇與民間傳承人合作,傳承人提供非遺制作的技藝流程,雙方聯合,共同將非遺資源轉化為經濟收入。新生代傳承人與高校學者合作較多,通過學術講座、著書立說等方式,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多元主體遵循社會法律與規則,履行自身應有的非遺義務,將自身的優勢與非遺資源相結合,挖掘非遺資源的多元價值,取之非遺,還之非遺。正如帕森斯所言,“這是一個整體的、均衡的、自我調解和相互支持的系統,結構內的各部分都對整體發揮作用;同時,通過不斷地分化與整合,維持整體的動態的均衡秩序”[29]。
四、結語
“在人類學田野工作中,一切藝術的領域均應考察。”[30]在田野考察中,會發現生活中的非遺保護現狀并不是文章中所書寫的“理想狀態”,非遺并不僅存在于“民間”,一些非遺企業、傳承人工作室早已脫離非遺原有的民間語境。市場經濟蓬勃發展的今天,非遺由“遺產”轉變為“資源”,非遺保護已然進入了新階段。非遺資源化的過程與非遺主體多元化進程同時進行,多元主體自身的差異性,導致對非遺資源的運用方式也不盡相同,使非遺保護在新階段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新態勢。
通過實地考察,理清新階段中非遺傳承保護的多元主體,以及各個主體之間所掌握的資本、利益訴求等,分析各個主體對非遺傳承發展造成的影響。多元主體不是分離,而是非遺新階段下的主—主共同體的一種呈現方式。我們要充分調動每個主體的積極性,滿足利益訴求,調動社會各方力量參與到非遺的傳承保護工作當中。“一滴水的意義是不能被低估的”[31],多元主體就像一滴水,我們不能忽視每個主體的價值,將水滴匯集起來,最終就會形成非遺保護的巨大合力。
注釋:
①田野考察分別在山東聊城、濰坊、日照、臨沂、菏澤進行,總計18個地區,共考察38個非遺項目及傳承人。
②訪談時間:2023年1月12—13日;訪談對象:張清先、聶東傳、聶傳茂、李茂源、聶少杰、聶傳五、聶宗傳、聶佩功、張鳳樓等(聶家莊泥塑藝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聶家莊。
③訪談時間:2024年7月28日日;訪談對象:劉印玲、石微微(邳州紙塑獅子頭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邳州市官湖鎮官路口村。
④如聶家莊泥塑傳承人聶鵬建立聶鵬泥塑工作室、泰山面塑傳承人石洪令建立面塑工坊、曹縣江米人傳承人劉彥中建立的江米人傳習所等。
⑤訪談時間:2024年1月19日;訪談對象:劉建剛(蒼山小郭泥塑藝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劉建剛泥塑工坊。
⑥訪談時間:2023年7月30日;訪談對象:張晉(鳧山柴燒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鳧山柴燒制作工坊。
⑦訪談時間:2023年7月9日;訪談對象:韓國瑞(東明糧畫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韓國瑞工作室。
⑧訪談時間:2023年7月11日;訪談對象:侯廣輝(鄄城木雕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侯廣輝工作室。
⑨訪談時間:2024年7月30日;訪談對象:吳昭峰(柳下皂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柳下皂制作技藝展示中心。
⑩訪談時間:2023年8月11日;訪談對象:莊新樂(黃墩皮影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黃墩鎮文化旅游服務務中心。
(11)訪談時間:2024年7月29日;訪談對象:梁化中(大運河石刻臉譜傳承人)、郭方飛(郭氏漢畫像雕刻技藝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棗莊市西關小學。
(12)訪談時間:2023年8月12日;訪談對象:繁森(郯城木旋玩具傳承人);訪談人:焦金鐸;訪談地點:山東潤澤教育玩具產品全品類供應鏈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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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焦金鐸,聊城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黃河學研究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美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