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AI叩開藝術市場之門

近日，佳士得拍賣舉辦的首次專門針對AI創作的藝術作品拍賣會“增強智能”（Augmented Intelligence）順利結拍，并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成績。佳士得官方數據顯示，此次拍賣會上拍作品共34件，總成交額超過72萬美元，成交率高達82%，多件拍品成交價遠超最高估價。此外，本場拍賣吸引了37%的新注冊買家，其中近一半為千禧一代或“Z世代”（網生代）。對于這一結果，佳士得數字藝術銷售副總裁兼總監Nicole Sales Giles表示，此次拍賣會的成功證實了收藏家們認可“在藝術邊界上不斷探索的創意聲音”。

這場拍賣會在全球范圍內引發了廣泛的關注與爭議。開拍之前，數千名藝術家聯合簽署了一封公開信，要求佳士得取消此次拍賣。公開信中指出，多數拍品使用的AI模型，涉嫌未經許可使用受版權保護作品進行訓練，這種行為是對人類藝術家的一種剝削。這一觀點引發了關于AI藝術創作中版權歸屬和道德邊界問題的激烈討論。對此，佳士得曾表示愿意承擔風險，嘗試推廣那些具有爭議性和實驗性的藝術作品，為藝術市場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同時將努力確保所有參拍作品都符合相關的法律法規，尊重藝術家的權益。

法律與技術發展的脫節大概是不可避免的，當人工智能算法將海量藝術作品解構為訓練數據后，傳統著作權法中的“獨創性”“合理使用”等概念正面臨著重新定義。然而在相關法律法規得到完善之前，AI創作已經叩開了藝術市場之門。在這場拍賣中，我們或許可以從參拍作品本身出發，探討AI創作將為藝術市場帶來什么。

此次拍賣，佳士得在拍品的選擇上是較為謹慎的，除了符合相關的法律法規，上拍作品也基本呈現了AI藝術發展的脈絡，參拍藝術家也均有成熟的多學科藝術實踐，部分作品已被知名博物館收藏，AI 技術多是他們創作體系的延伸。從“計算機藝術之父”查爾斯·楚里到算法藝術先驅哈羅德·科恩、從惠特尼雙年展新星霍莉·赫恩登和馬特·德萊赫斯特到大型沉浸式藝術裝置創作者雷菲克·阿納多爾……本場參拍作者的年齡跨度從“20后”到“90后”。上拍作品有AI輔助完成的，也有直接由系統生成的；有實體作品，也有NFT形式，其中16位藝術家的作品為首次上拍。

土耳其裔新媒體藝術家、導演雷菲克·阿納多爾的動態畫作《機器幻覺——國際空間站之夢A》以27.72萬美元的高價成交，成為本次拍賣會的最大亮點。該作是藝術家“機器幻覺”系列中的重要作品之一，作品利用地球衛星影像和國際空間站拍攝的120萬張圖片生成了一段16分鐘的AI動態數據畫作，并通過實時數據輸入與環境反饋（如光線、觀眾移動等）調整生成內容，形成不斷變化的“活態”影像。這種交互性打破了傳統藝術的靜態呈現，使觀眾成為作品演變的參與者。阿納多爾表示，AI不僅是工具，更是記憶的延伸與未來的預言者。

本場第二高價的作品是“80后”藝術家組合霍莉·赫恩登和馬特·德萊赫斯特為2024惠特尼雙年展創作的作品《Embedding Study 1 amp; 2 （from the xhairymutantx series）》，這件作品以AI技術為基礎，創造出了一系列扭曲的變種戰士形象，這些形象已經成為2024惠特尼雙年展的標志性符號。兩位藝術家將他們作品的源代碼托管在惠特尼博物館的網站上，供公眾免費使用。這個小程序與其他AI工具類似，用戶只需輸入一個短語，就可以生成一張風格相似的圖片。這件作品展出時就受到廣泛的關注，并引發了關于新技術形式語言和理論的思考。該作此次以9.45萬美元成交。

“計算機藝術之父”查爾斯·楚里于1966年創作的紙本水墨作品《Bspline Men》以5.04萬美元成交，位居全場第三。雖然查爾斯·楚里作品的美學價值飽受爭議，但他率先將傳統的繪畫、雕塑等藝術形式與算法、編程等計算機時代的概念結合，開創了計算機藝術的先河。他在1968年初用IBM704型號的計算機生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完全由計算機制作的動畫短片《蜂鳥》。這件由三萬多張蜂鳥圖片創建的作品每一幀都是用一張穿孔卡片編程，展現了早期計算機動畫的制作過程。《蜂鳥》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購買，是首批被博物館收藏的計算機生成作品之一。

從最早的穿孔卡片編程到今天的AI大模型，可以說，此次參拍的作品基本反映了AI藝術發展的整個歷程，并包含了AI藝術創作三種主要的形態：人機協作作品、純算法藝術和跨界實驗。這場拍賣不僅是藝術市場的一次商業實驗，更能引起人們對技術革命與人類創造力關系的思考。未來，兼具算法創新性與文化符號價值的AI作品可能成為藝術資產配置的新選擇，但AI藝術要真正實現市場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首先，版權歸屬的模糊性是最大障礙。當前存在三種主張：用戶主導論強調人工輸入的智力勞動；平臺權屬論強調模型架構與數據的核心價值；數據貢獻者權益論則強調保護原作者的利益。只有明確版權歸屬，AI藝術的交易才能獲得法律保障。其次，技術倫理尚未達成共識。目前，多數AI模型開發者未向原作品支付報酬或取得授權，許多藝術家認為這是“用人類藝術喂養AI，再用AI擠壓人類生存空間”的惡性循環。對此，“AI創作收益分成模式”提議將收益按比例返還訓練數據原作者，或可緩解利益分配矛盾。此外，AI藝術市場接受度不高。目前AI藝術市場尚處于探索階段，藏家對AI作品的藝術價值和投資潛力仍持懷疑和觀望態度，而市場已呈現兩極分化趨勢：一級市場尚未形成成熟評估體系，二級市場高價成交極易產生泡沫。

由此可見，AI藝術市場的健康發展需要三重支點：法律明確數據使用與版權分配的規則；市場建立透明合理的估值體系；創作者堅守人類情感的核心價值。

目前，AI藝術在市場規范、交易形式、藏品管理、藏家群體構成等方面與傳統藝術市場有著明顯的區別，短期內對傳統藝術市場不會產生過多的沖擊。但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迭代，AI作為藝術創作的輔助工具將得到越來越廣泛的應用，這將促使非專業創作者進入市場，并催生新的藝術消費群體，原有的市場界線也將逐漸模糊。

在不可逆轉的技術浪潮中，AI藝術的真正價值不在于替代人類，而是拓展創作維度，在人機協作中催生新的美學范式與文化敘事。這無疑會使藝術市場更加豐富多彩，而這一進程既需要技術開發者的倫理自覺，也需要藝術家的開放包容，更需要政策制定者的前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