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走向探析：政黨政治視角

摘" 要：特朗普再次就任美國總統后，中美關系未來走向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美國作為典型的兩黨制國家，其政黨在對外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美國對華政策走向與其政黨政治狀況的關聯日益深化。從戰略層面看，無論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執政，都將延續美國對華遏制打壓的既定戰略。同時，由于美國兩黨在政黨文化、施政理念、行動綱領與意識形態等諸多方面的不同，共和黨上臺后可能會對實現美國戰略目標所采取的戰術和手段做出適度調整：強化打“貿易戰”的力度；對華科技圍堵或將由“小院高墻”升級為“大院高墻”；在臺灣問題上或推行“以臺制華”和“以陸壓臺”的雙軌政策、加大對臺“勒索”；其他關涉中國利益的美國對外政策也會有所調整。特朗普重返執政為中美關系發展帶來挑戰和機遇。中國須保持戰略定力，壯大自身實力，提前研擬對策，實施“韌性”應對。

關鍵詞：特朗普；美國對華政策；政黨政治；中美戰略競爭；“貿易戰”；科技圍堵

中圖分類號：D822.3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378（2025）02-0159-12

一、問題的提出

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國總統。隨即，特朗普政府廢除拜登政府近80項行政令，宣布退出多個國際組織和條約，并對華加征10%進口關稅。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在經貿、科技、安全等領域對華采取了力度空前且帶有鮮明“美國優先”色彩的遏制舉措，深刻影響了中美關系走向。不難預見，此次特朗普的“卷土重來”勢必會對中美關系乃至世界格局產生顯著影響。因此，學界亟需關注和研判特朗普2.0時期的對華政策走向。

目前，中國學界基于中美戰略競爭的大背景，對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動向進行了多角度的預測分析。在經貿領域，有學者從美國經濟結構出發，認為特朗普2.0時期美國會進一步提高對華關稅，逐步推動對華“脫鉤斷鏈”［[1]］；也有學者指出，中美之間的矛盾并非不可調和，因此兩國經貿關系仍有保持相對穩定的可能［[2]］。在科技領域，有學者認為，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在技術出口、研究合作和供應鏈安全等方面進一步對華施壓。在政治與安全領域，有學者認為，特朗普2.0時期會延續美國“以臺制華”政策，將臺灣進一步納入“印太戰略”框架，以便在地緣政治博弈中占據更多優勢［[3]］。此外，還有學者認為，特朗普政治人格與決策方式將對美國對外政策走向產生關鍵性影響［[4]］。以上學者的研究視角各不相同，盡管也有個別學者從政黨政治視角分析了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走向，但并未將其作為一個突出變量展開分析。鑒于美國是典型的兩黨制國家，其政黨在對外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尤其在近年來美國政治日趨極化的背景下，其對華政策走向日益與政黨政治狀況密切相關，本文特從政黨政治的視角出發，深入探析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走向。

二、政黨政治與美國對外政策的內在關聯性

世界絕大多數國家都存在政黨，主流政黨尤其執政黨是影響甚至主導國家外交決策的重要力量［[5]］。就美國而言，其執政黨對外交政策的影響更是如此。

（一）政黨政治深刻影響美國對外政策

外交是國內政治的延伸，而國內政治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政黨政治。政黨是具有意識形態的組織，會根據一國歷史傳統及其代表的社會群體，提出與其意識形態相符的一整套內外政策主張，并根據自身偏好解讀國際形勢。正因如此，不同政黨在“什么樣的對外政策符合國家利益”這一問題上常常產生分歧［[6]］。此外，執政黨領袖的性格特質和領導風格也會對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執行產生關鍵影響。在世界政治中，某種程度上，“全部國際關系可以描繪成顯赫人物或者由他們構成的集團的決策過程”［[7]］。

在美國，隨著政黨輪替和政權更迭，其政府的對外政策也會發生相應變化。克林頓、小布什、奧巴馬、特朗普、拜登之間的政黨輪替都帶來了對外政策的調整，乃至對前任外交遺產的否定，如在氣候變化和中東問題上的反復［6］。共和黨傾向現實主義、單邊主義，主張本國優先，以強大軍事實力維護國家安全；而民主黨相對支持多邊主義，熱衷參與國際事務，常打人權、民主、貿易牌［6］。

在美國對外政策的制定、執行與調整過程中，執政黨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一方面，執政黨在外交政策的頂層設計與具體執行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在外交政策制定階段，執政黨通過掌握國家權力，主導對外政策議程或推動國會立法等，對外交政策的核心取向和具體方案施加影響，從而推進符合本黨意識形態的外交政策落地。在外交政策的具體執行階段，執政黨任命具備同黨背景或意識形態相近的官員，確保其外交政策順利實施。另一方面，美國總統的政黨身份也會對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執行產生重要影響。盡管在美國的政治體制下，沒有相關法律法規要求美國總統在制定國內外政策時必須遵從自己所屬政黨的政策立場，但總統作為政黨代表，其政策傾向難免受所屬政黨的影響，這使美國外交政策總體上帶有總統的黨派色彩［[8]］。

（二）美國兩大政黨對外政策理念比較

美國民主黨與共和黨的外交理念不同，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兩黨外交政策取向有所差異［[9]］。

第一，在意識形態方面，民主黨傾向自由主義，更多地強調社會多元、平等與公民權利等核心價值。這在外交層面表現為：通過國際制度和多邊條約等來調控國家間關系，并在全球范圍內推行符合美國價值觀的政治與經濟秩序。如卡特政府的人權外交、克林頓政府的“民主擴張”戰略、拜登政府重返《巴黎協定》并修復美國與盟友的關系，均可視作自由主義理念在不同時期的實踐。相比之下，共和黨更傾向保守主義。這不僅體現在強調國家主權、傳統價值觀與社會穩定方面，也體現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對外政策取向上。里根時期對蘇聯的強硬遏制戰略、小布什時期在中東地區的軍事行動、特朗普1.0時期的“美國優先”戰略與“退群外交”，都足以說明保守主義底色貫穿共和黨外交政策始終。而在貿易層面，共和黨往往將保守主義與貿易保護主義相結合，在面對全球化與國際競爭時強調保護國內產業、捍衛國內市場，或以“新帝國論”方式在特定區域謀求戰略存在或支配地位［[10]］。

第二，在外交取向方面，民主黨更側重理想主義傳統，強調道德與規范的重要性。其背后的邏輯是：通過凝聚全球共識與加強道德約束，在規范層面確保美國的國際領導地位。對此，民主黨常將人權和民主目標前置［[11]］，在政治實踐中，更加關注民主、人權、宗教、法治與意識形態領域的競爭。具體到對華議題上，拜登政府編造“民主對抗威權”敘事，組織所謂“全球民主峰會”，以意識形態劃線，在世界上制造分裂。相比之下，共和黨更偏向現實主義，堅持將外交立足于國家利益而非國際利益之上［[12]］，強調國家間權力競爭與國家利益至上原則。盡管在不同總統任期內，共和黨政府現實主義外交的方式和范圍有所不同，但“以實力謀利益”的基本思路貫穿始終［[13]］。例如，特朗普1.0時期發起的對華“貿易戰”，以經濟實力與懲罰性關稅作為主要政策杠桿，便是現實主義外交在經濟領域的典型體現。

第三，在外交風格方面，民主黨推崇多邊主義，主張通過國際組織、區域聯盟以及多邊談判等形式協調各國利益、管理國際事務。這并不意味著放棄美國的自主性或主導權，而是試圖在多邊平臺為其倡導的自由主義價值與符合美國利益的規范爭取更多支持，同時為美國的全球行動尋求合法性背書。通過與盟友和國際機構的合作，民主黨能在塑造全球治理架構的過程中更好兼顧美國的戰略利益與正當性，從而在全球范圍內延續并強化美國在制度與價值層面的主導地位。相比之下，共和黨更推崇單邊主義。這種外交風格與其現實主義的外交思想一脈相承，主張在重大國際問題上保持自主性，不輕易讓渡國家權力或接受外部約束。特朗普1.0時期的“美國優先”戰略與“退群外交”，不僅包含保守主義色彩，也充分體現了這一單邊主義的外交風格。

盡管美國兩大政黨在對外政策理念及政策取向上有一定差異，但二者在該問題上的共同之處也不容忽視。如在涉及國家生存和重大利益的基本外交問題上，美國兩黨往往能達成共識；在有關國家的國際定位和對外發展走向等重要問題上一般也看法相近，而政黨之爭更多出現在外交政策目標的優先側重和實現手段等衍生問題上［5］。此外，執政黨進行外交決策時往往從國家的視角進行利益權衡，而非僅考慮自身的執政地位；在野黨通常也會以國家利益為重，而不會為了政黨利益妨礙本國對外政策的落實［6］。這使得美國兩大政黨的對外政策中往往帶有“超黨派政治”色彩。

三、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共識與延續

從現實政治看，政黨輪替后，新一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會具有相當程度的延續性。

（一）戰略層面

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競爭的戰略將延續甚至強化。兩黨雖然在執政風格、具體措施和意識形態立場上呈現差異，但在對華戰略競爭、遏制中國崛起方面卻存在高度共識。

其一，就宏觀戰略定位而言，美國兩黨已經形成了對華競爭的廣泛共識。自21世紀以來，中國綜合國力的持續提升與對全球經濟秩序的深度參與，使美國各界越來越意識到中國在經貿、科技、金融以及軍事實力等領域的巨大潛能。美國相關智庫對此做了大量評估，認為“中國對美國構成了潛在的威脅”，聲稱中國崛起會對美國既有的世界霸權以及產業優勢構成直接挑戰，主張美國須全面遏制中國。久而久之，與中國開展“戰略競爭”不僅成為國會兩院在對華政策制定上的共同立場，也在社會和選民中得到一定支持響應。具體來說，在美國國會層面，圍繞對華政策的議題常常得到跨黨派的協同推動，無論是針對華為、中興等中國科技企業的制裁，還是涉港、涉臺或涉疆法案，都獲得了相當程度的跨黨派支持。這種“超越黨爭”情形并非偶然，而是美國單方面堅信“中國崛起對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構成威脅”的結果。基于這一敘事，美國部分媒體和智庫不斷制造煽動“中國威脅”的輿論氛圍；兩黨在對華政策上比拼“誰更強硬”，以在選舉中獲得民眾支持。如此一來，美國國內逐漸形成了結構性、系統性的對華防范與遏制共識。從這一角度來看，隨著中國的接續發展，美國這種認識會繼續穩固和強化。

其二，美國兩黨已經形成了將中美關系定義為“戰略競爭關系”的共識［[14]］。美國兩黨長期負面解讀中國在經濟實力、科技創新以及全球影響力等方面的實力提升。早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就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明確將中國視為“戰略競爭者”（rival）［[15]］；拜登政府則繼承并強化了這一定性，指出要在各領域“競贏”（out-compete）中國［[16]］。為此，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力度逐步加強。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具有全面性、長期性，不會因政黨輪替而發生根本性改變。特朗普2.0時期，美國作為守成大國，勢必繼續將中國視為唯一有能力“挑戰”其地位的競爭者，并維持對華戰略競爭的態勢。這一點在共和黨黨綱中也有體現。譬如，共和黨在本次大選的競選黨綱中，批評民主黨對華政策過于軟弱，再度呼吁以“美國優先”為前提，更加積極地抵制中國，通過關稅壁壘、出口管制、動員盟友等方式對中國實行全方位施壓［[17]］。盡管美國政黨的黨綱作為一份體現政黨或總統候選人原則、政策和承諾的文件［[18]］，通常發揮的是“競選綱領”而非“統治”的作用［[19]］，但對政策制定仍有著較為顯著的影響［8］。

（二）戰術層面

戰術或策略是為戰略服務的。美國對華打壓遏制的戰略目標決定了特朗普政府必會延續民主黨執政時期采取的某些戰術或策略。

第一，在地緣政治上繼續遏制和圍堵中國。美國始終高度關注亞太地區的局勢發展。2012年，奧巴馬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將中國視為主要威脅；隨后特朗普1.0時期美國開啟中美戰略競爭，并提出“印太戰略”，推動“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QUAD），并將戰略資源向亞太地區回調，維持其在該地區的主導地位；拜登政府延續這一戰略，并以“自由開放”等名義，帶動盟友“小多邊”機制，在外交、經濟、軍事乃至地區治理等議題上多管齊下［[20]］，對華實施陣營性對抗和復合性打壓。與此同時，美國還通過整合地區軍事聯盟與合作機制，構建有利于自身的政治與安全網絡，意在以相對可控的成本維護其在亞太地區的霸權［[21]］，同時阻滯中國擴大在該地區的影響力。鑒于在地緣政治上遏制中國已成為美國歷屆政府的共識，特朗普2.0時期美國極有可能會延續甚至強化這一政策。

第二，在科技領域繼續打壓和遏制中國。科技封鎖已成為美國打壓和遏制中國的主要手段［[22]］。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將中國在芯片、人工智能等重要科技領域的進步視為對美國全球霸權的“現實威脅”，并對華為、中興等中國高科技企業實施制裁。拜登政府雖在某些操作層面略有調整，但并未改變對華技術封鎖的基本邏輯。2020年白宮發布的《關鍵與新興技術國家戰略》，明確列出了美國要維持全球技術領導力所需優先發展的核心技術清單，并將“國家安全創新基地建設”和“保護技術優勢”確立為美國科技政策的兩大支柱［[23]］，以確保美國在相關領域的領先地位。目前，兩黨在遏制中國科技發展、穩固美國世界科技霸權的核心目標上形成高度共識。特朗普2.0時期科技競爭仍將是美國對華競爭戰略的重要支柱，其強度不僅不會減弱，還可能進一步提高，并向更多關鍵領域延伸。

第三，在經濟與貿易領域延續對華“貿易戰”。自特朗普1.0時期以來，美國對華“貿易戰”至今尚未有實質性減弱。拜登政府雖在戰術層面做了一些調整，但總體上仍秉承貿易保護主義和經濟安全優先的原則。從2024年大選中共和黨競選團隊提出的“第47號議程”（Agenda 47）來看，其主張將“美國優先”的貿易政策和徹底消除對華依賴作為核心，逐步推進取消中國對美貿易的最惠國待遇，輔以相應企業限制與關稅政策，如阻止美國企業在華投資、限制中國企業在美并購等［[24]］，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加速“選擇性脫鉤”與所謂“戰略性去風險”［[25]］。總而言之，不論特朗普2.0時期上述政策實施效果如何，美國對華貿易都無法重回過去的“自由開放”狀態，關稅、出口管制和嚴苛的審查措施都可能被繼續沿用。

第四，在臺灣問題上繼續打“臺灣牌”，推行“以臺制華”。近年來，美國政府不斷加強對臺軍售，提升美臺官方、半官方接觸，支持臺灣參與國際組織或在多邊場合頻繁“亮相”，以實現“以臺制華”目標。美國政府認為，打“臺灣牌”成本小而收益大，是試探、遏制與消耗中國大陸的關鍵籌碼［3］，因而一直將臺海政策置于對華戰略框架內的重要位置［[26]］。特朗普重返執政后任命的外交、國防、安全等多位官員均是對華“鷹派”人物，且在涉臺問題上立場激進［[27]］，這必然會影響甚至左右特朗普政府的對臺政策。為了給美國政府打“臺灣牌”提供所謂法理支撐，新一屆特朗普政府很可能會繼續掏空一個中國原則，秉持其所謂基于“與臺灣關系法”、三個聯合公報和“六項保證”的“一個中國”政策［[28]］。可以預見，美國必然會繼續阻撓中國實現統一，并利用臺灣問題作為談判籌碼，在貿易、科技或其他國際規則制定過程中向中國施壓，以實現其戰略企圖。

第五，在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層面繼續打“民主牌”。盡管傳統觀點認為，共和黨不及民主黨那樣注重推動民主與人權議程［[29]］，但從現實政治看，不論在共和黨執政的特朗普1.0時期還是民主黨執政的拜登時期，美國政府對華議題均越來越多地關涉意識形態因素，甚至用意識形態來界定中美關系［[30]］。自2024年大選啟動以來，特朗普的核心幕僚在打“人權牌”“價值觀牌”等方面頗為“活躍”，對意識形態話題并不避諱，妄圖強化對華“認知戰”與塑造“道德制高點”，為美國在國際場合對中國施加政治壓力創造更多“合法性”。對此，依照共和黨的現實主義理念，新一屆特朗普政府沒有理由不對拜登政府遺留下的“意識形態資產”進行改造并加以利用。特朗普2.0時期，美國大概率會繼續將意識形態當作對華戰略競爭工具，但在運用的方式、手段上可能會有變化。

四、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可能調整

從戰略層面看，無論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執政，美國出于維護自身世界霸權地位的考量，都將對中國進行遏制和打壓。但從策略層面看，因為共和黨與民主黨在政黨文化、施政理念、行動綱領與意識形態等方面有所不同，共和黨上臺后或會對實現美國戰略目標所采取的策略手段做出適度調整。

（一）美國或進一步強化打“貿易戰”的力度

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將在經貿領域對華進行更高強度、更廣范圍的施壓，并主要通過關稅手段來體現。其一，提升對華“關稅戰”強度。特朗普不僅多次強調關稅在對外戰略工具箱中的重要地位，甚至公開聲稱“字典里最美好的詞就是關稅”［[31]］。其任命的財政部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貿易代表格里爾（Jamieson Greer）和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均秉持對華強硬態度，并支持對華加征關稅。此外，美國對外政策在很大程度上要服務于國內政治需要，以應對貿易逆差、制造業回流、技術霸權及就業問題。因此，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會強化“關稅戰”這一敘事，以兌現其選舉時的政治承諾，并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個人政治遺產［25］。2025年2月1日，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宣布對華加征10%關稅后，中國輸美產品的平均關稅已高達29.3%，盡管如此，仍不能排除美國對華進一步升級“關稅戰”的可能。據測算，若美國對所有進口產品加征10%關稅并對中國輸美產品加征60%關稅，將導致美國實際GDP下降0.16%至3.61%［[32]］，造成較大的負面沖擊。因此，美國接下來或采取漸進的方式，緩步增加對華加征關稅的幅度。其二，進一步將關稅武器化、籌碼化。與拜登政府“去風險”和弱化對華“脫鉤”的論調不同，特朗普更傾向于將關稅作為解決對華問題的“籌碼”。無論是知識產權爭端、人權議題，還是地緣政治議題，特朗普政府都可能使用關稅作為優先手段。如在對金磚國家“去美元化”的問題上，特朗普聲稱將對金磚國家征收100%關稅；而在臺灣問題上，特朗普曾公開聲稱，若中國大陸對臺動武，將對中國征收高達150%至200%的額外關稅［[33]］；此外，在美國禁用TikTok一案中，特朗普威脅稱，如果中國不批準TikTok的交易協議，將會對中國征收高額關稅。這種強化“關稅武器化”的策略手法，充分表明特朗普將貿易、外交、安全議題糅為一體，并將關稅作為多功能工具。

（二）美國對華科技圍堵或將由“小院高墻”升級為“大院高墻”

特朗普2.0時期，美國會進一步加速對華科技“脫鉤”，對華科技打壓的范圍和力度都將顯著升級。早在拜登時期，共和黨便多次批評拜登政府“對華軟弱”，主張采取更徹底、更嚴格的技術封鎖，以遏制中國在人工智能、芯片、生物技術等前沿領域的快速發展。特朗普在宣誓就職后的第3天，便簽署行政命令成立“總統科技委”（PCAST）。此外，目前在特朗普執政團隊中，一批對華強硬的政治人物，如魯比奧（Marco Rubio）、拉特克利夫（John Ratcliffe）、萬斯（James Vance）等均在積極推動對華企業、技術和人才施加更多限制［[34]］。依此推斷，新一屆特朗普政府極有可能加大對華高科技產業圍堵和打壓力度。

具體來說，美國或采取以下手段。一是擴大圍堵范圍。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將“關鍵與新興技術清單”覆蓋至更多領域，進一步切斷中美技術交流和關鍵數據流通［27］。同時，美國對華出口管制的范圍也會相應擴大，不僅會要求本土企業遵守嚴苛的出口許可制度，還會聯動盟友推動對華核心元器件“斷供”，形成實質上的“大院高墻”。二是加強封鎖力度。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將加大融資限制，對中國企業在美收購、與美企合資合作、在美上市融資等環節執行更嚴苛的審查標準。目前，共和黨已提出多項針對中國企業收購美國能源、電信、醫藥和農業用地等“戰略資產”的立法草案，并力圖通過新一屆國會立法強化監管［[35]］。三是以人工智能為重要切入點。特朗普向來高度重視人工智能領域的競爭，早在其第一任期，美國就將人工智能問題引入聯邦機構。在2024年大選期間，特朗普更是明確聲稱，中國與美國在人工智能方面互為競爭對手，這一競爭是改變世界的競賽［[36]］。此外，面對中國人工智能大模型DeepSeek的出現，特朗普直言不諱地指出這為美國相關產業敲響“警鐘”。由此推斷，特朗普2.0時期或將進一步在人工智能領域競爭上大做文章，并以此為由進一步限制對華高端芯片供應與數據流通。

盡管特朗普2.0時期美國總體上對華技術管制可能趨嚴，但特朗普的商業交易思維使其不會輕易“斬斷”與中國的所有合作。中美兩國的巨大體量與經貿、科技方面的密切聯系決定了兩國必然呈現“掛鉤”與“脫鉤”并存的二元格局［[37]］。對此，對于能帶來美國經濟、就業增長的投資或建廠等項目，如部分中國車企或消費電子企業到美國設廠，特朗普政府可能“網開一面”，以便兌現“制造業回流”的承諾并鞏固其政治基礎［35］。

（三）美國在臺灣問題上的策略或有所調整

在特朗普2.0時期，美國必然會延續“以臺制華”的慣常操作，但具體手法或有所調整，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美國或推行“以臺制華”和“以陸壓臺”的雙軌政策。拜登時期，美國的臺海政策更多強調“以臺制華”，而較少強調“以陸壓臺”。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許會對拜登時期的這一政策有所調整，不僅強調“以臺制華”，還強調“以陸壓臺”。一方面，將臺灣當作遏制中國大陸的重要棋子，通過軍售、外交干預等手段強化“以臺制華”效果；另一方面，通過渲染來自大陸的所謂“威脅”，逼迫臺灣進一步依賴美國“保護”，若臺當局希望維持來自美國的安全承諾，就必須向美國出讓更多利益。

第二，美國將會加大對臺灣的“勒索”。美國為迫使臺灣向其讓利，可能會部分調整拜登時期向臺灣作出的相關安全承諾，給臺灣制造更多不確定性。2024年大選期間特朗普曾公開表示，“如果臺灣想要保護，就必須付費”，并強調美國跟保險公司“沒什么不同”。對此，特朗普政府或采取三項措施：一是持續渲染“兩岸沖突”與“安全威脅”，要求臺灣不斷增加防務開支、擴大軍購規模，逼迫臺灣向美國購買更多先進武器，獲取軍火收益；二是要求臺灣進一步開放市場，增加進口美國油氣、農產品及工業制品［[38]］；三是通過更明確的政治壓力迫使臺灣半導體與高端制造企業遷往美國，實現其“重振制造業”的選舉口號［[39]］，并進一步阻斷大陸獲取尖端技術的通道。

第三，美國在臺海問題上會繼續打“民主牌”，但力度和方式或有所調整。拜登時期曾試圖通過連續三年舉行“全球民主峰會”來重塑美國“民主燈塔”地位，臺灣當局則借機炒作所謂“臺灣是民主價值鏈重要一環”。相比之下，特朗普并無明顯的“保衛民主”包袱，盡管其可能不會立即廢除拜登時期的某些“民主議程”，但也很難讓臺灣當局繼續借“全球民主峰會”等平臺博取更多國際聲量［38］。

（四）其他關涉中國利益的事項

美國對外政策的戰略目標始終是維護和鞏固其世界霸權，而實現這一目標的路徑和手段，除了直接采取政治、經濟、貿易、金融、科技、認知等手段對中國進行全面打壓和遏制之外，還包括通過擴大自身實際控制的“領土”范圍來提升自身地緣政治優勢、獲取更多戰略資源，從根本上增強美國的國際競爭力。根據目前特朗普執政團隊所釋放的信息，美國對外政策或有如下調整。

第一，重啟美國的“退群外交”。特朗普在對待國際組織和多邊條約方面一貫采取“合則用，不合則棄”的政策，其判斷標準始終圍繞一個核心問題——是否有利于維護美國霸權。在特朗普看來，退出或減少對某些國際組織和條約的參與，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外部“束縛”，節省大量“會費”，從而實現美國的“輕裝發展”，以更好地維護自身霸權地位。特朗普已于1月20日就職當天簽署行政命令，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和世界衛生組織（WHO），并于2月4日宣布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可以預見，特朗普2.0時期美國或將采取更多“退群”操作，在全球范圍內實現戰略收縮，集中資源，使美國在對華戰略競爭中擁有更多“優勢”。

第二，盡快結束俄烏、巴以兩場沖突。從現實來看，盡管美國并未直接參與這兩場地區沖突，但因其在這些地區有戰略部署，仍導致美國消耗巨大。因此，特朗普2.0時期美國首要對外事務議題的焦點將是盡早結束俄烏沖突和巴以沖突。對此，特朗普早在競選時就指出，美國的目標是立即全面停止敵對戰爭行動，和平刻不容緩［[40]］；其在就職演說中再度指出，美國的成功要以結束戰爭來衡量，要成為和平締造者與團結者［[41]］。對于結束戰爭的實施方案，盡管目前仍處于各方磋商之中，但美國試圖通過加強對這兩場沖突的干預并使其盡快停火已是可預見的安排。一旦戰爭結束，美國或會迅速騰出更多的軍力、物力、財力和精力投放于東亞地區尤其臺海地區，從而全力打壓和遏制中國。

第三，擴大美國“實控范圍”。就職前，特朗普反復建議將加拿大變成美國的第51個州，威脅“收回”巴拿馬運河，并直言要購買格陵蘭島。在1月20日的就職演說中，特朗普再次強調要“收回”巴拿馬運河的控制權。接下來，倘若美國以霸權手段對加拿大、丹麥和巴拿馬極限施壓，這三個國家是否會做出退讓，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美國的“領土”擴張企圖一旦實現，其便可在整個美洲以及北極航道等更廣闊地域實現戰略主動，鞏固其“以美洲為根據地”的全球霸權。盡管美國這一擴張戰略從明面上看并非針對中國，但不排除其隱含著與中國進行戰略競爭的考量，其戰略意圖一旦達成，必定會增強其在地緣戰略、資源等方面對抗中國的實力。從這一意義上說，美國的擴張戰略是一種間接的對華遏制戰略。

五、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潛在影響與應對

特朗普的再次執政為中美關系發展增添諸多變數，使兩國關系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相應的政策與策略調整也將帶來不可低估的影響。面對特朗普重返執政后可能發起的新一輪對華戰略競爭，中國需在戰略和戰術層面同步謀劃，研擬一系列有力的應對措施。

（一）美國對華政策調整的影響

第一，中美兩國合作空間將被進一步壓縮。過去，中美兩國雖在政治制度、經濟模式等方面存在分歧，但雙方尚能在部分雙邊或全球性議題上保持合作。然而，伴隨美國對華打壓趨于嚴苛，遏制手段不斷升級以及各類障礙、壁壘持續增加，中美之間的合作空間正迅速縮水。同時，美國國內對華認知的負面化以及輿論環境的惡化，也使得雙方在國際組織等多邊平臺上對話與協調的難度上升。

第二，中美關系面臨更多不確定風險。在美國不斷強調對華戰略競爭的情勢下，如今的中美關系呈現更為明顯的結構性對立特征，不確定性上升。這種不確定性來源于特朗普本人隨心所欲且難以捉摸的人格特質［[42]］，使其傾向于主動打破現狀并將其作為博弈籌碼；也來自其執政團隊中部分成員對華的強硬態度。高頻率的摩擦與雙方溝通的受阻，必然會大大增加兩國保持“斗而不破”的難度。

第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阻力顯著增加。美國對華遏制戰略使中國的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遭遇更多阻力。首先，全面競爭格局使中國在經貿、科技等諸多領域面臨嚴峻挑戰，這將迫使中國必須在更短時間內實現核心技術自主化。其次，美國在國際體系中對中國進行多方位圍堵，聯合其盟友對華施加制度性和輿論性壓力，中國不得不投入更多資源應對外部環境變化。最后，在地緣政治與安全層面，美國加強聯盟軍事部署與對臺灣問題的干涉，亦會進一步增加中國維護主權、安全、發展利益的成本。

（二）中國的應對策略

首先，保持戰略定力，以靜制動。面對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可能調整，中國應在國際緊張局勢下，繼續保持戰略定力，冷靜觀察，沉著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不確定事件；應保持戰略自信，處變不驚，秉持“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處事原則，采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靈活策略，積極應對可能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尤其應對特朗普政府的挑釁時，既要把握斗爭節奏，也要把控斗爭尺度。

其次，提前研擬應對策略，豐富反制工具箱。面對美國對華遏制措施的可能升級，中國要充分預估最壞情況的出現，應基于底線思維和極限思維，提前做好各種應對準備。無論是“貿易戰”的升級，還是技術封鎖的加劇，中國都應提前做好有針對性的反制預案。在臺灣問題上，中國需要“往最好處努力，做最壞處準備”，尤其要防止和應對極端情況的發生。

再次，壯大自身實力，自立自強。面對美國對華戰略競爭，中國必須通過自立自強來增強戰略自主性。中國應持續提升自身的硬實力和軟實力，不斷增強國家綜合實力與競爭力。近年來，中國在經濟、科技、軍事等諸多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就，但面對日益激烈的中美競爭態勢，中國仍需繼續加大對科技創新的投入，切實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從而減少對外部技術的依賴。

最后，實施“韌性”應對，對沖美國的“戰略預期”。在中美戰略博弈中，美國是遏制方，中國是被遏制方。美國試圖通過“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對中國極限施壓，迫使中國妥協，而中國只要能通過實施有效策略，打亂美國戰略部署，阻斷其戰略“進攻”，便可在博弈中穩住陣腳，立于不敗。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的關切并非在于“中國做成什么”，而在于“讓美國做不成什么”。這不僅需要中國在外交層面做好精準布局，也需要在政治、軍事、安全、經濟、科技等領域做好充分準備。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新一屆特朗普政府為中美關系發展帶來諸多嚴峻挑戰，但挑戰中亦蘊含著機遇。如何在挑戰中把握機遇，我國既需要進行前瞻預判，也需要即時捕捉。未來一段時期，如何探尋中美兩個大國的正確相處之道，仍是兩國共同面臨的考驗。中美兩國國情和發展道路不同，存有分歧在所難免，關鍵在于雙方應相互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以求同存異的遠見和定力妥善處理分歧。為此，雙方需要從戰略高度和長遠角度把握和處理兩國關系，加強對話、管控分歧、拓展互利合作，為雙邊關系的未來發展打下良好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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