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機器翻譯系統雖發展迅速,但由于缺少對文學文本的深入賞析與思考,其對于文學的翻譯產出精準度有待考究。以著名翻譯家蒂里特(Tyrwhitt)的翻譯四準則“造詞逐句譯出文、性格風格譯出人、褒貶愛憎譯出情、神調語感譯出聲”為指導,對機器翻譯產出與《京華煙云》張振玉譯本進行對比,發現機器翻譯缺少對文學文本的深入處理,只能做到字面上的理解忠實。今后機器翻譯系統開發可以對文學文本深入處理加大關注,以提高機器文學譯文質量。
近年來,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發展迅速,機器翻譯在忠實度和可懂度方面實現了極大提升。與人工翻譯相比,機器翻譯的穩定性更為突出,不受情緒、疲勞等主觀因素的影響,能夠保證較高的工作效率和一致性。然而,盡管機器翻譯在技術層面取得了諸多突破,但其在處理復雜語境、文化敏感性及創造性文本時,仍然面臨一定的挑戰。
雖然學界普遍認為目前機器翻譯的發展水平不足以勝任文學翻譯,但相關研究并不多見,尤其缺乏人機翻譯對比的研究。為探究目前機器翻譯文學文本存在的問題及未來努力方向,本研究以林語堂著名作品《京華煙云》為翻譯素材,以國內讀者廣泛認可的張振玉譯本為對比材料,與號稱“全世界最準確的翻譯”的DeepL翻譯產出進行對比,對比結果直觀體現了機器翻譯與人工翻譯的差距,對明確機器翻譯的發展與研究方向具有一定啟示意義。
文獻綜述
在機器翻譯系統飛速發展的時代環境下,前人對機器翻譯的相關研究已經星羅云布,相比之下,對人機翻譯對比的研究甚少;對于《京華煙云》的翻譯研究也主要集中于不同譯本的對比,缺乏與人機翻譯對比的研究。
人機翻譯對比相關研究
機器翻譯技術從基于規則的翻譯系統(RBMT)到統計機器翻譯(SMT),再到近年來的神經機器翻譯(NMT),經歷了顯著的進化。NMT在語言生成能力、翻譯質量和流暢性上均取得了突破,尤其在處理結構簡單的文本和常見語言對時表現較為優越。
目前,國內對于人機翻譯對比的相關研究數量相對較少。在中國知網檢索關鍵詞“人機翻譯對比”,僅有28條結果,雖總數較少,但由于機器翻譯的蓬勃發展,近年來,對于“人機翻譯對比”的研究顯著增多(如圖所示)。目前,已有研究一般對機器翻譯輸出質量持消極意見。盡管機器翻譯不斷更新迭代,其核心仍是機械化的二度模仿活動(胡開寶、李翼2016)[1]。鄭晶(2005)最早對機器翻譯輸出進行分析,發現翻譯軟件輸出無法達到高度藝術性[2]。機器翻譯通過模仿人腦的認知計算特征達到高質量的翻譯輸出,其優勢在于翻譯效率顯著高于人工翻譯,而不足之處則在于無法再現人腦復雜的翻譯思維過程(高璐璐,趙雯2020)[3]。
現今機器翻譯質量具體怎樣?與人工翻譯相比孰強孰弱?通過人機翻譯對比研究,李奉棲(2022)采用錯誤計分法對比研究人機英漢翻譯質量,發現機器更擅長處理術語翻譯,人工被試更擅長處理文化差異[4]。
圖 近十年發文量趨勢(圖片來源:中國知網)
《京華煙云》的翻譯相關研究
研究翻譯的內核,文化的轉換是不可避免的。所謂翻譯,語言的轉換只是其外在表現,翻譯中的文化轉換才是重中之重。《京華煙云》雖以英語為創作語言,但其遣詞造句與文化內涵處處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將寫作與翻譯融為一體,天衣無縫。
對于《京華煙云》翻譯的研究,國內學者已經從多個角度進行了研究。王宏印和江慧敏(2012)運用異語創作、無根回譯和原文復現等概念對《京華煙云》的不同譯本進行了對比分析,得出了《京華煙云》的寫作性質與翻譯特征[5]。鐘慧連(2013)基于生態翻譯學理論對《京華煙云》兩譯本中的服飾配飾翻譯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張振玉和郁飛兩位譯者在服飾配飾語的“三維”轉換上各有千秋[6]。田亞亞(2016)在接受美學視角下,通過對《京華煙云》中的民俗翻譯研究,探尋更有效的民俗作品翻譯方法[7]。
上述關于人機翻譯對比的相關研究雖已經從多方面展開,但并未針對文學翻譯進行系統對比分析,也未選擇具體單一語料進行細致的案例分析;前人關于《京華煙云》翻譯的相關研究雖成果豐碩,但并未開展關于《京華煙云》翻譯的人機翻譯對比研究。綜上所述,本研究以《京華煙云》張振玉譯本為人工翻譯被試語料,以DeepL翻譯系統的翻譯輸出為機器翻譯被試語料,根據著名翻譯家蒂里特(Tyrwhitt)的翻譯四準則進行人機翻譯對比研究,旨在為機器翻譯的發展提供新的方向。
文學翻譯精準度人機翻譯對比研究
對于文學翻譯的精準度分析,選擇恰當的標準尤其重要。文學翻譯具有其自身獨特性。首先,文學翻譯需要注重語言美感,翻譯者需要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根據目標讀者的語言習慣和文學審美標準進行調整,以確保翻譯作品在目標語言中的流暢度和自然度。其次,文學翻譯需要解決語言難題,文學作品中常常出現難以翻譯的語言修辭與表達,翻譯者需要靈活運用目標語言的表達方式,以最貼近原作的方式呈現語言之美。最后,文學翻譯需要具備藝術性和創造性,翻譯者需要在保持原作風格的同時,展現自己的獨特理解和創作能力,使翻譯作品在目標語言中獲得與原作相當的藝術性和感染力。因此,通過綜合考量,此研究以著名翻譯家蒂里特(Tyrwhitt)的翻譯四準則作為標準,即“造詞逐句譯出文、性格風格譯出人、褒貶愛憎譯出情、神調語感譯出聲[8]。”
造詞逐句譯出文
“造詞逐句譯出文”強調尊重原作的語言風格和情感表達,并通過創造新詞匯和逐句翻譯達到與原作相似的效果。在文學作品中,作者通常會運用豐富多樣的語言技巧,包括比喻、隱喻、象征等,而這些技巧往往難以直譯。因此,翻譯者可能會借鑒目標語言的語言特點,創造新詞匯或重新構造句子,以保持原著的語言風格和美感。
原文:In the midst of the hustle, Mulan heard her mother scolding Silverscreen, a maid of sixteen in the other cart, for being overpainted and overdressed.
機器譯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木蘭聽到母親在責罵另一輛車里的十六歲少女銀屏,因為她畫得太花哨,穿得太講究。
張振玉譯文:在紛亂當中,木蘭聽見母親責罵丫鬟銀屏,那時銀屏在另一輛車里,因為銀屏濃施脂粉,衣服穿得太鮮艷[9]。
機器翻譯將“in the midst of the hustle”直譯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無可厚非,但這個表達會造成場景描述歧義,熙熙攘攘形容人來人往,非常熱鬧,而聯系原文上下語境,其描寫的是姚府門前車夫、管家、姚府眾人亂作一團的場景。因此,張振玉將其譯為“在紛亂當中”,能夠將文章中的“文”具體呈現。從此可以看出,機器譯文從整體把握譯文的能力較弱,其無法細致地對句子逐句分析,翻譯結果與原文意思存在偏差;在此句的翻譯中,機器翻譯分別將“maid”“overpainted”“overdressed”譯為“少女”“畫得太花哨”“穿得太講究”,并未忠實原文,翻譯精準度較低。張振玉先生的譯文顯著體現了造詞逐句的翻譯手段,高度忠實于原文,并能夠還原原文的語言美感。
性格風格譯出人
“性格風格譯出人”強調文學翻譯中對人物性格和個性的忠實呈現。這一理念指的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該注重準確傳達原著中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個性,使讀者在目標語言中能夠感受到與原作一致的人物形象。譯者可以通過在語言表達、對話還原、情感傳遞以及對細節描寫的關注上下功夫,更好地呈現原著中的人物形象,使讀者在目標語言中能夠體驗到與原作相似的閱讀感受。
原文:For Mr. Yao was a true Taoist, and he refused to be excited. “Excitement is not good for the soul,”Mulan heard her father say. Another argument of this was: “When you yourself are right, nothing that happens to you can ever be wrong.”
機器譯文:因為姚先生是一個真正的道家,他拒絕激動。木蘭聽父親說過,“激動對靈魂沒有好處”。另一種說法是“當你自己是對的時候發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都不會是錯的。”
張振玉譯文:因為她父親沉潛于黃老之修養有年,可謂真正的道家高士,從不心浮氣躁。木蘭曾聽見父親說:“心浮氣躁對心神有害。”他的另一項理由是:“正直自持,則外邪不能侵。”[10]
機器翻譯在分析理解原文時,并不擅長對作者的角色塑造進行恰當處理,在對與角色性格特色相關的句子進行翻譯時總是力不從心。從上述例句可見,機器翻譯與人工翻譯的精準度把握高下立判。翻譯機器不能根據整體語境進行準確翻譯,使原文對人物塑造的生動描寫在翻譯后黯然失色。而張振玉先生在翻譯過程中,對角色塑造相關語句的翻譯處理精準得當,將“excitement”譯為“心浮氣躁”而非“興奮”,考慮到了小說中的情節設定與人物特色,其譯文“心浮氣躁對心神有害”與“正直自持,則外邪不能侵”符合道家哲學思想,體現了姚老爺舊時代信奉道家思想的角色特色。
褒貶愛憎譯出情
“褒貶愛憎譯出情”是指在文學翻譯中,譯者需要準確傳達原著中人物、事件以及場景所呈現的情感色彩,包括對人物的褒揚、貶低,對愛情、仇恨等情感的表達。此外,在文學作品中,作者還經常通過細膩的描寫展現人物之間的情感關系以及情感場景。譯者需要通過對這些情感場景的細致描寫和把握,還原原著所表達的情感氛圍和情感變化,從而使讀者在目標語言中能夠感受到相似的情感體驗。
原文:The girlhood of Mannia was like the blossoming of the plum flower in cold January, growing on hardened, twisted branches without leaves, thriving in the cold air between the end of winter and the coming of spring ,solitary and without its flower companions。
機器譯文:曼妮亞的少女時代就像寒冷一月里盛開的梅花,生長在堅硬扭曲的枝干上,沒有葉子,在冬去春來之間的寒冷空氣中茁壯成長,孤獨而沒有花伴。
張振玉譯文:曼娘的少女時代就像寒冬臘月盛放的梅花,生在蒼勁曲折的枝頭上,在冬末春初的寒冷中開放,無綠葉為陪襯,無其他鮮花為伴侶,命中注定幽峭隱退,孤芳自賞[11]。
嚴格來說,機器對這一段文字的翻譯在意義層面上做到了忠實,但并未體現出“情”。機器翻譯所使用的雙語轉換規則和模型往往更多涉及概念意義或語篇意義層面,對于人際意義的轉換和再現總是稍遜一籌[12]。相較而言,張振玉先生的譯文中,語言轉換具有文學美感,情感表達貼切一致,通過精確的選詞將描述曼娘凄慘人生的句子寫得凄美無比,令人惋惜其命運又欽佩其意志。
神調語感譯出聲
“神調語感譯出聲”指的是在文學翻譯中,譯者要能夠生動地表達人物的神態和情感,以及他們的語言風格和特點,使讀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人物的情緒和性格特征。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通過生動的描寫和細致的表達展現人物的動作和情感變化,這包括對人物的面部表情、肢體語言以及語言交流等方面的描寫,使讀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人物內心的變化和情感起伏。
原文:“I don’t know. We came from Peking. Good uncles, help me to find my parents. They have money and will reward you.”said Mulan.
機器譯文:“我不知道。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好叔叔們,幫我找到我的父母。他們有錢,會報答你們的。”木蘭說。
張振玉譯文:木蘭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從北京城來的。叔叔大爺們行行好,幫助我去找我爸爸媽媽。他們有錢,會酬謝你們的[13]。”
通過對比不難看出,機器在翻譯時只能做到字面上的翻譯,句子背后的情感、人物神調則被完全埋沒,翻譯輸出只有形而無調。在張振玉先生的譯本中,其運用了“叔叔大爺”“爸爸媽媽”疊詞翻譯,體現了木蘭走失后的焦急神態和四處哀求的可憐形象,并增譯了“行行好”這一表達,將木蘭的情緒描寫推向高峰,在讀者心中勾勒出其鮮明的形象。
綜上,在文學翻譯上,機器翻譯由于缺少文學審美能力,對于文學內容的翻譯只能停留在保證字面忠實度的層面,難以處理翻譯中的文化問題、文學文本中的語言美感問題、復雜情感問題和人物翻譯塑造問題等。機器翻譯在“文、人、情、聲”方面與人工翻譯仍存在較大差距。
隨著機器翻譯技術的興起以及記憶系統和算法的不斷優化,翻譯效率得到了顯著提升,人類逐漸擺脫了手工翻譯的煩瑣。然而,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盡管機器翻譯在效率方面取得了長足進步,但目前其對文學作品的翻譯質量與人工翻譯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機器譯文翻譯精準度較低,這是由于機器并不能深層次理解原文逐句間的含義,無法整體把握語境,難以塑造出鮮明的人物特色,自然無法實現發幽掘微、窮其毫末,難以達到本文選定的翻譯標準。因此,機器翻譯系統研發過程中應該加大對文學翻譯中文本整體把握與人物個性、故事情節、內心情感有效再現的關注,唯有如此,機器譯文媲美人工譯文才有可能。
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美國當代漢學家宇文所安唐詩翻譯理念與西方傳播路徑建構研究”(項目編號:L21AYY010)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