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立足馬克思主義人學,系統批判資本主義文明的三重異化——生產異化、消費異化與生態異化,揭示其文明演進的內在悖論。中國式現代化通過雙重動力重構文明形態,即制度辯證法與文明基因轉化,開創以數據公有制、全過程人民民主為核心的非資本主義現代化路徑。人類文明新形態以“具體的普遍性”突破西方中心主義,通過“共生性秩序”與“制度性交往理性”為全球治理提供中國方案,其核心是將“人的尺度”嵌入技術設計、權力運行與生態治理,實現“自由個性”的歷史性復歸。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人學;資本主義異化;中國式現代化;人類文明新形態
[中圖分類號]B82"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25)02—0062—06
[作者簡介]譚明麒,女,新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魯克偉,男,新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馬克思主義宗教學。
當資本主義文明深陷結構性危機,經歷生態系統的加速崩解、精神生活的深度異化、技術統治對主體性的隱秘殖民時,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建構已不僅是理論命題,更是攸關物種存續的實踐抉擇。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黨和人民歷經千辛萬苦、付出巨大代價取得的根本成就,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確道路。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1]然而,既有研究雖不乏馬克思主義的制度分析,但多集中于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互動范式,對馬克思人學理論中“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這一本體論命題的深度闡釋仍有不足。本文以歷史唯物主義人學為方法論,通過三重批判性整合,通過經典文本的原生性闡釋、數字勞動等新異化形態的現實介入、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對話重構,致力于破解兩大理論迷思:其一,如何超越西方中心主義的現代性敘事,在文明基因轉化與制度創新的辯證運動中生成新文明形態?其二,技術革命引發的生產關系變革,究竟加劇人的異化抑或孕育解放潛能?
一、資本主義文明的危機與三大異化
資本主義文明的危機,本質上是物化邏輯對人性本質的系統性絞殺。從生產場域的算法監控到消費社會的符號操控,從生態系統的代謝斷裂到代際正義的徹底淪喪,資本以理性化之名將人的主體性層層剝離,使文明淪為異化的反人性裝置。
(一)生產異化:從商品拜物教到算法監控的主體性消解
資本主義生產的本質在于將人的“類本質存在”降格為可量化、可置換的生產要素。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的商品拜物教,通過將勞動的社會關系物化為商品間的關系,使工人與其勞動產品的分離成為文明異化的原初場景。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推進了這一批判,指出物化意識已滲透至主體的認知結構:勞動者不僅被迫接受自身作為“生產要素”的客體化定位,更將這種異化狀態誤認為自由意志的體現。[2]這種自我認知的扭曲,使得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得以在主體無意識層面完成自我再生產。
算法時代的到來,將生產異化推向新的歷史階段。當泰勒制的機械監控升級為算法治理的數字化全景敞視,資本對勞動過程的控制從物理性規訓升格為認知性殖民。工人的身體節奏、情緒波動乃至創造性潛能,被數據化編碼為可優化參數,人的主體性徹底溶解于算法的效率邏輯之中。這種異化的代際傳遞性表明,資本主義生產已突破人學存續的閾值。勞動不再是“自由自覺的活動”[3],而淪為“生物算法”與“數字算法”的耦合裝置時,文明形態便異化為反人性的技術利維坦。
這一異化鏈條的終極悖論在于,資本主義既依賴人的創造性潛能推動技術創新,又必須通過技術異化壓制人的主體性以維持剝削秩序。這種自我否定的特性,暴露出資本主義文明無法克服的困境——其發展非但不能通向馬克思預言的“自由王國”,反而在技術理性的加持下將人類推入更深的“對象性存在”深淵。
(二)消費異化:符號操控與真實需求的死亡
消費主義的本質是資本主義對主體性的二次殖民,其通過符號生產機制將人的生存需求重構為欲望的無限再生產。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的“商品二重性”[4]被鮑德里亞推向極致:當物的使用價值被符號價值取代,消費行為便脫離生存需求的滿足,異化為社會身份確認的符號儀式。[5]例如,一件奢侈品的價值不再源于其實用功能,而在于其象征的階層區隔意義;一次旅行體驗的價值不在于身體經驗的豐富,而在于社交媒體中“景觀化自我”的展演。這種符號操控的吊詭在于,主體越是沉迷于消費的符號狂歡,便越深陷“自我確證”與“意義虛無”的循環困境。
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提出的“虛假需求”理論,揭示了消費主義更深層的異化機制:資本通過廣告、算法推薦與時尚工業,將人的本能欲望編碼為“必須被滿足”的消費指令。[6]這種需求并非基于生命的真實需要,而是資本增殖邏輯的投射——購買行為成為緩解存在焦慮的臨時解藥,而焦慮本身恰是消費主義維持系統穩定的動力源泉。在此框架下,主體性被雙重消解。其一,反思能力被符號的即時快感所麻痹,喪失對異化狀態的批判意識;其二,創造性潛能被窄化為消費選擇權,人的自由被簡化為“在預設選項中點擊的權利”。
消費主義的終極統治性在于其意識形態功能。它通過制造“豐裕的假象”掩蓋剝削的實質,將階級矛盾轉化為個體消費能力的差異。當工人用分期付款購買最新款手機時,剝削者與被剝削者似乎在消費符號的共享中達成和解;當環保危機被包裝為“綠色消費”的商機時,系統性的生態掠奪便被個體責任的話語所遮蔽。這種意識形態裝置不僅消解了無產階級的革命潛能,更將解放訴求扭曲為“更多消費”的虛假承諾。資本主義由此完成對人最深刻的異化——不是剝奪人的生存資料,而是使人自愿將枷鎖視為自由,將奴役狀態誤認為主體性的實現。消費異化的悲劇性在于,它讓人類在物的豐裕中走向精神的赤貧,在符號的狂歡中見證真實需求的死亡。
(三)生態異化:代謝斷裂與文明的自我吞噬
資本主義文明的生態暴力,本質上是其將自然降格為“資源庫”與“垃圾場”。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提出的“代謝斷裂理論”深刻揭示:資本邏輯通過無限擴張的生產循環,割裂了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物質代謝平衡。[7]土地肥力的掠奪性開發、森林的工業性砍伐、化石能源的透支性消耗,不僅是技術層面的環境破壞,更是資本對自然本體論地位的否定——自然被視為無生命的“原材料”,其內在節律與再生能力被強行納入資本周轉的時間表。這種斷裂的不可逆性,標志著資本主義文明已突破地球系統的承載閾值,將人類推入“自毀性增長”的深淵。
資本的時間偏好進一步加劇了文明的自我吞噬。資本主義的積累邏輯始終傾向于現世利益的即時兌現,而將生態代價轉嫁給未來世代。這種代際剝削的實質,是資本對“人類物種存在”的時間性殖民:當氣候談判中“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8]原則被發達國家消解時,全球南方與未來世代被迫承擔工業化先發者的歷史債務。生態危機由此從環境問題升格為文明存續的倫理學危機——資本主義不僅掠奪當代人的生存尊嚴,更通過不可逆的生態損害,剝奪后代人作為“類存在”的基本條件。
資本主義的反文明性也在此達到頂點。當短期利潤積累威脅到物種生存時,其制度仍然選擇維護增殖邏輯的優先性。綠色資本主義的所謂“解決方案”,不過是資本對自然的新一輪圈地運動——將生態危機轉化為金融衍生品,使森林、海洋乃至空氣成為投機標的。這種“生態商品化”非但無法修復代謝斷裂,反而通過將自然碎片化、定價化,進一步深化人類與自然的對立。資本主義文明的生態異化證明,其發展模式與地球生命支持系統的根本矛盾不可調和:一個以無限擴張為內在要求的系統,注定在有限星球上走向自我毀滅。生態危機由此成為資本主義文明最深刻的墓碑銘文,它宣告了物化邏輯的終極破產,并呼喚一種真正尊重自然節律、承認代際責任的新文明形態。
二、中國式現代化的雙重動力創造新文明形態的生成機制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代表人類文明進步的發展方向,展現了不同于西方現代化模式的新圖景,是一種全新的人類文明形態。”[9]由此可見,中國式現代化通過制度辯證法的革命性創新與傳統文明基因的批判性轉化,在馴化資本邏輯與重構人本價值的張力中,開辟出非對抗性的文明演進路徑。
(一)制度辯證法:資本邏輯的馴化與人本邏輯的重構
資本主義的物化統治根植于“資本一般”的自我增殖邏輯,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制度創新本質上是歷史唯物主義對資本邏輯的批判性駕馭。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中揭示的“資本作為生產關系”的辯證性[10],在此被升華為制度設計的哲學原則:資本不再被視為不可撼動的“自然法則”,而是被工具化為服務“人的全面發展”的實踐中介。這一制度辯證法的核心在于雙重否定性——既否定資本主義私有制下資本對勞動的絕對支配,即“死勞動統治活勞動”[11],也否定傳統計劃經濟對價值規律的機械排斥,通過公有制主體性與市場配置效率的辯證綜合,重構資本的社會功能。
剩余價值的社會化再分配構成制度辯證法的物質基礎。資本主義的積累邏輯必然導致“財富的積累—貧困的積累”的共生性悖論,而社會主義通過稅收調節、社會保障與公共產品供給,將剩余價值從資本私有的閉環中剝離,轉化為人的發展權保障的公共資源。這種轉化并非對市場機制的否定,而是通過制度設計限制資本無序擴張的空間,使經濟增長與人的福祉提升形成正反饋循環。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政治架構則從權力維度馴化資本邏輯。其通過立法協商、預算聽證與基層議事機制,資本增殖的邊界被公共意志所界定,防止“市場社會”吞噬“人的社會”。
這一制度辯證法的理論突破在于重構了“公平—效率”的虛假對立。新自由主義將效率簡化為資本周轉速度,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效率觀以“人的發展效能”為核心指標,即單位時間內物質財富增長與個體自由擴展的協同度。共同富裕政策并非對效率的妥協,而是通過釋放內需潛力、優化人力資本,實現效率的可持續性。由此,資本邏輯從文明演進的主宰者降格為工具性變量,人的邏輯則通過制度創新升格為文明形態的終極尺度。這一辯證法的歷史意義在于:資本的文明化并非烏托邦,而是制度性人本主義對物化邏輯的實踐性勝利。
(二)文明基因轉化:傳統資源的馬克思主義重構
人類文明新形態的生成,本質上是歷史唯物主義對傳統文化基因的批判性激活與創造性轉化。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強調的“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12]并非否定歷史遺產的價值,而是警示未經反思的傳統可能成為現代性轉型的桎梏。中國傳統文明中“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天人合一”的生態智慧、“民為邦本”的治理倫理,在資本主義現代性危機中顯露出獨特的批判潛能。但這一潛能需經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哲學過濾,即“公”的倫理訴求必須從道德理想升華為制度設計,“天人關系”的樸素辯證需依托生產方式變革才能獲得現實力量,“民本”思想則需通過全過程人民民主轉化為“人民主體性”的政治實踐。
這一轉化的方法論核心在于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傳統”辯證法。傳統并非靜態的文化標本,而是在革命性實踐中被重新詮釋的“活的遺產”。儒家“修齊治平”的倫理框架,通過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被重構為“個體解放與社會解放的統一”;道家“道法自然”的宇宙觀,在生態文明的制度建構中被轉化為對資本無限擴張的邏輯制衡。但這種轉化絕非文化決定論的浪漫想象,因為傳統價值的現代效能始終受制于生產關系的基礎性作用。例如,小農經濟時代的“均貧富”思想若脫離土地革命與公有制的物質基礎,便只能淪為烏托邦空談;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通過公有制經濟對剩余價值的公共支配主導地位,以及國家對非公有制經濟的合理調節與再分配機制的完善,“共同富裕”才逐步從道德愿景升華為可操作的分配正義原則。
理論重構的終極意義在于生成“具體的普遍性”。中國傳統文化基因的特殊性與馬克思主義的普遍性,在歷史實踐中辯證綜合為新的文明范式。這種范式既拒絕西方中心主義的普遍化暴力,也超越后現代相對主義對普遍價值的消解。當“天人合一”被轉化為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生態文明綱領時,它既是中國傳統智慧的現代轉化,也為全球生態治理貢獻了非資本主義的解決方案。文明基因的馬克思主義重構由此證明,傳統的現代性轉化并非“過去”對“現在”的殖民,而是“未來”對“過去”的救贖。換言之,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一切文明遺產唯有服務于人的解放事業,方能真正獲得不朽的生命力。
三、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實踐路徑落腳于多維文明協調發展的制度創新
新文明形態的生成,終須穿透理論批判的帷幕,落腳于多維文明協調發展的制度創新。在數字技術重構生產關系的時代,社會主義原則以制度創新為杠桿,將人本邏輯從哲學承諾轉化為可操作的文明裝置。
(一) 數字生產關系調適:數據公有制的本體論革命
數字時代的根本性矛盾,在于數據作為新型生產資料的雙重屬性——非競爭性與排他性占有的沖突。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中預見的“一般智力”[13]概念在此獲得歷史具體性。換言之,當數據成為核心生產要素時,傳統勞動價值論需拓展為“數字對象化勞動”理論。用戶的每一次點擊、定位與社交行為,均是勞動時間的碎片化投射,其價值被平臺資本通過算法聚合為剩余價值的新源泉。然而,資本主義數據私有制將這種集體智慧產物異化為壟斷性私產,導致“生產社會化與數據占有私人化”的對抗性矛盾。
數據公有制的理論合法性根植于馬克思主義的“共同占有”原則。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出的“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14],為數據產權重構提供了哲學依據:數據作為人類交往活動的對象化產物,其所有權應歸屬于社會共同體,而非私人資本。這一重構包含三種機制:生產端確立知情同意權的絕對優先性,流通端建立公共數據交易市場,分配端實施數據收益的社會化再投資。
算法霸權的消解仰賴于技術民主化的制度設計。資本主義將算法降格為資本增殖的工具,而數據公有制通過開源算法社區、公共算力池與數字勞工集體議價權等制度創新,將技術發展錨定于人的解放目標。哈特與奈格里“大眾”理論中的“共同性”概念在此被馬克思主義化,[15]數據不再是被資本圈占的“數字公地”,而是成為“自由人聯合體”共享的智慧基座。當算法從資本控制的“黑箱”轉變為透明可溯的“公共基礎設施”時,數字勞動的主體性得以重建——程序員不再為優化廣告轉化率而自我異化,轉而投身于公共福祉導向的技術創新。這一調適的本質是數字時代生產關系的本體論革命。傳統私有制框架下,數據壟斷加劇階級分化,而公有制通過剩余價值的公共返還,使技術進步真正服務于人的全面發展。當數據生產力與社會主義生產關系達成辯證統一時,數字文明將不再是資本異化的新邊疆,而是“自由個性”在虛實融合世界中的歷史性展開。
(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文明意蘊:權力逆向規訓與主體性重建
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本質是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對“政治異化”的歷史性突圍。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揭示,資產階級代議制民主的本質是“政治形式上的平等”掩蓋“經濟實質上的不平等”[16]——選舉權淪為階級統治的修辭術,人民的“主權者”身份被壓縮為投票瞬間的符號性在場。全過程人民民主則通過權力逆向規訓機制重構政治邏輯,人民的意志不再被簡化為周期性授權,而是通過立法協商、預算聽證、基層議事等常態化制度渠道,持續滲入權力運行的毛細血管。這種“逆向性”體現為雙重運動:一方面,政治系統必須不斷吸納社會多元訴求以維持合法性;另一方面,公民在參與中培育政治能力,使“權利公平”升華為“實質賦能”。
這一政治架構的哲學根基在于對“自由—平等”悖論的馬克思主義解構。自由主義將自由降格為“消極權利”,卻回避生產資料占有不平等對政治參與的實質限制。全過程人民民主則通過制度性賦能打破這一困境:在人大代表聯絡站、社區協商議事會等場域,公民不僅表達利益訴求,更通過辯論、妥協與共識形成的過程,將個體經驗升華為公共理性。盧梭的“公意”概念在此被歷史唯物主義重構。[17]不是抽象的道德律令,而是基于階級分析與社會矛盾調和的動態共識。這種共識的形成機制,既否定代議制下“代表—選民”的委托異化,也超越民粹主義對“直接民主”的非理性崇拜,轉而通過制度化的程序正義,實現差異的辯證統一。
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文明突破性更在于其對“權力生產性”的批判性轉化。福柯揭示的權力微觀物理學指出,現代權力通過規訓技術滲透日常生活,而全過程人民民主則將這種滲透逆轉為社會對權力的規訓。例如,街頭議事廳中環衛工人的工資訴求可觸發環衛系統的預算調整,農民工參與立法協商能推動勞動法修訂。在此過程中,阿倫特“行動構成存在”的命題獲得馬克思主義詮釋。[18]人民不是先在的政治主體,而是在民主實踐中持續建構自身的主體性。當民主從“權利授予”轉向“能力培育”時,政治異化的鐵籠被打破,文明形態的演進真正錨定于“人的自我實現”這一終極尺度。
四、文明意義:范式突破與制度貢獻
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不僅是對西方中心主義的歷史性突圍,更是馬克思主義文明觀在全球化時代的創造性展開。當“人類命運共同體”從理念轉化為“一帶一路”的共商共建,當全過程人民民主重構代議制的權力懸浮,新文明形態以其制度性交往理性與共生性秩序,為人類文明演進提供了非對抗性、非殖民化的第三種可能。
(一)對西方中心主義的超越:多元現代性的哲學證成
西方中心主義的認識論暴力,在于將地域性歷史經驗普遍化為人類文明的唯一路徑,其本質是黑格爾“世界精神”的殖民化變體,也就是將非西方文明貶抑為“前現代”或“未完成的他者”。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將代議制民主與自由市場奉為文明的終極形態,卻無視資本主義現代性內在的物化悖論。中國式現代化通過“具體的普遍性”實現了雙重突破: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的解放敘事作為普遍性原則,為文明演進提供規范性坐標;另一方面,本土實踐生成的經驗,證偽了“現代化=西方化”的單線史觀,證明現代性可以擺脫資本主義制度依賴。
這一超越的哲學根基在于重構“普遍—特殊”的辯證法。西方中心主義以抽象普遍性掩蓋其文化特殊性的霸權本質,而中國方案通過“普遍性的特殊化”與“特殊性的普遍化”的辯證運動,破解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困境。例如,“全過程人民民主”既承繼馬克思主義的人民主權原則,又通過基層協商、網絡問政等制度創新,形成對代議制民主的范式替代;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理念既蘊含馬克思“代謝修復”理論,又激活“天人合一”的傳統智慧,為全球生態治理提供非資本主義的解決方案。這種辯證綜合不僅解構了西方現代性的普世性神話,更開辟了多元文明形態共生的可能性——各文明體無須在“傳統—現代”的撕裂中自我否定,而是通過批判性轉化本土基因,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框架下生成差異化的現代性方案。
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歷史”理論在此獲得新詮釋。文明形態的演進不再是歐洲中心主義的線性擴散,而是多線程、多中心的辯證互動。中國式現代化證明,后發國家能夠繞過“依附性發展”陷阱,通過制度創新與文明基因轉化,在非資本主義路徑中實現人的解放。這一實踐不僅是對“歷史終結論”的證偽,更是對馬克思“跨越卡夫丁峽谷”設想的當代回應。[19]當社會主義原則與具體歷史條件結合時,人類完全可能開辟一條既超越傳統社會主義教條,又規避資本主義異化的文明新路。
(二)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制度性交往理性與共生性秩序的建構
全球治理的現代性困境源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主權邏輯與資本全球化擴張的結構性矛盾——前者固守排他性國家利益,后者追求無界增殖,二者的沖突在氣候危機、難民潮等議題中暴露無遺。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本質是馬克思主義“類哲學”在國際關系領域的實踐展開。它將黑格爾“主奴辯證法”中的對抗性關系,轉化為“共生性倫理”指導下的制度設計。這種范式轉換的哲學內核在于重構“交往理性”,不是通過抽象的道德律令,而是通過差異化的責任分擔與普惠性利益共享,將理性交往從理想類型轉化為可操作的全球制度安排。
這一方案對傳統國際關系理論的突破體現在三重維度:其一,權力觀的革命。西方現實主義,如馬基雅維利主義將權力簡化為“支配—服從”的零和博弈,而中國方案提出“責任型權力”概念,即大國權力與其承擔的國際義務正相關,權力合法性源于其對人類共同福祉的增進,而非軍事威懾。其二,制度設計的辯證法。自由制度主義迷信機制復雜性,卻忽視規則背后的權力不對稱。中國通過亞投行“股權分配與話語權分離”的創新設計,既保留市場效率,又制衡金融霸權,證明制度可以成為“弱者的武器”。其三,文明互鑒的方法論。后殖民理論止步于對西方霸權的解構,而中國方案通過“文明對話基金”“數字絲綢之路”等實踐,將文化差異從沖突源頭轉化為創新動能,在保留本土性的同時生成全球公共產品。
這一范式重構的終極意義在于超越“霸權穩定論”與“多極化幻想”的二元對立。美國主導的霸權秩序依賴軍事同盟與長臂管轄維系“中心—邊緣”結構,而中國倡導的共生性秩序通過“網狀伙伴關系”與“發展型安全觀”,重塑國際社會的組織原則。當“一帶一路”國家通過產能合作而非債務陷阱實現工業化時,依附理論預言的“邊緣化命運”被證偽;當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以本地貨幣結算規避美元霸權時,金融殖民的邏輯鏈條被斬斷。中國方案由此證明,全球治理的民主化不需要復制西方制度模板,而應通過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智慧,在歷史具體性中開辟多元共生的文明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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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