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位

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祖國是人民最堅實的依靠，英雄是民族最閃亮的坐標。

——習近平

2019年9月17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法》，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作出決定，授予申亮亮‘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以表彰其在國際維和領域作出的重大貢獻。”

一

面對兇險，別人都在問：“為什么是我？”而新時代的鐵血軍人卻在問：“為什么不是我？”

好男兒志在疆場。參加維和，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31692部隊二營營部中士申亮亮“咬定的青山”，可因腰突屢戰屢敗：2013年第一次選拔名落孫山；2014年第二次選拔止步后備，擦肩而過。

2013年3月，首次維和工兵分隊選拔，申亮亮和戰友們都群情振奮。申亮亮平時都是當“尖刀”，最喜歡打“頭陣”的。對那萬里之遙的西非戰場，是如此地向往！維和，可是和平時期最驚心動魄的戰場。

請戰書交上去了，政審也順利通過了，他的技戰術訓練常常拔得頭籌，是集團軍“一專多能”人才，推、挖、裝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所以軍政素質、專業素質樣樣過硬。

可一腔熱情被一個體檢澆滅，申亮亮徹底傻眼了。最后在體檢環節，申亮亮的腰突成為攔路虎。軍醫關懷備至地說：“這是一項殘酷而艱巨的任務，萬一你的腰突復發，耽誤工作不說，也是對任務的嚴重不負責！一切都要實事求是、尊重科學，決不能只憑一腔熱血。”

這病到底是從何而來呢？一陣陣沸騰的畫面從眼前劃過：熱騰騰的訓練場上，他如同飛人般沖在前頭，戰斗就要當“尖刀”，武裝五公里越野他總是奔著扛紅旗去的！

上裝備就要做“專家”，操作從陌生到熟練，需要長期磨練出的悟性；有時候一開就是一整天，累是什么呢？不知道。渾身永遠有使不完的勁兒。有時裝備需要修理，他跟隨修理連的戰友鉆到車底下，一鉆就是大半天，直到他從車底下鉆出來，一頭灰一臉黑，而腰肢僵硬得早就直不起來了。

來年，他決心打個翻身仗，來個鷂子沖天！

腰突，成為他最纏手的敵人。這頑敵從何而來呢？經驗豐富的軍醫給出了專業答案：以往訓練的強度太大，身體再強壯，卻有承受的極限，極限破潰后的腰椎也就迫不及待地叫屈畸變了。慢慢理療吧，既然病是積勞成疾，治病也需要剝繭抽絲地文火慢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中藥外敷是治療的常規手段。腰痹通膠囊發揮藥物的主攻作用，可有效靶向給藥舒緩腰椎疼痛，改善局部微循環，以正扶邪；草木犀和神經妥樂平聯合作戰，打通循環障礙、通絡活血化瘀，達到通則不痛的療效。規范的給藥和理療，將腰椎的梏桎點點敲碎。

中醫按摩是最佳的輔療方法。醫生的按摩自然是手法精到，輕敲細拍，柔搓慢捻，嫻熟高超；沒用三五回，申亮亮自己也將手法熟爛在胸、嫻熟在手。

時光轉眼穿秋越冬，期盼良久的2014年初春姍姍來遲，第二批維和任務命令下達。申亮亮等來了雄鷹翱翔的機會。選拔結果公布，申亮亮被納入維和隊員的名單，不過，括號里備注著“后備”兩個字，最終還是與參加維和失之交臂。

2016年3月，第四批赴馬里維和任務再次下達。申亮亮也和戰友們一樣，熱情澎湃地遞交了請戰書！只要部隊需要的地方，就是我堅毅值守的戰位！

2019年10月16日，我在31692部隊申亮亮紀念廳，看到了申亮亮字體工整的維和申請書：

“任務越危險，越能體現維和軍人的價值；環境越艱苦，越能折射出藍盔勇士的擔當。組織的要求，就是我的使命，我一定不辜負組織的培養，和戰友們的期望，加緊苦練，不畏艱難，為團隊爭光，為實現入黨誓言而努力奮斗。圍繞我們‘有道德、有本事、有血性、有靈魂’的‘四有’新時代革命軍人練兵，請組織考驗我！”

申亮亮刻意加大了訓練力度，趁著夜幕起床。開闊的訓練場上靜悄悄。寬闊的跑道托起他敦厚的腳掌，助推他大步流星地前沖。汗水津津濕透，申亮亮步伐咚咚作響，這“水滴石穿”的功夫，長年累月的風雨無阻。微露的晨曦明媚地跳躍在他健碩的身軀上，那是一團報國出征的火焰在燃燒。

此時申亮亮襯衣里，潛藏著15斤的灰色隱身衣，把負重訓練化入日常，一穿就是兩個年頭。

曾經最折磨申亮亮的腰突，母親楊秋花也找到了溫縣菜市街一位劉姓老中醫，開出了多味中藥研磨的膏藥。2015年6月，帶著黃河母親體溫的藥物從父母的殷切關懷里出發，飛到了松花江邊的軍營。一帖帖藥物對準申亮亮的腰突，向病變部位發起了兵不血刃的攻擊。

這藥物真是神奇啊，貼上酥酥麻麻的。2016年1月，半年多時間，六個療程中藥熨帖，申亮亮隱痛的腰突終于被拔除了病根，也給申亮亮亮參加維和掃除了最大的障礙。

2016年3月中旬，31692部隊第四批赴馬里維和人員選拔開啟，申亮亮政審、體檢、比武，成為維和行動的正式隊員。他想到即將投身戰火紛飛的西非戰場，熱血頓時沸騰了。

一針，兩針，三針……人類最先進的防疫針和能夠對抗各種病毒的活躍疫苗，都有計劃、有步驟地進入到戰士們的身體，疫苗們迅速手拉手生成了茁壯抵抗力。

維和部隊組建當天，雄赳赳、氣昂昂地開赴星夜搭建的全封閉模擬營區，迅疾，一場場模擬真實戰場的針對性演練緊鑼密鼓地開啟。申亮亮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經踏入了驚心動魄的戰場了。

荷槍實彈，鐵甲出動。每個戰友都面色凝重，精神高昂。突然，“嘭嘭嘭”，爆炸聲瞬間炸響，車隊突然遇到炸彈襲擊。指揮員一聲令下，全員進入警戒狀態，迅速偵察判斷敵情。救護組出動，將傷員救走。檢查車輛受損情況；沒有損毀的車輛，前車變后車立即折返。

車隊出任務時，突然遭遇小股敵人襲擊，頓時槍聲大作。指揮員立即命令全員下車，散開呈戰斗隊形，進入一級戰斗狀態，按照既定預案布防，準備戰斗，向敵人發射威力超猛的空爆彈，掀起滌蕩塵埃的強大氣浪，雖不致人非命，卻足以讓敵膽戰心驚、狼狽逃竄。

施工過程中突遇火箭彈襲擊，爆炸聲炸出了萬分緊張的氣氛。施工隊員立即進入步戰車內，觀察敵情；警戒哨隱蔽前出警戒，觀察周邊情況。解除警報后，再行施工。

車隊出動中，突然遇到地雷。爆炸聲滾過硝煙里，隊員們沉著冷靜，立即查看人員傷亡、車輛受損情況；查看地雷爆炸情況，發出戰斗指令，全體人員警戒；險情排除后，交替掩護撤退……

勝利的喜悅在他們英俊臉龐蕩漾。全副武裝的申亮亮為戰友們豎起大拇指。前邊的司崇昶、楊占成、丁福建，后邊的卞龍、馬騰飛，所有參戰戰友都豪氣地豎起大拇指，為干脆漂亮的防御戰慶賀！

2019年5月17日，長春龍嘉機場，由31692部隊155名維和官兵組成的赴馬里第四批維和工程兵大隊舉行出征儀式，分隊長董榮強、政委張寶磊、副隊長呂國輝。整齊的隊列，雄壯的軍容，昂揚的斗志。頭戴藍盔的申亮亮和隊友們，在聲聲祝福里，背著厚厚的行囊，踏上國際航班。一群和平鴿就要降臨撒哈拉，給非洲戰亂地區人民帶去和平吉祥。

二

國際航班載著第四批駐馬里維和工兵分隊戰友，跨越11個國家，插向13000多公里外的西非馬里。一抹國防綠的主色調上，無數藍盔匯成一片躍動的海。馬里第二大城市加奧張開歡迎的雙臂，迎接著來自中國的正氣凜然的聯合國維和勇士。

機場候機樓的墻壁、屋頂上，隨處可見的斑駁陸離的彈孔，坑坑洼洼，深深淺淺，一副破落哀傷。一串突兀的機槍子彈聲，嘎嘣脆地從遠方竄上機場上空。戰友們都自覺地聚起警惕的目光，空氣里的熱浪卷著硝煙撲面而來。

闖入眼簾的，是一個熱浪翻滾的戰亂落后的國度，這里的平均氣溫在45度以上，暴熱襲來，午間最高溫可達50度，地表溫度就能沖到恐怖的70度。自然環境極為惡劣，為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貧困人口占60%以上，兒童死亡率14.2%，人均壽命只有50歲。本來貧瘠的土地上，加上頻發的戰亂，讓這不毛之地更加破敗不堪。

馬里之前為法屬殖民地。據可靠情報，境內有多支武裝派別，還有IS恐怖組織分支馬格里布，已發動恐怖襲擊500多次，明槍暗箭的混戰造成人員傷亡無數，僅聯合國維和人員就犧牲130多人。

當時的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認為，馬里是聯合國所有維和任務區中武裝沖突最激烈、恐怖襲擊最頻繁、自然環境最惡劣的任務區。在這個被上帝“遺忘的角落”，平均每21個小時就會發生一起襲擊事件，當地更是埃博拉病毒、艾滋病疫情高發，使戰火落后的馬里雪上加霜。

飽含細沙的熱浪橫沖直撞地滾滾撲來，炙烤在申亮亮臉上頓時蒸得發燙。這馬里的夏天，被撒哈拉沙漠無情蹂躪著，在高溫和風沙的拉鋸戰里和派系紛爭的明槍暗箭里，變得更加焦灼難耐。

不期而遇的沙塵暴鋪天蓋地，一陣陣炙熱難耐的狂飆席卷而來，天空頓時伸手不見五指，時而發黃，時而發紅。遮天蔽日的黃沙隨風起落，天地被湮沒在一片昏黃的混沌里。

白色“UN”裝甲車駛入加奧營地的中國維和工兵連，營門的防御從外到內分別是路障破胎器、拒馬、對開的升降門。營地由四面沙箱圍堵成，入口為S形彎道，外圍設有一道帶著反刺的鐵絲網和一道溝壑組成的鹿砦，構成了防守嚴密、進能攻退能守的堅固營盤。

營區上空，鮮艷的五星紅旗和蔚藍色的聯合國旗迎風飄揚，嘩啦啦的歡迎聲此起彼伏。旗下一排排同樣涂著“UN”字樣的白色大型“推挖裝”排列整齊，張開粗碩的碩臂整裝待發，歡迎著申亮亮這批輪換戰友的到來。

夜間，維和工兵分隊例行召開“交心談心”學習活動。分隊首長神采奕奕地坐在木板搭成的簡易講臺上，看著精神煥發、斗志滿滿的戰士們，表情剛毅溫和。

155人組成的維和工兵分隊，除了站崗、出任務的，申亮亮和隊友們整齊列隊坐在馬扎上，身姿筆挺，雙手并攏，神情專注，斗志昂揚。這種對紀律的嚴格自律，既是平時養成的結果，也是嵌入靈魂的自覺。從踏出國門的那刻起，在戰士們身上表現得特別明顯。

冷不丁躥上天空的槍聲炮響，不時從遠處、近處傳到營區里，夜里突兀的爆炸聲，隨著不速之客的火光唰地刺進來，微微顫抖的大地也讓木板床咯咯吱吱，好在并不能打擾申亮亮和戰士們的睡眠。

嗡嗡響的黑蚊子特別多而且到處轟炸，不小心被叮，就是一個奇癢難忍的“紅疙瘩”，可就算你防備再好，這“搗亂分子”卻是無孔不入，一咬見血，只有用常抹風油精貼身防護。

營區四周有無數雙戒備森嚴的“眼睛”。固定哨和流動暗哨警戒，雪亮的探照燈，照射在營門外如同白晝，稍微風吹草動，蛛絲馬跡豈能逃過我一雙慧眼？

又到了站崗時間，主哨申亮亮穿防彈衣，蹬野戰靴，戴藍色鋼盔，麻利地拎起九五自動步槍挎在懷里，邁著整齊鏗鏘的步伐，與同樣全副武裝的副哨司崇昶并排。不同的是，司崇昶抱著一挺輕機槍。

申亮亮對司崇昶笑道：“能夠戴上這藍盔，我驕傲！生穿軍裝，死蓋國旗！此生足矣！”

司崇昶邊擦輕機槍邊說：“假如有一天戰場出現在中國，我們就是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我驕傲！”

二人在豪邁的歌聲中，都流下了赤子的眼淚。并肩齊步走到沙箱三層的2號哨位，敬禮換崗。

采訪中，中國人民解放軍31692部隊上士、一等功臣司崇昶告訴我：“我們處在派系交戰的中間隔離帶上，為的就是阻斷開接觸的戰亂。真正如一道綠色長城，讓和平的陽光照耀在尼日爾河上。可是意想不到的情況隨時可能發生，零星的槍炮聲時有耳聞，又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戰爭如影隨形！得時刻提高警惕！”

濕熱的氣浪不懷好意地猛撲過來，在撒哈拉大沙漠和潺潺的尼日爾河上肆虐，營區猶如旺釜蒸籠一般，一切都變得無處可躲。全副武裝的申亮亮和司崇昶，頓時全身爬滿臭汗，變成絲絲蠕動的“蚯蚓”。

哨兵就是營區的“眼睛”，拱衛著身后戰友們的安全。他們頓時忘記了熱浪挑釁的汗流如漿。挺直的腰板釘立如松，握著鋼槍的雙手堅硬如鐵，炯炯有神的星眸警惕地搜尋。門口不遠處的中國援建的N8公路上，不時有當地人頂著笨物散漫地走過。皮卡車轟隆隆顛簸著開過，晃動著AK47步槍和肩扛榴彈炮。卷起滾滾的砂礫卷過來拍打著哨位的沙箱，化成黏稠的塵帳翻卷開來。

裝甲步戰車架著高射機槍頭前開路，申亮亮全副武裝，自動步槍在肩上蓄勢待發，碩大的白色挖掘機緊隨其后，滾動的輪轂碾壓著撲地的熱浪。前方道路被炸彈開膛破肚，“暢通的血脈”被攔腰阻斷，他們緊急出動去搶通道路。

中國人民解放軍31692部隊中士馬騰飛和申亮亮同為第四批赴馬里維和工兵分隊隊員，同機抵達加奧營地。他回憶起這段依然歷歷在目：“有了任務，申亮亮渾身帶勁，那排除千難萬險、碾碎一切困難的精神頭，真是鋼鐵戰士，讓我們倍受鼓舞！”

道路兩邊不時出現的殘垣斷壁“傷筋動骨”，“開膛破肚”的坍塌房屋隨處可見，戰火的頹廢讓死神的幽靈到處游走。挖掘機行走也變成了小心翼翼，隨處可能出現的危險如影隨形，雖然申亮亮的精力集中在操縱臺上，可他也隨時準備好了切換模式，一旦有風吹草動，他瞬間就可以扣動扳機就地自衛！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梭子子彈啪啪聲，好個申亮亮，松油門，踩剎車，拉開車門一骨碌從操縱臺一躍而下，也就在跳躍的當兒，背上的鋼槍已經緊握手中，他以挖掘機為掩體密切觀察槍響方向，步戰車的高射機槍也立即扭過去，卻又沒有了任何動靜。不大會兒警報解除，挖掘機重新上路。

挖掘機到達了損毀路面。步戰車上的戰友立即持槍警戒，高射機槍也虎視眈眈。申亮亮熟練地操縱挖掘機，拂去表面的黃沙，將底層的泥土挖出來，填補到坑坑洼洼的路邊，抹平壓實鋪上砂石，將路基鏟平壓實，公路重新暢通無阻。申亮亮和戰友們聽到阻斷的汽車鳴笛致謝聲，心底里洋溢著勝利豪情。

戰亂沒有擋住孩子們的快樂，從營區哨位遠眺，是點點錯落的非洲沙漠民居，低矮的圓錐形簡易泥糊草棚，如黑色小蝌蚪，在少有綠色點綴的黃色沙漠上靜默著。草棚這邊，是一群在沙塵里追逐嬉戲的半大孩子，舒心爽朗的笑聲時常傳來，那是當地人普遍喜歡的踢足球。

那大自然賦予的足球場，又卻是高低不平的野地，哪怕是一塊平平整整的地塊也好啊，可這個約定俗成的野外足球場，不過是孩子們的業余玩耍之地，誰會愿意去修葺它呢？

出任務歸來的推土機，在申亮亮嫻熟的操縱下，來到凹凸起伏的足球場，巨大的鏟刀在陣陣怒吼平推，松軟的沙地壓實后結實光滑，平整的場地橫豎推一遍，安裝上帶去的“球網”，瞬間“變臉”出嶄新的足球場，光滑平整的場地。無數非洲兄弟圍攏過來，他們載歌載舞，沖著推土機和飄揚的五星紅旗豎起大拇指。

馬騰飛回憶說：“申亮亮特別熱心，只想設身處地地為當地人民服務，特別喜歡非洲小孩子。你說那平整足球場，不過是咱的舉手之勞，可正是這點滴小事，就種下了一顆顆友誼的種子，當地人只要看到咱中國國旗，看到中國軍人，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這就是踐行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吧。”

足球場整修好了，早就汗流浹背的申亮亮，變戲法般地從身后拿出一只提溜轉的足球，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拋入春風乍起的孩子中間。無數雙手和飛起的身子都在空中跳躍開來，在光滑平整的場地上，沖著足球來的方向跳躍爭搶。

那足球也就在無數雙手上開心地跳來跳去。等到在他們腳下鉆來鉆去的時候，一只小小的足球，足以讓一群人的快樂在盛夏里迸發開來。

明天就是“六一”兒童節了，申亮亮和戰友們都非常高興。這些帶著中國體溫的書包、足球、文具，書包上簇新的大熊貓憨厚淳樸，期待著成為非洲小朋友的“親密伙伴”。

三

2016年5月30日，看夜幕籠罩下來，溽熱卻絲毫沒有減退，四周一片漆黑。申亮亮和司崇昶全副武裝，嘩啦啦檢查槍支，申亮亮同樣持九五自動步槍，而司崇昶懷里抱的，還是那挺輕機槍。8點20分許，兩人到2號哨位換崗，雄赳赳地邁著整齊鏗鏘的步伐，鎮定自若氣昂昂地來到哨位上。

申亮亮的眼光隨著探照燈望去，N8公路上偶爾有車輛駛過，遠遠地還能聽到零星槍響。加奧市區一片漆黑，陷入了詭異的沉寂，倒是漫天的繁星點點幽深。黑夜如魔鬼般扭緊了這塊多災的土地。這在國內，就算只是一個小鎮，也一定會有霓虹閃爍的浪漫吧。

司崇昶回憶，當時申亮亮深有感觸地說：“我在站崗時，隔著茫茫暗夜，祖國的萬家燈火、霓虹璀璨在眼前閃爍，真是幸福無邊。如今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咱再苦再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有國家強大了，人民才有幸福。美好的生活和一個強大的國家、一支強大的軍隊是多么重要。”

司崇昶若有所思說：“是啊，生活在中國太幸福了。”

兩人如鐵塔般并排站著，目光堅毅仔細掃描。突然，黑暗中的一輛詭異的車輛闖進了二人的視線，申亮亮立即嗅到了一絲不安的訊息，對副哨司崇昶短促地低吼：“有可疑車輛！”

兩人握緊了手中的鋼槍，高度警覺，虎視眈眈地窺視著皮卡車的風吹草動。

三輛詭異的皮卡車，沿著N8公路向村子駛去。很快，一輛皮卡車掉頭回來，停在N8公路邊200米外的土房子跟前，黑暗里兩柱車燈昏暗狡黠，立即就被申亮亮如炬的目光敏銳鎖定。漆黑的夜幕，雪亮的探照燈，警惕的眼神，全神貫注地注視。兩人沉著冷靜，黑洞洞的槍口，迅疾做好了戰備狀態。

按照聯合國維和章程，可疑人員沒有發生恐怖襲擊，不宜作為恐怖分子對待，而恐怖分子往往將車輛偽裝成政府車輛或將自己偽裝成群眾裝束，魚龍混雜。N8公路上車來車往，這鬼鬼祟祟的可疑車輛探頭探腦，似乎心懷鬼胎，它到底要干什么？此刻，唯一的處置方法，就是高度警惕，靜觀其變！

8點50分許，一眨眼的功夫，停駐的皮卡車借著漆黑暗夜的掩護，毫無征兆地突然加速，米黃色皮卡如一頭瘋狂的公牛，朝我維和營地大門直接沖撞而來！恐怖襲擊一觸即發！

千鈞一發之際，申亮亮立即鎮定地對司崇昶大喊：“有情況！打！”

與此同時，申亮亮急促地向作戰值班室報告：“值班室，值班室，有車輛沖擊營區！”

槍口早就對準皮卡車的司崇昶，頓時抱緊了輕機槍，瞬間扣動扳機，正義的火舌立即“噠噠噠”作響，憤怒的子彈準確地傾瀉在皮卡車的駕駛位置，恐怖分子被密集的子彈陣吞沒！

皮卡車頭迅疾迸濺起飛揚火花，那是子彈打碎前車玻璃的猛擊。頓時，失去控制的皮卡車，在空中失魂落魄地翻了個身子，狼狽地來個倒栽蔥，跌倒在營門外的防撞沙箱內，四仰八叉地劇烈鈍響著，墜翻在地，散落成一堆癱軟的骨架。燃起的熊熊烈火噼里啪啦作響，濃烈的硝煙陣陣襲來。申亮亮看到倒栽燃燒的皮卡車，毫不猶豫地將司崇昶推出門外：“快撤，快撤，恐怖襲擊！”

司崇昶轉身進門，大喊：“咱倆一塊撤！”

申亮亮果斷再次將司崇昶推出門外，斬釘截鐵地怒吼：“我是主哨！最后一道崗不能撤！”亮亮“啪”地再次將司崇昶推出門外。

申亮亮有足夠的時間選擇撤退或隱蔽，但他依然在堅守戰位，他緊握鋼槍，密切觀察著傾翻皮卡的一舉一動，殘破車體烈火熊熊燃燒，不可預知的危險撲面而來。

在采訪中，司崇昶告訴我：“這一刻，亮亮明明知道危險，也明知是自殺式汽車炸彈，他義無反顧地堅守著戰位。155人的生命都在他身上呢。汽車傾覆起火后，有沒有更大的埋伏或突襲？恐怖分子是不是已經死亡？會不會從車里爬出來引爆炸藥？他已經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本來可以選擇撤退或隱蔽，但他選擇了堅守陣地！”

對講機里的急促呼叫，讓正在大隊“交心會”上專心學習的戰友們，立即閃電般各就各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卞龍帶著快反班，帶頭如旋風般沖了出來。

劇烈爆炸聲驚天地動，大地也跟著劇烈晃動。600公斤TNT當量，在烈火中轟然騰空，沖天的火球從滾滾濃煙炸裂，臨近的幾十噸的壓路機頓時支離破碎，巨大輪轂被沖擊波拋出百十米。申亮亮所在的2號哨位，雖然在火光中坍塌，可剛毅的骨架，依然堅固地阻擋住沖向營區的沖擊波，正在學習的戰友們得救了！

這場險惡用心的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被申亮亮成功地阻擋在營門外！幸虧申亮亮發現的及時！幸虧申亮亮處置得當！如果稍有疏忽，詭異的汽車炸彈沖進營區，就會造成不可估量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巨大的爆炸攜帶著強力沖擊波，宛如無情魔鬼辣手摧花，灼熱的氣浪將戰友們掀翻在地，沙箱構筑的營區門窗、玻璃頓時支離破碎。緊急時刻，在被氣浪掀翻的戰友們倔強爬起來，就聽到第四批維和工兵分隊隊長董榮強一聲壯吼：“所有人員，聽我指揮！各就各位，注意隱蔽。搜尋兩個崗哨；快反班前出警戒，救護組檢查傷員情況，跟進救護！”

所有的戰友們迎著撲面而來的滾滾硝煙，頑強勇敢地奔赴自己的戰位，硝煙尚未消散，人心頓時凝聚。一邊高度戒備，隨著黑夜可能發生的恐怖襲擊；一邊與死神爭分奪秒地賽跑，緊急搜尋搶救自己的戰友……

“亮亮！亮亮！”

“崇昶！崇昶！”

最嚴密的警戒網立即拉開。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后，外面是漆黑無邊的暗夜和幾乎陌生的環境，沒有人性的恐怖分子，連年血腥殺戮的土地。臨危不亂，周密布防，危機防控預案立即實施！

2號哨位此時雖然已經坍塌，可正是它中流砥柱般的頑強阻擊，才讓汽車炸彈在防撞墻前悲催地傾翻，罪惡的皮卡粉身碎骨，防護沙箱外的爆炸，將更大的危險阻擋在了墻外，保護了全體戰友的安全，卻讓2號哨位化為齏粉，我們的戰友申亮亮和司崇昶呢？

戰友們深情的呼喚穿透陣陣灼熱的硝煙，響徹在破碎營區的角角落落。大家的眼光在手電筒雪亮的光柱里尋尋覓覓。他們此時祈愿的是，親愛的好戰友，你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最先跑出來的立體中隊長卞龍，帶領快反班閃電般沖出來。被此時距離沙箱爆炸中心不過數十米，爆炸氣浪從防撞沙箱外襲來，將他瞬間掀翻，被散型沖擊波推出六七米，頓時昏迷過去。

卞龍支撐著顫抖的大地，硝煙彌漫，他什么也看不見，拼盡全身力氣，想站起來，渾身說不出來的疼痛，腿腳怎也不聽使喚，看著戰友們都張大嘴巴，他卻怎么也聽不到聲音了！氣浪導致他雙側耳膜穿孔，暫時失去了聽力。他從混沌中稍微清醒過來，憑借頑強的意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立即投入搜救戰友的戰斗中。

給水中隊立即開始滅火，水柱打進烈烈火焰里，冒起了絲絲白煙，滾滾黑煙和蒸騰白煙糾纏不休；所有的滅火器一起發力，火焰開始搖頭晃腦；更多的戰士鏟起沙子掩埋，揚起一排飛起的沙塵。囂張的火焰漸漸偃旗息鼓。

在此起彼伏的呼喚聲里，戰士們聽到了幾十米外的裝載機旁，有了一點輕微的異響。恢復了點聽力的卞龍和戰友們沖過去，在手電筒的聚焦光芒里，他們看到了臥在血泊里的司崇昶！有微弱的氣息。他還活著！

卞龍立即將血肉模糊的司崇昶抱在懷里，含淚疾呼：“司崇昶！司崇昶！”

救護組立即上來檢查傷情，司崇昶意識模糊，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著還有生命體征，口、鼻、耳都在流血，左耳幾乎被整個炸掉，好在還連了一點皮；頭部、腿部受傷嚴重，儼然一個“血人”。

營地不具備醫療條件，必須立即送聯合國上級體系醫院手術治療！戰友們將司崇昶抱在懷里，不停呼喚他的名字，此刻最擔心的，是怕他睡過去！這樣嚴重的傷，一旦睡過去，恐怕就難以醒來！

雖然暗夜里外面情況不明，危險并未解除。分隊首長立即決定，搶救戰友要緊，派出全副武裝的裝甲運兵車，并與聯合國體系醫院聯系，與死神爭分奪秒地賽跑，運送司崇昶連夜趕到醫院救治。

送走了重傷的司崇昶，主哨申亮亮在哪兒？

大家把所有目光都集中搜尋，坍塌的2號哨位成為重中之重。申亮亮推離戰友、報告險情后，他會堅守戰位，那么爆炸的瞬間，戰位已經化為廢墟，可我們的好兄弟、我們的英雄申亮亮呢？他能奇跡脫險嗎？

很快，申亮亮被找到了，炸塌的廢墟，遮住了悲壯的英雄，他化成了馬里那顆最亮的星辰，閃爍在戰友們滾燙的淚花里。

“亮亮！好兄弟！！”“亮亮！好兄弟！！”

軍營男子漢撕心裂肺的哭聲，涕泗滂沱的淚水，痛楚流血的傷心。亮亮啊，我最親愛的戰友，你為了大家的安全，粉身碎骨渾不怕，化身英魂照月明，你是我們心目中最崇敬的英雄！

戰友們開始徒手挖掘，一點點清理堆積的崗哨廢墟，熱浪翻滾讓每一捧沙子都滾燙，可是戰友們全然不顧，他們的手燙傷了，挖爛了，鮮血斑斑滴落；淚如雨下，落在傷心的砂石里。

亮麗的黎明驅散了無邊的黑暗，戰友們將英雄的遺體清理出來，此刻的他，鋼槍依然抱在懷中，只剩下燒焦的黑黝黝的槍管，他卻堅毅地保持著昂然握槍的姿勢。

大家含淚將遺體小心翼翼輕放在擔架上，覆蓋上鮮艷的五星紅旗。舉行了莊嚴而神圣的追悼儀式，戰友們列隊脫帽，向英雄默哀！

而尚未得到確切消息的家人，此刻卻徹夜未眠，他們的牽掛和不安拴系著遙遠的馬里，焦灼地在微信中給亮亮留言：

“在不？”

“在不在亮？”

“在的話，回個信息？”

卻再也沒有了回聲……

維和勇士申亮亮犧牲的消息傳來，山河落淚，華夏慟哭。6月9日，飽含著習近平總書記的關懷和祖國人民的牽掛，中央軍委特別工作組乘專機抵達馬里。這份特別的行程，跨越萬里之遙，飛越大半個地球，專程接英雄申亮亮回家。

這次針對聯合國維和人員的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遭到了馬里政府和人民的強烈憤慨，受到國際社會的一致譴責！他們痛心疾首的是，中國維和人員很多為工程兵，他們帶著大型機械，為的是援建基礎設施、民生工程項目，幾乎所有的恐怖分支也都認可中國的貢獻。不久之后，還是在馬里加奧市，同樣的一次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在“聯合行動機制”軍營沖天而起，爆炸過后血肉橫飛，軍營頓時變成人間地獄，遍地的殘肢斷臂，慘絕人寰啊！

當地時間2017年1月18日8時51分，距離聯合國駐馬里多層面綜合穩定特派團加奧超級營地400米的“聯合行動機制”軍營，恐怖分子喬裝打扮成政府軍人員，駕駛一輛偽裝的汽車，汽車里禍藏大量炸藥，在崗哨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溜進軍營。

這里駐扎著馬里政府軍和親政府的民兵武裝500人，此時正在集結，準備執行聯合巡邏任務。隨著一聲巨響地動山搖，一場駭人聽聞的自殺爆炸襲擊瞬間炸響。彌散的硝煙裹著血肉橫飛，殘肢碎尸慘不忍睹。77人在爆炸中當場殞命、115人傷痕累累，成為恐怖襲擊造成的又一起人道主義災難。

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具有隱秘、突發、殺傷力巨大等特點，對維和部隊快速反應能力、衛勤指揮能力、溝通協調能力、救治能力提出了嚴峻考驗。血淋淋的代價，讓人們再一次看到了我們的維和英雄申亮亮——一個偉大的國際維和戰士，他的機智勇敢，他的剛毅執著，用生命和鮮血的代價，詮釋了中國軍人鐵一般的信仰、鐵一般的信念、鐵一般的紀律、鐵一般的擔當的過硬素質，讓世界鮮活地認識了中國軍隊這支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和平之師的光輝形象。

一次視死如歸的堅守，一個舍生忘死的英雄，申亮亮模范地踐行習近平總書記新時代“四有”革命軍人的教導，為了世界和平赴湯蹈火，關鍵時刻，臨危不亂，挽救了無數戰友的生命。

他大義凜然，舍己救人！他甘灑熱血，堅守戰位，死不旋踵！讓人唏噓落淚，讓人欽佩敬仰！

四

2020年9月3日，烈士紀念日，秋雨淅瀝，雁陣驚寒。

我懷著沉痛的心情，走進黃河岸邊的河南省溫縣烈士陵園，向申亮亮烈士敬獻花束。

在申亮亮紀念廳，一幀幀老照片穿越時空，一件件展品睹物思人。“聽習近平總書記的話，讀習近平總書記的書。”“習近平總書記說‘強軍夢’，那不就是我的夢嗎？”泛黃的筆記本上，申亮亮瞳瞳心扉力透紙背，震蕩有聲。

一枚枚金光閃閃的獎章，在申亮亮笑容里熠熠閃爍：“最美奮斗者”，聯合國和平勛章，達格哈馬舍爾德勛章，馬里戰士十字勛章，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平使命紀念章，獻身國防金質紀念章；“出彩河南人”楷模，第六屆吉林省道德模范；被評為革命烈士，追記一等功……

在河南省溫縣西南王村的申亮亮家的門外，我在巨幅“英雄”壁畫下注目靜觀，不覺間血脈僨張，健碩的文字撞擊淚目：

“在中國歷史上不乏這樣一群人，他們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在民族大義面前舍生取義，在同胞受難之時懲惡揚善！在黑暗當道年代為人民帶來希望！他們，就是英雄！他們是人民的守護者，亦是全人類的尊嚴！”

那首懷念申亮亮的歌謠《永生的白鴿》縈繞耳畔：

“小小蒲公英，黃花兒結白絨，化作和平鴿，壯志在長空，犧牲為使命，熱血貫長虹，魂歸故里笑眠花叢，你不是普通一兵，你不是普通一兵，你是那天上繁星，輝映大地大愛必永生……”

作者簡介：

歐陽華，中國作協會員，河南大學文化傳承與創新研究中心副主任，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

已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300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紀實文學）《彭雪楓將軍——永不飄落的紅葉》《焦裕祿——把淚焦桐成雨》《華夏第一商》《十年巨變》《龍騰芒碭》《申甘播綠記》等數十部。

作品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本，入選焦裕祿干部學院教材，獲得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圖書一等獎、省“五四”青年文藝獎、河南省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冰心散文獎，金雞獎最佳提名獎等。

責任編輯/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