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給老家的屋換瓦了。
今年的清明節下了雨,我回去掛青的時候,發現廳屋里漏雨了。在擺放著父母親遺像的方桌上方,雖然有蓬布擋著,但雨滴還是淅淅瀝瀝。
這廳屋,父母親在的時候,由于受經濟條件的限制,沒有安裝樓板,只是布了一層蓬布用來擋灰塵。瓦面漏雨的時候,這蓬布兼起了防雨的職責。小雨、短時間的雨還行;大雨、長時間的雨它就力不從心了,而春雨是連綿不斷的。
我怕父母的遺像被雨打濕,忙把父母親的遺像移到餐屋的餐桌上。
這本是不合規矩的。
廳屋也叫堂屋,進屋面對的正面是掛老祖宗的牌位,牌位下邊的方桌上是放老去的父母親的遺像的。進門面對的墻壁后面是人隍屋,這個屋不做別的用,只用來存放父母親的千年屋。因此,這面墻和這間房子,是家里唯一帶有神圣感和神秘色彩的地方。父母親走了,我也年過花甲,按規矩,這里就要存放我和拙荊的千年屋了。但我們現在都感覺年輕,死亡離我們還很遙遠。如果我現在就做好千年屋,我的小孩肯定會感到接受不了,會把他們嚇著。那就不做也罷。傳統,總有一些是要放棄的。
但廳屋里漏雨,只能把父母的遺像暫時移到這里,作為權宜之計。
等雨停后,再把父母親的遺像移到廳屋的方桌上。
幾場大雨,使得老屋的漏洞已經很多。雨天站在老家里面,感到四面都灌風進來。父母親居住的臥室,也是沒有安裝樓板的,上面的瓦面已有一個大洞,縱橫約尺。一股天光直照進來,照得我的心直往下沉。這是父母的臥室呀!
后來幾次下大雨,我在外面,甚為擔心父母親的遺像被雨淋濕。想打電話給在老家的大哥(另建有屋)轉移父母親的遺像。但又怕大哥多心,好像只有我會想到似的,也許大哥早就轉移了。但又不放心,便發信息給侄女,真正知道轉移了才放下心來。
一
父親2000年駕鶴西去時,漂泊在外,對家不甚關心也無力貢獻的我,壓根就不知道家里是否漏雨。那之前,天塌下來有父親頂著,我雖30多歲,父親70多歲高齡,我也從沒考慮過家里的事。
想著心痛。
父親走后,母親一個人獨居在家,時間長達20年。這20年里,我是有能力檢修老屋的,造新屋也是有能力的,但我根本就沒想到這事。
母親是沒有能力檢修老屋的。我回老家看望母親時,母親跟我提過幾次要檢瓦,而我偏偏是挑著晴天回家看望母親的,因而沒有重視。當我覺得要重視要請人檢瓦時,母親又怕耽誤我的工作,還怕我費錢或者擔心我沒錢,又說過一段時間再說。我便又忘到腦后了。
沒想到母親生前,就住在這樣的屋子里,屋子已經爛到如此程度,真是令人感到內疚至極。
我只能極力地尋找記憶來安慰自己:母親是2021年走的,已經3年多了。母親走之前在城里的老年公寓里住了兩年,那么,這房子有5年沒有管事了。5年前母親在這房子里住時,應該還可以住吧。
這樣自我安慰著,我心里似乎又安了一點。
去年我又想起檢瓦,發信息給大哥,讓他請人檢瓦。其時已是臘月,天氣不好。我也不知道農村檢瓦是個什么行情,我以為還像以前一樣,買些瓦回來,到村里請一個瓦匠,自家幾個人幫著遞一下瓦就可以把瓦檢好,千把塊錢就夠了。
大哥回復,說年底了,大家都忙,請不到師傅。地方的事務我一點也不懂。從小我便只知道讀書,是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呆子。家里的一切事情,我只有問大哥,大哥否定了就是否定了。
這一拖,又快一年了。
這一年中,我多次想到要給老屋換瓦,也多次打聽過。
我想干脆換成琉璃瓦,這樣屋子也會好看一點。換了瓦之后,把樓面、地面、墻面都整修一下。
但親人們說,麻布袋上繡花。
我猶豫了。
親人們說,不如推倒重建,20多萬元就可建一棟新的。
建新的。是啊,建新的。
現在我們村里,95%的人都建了新房子,一棟賽一棟的漂亮。特別最近幾年來,建的是清一色的別墅,非常洋氣。村里人在外打工,遍布全中國。我曾經想寫一本書,書名就叫《棠里人在中國》,一定會有看點,一定會是中國農村的一個縮影。
涌起這個想法,是在給母親做新耗的那一年。
村里有一個習俗,家里老人家去世后,第二年的正月,要在家里扎一個耗堂,耗堂里供著去世老人的遺像,供桌上要上著香,點著蠟燭。隆重的還要在周圍扎上松柏樹枝。遺像兩邊和供遺像的正堂正門兩邊,要貼白對聯。村里的人都要來祭拜,按血緣和交往的親疏關系,早的初一到,晚的從初二到初五來。祭拜都要跪拜,孝子要回禮,祭拜時上香,然后放鞭炮。這一切結束后,孝家請祭拜者到餐屋里就座,吃點心水果,講鄰里親情,話家長里短。
我常年在外工作,年也在城里過。平時很少與村里人交往。這次作為孝子,是我與村里人接觸最親密的一次,也是接觸人最多的一次。我才知道,我們這個村的人,默默戰斗在全中國的各條戰線,也有到非洲去做勞務的。
我們這個閉塞的棠里村,我們這個百分之百姓袁的村莊的人,這閉塞是怎么形成的,祖先又是怎么遷到這里聚成一個村的,我全然沒有了解。
今天他們的眼界是如此的開闊,他們賺錢的門路是如此之廣。相比之下,我這個曾經令村里人羨慕的第一個大學生,普通的工薪一族,是根本就不起眼的。
農村里的人再窮,也要建一棟房子,即使少吃少喝,哪怕累死累活,也要建一棟房子。
房子,是農村人的臉面;房子,是農村人的身份。
但村里建房的風氣,是始于我家的。
我家是1976年建的房。
那時,我讀初中一年級,而大哥已經是一個轉業軍人。我們一家4口住在土改時分給我們的兩間木房子里,后來父親加建了兩間土房子,一共4間。這樣,有一個餐房,一個廚房,兩間臥室。父母親和我們四兄妹一共6個人住在兩間臥室里。加建的那間土磚房就鋪兩個床位,除了一個床外,把收谷子的兩個谷柜拼起來當一張床用。
眼看著大哥找了對象,要結婚了,這房子就怎么都不夠了。形勢逼人,父親只好決定建房。
此前村里的房子大多是土磚房,還有少量土改時從地主那里分來的木板房,還有少量的是土筑房。土筑房就是用兩塊木板當夾子,在其間填入泥巴和剪斷了的稻草,待其干了以后再筑第二層,到第五層左右,墻就筑好了。
土筑房比土磚房等而下之。
至于木板房,只有老祖宗時候的地主才建的,那個時候的棠里人不認為木板房有多好,也沒條件建木板房,也就不會考慮建木板房。
那建什么房呢?
再建土磚房?
父親20世紀60年代初轉業回來當大隊干部時,就給村民描繪過“紅磚青瓦,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美好藍圖。
10多年過去了,再建土磚房?
當時的新化農村,已經有少地方建了紅磚房。
建新房子,當然要建紅磚房了。
當時的農村,請人幫忙做工,不要付工錢,只要管飯就行。菜要好一點,要有肉吃。
父母在村里的口碑很好,人緣很好,喊得動人。做磚、燒磚,做瓦、燒瓦。山上的樹也很多,只是砍樹要辦砍伐證。
盡管如此,建房依然是很辛苦的,依然是要花很多錢的。加上大哥結婚也要花錢。我在想,當時我的父母,是多么的艱難。
在20世紀70年代能建一棟紅磚房,父母親也堪稱是村里的首富了。雖然富在當時好像是個貶義詞。
被逼是一個原因,被逼就能夠建房,還是得有一定的條件。除了父母親人緣好、威望高之外,還有一個經濟條件。
二
1976年,抗日戰爭勝利還只有31年,新中國成立還只有27年。新中國從一窮二白、滿目蒼痍中走來,20多年的時間,人口增加了幾億,人均壽命延長了30多歲,抗美援朝勝利,人造衛星上了天,原子彈氫彈爆炸成功,第一輛國產汽車下線,第一爐鋼出爐,第一個女飛行員上天,國威大振,老百姓的自豪感大增。農民耕有田,居有屋。當然,那時有紅磚房的農民還是極少數。
那時候,我家的經濟條件要略高于平均水平。
父親從部隊轉業回來,當了大隊干部。20世紀70年代,正是修建湘黔鐵路,大修農田水利的時候。父親受科頭公社安排,常年帶著科頭公社的一批青壯年農民,修湘黔鐵路、修半山水庫、修車田江水庫。父親帶隊,把隊里搞得非常活躍,農民很有干勁。隊里經常得獎勵,受表揚。當時的獎勵一般是一個斗笠。但父親帶隊在外勞動,與所有在外勞動的人一樣,工地有飲食補貼,生產隊還要記一份工分。
母親是城里人,是新化縣城北塔的。在20世紀50年代“干部不如農民的一只雞婆”“好看鄉里”的大背景下,被人介紹嫁給我的父親。我外公是一個教書先生。相對來說,母親的文化水平比較高,在生產隊擔任會計,又擔任大隊的信用站站長。這個站長,用今天的話來說,就相當于農村信用銀行一個分行的行長。
母親頭腦靈活,喜歡搞活經濟。怎么搞活經濟呢?做紅薯粉條賣,這粉條,我們小時候稱之為管粉。現在還稱管粉。大概是因為形狀像根管子。農村人就是形象。把煤球稱為藕煤,因為煤球的孔像藕的孔。而現在的人,把圓的米粉稱為圓粉,把扁的米粉稱為扁粉,這是一種描述性命名,沒有農村人的象形性命名來得生動。
做紅薯粉條是一個體力活。
先要種紅薯。把紅薯從土里挖回來,用磨粉機把紅薯磨成粉。然后要對已成粉的紅薯渣進行壓榨。壓榨時,下面放一個大黃桶。這黃桶比過年時殺豬時燙豬的黃桶要大得多,殺豬黃桶是扁的,像個腰子一樣,人稱腰子黃桶。而用來壓榨紅薯渣的桶是一只直徑一米多的大桶,桶是用杉木做的,漆上光漆后顯得黃黃的,所以被稱作黃桶。
在黃桶上搭一個木架子。這個木架子通常是用在火光桌子上烘烤東西用的架子。農村里家家戶戶都有張餐桌,這張餐桌被稱為火光桌子。這張桌有上下兩層是可以放一個架子用來烘烤東西的。現在這個木架子被用到黃桶上面,再在這個架子上放一個蒙有過濾網的壓榨桶,紅薯渣就被倒在這個壓榨桶里面,人就站在架子上,用一個扁平的木棰子一樣的東西(可以稱為壓榨棰)不停地擠壓,壓一會兒加點水,再壓。如是四五遍之后,再換一桶渣壓榨。
這是做粉條最累的活之一。
好在我大哥從小就膽大、勁大。他14歲時就跟我母親一起做粉條,這種壓榨的體力活一般是由他來干。
壓榨完之后,把黃桶里的紅薯奶用大的陶缸裝著,沉淀兩天,紅薯奶就沉淀成坨,再把水倒掉。一陶缸紅薯奶就成為“一只坨”。
紅薯成坨后,要用炭火烘干。要干透,一捏就成粉末。這時就可以用來做紅薯粉條了。
紅薯粉條一般在戶外做。臨時搭一起一個大灶,灶上架一口大鐵鍋,把水燒得翻滾,把坨粉用水配比揉搓好,抓起一大坨放在一個孔眼均衡的漏瓢里。一個壯勞力抓起漏瓢伸到大鍋的上方,一手端瓢,一手捶瓢,粉條就從孔里漏下來掉到滾水里。
這活兒為什么要一個壯漢來干呢?這活很費勁。你想,一手拿瓢,這瓢一次裝的坨粉有好幾斤重,還要承受敲的力量。敲還要敲的均衡,否則,粉條就有粗有細,看像不好。敲重了,粉條粗壯,我們把這個叫作“豬崽”。敲輕了,粉條太細,容易斷。要掌握好平衡,沒有足夠的體力不行。而且出粉條這天,不是哪一家出,是一個生產隊的人都在這一天出。一是費事,一是要選好天氣曬粉條。一個壯勞力最多能出半個多小時就得換人。出粉條這天是很壯觀的,相當于村里除了收谷子之外的一個豐收節。
粉條出來以后,要像面條一樣晾干。為避免粉條粘到一起,得把粘到一起的粉條及時撕開。
粉條干透了之后,一把一把地捆起來,一捆成為“一坨粉”。這才成為產品。
這是20世紀70年代村里最主要的可以變錢的東西了。
由于父母的勤奮,家里有了一些節余。但建這個房子,肯定也欠了不少的債。到我讀高中的時候,債都沒有還清。以至我在讀高中時,每餐三分錢的菜(一周五角一分錢,一周在校吃17餐,周六下午就放假了,不在學校吃)都買不起。只能每周用葫蘆從家里帶一些壇子菜去吃。
房子建好了,建得有點兒倉促。新房落成、新娘子進屋是同一天,當接新娘子(我大嫂)的隊伍距我家的新房子只有100多米,即到了我一個沒出五服的堂哥(年齡比我大30多歲)、外號楚霸王的家附近時,我家新房子的瓦還有一小片沒有蓋完,正在遞瓦、蓋瓦。楚霸王連忙笑嘻嘻地把家里的凳子都搬出來請大家坐,篩茶給大家喝,說新娘子辛苦了,請休息一下。實際上是要接親隊伍等一下。
等了10多分鐘,瓦蓋好了,接親隊伍才繼續出發,這時,迎親的鞭炮和新屋落成的鞭炮聲才隆隆響起。
一晃,這座房子到今年49年了。如果把房子當作一個男丁,按男上女滿的習俗,那這座老房子今年就50歲了,是見證了半個世紀的人了。
三
村里的房子現在建得漂亮,除了條件的改善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村里人喜歡攀比。你建得好看,我要比你建得更好看。你建一棟房子,我要建一棟別墅。只是因為現在對土地管控很嚴,不能越建越大。否則,可能會出現很多占地幾百畝的莊園。
而這些漂亮的房子,大多常年無人居住,或只有一兩個老人居住。只有清明節或過年的時候,房子的主人才回來坐一下或住幾天。
有些漂亮房子,外表漂亮,里面則裝飾得很差或根本沒有裝飾,只是一個漂亮的空殼。按村里的話說,這叫霸蠻爭“餓氣”!
在很大程度上,村里的房子屬于面子工程。
我要不要面子?雖然我的戶口早在40多年前,我考上大學時就遷了出去,屬于城鎮戶口。但我生在棠里,長大棠里,我的父母親埋在棠里,我的哥哥還住在棠里,我依然是棠里人。更何況,這座屬于我們四兄妹繼承的老房子,已通過轉讓辦到了我一個人的名下,是屬于我的房子了。我就有推倒重建這房子,為父母、為兄弟姐妹爭一點面子的義務。
但我又想,我應該有自己的認識,不能讓村里人的價值觀綁架我。要不然,也枉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
并非我要像阿Q一樣精神勝利。從現實情況來看,我在新化縣城、婁底城區和廣州城區都買了房子。這三套房子,總有兩套是常年空著的。一年我還要到外面旅居幾個月,那我三套房子都要同時空幾個月。有必要再在家里建棟大別墅嗎?
在長江流域,國家不提倡大開發大建設,城里都提倡改造老舊小區,給老房子安裝電梯。
我看我家的老房子,再過50年也不會倒。如果拆掉重建,勢必要打擦邊球,占一點農田,擴大一點面積。這豈不是與國家政策相左?
就算建了大別墅,我真的能夠回家養老長住?不說長住,我能夠回去住上半年或幾個月?
我沒有這個信心。
我在老家建別墅,對于我個人,不但是個經濟上的包袱,而且的確太浪費了。往大里說,也是一種社會資源的浪費。
3年前,辦完母親的喪事后,我向兄弟姐妹和親友們表態,我要把這個老房子修繕好,將它作為書院向公眾免費開放。書院命名為伍滿書院。“伍”“滿”各是父母親名字中的一個字,而合起來,伍滿即伍叔的意思,是大多數人對我父親的稱呼。我要用這種方式造福社會、紀念父母。
而今,母親的3年大青已經掛完。我可以開始動工修繕老屋了。第一步,就是先把瓦換好,讓父母的像在這里得以安寧。
我發信息給大哥。
大哥過了幾天才回信,說,現在的師傅不好找,我們村好幾年沒人維修房子。要檢修也可以,安全問題你是怎么想的。檢修必須增加新瓦,一面最少也要3000瓦,這瓦到哪里有賣?要請人把瓦遞上去,也需要開支,這些,你認真思考一下。
農村變了,身在農村的大哥也不知道如何檢瓦。按照傳統的方法換瓦,那可是一個系統工程,而且配套的系統支持沒有了,瓦就沒有了。顯然,這樣的事是難事,這是逆勢而為。
農村,已不是以前的農村,這是我知道的。但農村已沒有傳統的瓦匠,這是我不知道的。農村的工錢高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現在農村里一個匠人,一天賺千把塊錢稀松平常。我這個工薪一族,請個農民工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這等于又被否定了。
但換瓦的信念在我的心中更強了。
我想,春節前一定要換好瓦。
春節一過,春雷響過,春無三日晴,雨天就隔三差五地來了。到時換瓦更困難。
我怎么忍心讓父母親的遺像淋雨呢!
小時候,我聽過農村人罵人時有一句惡毒的話:“怕我抬著你的崽女求了雨?”
小時候我不太明白,淋一下雨不是很好玩嗎?怎么讓別人的小孩淋雨就成了一件惡毒的事情了呢?
顯然,求雨和淋雨是兩碼事。求雨是什么樣子我也不知道,求雨是一種宗教儀式,通常情況下,是不會讓一個普通人家的兒女去求雨的。我聽過說寡婦求雨很靈的話,讓別人的孩子求雨,是不是變相地罵對方是寡婦呢?
聯想到這個,我便想到,讓父母的遺像淋雨,是大不孝,是大罪過,是絕對不行的。
我下決心一定要在春節前給老屋換好瓦。
四
我只好另外打聽。
我刷視頻,凡是老屋改造、老屋換瓦的視頻號我都關注著。
平時坐車,我也經常問旁人:“那個老屋的瓦是怎么換的?”
終于有人告訴我,一平方米只要花50元錢,就可以把老屋上的瓦換成樹脂瓦。
樹脂瓦?聽上去很高級。
小的時候,我經常與小伙伴們到山上去采野果子吃,其中有一種就是樅樹漿,一坨一坨的從樹干中冒出來,樹又沒有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我們摘下來便往嘴巴里送,覺得這東西比家里的糯米粑還好吃。
這應該就是樹脂吧。
我也聽過樹脂可以做鏡片,但沒想到樹脂還可以做瓦。我心中一喜,50元一平方米,我那老屋大概200平方米左右,也就萬把塊錢搞定,這個完全可以有。
有人把換好了的樹脂瓦指給我看,我一看,太丑了,就像我們小時候所見過的牛毛氈。
難看,我不能接受,我想要換成人家別墅上那種瓦。
那肯定要好幾萬,我豁出去了,幾萬就幾萬。
一天下午,我讓拙荊開著車,到原705部隊附近去轉,因為我以前經過那里時,發現那里有瓦,還有其他建材。
線上我看了好多,感覺這東西還是看實體店最為靠譜。看到了,果然有。賣家擺出了各種各樣的瓦,什么兩面倒水的四面倒水的,單拱的雙拱的,我聽得糊里糊涂的,看得眼花繚亂。世道變了,商品也變了。原來那種土瓦哪里還有,現在的瓦花色品種多的是。任選一種都可以。
也沒有貴得嚇人。
我選的瓦3.2元一塊。200平方米也就是2000片瓦,6000多元錢。
我問:“包安裝不?”
賣家說:“這個不包,我們只賣瓦。”
看到我兩手一攤,賣家靈機一動,說:“有師傅的,我幫你打電話。”一會兒,賣家說,安裝是35元錢一平方米。
算一下,也就7000多元。
再問師傅要多少輔料。
師傅說,木條加水泥、沙子,千把塊錢。
不貴啊,一萬五左右可以搞定。
我最擔心的是安全。
20世紀70年代的房子,快半個世紀了,房梁還能踩嗎?椽皮還能用嗎?
師傅說,去看一下房子。
看了房子,師傅說完全可以。
我說安全問題。
師傅說:“這個你放心,我們都是年輕人。”
我沒有跟師傅當面,大哥用微信視頻跟我通的話,我看到視頻那邊的師傅,只有氣冒心上留了頭發,四周都是光光的,很時尚。與我想象中的老成持重的中老年師傅形象大相徑庭。
這個行當居然吸引了年輕人進入。
我問師傅要多久,師傅說兩天。
怪不得啊,兩天7000多元錢(當然不止一個施工,是個團隊)。這么高的收入,當然有年輕人加入了。
我說要簽個合同。
他說一般都沒有簽合同,要簽也可以。
我便把我擔心的條款全寫到了合同上。
師傅看我寫的實在,二話不說照條款簽了,可見師傅對安全等有絕對的把握。
果然兩天搞定。
原來換瓦這么簡單,原來并不貴,原來可以換得這么漂亮。
老屋的瓦換了,相當于沒有頭發或頭發稀疏難看的人換了一頂漂亮的帽子。老屋煥發了青春,好看多了。緊接著,我要將老屋吊一下頂(不安裝樓板了,原來安裝樓板是樓上要住人。我這老屋只住一樓就夠了),將墻面做一下仿瓷,將地面鋪上瓷板。再請一個書法名字題“伍滿書屋”牌扁。待這一切完成后,我配好書架,桌子和凳子,將我的兩萬多冊藏書裝回去碼好,伍滿書屋就可以正式開放了。這也算是我這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回報故里吧。
責任編輯/董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