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水文標準“走出去”的語言壁壘

關鍵詞：水文監測，水旱災害，語言壁壘，標準國際化，翻譯

0引言

近年來，氣候變化引發的水旱災害對全球經濟社會發展構成嚴重威脅。據世界氣象組織（WMO）統計，1970-2021年間，其首批評估的30個發展中國家因水旱災害造成126萬人死亡，經濟損失高達822億美元。而這些國家中，70%以上的水文監測能力仍處于初級或更低水平[1]。水文監測是防災減災的關鍵環節，通過提供迅速、準確、連續的水情信息，為災害預警、風險評估、應急調度等提供決策支撐，是保障流域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維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基石。為應對日益加劇的水旱災害風險，聯合國于2022年發起“全民早期預警”倡議，旨在通過監測預警提高發展中國家的防災減災能力[2]。在此背景下，中國水文監測技術與裝備“走出去”面臨前所未有的歷史機遇。

標準是企業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通行證”，也是一國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的重要體現。我國在水文監測領域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并形成了較為完善的標準體系，具備“走出去”、的條件和實力。然而，這些標準在海外推廣應用的成效并不理想，“中國投資、國外標準”的現象仍普遍存在[3]。2024年發布的《水利技術標準體系表》收錄了72項水文標準，其中“監測預報”類有34項，只有兩項翻譯出版；“材料與儀器設備”類有19項，無一翻譯出版。面對當前有利的全球大環境，沒有標準先行，恐怕難以真正把握機遇。究其原因，一方面，國內相關企事業單位需求尚不充分，缺乏翻譯外文版的內生動力；另一方面，中外水文標準之間存在明顯的語言壁壘，僅靠翻譯難以跨越，需要涉及標準國際化的所有部門共同努力。

本文通過觀察與水文相關的幾個國際標準、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和團體標準，分析它們在行文邏輯、寫作風格、術語定義上的差異，探討這些標準難以國際化的原因，并提出對策建議，以期為全民預警背景下中國水利“走出去”提供思路。

1對比內容

1.1邏輯框架

國際標準與中國標準在邏輯框架上有很大不同。以國際標準ISO748：2022[4]和國家標準GB50179—2015[5]為例，它們都以流量測驗為主題，內容結構如表1所示。

從表1以看出，GB50179和ISO748雖然描述的都是流量測驗，但在框架結構、內容側重、敘事方式上存在一定差異。第一，中國標準的敘事方式更加貼近中國國情。GB50179的水位級劃分、測驗方法選擇、成果分析等內容都是結合中國河流特點和測站實際編寫的，體現了因地制宜的原則。而ISO748則采用了更加通用化的敘事方式，圍繞流量測驗的基本步驟展開，旨在為不同國家提供統一的操作指南。第二，中國標準的框架結構更豐富和詳細。以GB50179第2部分“測驗河段的選擇和斷面設立”為例，它根據浮標法、比降面積法等不同測流方法分別提出要求，而ISO748則是根據斷面形態、水流特征等因素提出了一套普適性的定性要求，這種差異反映了兩個標準在內容側重上不同的取向。第三，中國標準在測驗規程、操作細節的描述上也更為全面和詳盡，力求為標準的執行提供明確依據[6]。相比之下，ISO標準則更多地聚焦關鍵參數和通用規范，在細節方面相對簡略。中國標準還對測站分級、精度評定等測驗管理工作進行了詳細規定，體現了對質量控制方面的重視，而ISO標準則將重點放在了技術規范本身。第四，中國標準在正文之外設置了較為豐富的附錄內容，以補充說明有關事項，而ISO標準在篇章結構上則相對更加簡約凝練。

綜上，兩個標準雖然都用于指導流量測驗工作，但由于所處的地域環境、預期的服務對象、標準編制理念等因素的影響，在框架結構、內容側重、敘事方式上呈現出很大差異。直接造成的結果是很難放在一起比較，這必然會影響標準在國際同行中的接受度和國際合作項目中的采用率，而這種差異不是將國內標準翻譯成英文可以填補的。

1.2寫作風格

中國標準在行文上往往比較嚴謹和細致，力求全面覆蓋各種場景，但有時會顯得較為繁復。這可能與我們重視嚴密的邏輯推理，追求精確無誤的傳統思維方式有關，非專業人士讀起來并不容易[7]。相比之下，國際標準推崇“簡明英語”，強調清晰易懂、重點突出、減少行話、避免名詞堆疊較少、多用主動語態等[8-9]。這些指導建議背后是“一切以用戶為中心”的基本原則，因為用戶不一定是專業人士。

除了流量測驗，水位測量也是水文監測的重要組成部分。表2對比了水位測量設備國家標準和國際標準的寫作風格，受限于篇幅，只能展示微觀差別。

從表2可以看出，ISO748語言簡單直白，易于非專業人士理解；對浮子式水位計的組成和工作原理進行了簡明扼要的描述，沒有過多深入技術細節；使用較短的句子，語言風格通俗化；配有簡單的示意圖，讓讀者直觀感受到浮子式水位計的結構和工作方式。GB50179則使用了更多水文、測量領域的專業術語，面向專業讀者群體；對浮子式水位計的組成、測量原理和應用進行了全面細致的闡述；句子較長，語言更加正式、學術化；完全依靠文字描述，沒有使用任何插圖或示意圖。這些表述方式上的差異看似細微，但積累起來會極大影響標準內容的理解難度和傳播效果。

1.3術語定義

筆者在比對中外術語差異時發現，中國水文標準編寫時，采用的是GBT50095—2014《水文基本術語和符號標準》中的術語定義和翻譯，并不參照ISO的有關術語標準。例如，團體標準T/CHES—2020《雷達水位計》將“雷達水位計”定義為“一種利用雷達測距原理測量水位的儀器”，該術語的英文為“radarrecorder”[8]。這一定義和翻譯與國家標準GBT50095—2014《水文基本術語和符號標準》一致，但卻和國際標準不同。ISO772：2022Hydrometry－Vocabularyandsymbols和美國地調局（USGS）發布的StageMeasurementatGagingStations等國外標準中，“recorder”特指“記錄儀”，詳細差異如表3所示。

類似“雷達水位計”的術語翻譯問題容易在國際合作中造成技術溝通障礙，即使與我們同飲一江水的合作伙伴，也不一定同用一個標準，以湄公河國家為例。2009年起，美日澳韓等國在湄公河流域開始建立合作機制，援建氣象水文項目，采用的設備都是按照國際標準化組織（ISO）和國際氣象組織（WMO）的標準設計制造。隨著項目取得成效，這些標準也在湄公河區域得到廣泛認可。中國制定水利標準最初以ISO標準為主要依據，但在幾十年的發展中自成體系，一些基本定義和術語與國際標準存在差異。

綜上所述，中國標準和國際標準在邏輯框架、寫作風格、術語定義上有較大差異。隨著標準體系本身的發展壯大，這些差異越來越明顯，逐漸形成語言壁壘，造成水文監測設備走出去時遇到國際交流障礙、設備選型困擾、標準轉化困難。這些因素可能會減弱中國水文監測設備和標準的影響力，抑制國際競爭力。

2對策思考

水文標準國際化需要從語言形態、譯者角色、實踐應用3個維度系統謀劃、多管齊下，形成合力，才能有效跨越語言壁壘。

2.1語言形態

形態趨同，與時俱進。水文監測標準“走出去”面對的困難并不是其他國家對中國經驗沒有強烈的內在需求，而是語言壁壘妨礙了他們了解和學習中國標準。標準國際化的本質是促進標準知識的全球傳播和應用，需要遵循知識傳播的“形態趨同”原則，知識形態越接近受眾認知結構，知識被接受的可能性就越大。在傳播過程中，能保留自身文化特質固然重要，但倘若外國同行無法理解，則理應進行自我調適與轉換，哪怕丟失部分信息[9]。因此，中國標準要“走出去”，首先要在邏輯框架、寫作風格、術語定義這些形態特征上主動向國際標準靠攏，消除認知障礙。這種改變不是要放棄中國特色，而是要在保持內核的基礎上，優化標準的組織形式和表現方式，讓國際同行產生親切感和認同感。

在保持形態趨同的過程中，與時俱進地學習和吸收國際上新的規則和范式至關重要。ISO在2021年制定了新的戰略計劃，將發展中國家成員的能力建設、成員間知識轉移和區域合作列為優先事項[10]。在此背景下，該組織出版和更新了一系列與標準編寫有關的技術文件，從標準制定流程、規范性語言、寫作風格上給予標準工作者詳細的指導，例如DraftingMadeEfficient，這本手冊系統概括了ISO標準編寫的核心要素，手冊認為能使用通用語言，就不用專業詞匯；主動語態優于被動語態；句子長度不宜超過20個單詞；3個以上名詞疊加應當避免[11]。這些建議對于水文標準的編寫和翻譯，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需要及時掌握和運用。

2.2譯者角色

發揮譯者主體性，引領標準對比、翻譯與知識傳播。翻譯人才是國際合作中的關鍵力量，也是中國水文標準國際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主體。一方面，譯者憑借扎實的語言功底和敏銳的洞察力，能夠最先發現中外標準在表述方式上存在差異，并據此判斷差異對標準理解和執行可能產生的影響；另一方面，譯者運用自身的跨文化傳播經驗和國際視野，能夠系統梳理差異產生的深層次原因，提出有針對性的對策建議。最后，譯者通過高質量的翻譯實踐，能夠直觀檢驗改進措施的實施效果，推動形成共識。

為充分發揮譯者在標準國際化中的主體作用，應從以下幾方面創造條件：加強對專業翻譯人才的培養和激勵，提升翻譯能力和水平；拓寬譯者參與標準制修訂工作的渠道，充分吸納其意見和建議；鼓勵譯者開展中外標準對比研究，及時發現和分析語言差異；支持譯者參與國際標準化活動，了解前沿動態，增進交流互鑒。通過譯者視角審視中國標準，有利于加深對語言壁壘的認識，也有助于語言之外各項工作的推進。

2.3應用實踐

標準國際化不僅是知識傳播，更是國家戰略。《標準化法》第八條明確規定：“國家積極推動參與國際標準化活動，開展標準化對外合作與交流，參與制定國際標準，結合國情采用國際標準，推進中國標準與國外標準間的轉化運用。”《國家標準化發展綱要》指出“標準化工作由國內驅動向國內國際相互促進轉變”。由此可見，跨越語言壁壘是為了讓中國水文監測標準服務更多的國家，真正融入國際市場，以標準、技術、設備為突破口參與全球水治理。為此，水利部正在實施《2024至2026年水利標準國際化工作方案》從體制機制、平臺支撐、人才培養、涉水活動參與、海外項目實施等多個方面布局行動。作為行動主體的國內企事業單位可采取更全面、更長遠、更可持續的行動策略。

（1）競爭海外項目，在工程實踐中學習借鑒國際先進標準，檢驗對比中國標準的適用性和先進性，不斷吸取經驗教訓，推動標準修訂完善和更新迭代，使其更加契合國際市場需求。另外，有了系列標準翻譯研究成果的加持，各相關單位可結成聯合體“抱團出海”，攜手打造精品工程的同時，以實力和口碑樹立中國水文監測標準、技術、設備、治水理念的國際影響力。

（2）投身國際援助。2015年聯合國提出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而水貫穿所有發展目標，是糧食、能源、性別平等、減貧等全球議題的基礎[12]。水危機可以引發全球危機，及時的水文監測、預報、預警對于氣候變化條件下的全球安全越來越重要。聯合國通過開發計劃署、環境規劃署、兒童基金會等下屬機構以及世界氣象組織、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專業機構，開展了大量面向氣候脆弱國家的監測預警試點項目。全民早期預警倡議（Earlywarningforall）就是其中之一，該倡議共有4個業務支柱：災害風險知識、監測預警服務、預警信息傳播、應急準備響應。水文監測屬于第二個支柱[13]。這些項目既是學習先進技術的機會，也是標準輸出和應用的平臺。

3結語

中國水文標準要“走出去”，必須跨越語言壁壘。本文通過對比分析發現，中外水文標準在邏輯框架、寫作風格、術語定義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筆者認為要跨越語言壁壘，水文標準應調整表述方式，向國際慣例靠攏；充分發揮譯者引領作用，促進標準交流互鑒；鼓勵企事業單位在海外項目中檢驗標準成果，在國際援助中深化標準認同。水文標準“走出去”是我國參與全球水治理的重要基礎，提升水文標準國際化水平不僅需要譯者的貢獻，更需要全行業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