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對后世園林發展的影響

【導讀】《詩經》作為中華文化的源頭之一，對中國古典園林藝術的發展起到了啟蒙作用。本文從《詩經》入手，探析早期園林的造園思想、造園手法以及游園活動，進而挖掘文學與藝術之間的聯系。

《詩經》作為中華文化的源頭之一，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的詩歌，整體反映了先民的生活狀況以及當時的社會面貌。

我國古典園林藝術的歷史源遠流長，其發展歷程大體可分為生成期、轉折期、全盛期、成熟前期、成熟后期。在《詩經》的成書時代，古典園林正處于生成期。《詩經》中已初步顯現園林的景觀要素、造園理念及游園活動的痕跡。這些詩篇使我們能夠探尋中國古典園林的雛形。

一、《詩經》中園林的雛形

中國古典園林在商周時期已經出現，當時以皇家園林為主，表現形式主要為“囿”和“圃”。《詩經·大雅·靈臺》中寫道：“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翯翯。王在靈沼，於牣魚躍。”該詩描寫了周文王營建靈臺，并在其中游樂的景象。其中的“靈臺”“靈沼”便是早期的園林。詩中描繪的景觀以靈臺為視覺中心，以鄰近的靈沼水景為映襯，水中游魚，園囿中棲息著麀鹿和白鳥，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靈臺在先秦時期不僅是君王與上天溝通的神圣場所，也體現了先民對自然的原始崇拜。東周出現臺與囿結合的園林形式，園林的宗教色彩淡化，宮室及其周圍的天然山水成為景觀要素。先秦時期，民間多經營園圃，在人力和財力有限的前提下，園圃兼具實用性和觀賞性。因此，園圃成為中國古典園林除囿、臺之外的第三個源頭。這一時期，植物的文化內涵開始初步顯現。由于種植技術的局限，當時人們在栽種樹木時，通常選擇生命力強、成活率高的樹種。《詩經·鄭風·將仲子》中寫道：“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詩經·魏風·十畝之間》中提及：“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對此句，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注釋：“古者桑種于墻，檀樹于園。”《詩經·小雅·小弁》云：“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這些詩句反映了當時的種植習慣：墻外種桑，園內種檀，園中有杞。桑、梓、檀等樹木被賦予了家園的文化內涵，這些樹木往往會引起人們的思鄉之情。

除建筑和植物外，《詩經》中也有山、水等園林要素的早期形態。如《詩經·周頌·般》中所言：“於皇時周！陟其高山，嶞山喬岳，允猶翕河。”此詩描繪了周王登上高山，遠眺連綿的山岳與匯流的河川。這一景象成為后世園林建筑中“登高望遠”理念的源頭。《詩經·小雅·斯干》有云：“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詩人以“秩秩”形容澗水，以“幽幽”描繪山巒，點明了王宮新居的地勢地貌，又通過翠竹搖曳、松林茂密的描寫，展現了周圍優美的自然環境。詩中包含了山、水、植物、建筑這四種園林的基本要素，為后世園林藝術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二、《詩經》中體現的園林功能

園林早期的重要功能之一是與“天”對話。當時人們對自然懷有敬畏之心，并逐漸形成了自然崇拜的觀念。他們認為山川草木皆具靈性，而山岳因其體量龐大、高聳入云，成為先民竭力模仿的對象，“臺”便是這種山岳崇拜的產物。

《詩經·大雅·靈臺》中有這樣的描寫：“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此詩描繪了周文王建臺的情形，歌頌了周文王的功德，體現了早期的園圃之美。這里的“臺”與山一樣被賦予了神性。然而，先秦時期的“臺”在樣貌上與我們現在所見的瘦西湖梳妝臺、梅園天星臺、趵突泉濼上臺等有著顯著差異。《三輔黃圖》卷五記載：“周靈臺，高二丈，周回百二十步。”宋代程大昌《雍錄》引魏王李泰《括地志》亦提到：“靈臺孤立，高二丈，周圍一百二十步也。”根據周代的度量標準，一丈約合231厘米，一步約合132厘米。因此，靈臺的高度約為4.62米，周長約158.4米。臺的突出特點是高聳孤立，古人認為只有足夠高才能與天溝通、順承天意。建臺是當時最高統治者的特權，先民認為統治者是“天子”，只有他們才能代表上天的旨意。

這種宗教色彩不僅體現在建筑物的營造上，還體現在植物的選擇上。《詩經·鄘風·定之方中》中寫道：“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種植的榛樹和栗樹可以救荒，梓、漆、椅、梧桐四種樹，成材后可做琴瑟。古時皇家有種社木的傳統，社木的選擇與當地氣候、社會經濟、農業生產都有著直接的聯系。因此榛樹、栗樹、梧桐、梓樹、漆樹等經濟樹種成為首選。樹木需精心種植與打理，與宮內其他景物相互映襯，形成和諧的景觀。因此，皇宮中的綠化環境也成為檢驗帝王德行的重要標準之一。

囿在商周時期的主要功能是狩獵、宴飲、居住、游覽等。“囿，苑有垣也。從囗有聲一曰禽獸曰囿。”上古時期的帝王與貴族常熱衷于大型狩獵活動。古代人口稀少，土地廣袤，物種豐富，植被茂盛。獵場中既有虎、狼等大型食肉猛獸，也有鹿、兔等小型動物。在這樣的自然生態系統中，維護物種的生態平衡至關重要，因此田獵的首要前提便是維持生態平衡。《三國志》卷二十四《韓崔高孫王傳》中記載：“群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貲。民雖障防，力不能御。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歲略不收，元元之命，實可矜傷。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由此可見，當時野獸肆虐，不僅農田受到大規模破壞，百姓生計也深受其害，甚至導致“歲略不收”的嚴重后果。

值得注意的是，先民的“敬天”思想在不同時代有所不同。在商朝時期，這種思想表現為一種消極的“敬天”，即面對自然時逆來順受，僅等待上天的福澤庇佑，而對災禍則無動于衷，不做任何抗爭。周人的“敬天”思想則更加具有進步意義，他們認為“敬天”在于“順應天命”，認為“天命不是根據自己的好惡作用于人事，而是根據人們行為是否合乎道德作出賜福還是降禍的選擇，因此周人充滿了濃厚的‘配天’思想”。在這種思想下，周人提出了“順應自然”的觀點。《詩經·豳風·七月》中“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等對農耕生活的描寫，體現了周人順時而為的觀念。而《詩經·大雅·行葦》中“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方苞方體，維葉泥泥”則進一步表明，早期人們在順應自然的基礎上，已經有了“可持續發展”的理念。這些觀念對后世園林的建造產生了深遠影響。

三、《詩經》對游園活動的塑造

先秦時期，私家園林在選擇樹種時多選用鄉土樹種，因此這些樹種便逐漸被賦予“家園”的文化內涵。此外，當時社會戰亂頻繁，百姓常常流離失所，因此《詩經》中有許多的“懷歸”詩。這些與“家園”有關的詩篇共同營造出一種“家園感”，而“家園感是環境審美的基礎”。在先秦時期，園林的主要使用者是皇室貴族和士大夫，他們的園林活動既體現了物質追求，也反映了精神追求。

在物質追求方面，如《詩經·王風·君子陽陽》中所描繪：“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其樂只且！君子陶陶，左執翿，右招我由敖。其樂只且！”展現了舞師與樂工共同歌舞的歡快場景；又如《詩經·大雅·韓奕》中所寫：“其肴維何？炰鱉鮮魚。其蔌維何？維筍及蒲。”表現了士大夫對精致物質生活的追求。

在精神追求方面，如《詩經·衛風·考槃》所言：“考槃在澗，碩人之寬。考槃在阿，碩人之薖。考槃在陸，碩人之軸。”這首詩描繪了隱士在山澗結廬獨居、自得其樂的情趣，其隱居環境自然恬淡，體現了隱士對精神自由的向往與享受。

百姓雖無法像貴族士大夫一樣在精致的園林中追求物質與精神上的享樂，但他們也能在具有公共園林性質的游觀之所歡聚。《詩經·陳風·宛丘》中描繪：“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坎其擊鼓，宛丘之下。坎其擊缶，宛丘之道。”宛丘是陳國的一個小丘，陳奐《詩毛氏傳疏》中提到：“陳有宛丘，猶之鄭有洧淵，皆是國人游觀之所。”這首詩描寫了宛丘之上舞蹈家翩翩起舞、敲鼓擊缶的場景，引起了詩人的傾慕。

由此，我們可以總結出《詩經》中兩種主要的游園活動模式：一種是貴族士大夫的“燕息”，即在追求物質享樂的基礎上追求精神的超脫；另一種是百姓的“嬉游”。這兩種游園活動模式也對現代園林的營建產生了深遠影響。

四、結語

“文因景成，景借文傳。”《詩經》對先民的生活環境進行了真實而細致的描繪，盡管當時的景象早已消逝，但人們仍能通過文字想象當時的場景，并從中窺見園林的雛形。《詩經》作為先民智慧的結晶，不僅為植物景觀注入了文化內涵，還在思想層面為后世造園奠定了基礎。

《詩經》“在那些或樸野或奇詭的篇章中保留著先秦時代自然美的歷史沉淀”，其啟迪不僅體現在文學領域，還延伸至藝術、文化、民俗等多個方面。通過對《詩經》進行多領域的解讀，我們能夠更全面地領悟這部詩歌總集的價值與意義，并在現代生活中不斷獲得新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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