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兆麐與泰縣縣立圖書館裁撤風波

【導讀】夏兆麐是泰州地方文化學者，他熱心整理、搜集地方文獻，著述頗豐。夏兆麐早年撰寫詼諧文字，針砭時弊，投稿報刊，歷任中小學教員，泰縣縣立圖書館流通部主任、館長。1948年1月3日，泰縣縣政府下令裁撤圖書館，泰縣縣立圖書館生死存亡之際，夏兆麐臨危不亂，積極上爭，為泰縣縣立圖書館的存續和發展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一、夏兆麐生平和著述

夏兆麐（1885—1948年），原名夏彭澤，字紹侯，號耐庵，江蘇泰州人，泰縣教育行政委員會委員、地方文獻會委員、修志局委員兼編纂。1911年畢業于兩淮師范學堂，任中小學國文教員十余年，1927年入國立第四中山大學社會教育講習會短期學習，1928年8月入職泰州市圖書館（時稱泰縣縣立圖書館，下文統一稱泰圖），先后任流通部主任、指導員。1931年，參與纂修《［民國］泰縣志稿》。1941年2月13日泰州城淪陷，泰圖館址為駐軍所占，旋即停頓。這一時期，夏兆麐堅持民族氣節，不與日偽合作，避居里下河小紀、葉甸等地以教書為生。1945年8月日軍投降，9月夏兆麐呈請縣政府恢復泰圖，被任命為館長。1948年12月29日，夏兆麐病逝于泰州。

（一）著述頗豐

版本目錄學家、泰圖館長陸銓（1899—1962年）曾評價夏兆麐“留心于地方掌故，頗多記載，且多著作”。終其一生，夏兆麐編撰著作33部，其中27部收藏于今天的泰圖。除《方志學》一書因泰州淪陷未及成書，其余32部從內容看，可分為五類：

第一，著眼于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1）夏氏認為：“民族之團結基于家族，必家族有團結而后發揚光大其精神，乃可團結乎民族。”“團結之道，莫如修譜。”因此撰《族譜學概要》一書。（2）《論語政要》從政治學說、政治思想、政治生活三個角度論述孔子的政治理念以及現實意義。（3）《新生活解證》以協助“新生活運動”為主旨，首以釋義，次集證諸說，再輯錄可以取法的古人懿行或引以為戒的不良行為。（4）《兩漢地方自治制度考》從漢代地方自治組織及區域、人員及職掌、人員產生、人員待遇、人員懲戒、人員姓氏及事略六個方面，全面考察了漢代地方自治制度。

第二，關于泰州地方文化掌故。（1）夏氏在泰圖工作之余記載泰邑掌故，共得百十則，編為《春紅晚白軒雜綴》。（2）《岳墩小志》《松林庵小志》，采輯前人關于本地名勝古跡岳墩和松林庵的記載題詠。（3）1931年夏兆麐擔任《［民國］泰縣志稿》民政部分分纂，《泰縣內政志》為其所纂底稿。（4）《泰縣方言補》補高爾庚《泰縣方言》之遺，先注音或釋義，再引文獻作證；《吳陵語錄》采輯泰州民諺、童謠、商場隱語、市井流言、勞工口號。（5）《泰縣風俗談》采輯俗語習慣，加以注釋。（6）《泰縣氏族略》記述泰州姓氏家族情況，分著姓、列姓、希姓三卷。（7）《泰縣三大災錄》分別記錄1927年泰縣遭受孫傳芳部潰軍侵擾、1931年水災、1936年颶風襲境的經過。（8）《吳野人生活》為吳嘉紀傳記。（9）《吳陵野紀》撰于1933至1934年間，全書輯錄地方遺聞軼事。（10）《吳陵牧影》記載歷代治理泰州的地方官員，賢愚兼采。（11）《吳陵藝苑》輯明代以來泰州金石、書畫家，以見聞所及隨手摭錄。（12）《痛史一斑》如實記載抗日戰爭中泰縣遭受日機轟炸、淪陷以及日軍在泰種種暴行，并附有自己淪陷期中的生活。（13）《梓里抽奇錄》輯錄張士誠、柳敬亭、蔡蕙等遺聞軼事。（14）《梓聞余錄》分四卷，記載泰人或外地人在泰事跡。（15）《海陵文拾》采錄夏荃《海陵文征》之遺，自宋起訖近人數十篇。（16）泰圖成立之初，附設國學研究社，《國學研究社詩文選》選輯該社成員之作，大多與地方歷史有關。

第三，自訂詩文、小說筆記及小品文字。（1）《螢草文存》為詩文集，以文為主。（2）《瑞芍堂諧著》為夏兆麐1916至1926年間所撰關于社會詼諧之作。（3）《傭余漫墨傭余續墨》，卷一為短篇小說，內容分紀實、滑稽、烈情、警世等，卷二、卷三為筆記，卷四雜俎，續墨亦為筆記，卷二至卷四及續墨多為泰州掌故。

第四，有關家乘之作。《數典偶談》《庭聞剩稿》《思痛錄》《夢痕錄》《耐庵雜稿》五種為記述祖德懿行、庭訓之語、對先人的哀思以及自作年譜。

第五，目錄學。（1）《泰縣公共圖書館鄉土部書目提要》為泰圖所藏地方文獻目錄，以作者姓氏為序，書名下著錄作者、版本，綴以提要。（2）《泰縣縣立圖書館金石記目》，為館藏金石古物、拓片、字畫目錄。泰圖成立之初，附設古物保存所，1958年在此基礎上成立了泰州市博物館。

上述圖書，除第四類五部藏于夏氏后人手中，其余已于2017年被《泰州文獻》收輯并影印出版，化身千百，嘉惠學界。

（二）投稿報刊

《傭余漫墨》卷四雜俎中《耐庵署名始末記》一文，夏兆麐自記曰：“最初投稿于《新聞報快活林》”，“厥后投《老申報自由談稿》”，“又投《新申報自由新語稿》”，可知其曾作小品文字投稿期刊。借助上海圖書館《全國報刊索引》數據庫，不完全統計，夏兆麐作為報刊撰稿人主要活躍于1916至1926年間，投稿報刊主要有《新聞報》《益世報（北京）》《益世報（天津版）》《春聲日報》《大公報（天津）》《紅雜志》《申報》《新聲》《時報》等，筆名有耐庵（菴）、夏耐庵（菴）、召侯、夏召侯、罪我、茹真、丁茹真、公毅、文丐等。除上述主要報刊外，其他還有文章散見于《日知報》《世界小報》《游戲世界》《滑稽新報》《盛京時報》等。

夏兆麐投稿文章部分收于《瑞芍堂諧著》《傭余漫墨傭余續墨》二書，大部分發表在“諧鐸”“諧藪”“游戲文章”“諧文”“快活林”等欄目，由欄目名稱可見，夏氏擅長通過滑稽文字，抨擊當時的政治弊端，揭露社會黑暗，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如1920年6月11日發表在《益世報（北京）》“諧著”欄目的《米荒救濟法》一文，針對當時米價暴漲窮人買不起米的現象，提出了自己的“救濟”四法：提倡肉食主義、提倡減食主義、提倡細腰法、提倡長眠法，采用戲謔的手法，極盡嘲諷，表達對當時政府無法解決民生問題的不滿。

二、夏兆麐和泰圖裁撤事件

1945年8月日軍投降，9月夏兆麐本著為地方文化發展計，呈請縣政府恢復泰圖，其被委任為館長，負責重新開放事宜。沒有合適的館址，只能暫時就原來的舊閱覽室，借用桌凳，整理開放。雖然條件艱苦，但為了泰州的文化事業，夏兆麐沒有放棄。不到兩個月時間，即籌劃新館址于同仁堂東邊平房，設特別、普通、兒童閱覽三室。正當夏兆麐躊躇滿志，想要有所施展，更好地為地方民眾服務時，1948年1月3日，一道訓令從天而降。

（一）裁撤

泰縣縣政府訓令教字第57號：“令圖書館館長夏兆麐，奉省令，本縣圖書館及體育場自民國三十七年一月份起，一律裁撤……除令派本縣督學沈葆儒前往接收……即日辦理結束造冊交會報，勿延為要！”成立于1922年，作為江蘇省建館較早的公共圖書館之一的泰圖，不得不面臨裁撤停辦的局面。訓令下達后第二天，《泰縣日報》以《縣政府撤銷兩社教組織》為題報道了這一消息，一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面對突如其來的一紙訓令，弄清原因成了關鍵。經過地方人士的多方打聽，終于弄清此次裁撤的原委：泰縣上報省財政廳1948年年度預算中有民眾教育館而無圖書館經費，但抗戰勝利后泰縣實際并無民眾教育館存在，江蘇省財政廳為節約經費起見，下令合并圖書館和民眾教育館。而泰縣縣政府接到訓令后并沒有向省相關機構申明泰縣具體情況，直接奉令將圖書館先行裁撤。

（二）抗爭

面對縣政府的裁撤令，館長夏兆麐沒有坐以待斃，而是選擇聯合地方士紳蘇后青、王頌侯、沈本淵和戈秉直等，具文詳細說明反對裁撤的理由，于1月5日上呈縣長并轉達省政府，請求保留泰圖。1月6日，《泰縣日報》刊登全文，呈文詳細列舉了泰圖不能裁撤、合并為民眾教育館的五條理由。

夏兆麐等人一方面通過官方途徑表達訴求，一方面動用私人關系尋求幫助。如儀征人包明叔，時任“行憲國民大會”代表，抗戰時期其創辦的《新江蘇報》曾輾轉到泰縣出版，與泰圖多有往來。鎮江人陸小波，出生于泰州，時任江蘇省商會聯合會理事長。這些人或直接致函江蘇省教育廳、財政廳，或私下接觸江蘇省教育廳廳長陳石珍、財政廳廳長董轍，希望省政府方面能夠順應民意，采納輿情，務必保留泰圖。

關心地方圖書館去留的還有教師和學生們，因為學生課余時間到泰圖閱覽圖書，夏兆麐和館員都悉心指導，圖書館已然是學生們學習課外知識的一個重要場所。1月10日《泰縣日報》發表了《城區中小學校請求保留圖書館》一文。文中，江蘇省立泰州中學、江蘇省立鹽城中學、泰縣私立淮南中學、泰縣私立時敏中學等十四個學校四十余位教師具名聯合向縣政府并省教育廳、財政廳請求恢復圖書館。

（三）保留

江蘇省財政廳、教育廳接到泰縣縣政府轉呈的地方士紳及泰縣師生申請函之后，了解了泰縣教育機構的實際情況，再加上包明叔、陸小波、蘇后青、葉大根等人從中斡旋，以及時任最高法院院長、夏兆麐族侄夏勤的關心，2月16日江蘇省教育廳廳長陳石珍在回復包明叔的信中，明確表示：“縣立民教館未正式成立以前，原有圖書館準予繼續辦理。”2月24日，夏兆麐得到葉大根回信，省政府已經決定繼續準許辦理圖書館，民教館尚未成立之前，圖書館暫時借用民教館經費。

裁撤一事有了定論，考慮到師生及愛好讀書的人們需要一個閱讀場所，夏兆麐立即呈請縣政府請求暫先開放，并于3月6日貼出啟示：本館奉令繼續辦理，茲訂于三月七日照常開放，歡迎各界人士前來閱覽。特此通告。3月10日，《泰縣日報》報道：“茲奉江蘇省政府（三七）府教四字第〇三三八號指令，……原有圖書館，……姑準繼續辦理。”至此，持續兩個月的裁撤事件以泰圖的繼續開放告終，泰州愛好讀書、關心地方文化事業發展的人們贏得了勝利。

1948年12月19日，夏兆麐積勞成疾，體力虛弱，終致不治，卒年63歲。此時，距離抗戰勝利，他呈請縣政府恢復泰圖并被委任為館長，僅僅兩年多。泰圖在他的努力下，正慢慢步入正軌。

縱觀夏兆麐的一生，中國社會正處于動蕩不安、新舊交替之時，他既受傳統儒家文化的熏陶，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新思潮的影響，形成了多樣的文學創作風格。他平生服膺顧炎武，講究民族氣節，泰州淪陷期間拒絕為日偽服務，毅然離開圖書館。他熱心搜集、整理地方文獻，為泰州的歷史研究保存了大量原始資料。他服務泰圖前后共計16年，為泰圖的發展兢兢業業，尤其是泰圖面臨裁撤危機時，他作為館長，臨危不亂，慷慨陳詞，為泰圖的存續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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