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種海之間
地上的海升上天空
狂暴的巨浪托著藍鯨
塞壬坐在鯨額上彈唱
世界的桅檣嘎吱哀鳴
天上的海俯沖而來
想粘好折斷的桅檣
卻不幸卷走了舵手
任誰在雷鳴中尖嚷
海和海就這樣遇上了
交媾,糾纏
生出悲憫以外的東西
送給人間
在兩種海之間游走
找尋修復秩序的經緯
海水噴射的雷電
刺入肉體中心的核髓
瞬間,我被海撕裂
拋出時化成無數片羽毛
墊入世界的胼胝下
它的傾倒只晚了一秒
并非危言
一
他說,那地方可不是老人呆的,
孑遺的世代整夏都在謳歌——
水里的鱗族同著樹上的羽類:
所有孕育、降生和死亡的一切。
青年也無所顧忌地糾結摟抱,
全都沉入種種感官的享樂。
我請他坐在千年的銀杏樹下,
傾聽稷下學宮“風”“雅”的吟誦。
當圣賢開始彈撥堯舜的弦琴,
空谷立刻和以悠悠的鹿鳴。
采桑的娘子停止了諧謔的調笑,
那琴聲也引來一群學步的孩童。
二
犁開土地堅冰初解的角質,
破碎的瓷片重現歷史。
是否我們已經活得太久了,
才厭了平淡尋求刺激?
是否我們已經喝膩了淡水,
就該向江河傾倒鹽粒?
作為一個乖戾的中性個體,
你只愛黃金和血的氣味。
享盡混合著毒藥和激素的午餐,
你前往某地去收集眼淚。
那些自詡“世界主宰”的人們
為了討好你,倒下,成灰。
三
座座鋼筋水泥的廢墟,
蛇和藤蔓盤旋而上;
一只狐貍躍上陽臺,
回望的眸子泛著綠光。
此刻,烏云激蕩的天邊,
轟然炸開霹靂的巨響。
清晨,上下翻飛的蝴蝶,
穿過雨珠垂墜的花間。
誰知曉昨夜發生了什么?
除了獵食的狼群發現:
人類的最后一個女人,
死在先人的墳墓旁邊。
這是期待收割的麥田
這是期待收割的麥田
沒有誰愿來收割
那些籽粒干癟的麥穗
傷了主人的心了
臉龐皴裂的小姑娘
張著干枯的薄嘴唇啼哭
她溫柔的眼睛眨著
從中傾瀉出一道道黃土
美麗的家園成了幻影
一顆流星劃過天河
冷光從我的印堂消失
我此刻正望著荒野
難道不應該害怕嗎?
吃完了森林的銳利鋸子
又受操縱者的挑唆
打起了我們雙腿的主意
木蘭樹
假使生命竟可以有輪回
我愿做一棵,一棵木蘭樹
如果一世不逢著刀斧手
我便有色彩和芳香捧出
為何不祈望化生為槐樹呢?
槐樹可做得屋宇的棟梁
我卻只能夠招來雀鳥兒
歇在我枝頭顫悠悠吟唱
我肯定喜歡垂落的甘雨
我也不懼怕驟降的雷霆
我晝夜站在我的世界里
一直美麗,美麗而無用
抵達自己
我想象自己是一座站臺
中年以后,我嘗試抵達自己
卸去爪甲時獲得的痛苦
不足以算作是虔誠的獻禮
如果打斷筋骨也不算
那就敬獻上這一副皮囊
為了那個已無限接近
卻可能無法抵達的遠方
燈和亮起燈光的力量
從來都不在別處棲居
它們從我的印堂間生出
抵達自己,為曾經的我
為和我相同遭遇的人們
提供一個真實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