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雨具

葉 冠

被池塘的枯荷吸引、震懾、束縛

葉面蜷縮并碳化

水面戳進無數支箭桿

仿佛發生在一夜間

攫取靈魂也不過如此

可又完好無損，如果有人提著那桶

綠色的丙烯回到這里，回到夏日

那是被存在遺棄的物種

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更遙遠的

我知道總會有人開著小船

把它們砍斷在水中

然后用堅硬的網兜清除出水面

這是護林員的日常職責

可太遲了，不能解除來人的驚悸

總之，萬萬不能活成這樣

我邊走邊解構那個意象

離開水面很遠了，還是做不到

剛好一對母女迎面走來

我想攔住她們，卻沒有緣由

那女孩頭上戴著一圈葉冠

是一截柔軟的柳條

纖細的柳葉有一種塵世的驕傲

好像從金紙上剪裁下來的

我笑著，為她們讓路

受她的啟發

我在路邊采下一朵小雛菊

插在西裝左胸的口袋

讓它壓著我起搏中的心臟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雨具

我發誓，茅草、蓑衣直到現代的塑料

破壞了每一場雨

我沒有打傘的習慣

更不喜歡粘人的雨衣

淋雨，讓我心安

騎手疾馳而過

他鐵青的臉上雨淚橫流

雨具還有什么意義

那位美麗的女士仍站在公交站內

溫室的花卉被巨大的雨具籠罩

為什么不拉一段小提琴

或者跳一支雨中曲

公園門口的行人像裹進氣球的蛹

人工湖上的水花與氣泡

微不足道的世界里

一只林蛙趴伏在球場邊，無須庇護

蝸牛爬到茶杯上

據說，這種動物從不退卻

高地木亭

我選擇上山的小路

一蓬蓬長草被斬斷在中央

在草香彌漫的石階前

我是停下，還是前行

面對質問我能否對答如流

原路返回不會影響我設定的步數

遠離，遠離叢生的蔓草，嶙峋的荊棘

甚至那紅星點點的栒子叢

這就是我的思想

我硬著心腸踏過草沫

在不該回頭的地方看見那座小亭

圓頂鋪著棕色馬尾般的蓬草

四根檐柱搭連著四條美人靠坐檻

我身體綿軟地徑直躺上去

側目就是流暢的江水

我好像在舢板上

在流動，制造漩渦，撞向礁巖

又好像在流動中無所事事

無槳，無錨，無舵

那是我不想承認的隨波逐流

我不知道向上游泅渡憑借多大勇氣

向下游俯沖需要多少運氣

我攀爬，也許在下沉

放逐抑或是掙扎

大江河都沒有指南

我又有什么言之鑿鑿的航向

沒多久，割草機的短繩發動起來

柴油引擎突突地抖動

它快過我的心率

一簇簇高草倒在下山的路上

我仿佛又躑躅不前

新路、老路都跳出開放的序列

為什么不能縱身躍入狹窄的梯田

那里新植的蘋果樹

從未觸及過任何一種成熟

我的詩集無須多看

白色的蠟燭，壁爐那微弱的火

——蘇利·普呂多姆

老邁的普呂多姆透著一絲溫情

使我向妻子道出心聲

我要一個真火壁爐

只燒圓木

她說我在做夢

好像我已被驅逐，只允許帶著家眷

沒有一支獵槍對付郊狼

不能學習伐木，筑起木屋和籬笆

清早，禁止攜帶漁具出門

不允許釣紅點鮭，須發不可能沾過露水

也不能把吃剩的魚骨留給一只黑貓

我不知何時適合伐木，森林何時干燥、寒冷

鋸齒是否鋒利，我能否拖回樹桿

如何穿過種茶和煙草的園圃

我怎樣舉起斧頭把圓木劈成兩半

現在可不可以再扔進一塊

被余熱烘烤著

走了神，就像一本詩集憑空打開著

沒人知道我讀過多少頁

沒人看到我怎么寫

怎么柔弱

也許新造的土坯正在干裂

也許還要曬干茅草，然后捆成席

才能鋪滿遮雨的穹頂

遠方會有人翻看我的詩集嗎

我如何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