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化”建設年行動觀察：技術賦能如何破解基層監督困局？

2月25日，“紀檢監察工作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建設年”行動動員部署會議在北京召開，會上，中央紀委書記李希強調，要聚焦重點抓、盯著問題改，以關鍵問題突破帶動“三化”水平整體提升。開展“三化”行動，是今年全國紀檢監察系統的一件大事。日前，記者采訪了北京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四川省都江堰市紀委副書記秦波，他們分別從理論研究的宏觀層面與基層工作實踐的微觀層面，解讀當前“三化”建設面臨的機遇與挑戰。

“三化”建設具有緊迫性和必要性

廉政瞭望·官察室：黨的十八大以來，紀檢監察機關在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建設方面取得了巨大成效，您認為當前推進“三化”建設的現實緊迫性體現在哪些方面？

莊德水：紀檢監察體制改革已有7年，經過多年的磨合探索和創新實踐，改革成效顯著。但在實踐中，個別基層紀檢監察機關在運行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問題，包括權力運行不規范、制度執行不到位、人員管理不嚴格，甚至與法治精神不契合等。特別是在基層，濫用監察權、監察措施等現象偶有發生，嚴重影響了紀檢監察工作的成效，也影響了紀檢監察機關的公信力。要解決這些現實問題，就要增強法治意識、程序意識、證據意識，因此，“三化”建設勢在必行。

目前，紀檢監察機關與法院、檢察院之間在法律兼容、程序銜接、證據標準、權責邊界等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三化”建設是構建“程序無縫銜接、標準統一適用、權責清晰界定、全域高效協同”的現代化反腐敗治理體系的必然要求。

2025年是“十四五”規劃收官之年，也是“十五五”規劃謀劃之年。紀檢監察機關本身也應不斷改革和轉型，為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保駕護航。只有實現規范化、法治化和正規化，紀檢監察干部才能更好地適應新時代對紀檢監察工作的要求，推進新時代新征程紀檢監察工作高質量發展。

廉政瞭望·官察室：您如何理解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在基層紀檢監察工作中的具體內涵？

秦波：在中央紀委四次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當前反腐敗斗爭形勢仍然嚴峻復雜，鏟除腐敗滋生土壤和條件任務仍然艱巨繁重。所以部署開展“三化”建設年行動是正當其時的、十分必要的。

基層是國家治理的基石。推進基層紀檢監察工作“三化”建設，是打通全面從嚴治黨“最后一公里”的關鍵舉措，通過明確監督標準、規范權力運行、健全制度體系，能有效防治群眾身邊的“微腐敗”，破解基層監督“寬松軟”難題，保障惠民政策落地見效，切實增強群眾獲得感，為基層治理現代化提供堅實紀律保障。

“三化”各有關鍵點。“規范化”重在加強制度機制建設；“法治化”重在對履職行權進行規范制約；“正規化”重在強化隊伍建設。

應對紀檢監察干部容錯糾錯

廉政瞭望·官察室：您認為規范化、法治化、正規化在紀檢監察領域的具體內涵有何區別？三者是否存在遞進關系？

莊德水：規范化是法治化的基礎。規范化更多的是體現在紀檢監察工作的實踐中，比如談話、調取、查詢、留置等程序應符合相關的法律法規。如果不規范導致執紀或者審查調查出現紕漏，造成泄密甚至讓被調查人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就非常麻煩。我們提規范化就是有程序正義導向，強調操作層面的標準化、流程化。

法治化則有制度正義導向，強調權力運行的法定性、約束性，即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實施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官法》為依據，明確監察強制措施、留置程序、涉案財物管理等法定要求，推動紀法證據標準統一。其目的是堅持授權和控權相結合，運用法治思維和程序意識規范執紀執法，確保每一起紀檢監察案件經得起歷史檢驗。

我們以前聽說過“軍隊正規化建設”，現在相當于把軍事上的政治要求引用到紀檢監察工作領域中來。正規化比專業化涵蓋的意義更廣，強調以更高標準更嚴要求打造紀檢監察鐵軍，這不僅是組織上的要求，更是政治上的要求。成事在人，可以說，正規化是“三化”的融合保障。

廉政瞭望·官察室：有人認為，“三化”建設可能面臨“規范性與靈活性”“嚴格執法與人文關懷”的平衡難題，您認為是否應該建立容錯糾錯機制？

莊德水：我認為，紀檢監察工作“三化”建設的價值目的，還在于體現其政治屬性。紀檢監察機關是政治機關，“三化”符合講政治的要求，也就是說，監督執紀者必須自己先守紀，嚴格按照法定權限、規則、程序辦事，遵守相關法律和紀律，不能辦人情案等等，這是一條硬杠杠。

在紀檢監察工作實踐中，“四種形態”貫穿著全面從嚴治黨的基本理念和具體要求，蘊含著多數與少數、量變與質變、嚴管與厚愛、懲治與挽救等深刻的辯證法。紀檢監察機關要把握政策策略，貫通紀法情理，既能彰顯紀律的剛性，又能傳遞組織的溫度。在監督執紀和審查調查的實踐中，存在一定的紀法執行空間，即根據涉案人的行為性質、配合程度、認錯態度、一貫表現等具體情況，以及具體的案情情節來定性量紀執法，這體現出嚴管與厚愛相結合。

在把紀律和規矩立起來、嚴起來的前提下，有必要進一步明確容錯邊界與正向激勵機制。在紀檢監察體制改革中，紀檢監察工作也面臨新的探索實踐，理應建立對紀檢監察干部的容錯糾錯機制，比如設立容錯糾錯專項監督組，與公安、審計等部門建立信息共享機制，主動接受群眾評議等。

強化激勵約束，以解基層之困

廉政瞭望·官察室：“三化”建設中，基層面臨的問題會繁雜一些。當前，個別基層紀檢監察機關制度執行走樣，甚至一些地方性法規與中央頂層設計存在執行偏差，您認為，未來該如何加強重點法規制度執行情況的監督檢查，確保一體遵循、一體執行？

莊德水：個別基層紀檢監察機關確實存在執行中央政策走樣的情況，國家也在解決類似問題，比如派出專門巡視組和專項督導組等等。針對基層紀檢監察機關執行中央政策走樣、程序不規范及人才配備不足等問題，不少地方探索從制度規范、隊伍能力、監督創新、責任壓實等方面推進，破解程序不規范、人才不足等困境。

也應該看到，政策執行偏差問題的根源是多樣的。有的政策目標過于理想化，缺乏具體實施細則和配套措施，導致基層執行時“無法下手”；有的政策出臺前未充分調研地方實際需求，與基層治理情境脫節。另外，在高強度問責壓力下，基層干部傾向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通過形式化執行規避風險，讓政策執行停留在文件層面，缺乏實際落地措施。因此在制度設計和政策制定之始，也應該考慮地區差異和具體情況。可以在政策出臺前，邀請第三方機構評估，還要多聽取被執行或者被影響對象的意見。在執行過程中，應該建立全過程評估機制，通過評估來反饋政策執行情況，同時發現、反饋問題并加以改進，進而提高政策制定質量和執行質量。

廉政瞭望·官察室：近年來，強化鄉鎮、村級紀檢組織建設、推動基層監督規范化精準化越來越受到重視，您認為，基層（縣、鄉鎮、村）紀檢監察工作“三化”目前面臨哪些挑戰和困境？如何有效破解？

秦波：我們在實踐中發現，基層紀檢監察工作“三化”主要面臨兩方面的挑戰。一是專業人才還需要進一步充實。基層專職紀檢干部配備不足，依然面臨監督面廣任務重與人手不足的困境。村級監督力量主要依靠兼職紀委書記（紀檢委員），加之文化程度普遍較低，存在“本領恐慌”現象。二是制度落實有待加強。監督執紀工作規程在基層落實中易出現“層層衰減”，部分干部對監督的方式掌握不夠、監督的流程把握不準，尤其是在“熟人社會”特征下，對會議監督、明查暗訪等監督措施執行“時度效”較差，對一些風險點和苗頭性問題的敏銳性不夠，導致會議監督流于形式、談話監督針對性不強、明查暗訪找不出問題。

針對以上挑戰和困境，我們也在積極探索有效的破解之策。比如依托現有監督力量，注重整合行業部門職能監督力量，通過交叉檢查等項目化檢查手段，充分發揮審計、發改、財政等行業監督力量，組建“紀檢監察干部+行業業務骨干+三方服務機構”相搭配的監督檢查組，提升對項目、資金等重點領域的專業化監督水平。同時，建立片區協作機制，實施“青藍工程”，邀請外部專家講課授業，并通過跟案實訓、業務輪訓等方式提升監督能力。

廉政瞭望·官察室：您認為該如何破解基層紀檢監察干部能力短板？都江堰市紀委監委在干部隊伍專業化建設上有哪些創新實踐？

秦波：在破解紀檢監察干部能力短板方面，應嚴把入口關，注重儲備政治過硬、斗爭精神足的監督執紀紀法業務型干部和黨政綜合類干部，在派駐機構、鎮（街道）紀委（紀檢監察工委）注重吸納儲備黨建、法律、金融、審計、信息化專業性干部。

我們的做法是建立健全了“墩苗育苗”雙向賦能雙導師培養機制，推動干部調配輪崗的政策，持續深化系統內各板塊間、系統外職能部門間年輕干部雙向賦能、多崗培養計劃。同時，搭建豐富的鍛煉平臺將巡察、審查調查、重點專項監督檢查、接信接訪辦理等崗位作為系統內外干部鍛煉成長的平臺，在急難險重任務和復雜形勢下，接手“燙手山芋”，讓有潛力、有能力的干部脫穎而出。除此之外，完善工作實績考核評價機制，做到指標考核與綜合評價相結合、結果運用與推動工作相結合，發揮實干實績考核“指揮棒”作用。

新技術的運用需明晰責權邊界

廉政瞭望·官察室：當前，存在人工智能（AI）和大數據等技術賦能與倫理風險的博弈困境，在運用大數據監測權力運行時，您認為該如何平衡技術應用與程序合法性的關系？

莊德水：紀檢監察工作領域涉及大量黨員干部個人信息、案件線索等敏感數據，AI技術應用中如果數據脫敏不徹底或保密工作存在漏洞，可能會導致數據泄露或被惡意利用。

從技術上來說，還存在模型“短生命周期”與“兩張皮”現象，比如監督模型常因業務需求變化快速失效，且信息部門與業務部門協作不暢，導致技術賦能效果有限。還要注意，數據碎片化與標準化不足，大模型難以處理違紀違法行為的定性量紀、證據鏈驗證等復雜任務，易出現“幻覺輸出”，無法替代人工研判。

當然，還應看到技術倫理與人文價值沖突問題。過度依賴技術可能導致監督機械化，忽視執紀執法溫度等政治要求。這些問題需通過加強數據安全防護機制、推動技術與業務深度融合、培養復合型人才及完善制度規范等路徑逐步加以破解。

廉政瞭望·官察室：在紀檢監察工作實踐中，您認為紀檢監察機關應如何明晰技術應用邊界？

秦波：應強化“規范賦能”機制，劃分人機協同責任邊界，以制度約束防范技術異化。一方面，依托正風肅紀大平臺，通過對各行業領域業務數據的歸集整理，搭建針對不同領域、不同風險點的預警模型，及時抓取異常數據，實現“線上預警”+“線下核查”的科學結合，在智能預警提高效率的同時，以實地核查保障了相對人的合法權益。

同時，在各智能部門的數字業務平臺中，為紀檢監察組組長開設等同于部門主要領導權限的賬號，實現對全流程的業務運行“數見”，并通過嵌入模塊、建立算法、導出數據等方式，實現對重要風險情形的實時監控，構建智能預警與程序正義的平衡。目前，都江堰市在工業企業信息化綜合服務平臺、都江堰市投資促進信息管理平臺等8個本級自建業務類信息化平臺增設派駐紀檢監察組賬號，增設的賬號權限需等同于主要領導權限；已在四川省級糧食管理平臺、“警綜平臺”、成都市建筑（項目）全生命周期管理平臺等19個上級平臺增設派駐紀檢監察組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