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歷史觀書寫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史三題

“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是黨的二十大關于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的重要部署之一。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從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的角度，進一步把“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作為構建更有效力的國際傳播體系的重要內容。在世界現代化歷史上，中國式現代化是賡續古老文明的現代化，創造了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新篇章、新奇跡。因此，構建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歷史敘事是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文化思想的基本要求，是講好中國式現代化故事、闡明中華文明力量的內在要求。習近平總書記在論述這一問題時，多次強調運用大歷史觀考察歷史發展的大邏輯、大趨勢，用“文明蒙塵”“重煥榮光”“舊邦新命”三個關鍵詞概括近代以來中華文明的發展進程，并揭示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概括提煉出“第二個結合”的思想方法。

一、科學辨析“文明蒙塵”的歷史內涵

“文明蒙塵”，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所強調的近代中國融入世界現代化潮流后的初始境遇。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民族是世界上偉大的民族，有著五千多年源遠流長的文明歷史，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一八四〇年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逐步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中華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從那時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成為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1］476-477由此可見，“文明蒙塵”這一話語包含著中華文明發展的宏大歷史視野，從整個中華文明發展史考量1840年以來中華文明的遭遇和復興，具有豐富的歷史內涵。

中華文明的近代遭遇是“蒙塵”，而不是“全盤失敗”。1840年以來，由于封建制度腐朽和西方列強侵略，中國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種境況，加上列強的文化侵略，失敗論調不斷地表現出來。這種現象也見諸其他遭受帝國主義列強侵略的民族和地區，甚至出現拋棄自身文化傳統、加入西方文明的論調，產生“現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迷思，把傳統和現代完全對立起來。但是，中國人民持續不斷抗爭，無數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探索，都表明中華文明的優秀成分在發揮著支撐作用，“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綿延發展、飽受挫折又不斷浴火重生，都離不開中華文化的有力支撐。中華文化獨一無二的理念、智慧、氣度、神韻，增添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內心深處的自信和自豪”［2］4。正是這種深厚的文明底蘊和優秀的文化基因，賦予中國人民以堅定的民族自信和聰明智慧，為探索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道路提供支撐。因此，“文明蒙塵”話語，一方面，表明中華文明進入文明互鑒的新階段，需要調整自身完成新陳代謝，吸收人類文明優秀成果，從而實現自我完善、自我發展；另一方面，表明中華文明具有回應挑戰、開創新局的文化主體性與旺盛生命力。

中華文明的近代遭遇是“蒙塵”，而不是“發展停滯”。在科學革命、工業革命和資產階級革命的進程中，西方哲學社會科學在吸收包括中國文化在內的人類優秀文化結晶的基礎上逐步發展起來，涌現出一批思想家和啟蒙著作。這些著作反映了資本主義批判封建主義文化的內在要求，對促進中國文化發展具有一定作用。同時，這些著作也成為西方列強發動殖民侵略戰爭的依據，演化出基于“西方中心主義”的“文明優劣論”，產生全盤否定和刻意貶低中國傳統文化的現象，認為中國文化將長期陷入停滯。鴉片戰爭以后，這些著作傳入中國，進一步演化出“民族劣根性”“封建停滯論”“全面落后論”等論調。這些論調不符合歷史事實，也不符合中華文明的實際狀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是革故鼎新、輝光日新的文明，靜水深流與波瀾壯闊交織。連續不是停滯、更不是僵化，而是以創新為支撐的歷史進步過程。”［3］3這一歷史進步過程呈現出螺旋式上升的特點，“中華文明是在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中形成的開放體系。從歷史上的佛教東傳、‘伊儒會通’，到近代以來的‘西學東漸’、新文化運動、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想傳入中國，再到改革開放以來全方位對外開放，中華文明始終在兼收并蓄中歷久彌新”［4］198。因此，“文明蒙塵”是中華文明實現新發展的一個歷史環節。

中華文明的近代遭遇是“蒙塵”，而不能“求全責備”。自新航路開辟以來，人類文明的知識創造、活動空間和交往方式逐步發生顯著變化，歷經二三百年的文明互鑒和創新競爭，形成科學革命、工業革命，從而突破農耕文明。西歐諸國率先進入工業文明階段，使中西競爭態勢逆轉，并通過中西比較確立西方文明優勢的話語體系。這一話語體系的基本命題是為什么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發生在西歐而不是中國；為什么資本主義形成于西歐而不是中國；為什么中西方在18世紀出現大分流產生“古今中西之爭”。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認識中華文明何以“蒙塵”，但也存在苛責古人、求全責備的缺陷。一方面，不能因為中華文明曾經長期領先，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一直領先，就認為應該一切領先。從歷史事實看，中華文明產生于中華大地，因交流互鑒而發展，因交流互鑒而領先。另一方面，由于先天條件和后天努力的差異，每一種文明對人類文明的探索和貢獻是不同的，因而也不存在完美無缺的文明。因此，不能因為近代以來的失敗，而去苛責前人為什么沒有從事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更不能把探索中華民族復興道路的重任丟給古人。

二、重點呈現“兩個結合”的歷史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共產黨人深刻認識到，只有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堅持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才能正確回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重大問題，才能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的蓬勃生機和旺盛活力。”［5］14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夠領導中國人民實現從站起來、富起來向強起來的歷史飛躍，最大的法寶是“兩個結合”。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兩個結合”的論述，科學地揭示了中國共產黨推動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思想方法和實踐創造。“兩個結合”及其基本創造，是書寫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史的重點內容。

運用“兩個結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牢牢掌握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戰略主動。鴉片戰爭以來的西學東漸，為探索中華民族復興道路提供了思想資源，同時也造成一種學習西方的被動態勢，產生迷信“洋教條”的傾向，甚至演變為“全盤西化論”。五四運動與新文化運動時期，馬克思主義廣泛傳播，為辯證認識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文明提供了思想武器。毛澤東指出：“自從中國人學會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以后，中國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動轉入主動。”［6］1516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在實踐中運用馬克思主義剖析中國問題，提出發展中國新文化的任務。通過總結正反兩方面經驗，毛澤東在1938年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命題，號召全黨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結合起來。這個實際，既是現實的中國國情，又是歷史的中國文化傳統。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飛躍，為進一步推進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提供新的時代條件，“‘第二個結合’讓我們掌握了思想和文化主動，并有力地作用于道路、理論和制度”［3］8。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以“兩個結合”為內涵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新命題，為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提供根本遵循。

運用“兩個結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創造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實踐主體。找到馬克思主義和創立中國共產黨，本身就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建立人民當家做主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建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解決了舊中國少數人壓迫剝削多數人的問題；運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使近代以來產生的“中華民族”概念獲得政治形態和共同體內涵，并結合中國歷史傳統和現實國情，創造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從而開創了各民族平等團結互助的中國歷史新篇章。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黨開創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政治協商制度，與中華文明的民本思想，天下共治理念，‘共和’‘商量’的施政傳統，‘兼容并包、求同存異’的政治智慧都有深刻關聯。我們沒有搞聯邦制、邦聯制，確立了單一制國家形式，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就是順應向內凝聚、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發展大趨勢，承繼九州共貫、六合同風、四海一家的中國文化大一統傳統。”［3］8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依托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實現大團結，成為推動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實踐主體。

運用“兩個結合”，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找到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科學方法。“古今中西之爭”，是中華文明現代發展面臨的基本課題，演化出“守舊復古”“全盤西化”“中體西用”等論調。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推動中華文明現代發展，既要蕩滌封建主義，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又要批判資本主義，借鑒吸收人類一切優秀文明成果，從而創造代表人類文明發展趨向的社會主義文化。運用“兩個結合”，中國共產黨探索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魂脈”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根脈”深度結合，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真正做到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辯證取舍、推陳出新，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銜接。從實踐結果看，“放眼中華文明五千多年歷史，沒有哪一種政治力量能像中國共產黨這樣深刻地、歷史性地推動中華民族發展進程”［1］552。進一步推進中華文明現代發展，要求堅定文化自信，秉持開放包容，堅持守正創新，“經過長期努力，我們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有條件破解‘古今中西之爭’，也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迫切需要一批熔鑄古今、匯通中西的文化成果”［3］11。

三、深入揭示“重煥榮光”的歷史縱深

“重煥榮光”，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出的一個重要目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賦予中華文明以現代力量，中華文明賦予中國式現代化以深厚底蘊。中國式現代化是賡續古老文明的現代化，而不是消滅古老文明的現代化；是從中華大地長出來的現代化，不是照搬照抄其他國家的現代化；是文明更新的結果，不是文明斷裂的產物。中國式現代化是中華民族的舊邦新命，必將推動中華文明重煥榮光。”［3］11“重煥榮光”是與“文明蒙塵”相對應的話語，基于中華文明現代發展的歷史進程及其成就，展示了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在整個中華文明史上的方位，反映了繼續推動馬克思主義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更高的歷史自覺。中國共產黨與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史，具有深邃的歷史縱深。

“重煥榮光”，是一個擺脫“文明蒙塵”并走向現代文明前沿的歷史進程。沒有中華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中華文明的現代形態產生于中國共產黨開辟、推進和拓展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進程，實現了從民本到民主、從九州共貫到中華民族共同體、從萬物并育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從富民厚生到共同富裕的跨越，立足于現代化經濟體系，在結構上體現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有機統一。中華文明的現代形態，不僅實現了自身的生命更新，煥發現代活力；而且依托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破解了人類社會發展的諸多難題，摒棄了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兩極分化的現代化、物質主義膨脹的現代化、對外擴張掠奪的現代化老路，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為人類對更好社會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國方案”［7］。這一歷史進程正在進入引領人類文明發展的新階段。中國在經濟總量、科技實力等方面發生歷史性轉變，“在一些領域已接近或達到世界先進水平，某些領域正由‘跟跑者’向‘并行者’‘領跑者’轉變，完全有能力在新的起點上實現更大跨越”［8］36。

“重煥榮光”，是一個重啟“舊邦新命”并延展中華文明內涵的歷史進程。中華民族具有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舊邦新命”，是中華文明應對時代變局和解決自身問題的獨特發展方式，“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作為其核心的思想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大體經歷了中國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兩漢經學興盛、魏晉南北朝玄學流行、隋唐儒釋道并立、宋明理學發展等幾個歷史時期”［9］4-5。由此來看，近代以來中華文明的“重煥榮光”同樣是中華文明的一個發展周期和歷史階段。“舊邦新命”或“重煥榮光”并不是重復和循環，而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過程，是在解決政治經濟危機的進程中創造新內涵和吸收新要素，從而獲得生命更新。中華文明的現代發展，就是要解決現代化的時代課題，吸收和消化工業文明，解決資本主義弊病。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盡管資本主義制度和西方現代化模式也在不斷演變，但其骨子里的資本至上、弱肉強食、兩極分化、霸道強權的本性沒有任何改變，其弊端愈益明顯。中國式現代化中蘊含的獨特世界觀、價值觀、歷史觀、文明觀、民主觀、生態觀等及其偉大實踐，是對世界現代化理論和實踐的重大創新。”［10］

“重煥榮光”，是一個樹立“文化自信”并提升中華文明自覺的歷史進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歷經數千年而綿延不絕、迭遭憂患而經久不衰，這是人類文明的奇跡，也是我們自信的底氣。堅定文化自信，就是堅持走自己的路。堅定文化自信的首要任務，就是立足中華民族偉大歷史實踐和當代實踐，用中國道理總結好中國經驗，把中國經驗提升為中國理論，既不盲從各種教條，也不照搬外國理論，實現精神上的獨立自主。”［3］10近代以來，無論是仁人志士在現代化道路上的艱苦探索還是中國人民面對外來侵略者的英勇抵抗，都反映了中華文明對民族自信心的支撐作用。從歷史看，中華民族戰勝無數艱難困苦的精神支撐就是獨具特色、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深而言之，中華文明具有強大的創造力和修復力，具有適應現代社會的豐富的優秀文化要素。經過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中華文明的主體特質和優良因子得以揭示出來，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因此，“文化自信”是一種提升中華文明自覺的方法，用以揭示和夯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五年文明根基，用以推進“兩個結合”，用以創造和鞏固新的文化生命體。

構建中國共產黨與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史的話語和敘事，對于加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建設、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具有重要作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世界文明是多樣的，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現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現代化標準。”［10］在世界現代化史上，尤其是在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歷史上，往往把傳統視為現代化的阻力，甚至出現拋棄本民族傳統和文明的現象，導致現代化水土不服和后繼乏力。中國共產黨與中華文明現代發展創造了獨特的文化現代化理論，即中華文明始終在場，發揮支撐作用，并獲得生命更新。這為發展中國家的文化現代化事業提供了有益借鑒，既要保持現代化的共同特征，又要保持現代化的本國特色，尤其是實現本國文化傳統的現代轉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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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習近平外交演講集：第2卷［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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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毛澤東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7］習近平.以史為鑒開創未來，埋頭苦干勇毅前行（2021年11月11日）［J］.求是，2022（1）.

［8］習近平關于科技創新論述摘編［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

［9］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書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10］習近平.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J］.求是，2025（1）.

〔本文系清華大學自主科研計劃資助（2023THZ WCC05）階段性成果之一〕

責任編輯：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