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未成年人因過早地接觸社會和網絡,不幸步入了違法犯罪的歧途。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2024年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呈現如下特點:一是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案件總量呈上升趨勢;二是未成年人違法行為有所增加,2023年全國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14周歲至16周歲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10063人,同比上升15.5%;三是青少年犯罪類型越發多樣化且惡性化,其中性侵案件增多。由此可見,刑事責任年齡下調并非阻止未成年人犯罪的萬能之策,因此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問題的法律制度改進,成為亟待探討的議題。
一、我國對青少年違法行為的立法現狀
(一)我國青少年違法行為的法律保障機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下簡稱《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系專為未成年人權益保障而制定的法律。《未成年人保護法》全面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通過明確各方責任主體的保護義務,以及設立相應的救助措施和法律責任,使得未成年人在各個生活領域都能得到充分的關懷與保護。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則側重于預防、糾正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與違法行為,通過一系列預防措施、教育矯治手段以及法律責任的規定,旨在從源頭上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發生。
相關部門在執行這兩部法律時應遵循相應的原則和理念。首先,對未成年人最有利原則。此原則以未成年人權益為核心,將促進、保護和實現未成年人的權益作為立法的出發點和最終目的,主張構建科學合理的體制和機制,以確保未成年人權益得到充分保障。如,在陳某某組織未成年人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活動案中,辦案檢察官認為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是構建和發展我國未成年人法律體系的“帝王條款”,也是案件辦理中權衡標準和法律解釋的重要依據。
其次,恢復性司法理念。該理念強調通過道歉、補償及社會服務等多種方式,修復受害者受損的生活狀態,同時促使罪犯通過積極負責的行為重新獲得受害者、家庭成員和社會公眾的理解與接納,從而順利重返社會。
最后,是國家親權理論。在負有監護責任的家長未能妥善履行其職責時,國家有權介入并行使家長的權利。這樣的話,國家得以與父母享有同等的權利對未成年人進行教育、約束,并對少年犯進行必要的保護和后續的矯正。
(二)現有的分級處遇制度
分級處遇,是根據犯罪行為給社會造成的損害大小和行為人的主觀惡性,選擇相應的應對措施,其核心在于對不同主體的不同犯罪行為實施層級化處置,重點在于對罪行進行分類。根據實際情況,我國已制定了一系列分級處理機制。
首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十七條引入了有條件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之規定,亦稱犯罪補充年齡原則。這一修訂也引發了關于青少年犯罪的雙重考量。一方面,根據傳統的《刑法》理念,犯罪者須承擔刑事責任,并以此作為刑罰的基礎;另一方面,針對青少年犯罪,需要對其進行適度的調適,以適應當前法律體系的要求。
其次,未成年人在成長過程中有可能被誤導。但是,憑借教育矯治手段與社會救助體系的共同作用,少年犯具有較大可能性悔改并重新融入社會,此即其他國家普遍認可的可塑性。因此,有學者提出以教代刑的理念,認為《刑法》對少年犯的處理應側重其教育性,而非單純的責難性,建議將其列入未成年人的特殊教育體系,并健全有關專項矯治教育的決議和實施機制。
最后,《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對犯罪預防、不良行為和嚴重不良行為設立了相應的規范框架。在此基礎上,有學者提出三分說,將罪錯行為分為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和犯罪行為三個層級。然而,三分說在劃分時未能全面考量行為人年齡、法律效力等要素對其行為的影響,同時忽視了行為人與他人的相互影響。因此,也有一些學者提出四分說,主張將青少年犯罪中的過錯行為更為細致地分為虞犯行為、違警行為、觸刑行為和違法行為四種類型。
二、分級處理制度實施困境之原因分析
(一)專門學校發展面臨困難
依據教育部2021年公布的數據,全國共有95所工讀學校,319個教學班,學生6012名,配備專任教師2139名。同年,檢察機關共受理審查逮捕未成年犯罪嫌疑人55379人,受理審查起訴73998人。相比之下,工讀學校的規模顯然不足以滿足需求,且多集中于市區,對于農村或偏遠地區兒童而言,幾乎成為不可企及的選擇。
此外,工讀學校的入學流程普遍繁瑣,需先由學生所在的學校或地方政府提交申請,再經由區級以上教育行政部門、共青團組織和公安機關組成的招生委員會審核核準,并需征得家長的同意。工讀學校雖面向社會接收未成年學生,卻未能根據其刑事責任能力進行分級管理。另外,不同學生的社會危險性不同,所需矯治措施理應有所區別。但是,工讀學校在時間和資源上的限制使得差異化管理與教育難以實現。
(二)司法救濟力度不足
相較于域外,我國青少年保護處罰體系具有強烈的行政主導特征,以個人為主體,難以充分發揮矯正、教化與改造等作用功能。收容教育、強制戒毒等處罰措施的裁決,主要由行政機關負責,而非司法審判主導,缺乏完善的司法救濟體系。此類處罰往往于密閉或半密閉環境中執行,處罰嚴厲,對青少年的教育成長、身心健康均構成影響。
法國以專門的少年刑法為基礎,進行了明確的層級劃分和類型區分,將各種教育措施與刑罰順暢銜接,為未成年人構建了堅實的保護屏障。日本少年法確立了雙重條件的少年犯罪行為判定框架,且少年罪錯保護處分制度顯現出分流效應。日本有關主體在完成對少年的罪錯行為調查后,依據少年實體法中的構成要件進行判斷。若符合犯罪構成要件,他們則將符合構成要件的未成年人納入監護體系,對于不適宜擔任監護人的青少年,將根據一般法定的訴訟程序予以懲處。這種程序設計有利于實現少年罪錯構成與普通犯罪構成的銜接,進而構建起保護處分措施與刑事處罰并行的二元干預結構。英國在構建罪錯少年分類處置機制的過程中,逐漸發展出預防少年審判的預先防衛體系,并成立了少年違法救助團隊及其他的社會支援組織。依據英國少年法律支援服務的相關準則,少年罪案調查隊必須定期對有罪行的少年進行評估。
三、我國對青少年罪錯行為分級處遇的法律規制
(一)構建科學合理的分級處遇制度
為應對青少年罪錯行為的復雜性,筆者認為應當引入更為綜合的判斷標準,以評估青少年的主觀惡意與社會危險性。可以根據未成年人的罪行輕重及其認知與辨別是非的能力,對其進行科學合理的分級,從而構建兼具靈活性與適應性的刑事責任年齡體系,以有效應對青少年違法犯罪所呈現出的惡性化與低齡化趨勢。在此框架下,如果從青少年的年齡、行為表現及其他相關因素來看,難以明確其是否具備分辨是非的能力時,則應推定其不具備該能力,體現對未成年人認知發展階段的充分考量。如,在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未成年人全面綜合司法保護典型案例中,有一起未成年人強制猥褻、侮辱案。在該案中,檢察機關對涉案未成年人進行分級處遇,對成年犯罪嫌疑人作出逮捕決定,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作出無社會危險性不捕決定,對多名尚未構成犯罪的涉案未成年人落實訓誡、幫教等保護處分措施,對相關家長責令管教并開展親職教育,實現寬容不縱容。
(二)確立關鍵行為的早期警報機制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要經歷從量變到質變的積累與飛躍,青少年罪錯行為亦不例外。因此,建立早期警報機制,以遏制青少年的惡性行為的發展趨勢顯得尤為必要。檢察機關可針對未成年臨界關鍵行為設立防范與監管制度。具體而言,可以采納積分制管理模式,對每一項評估指標賦予相應分值,并在對未成年人家庭背景進行詳細調查的基礎上進行積分評定與等級劃分。例如,將積分位于70~79分定為有實施危害社會行為的潛在風險,檢察機關需啟動初步干預措施,加強防范指導。積分介于80~89分,則判定為極有可能實施嚴重不良行為,檢察機關需指派專門人員進行針對性追蹤與心理疏導。若積分高達90~100分,則表明該少年已展現出強烈的反社會性,這時檢察機關應實施全程監管與防范措施,并安排心理醫生介入干預,同時將其納入公安等相關執法部門的重點監管范疇,從一定程度上降低青少年犯罪的概率。
(三)加強親職教育
在青少年的成長過程中,家長的角色不可或缺。日本兒童節的習俗是鼓勵家長休假陪伴子女。雖因現實條件的限制,我國尚無法全面推行此類措施,但日本這一方面為我們在實踐中強化親職教育提供了有益的啟示。特別是在預防和控制未成年人違法犯罪方面,親職教育展現出無可估量的價值,是降低未成年人違法概率的重要手段之一。
2024年3月發生在河北省邯鄲市的一名初中生被害案是刑事責任年齡下調后適用的標志性案例。3名涉案未成年人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同班同學,他們作案時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根據《刑法》的規定,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后,應當承擔刑事責任。然而,法律規制并非一蹴而就。在本案中,涉案未成年人均為留守兒童,家庭教育的缺失和監管的不到位,無疑是導致他們走上犯罪道路的重要原因。因此,在加強法律規制的同時,也應注重家庭教育和監護責任的落實,通過聯動強制親職教育提升家庭監管能力。
結 語
在加強未成年人犯罪綜合治理的進程中,完善法律體系是核心環節。這要求加大對青少年的法治教育和道德培養的力度,促進家庭、學校、社會等多方的協同合作,為青少年營造健康和諧的社會成長環境。要切實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立法機關就必須不斷健全法律法規,加強預防。同時,在對未成年人進行保護的過程中,家校和社會也要注重對未成年人的教育引導,絕不能把年紀小當作逃避法律責任的借口。國家在保護未成年人的同時,必須使其充分意識到犯罪行為的嚴重后果及其帶來的危害,引導他們在法治社會中健康成長。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