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訴訟罪認定與律師執業風險防范

虛假訴訟罪是指行為人故意編造虛假民事法律關系或糾紛，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旨在獲取有利于己方的判決、裁定或調解的行為。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顯示，2024年，檢察機關深入推進虛假訴訟專項監督，督促依法糾正6608件，起訴虛假訴訟犯罪868人，不僅嚴重浪費司法資源，更直接侵害當事人權益和社會公益。為強化治理，201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增設“虛假訴訟罪”，將故意捏造事實起訴、嚴重妨害司法秩序或造成重大損害的行為納入刑事追責范疇。這一立法轉變不僅提升了司法威懾力，更通過刑事制裁明確法律紅線，強化了司法權威和對社會公平正義的維護?；诖?，文章結合相關案例，探討了虛假訴訟罪的司法認定及律師在執業過程中面臨的法律風險，旨在重點揭示律師在代理訴訟案件中面臨的執業風險正在顯著提升并提出防范對策。

一、律師涉嫌虛假訟訴罪的相關案例

2018年12月，安徽文州律師事務所律師王鴿因涉嫌虛假訴訟罪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同年12月25日，安徽省亳州市利辛縣人民法院依法審理此案并作出一審判決：王鴿觸犯虛假訴訟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萬五千元。一審判決宣布后，王鴿在上訴期內向安徽省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2019年6月3日，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駁回其上訴、維持原判。當年12月18日，安徽省司法廳對王鴿作出吊銷律師執業證書的行政處罰決定。

近年來，律師涉虛假訴訟案件呈現跨區域、多形態的趨勢。2019年，山東省泰安市岱岳區人民法院受理的一起虛假訴訟案件引發社會關注。此案中，律師高丙芳因“代理農民工討薪”活動涉嫌虛假訴訟，與承包商米某、陳某等同案受審。公訴機關指控高丙芳等人通過偽造農民工工資未清償事實，以農民工名義提起訴訟，致使泰安市粥店建筑安裝工程有限公司被判決承擔連帶責任，最終導致多份民事判決出現錯誤，嚴重損害了司法公信力。該案數次開庭審理，高丙芳始終辯稱對案件并不知情，并指認系米某、陳某為逃避責任而陷害自己。最終，岱岳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虛假訴訟罪判處高丙芳有期徒刑四年，同時處以罰金人民幣五萬元，并追繳其違法所得一萬元。一審宣判后，高丙芳當庭提出上訴。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進行案例檢索，圍繞律師涉嫌虛假訴訟罪的司法實踐進行了系統梳理，旨在揭示律師在代理訴訟案件中面臨的執業風險。隨著司法機關對虛假訴訟打擊力度持續加大，律師在執業過程中面臨的法律風險也顯著提升。根據檢索結果可知，一旦提起訴訟的案件被認定為虛假訴訟，代理律師往往會被視為重點調查對象，其是否涉嫌刑事犯罪需根據具體案情予以認定。本文將著重探究虛假訴訟與律師執業的關聯性，并就律師如何有效防范執業風險進行深入分析與探討。

二、虛假訴訟與律師執業兩者的聯系

（一）律師介入常成虛假訴訟開端

在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法律賦予其訴權，即有權提起訴訟以捍衛自身的合法權益。然而，在司法實踐中，虛假訴訟的行為人往往對訴訟程序不甚了解，同時為了提升訴訟成功的概率，通常情況下并不會自己直接行使訴權，而是選擇將訴訟事務委托給專業律師代理，并提供相關證據材料。之后，律師便會開展訴前準備工作，行為人在律師的幫助下提起虛假訴訟。由此可見，虛假訴訟的實施過程往往始于法律專業人士的介入與協助，這意味著虛假訴訟的開端與律師的助力推動脫不開關系。

（二）律師因委托人欺騙助推虛假訴訟

委托關系的建立必須以互信為基礎，唯有如此，律師方能充分發揮專業能力，切實維護委托人的合法權益。雖然律師享有法定的調查取證權，但縱觀司法實踐，蓄意提起虛假訴訟的當事人往往精心謀劃，手段復雜多樣且善于編造極具迷惑性的虛假證據，即使在專業人士面前也難以窺見破綻。如此一來，律師很可能在不知情中成為虛假訴訟實施的助推者。

（三）虛假訴訟對律師執業造成影響

在司法實踐中，律師若參與或促使虛假訴訟的發生，其法律責任的認定需依據具體情形進行厘清。其一，若律師對委托人的虛假訴訟行為毫不知情，則不應因此承擔法律責任;其二，若律師在明知當事人涉嫌虛假訴訟的情況下仍接受委托并收取費用，其法律責任則存在較大爭議。有觀點主張，在此種情形下，律師與當事人即成立虛假訴訟罪的共犯。然而，筆者與其他持反對意見的學者一樣，認為這一論斷未免過于簡單化。相關人員需結合案件具體情況及律師主觀、客觀等方面進行綜合考量，方能得出準確的判斷。

三、律師涉虛假訴訟罪構成要件分析

（一）證據審查：是否存在明知與共謀

在判斷律師是否構成虛假訴訟犯罪時，核心在于審查是否存在明知與共謀?！霸V訟代理人與他人共同策劃并代理提起虛假訴訟”，這是認定律師構成虛假訴訟罪的必要前提。實務中，“通謀”的典型表現形式包括如下內容：與當事人或其他相關方共同商議、串通編造事實;協助制定虛假訴訟策略;偽造關鍵證據材料（如借條、銀行流水、合同、簽名、印章等）;在明知案件事實與證據均為偽造的情形下，仍積極參與訴訟策劃并代理訴訟。需要注意的是，關于“通謀”的認定，必須嚴格適用“證據確鑿無疑”“排除所有合理懷疑”的標準。

此外，律師在明知有虛假訴訟發生的情況下并未參與組織、策劃或指揮等直接活動，而僅因為當事人的請求，以訴訟代理人的身份介入民事訴訟。針對這種“故意視而不見”或“知情不報”的行為，應如何界定其行為的性質及應當采取何種處罰措施，是需要深入分析和明確的問題。針對上述情形，浙江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省法院于2020年1月8日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有關問題的解答》提供了明確的指導意見。根據該解答文件，若律師明知系虛假訴訟仍擔任訴訟代理人且協助完成相關犯罪活動的，其罪名認定將依據解答的具體規定執行。針對未參與核心環節僅作為訴訟代理人的律師，雖不構成虛假訴訟罪的共犯，但仍屬嚴重違反職業道德的行為。倘若律師在訴訟過程中實施其他可能觸犯刑法的行為，則應當根據行為的性質及法律規定，單獨定罪量刑。

（二）行為動機分析：是否“捏造”

虛假訴訟罪中的“捏造”概念，特指一種完全虛構、無中生有的行為模式。其具體表現為虛構出根本不曾存在的民事法律關系，以及基于這一虛構法律關系而引發民事糾紛的情形。若律師因訴訟策略選擇不當或對法律理解存在偏差，導致在法律關系案由上選擇錯誤，或在訴訟標的額、合同履行方式、期限等具體事實上存在夸大或隱瞞，那么此類行為不應被認定為虛假訴訟罪。

然而，將原本普通的債權虛構為享有優先權的行為，實質上是在“無中生有”地創造民事法律關系，這樣的行為構成了虛假訴訟。民事法律基于特定的政策考量，為某些債權賦予了優先實現的特殊效力，這種效力被稱為優先權。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規定的破產企業職工工資優先受償權等。實踐中，少數律師在代理案件時發現當事人僅持有對他人的普通債權，為了爭取到優先受償的地位，會建議當事人采取偽造證據等手段，試圖將普通債權轉變為優先權。這種行為從根本上扭曲了債權債務關系的本質，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一款第六項的規定，將“與被執行人進行惡意串通，虛構債權或對已被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產主張優先權、擔保物權”的行為界定為虛假訴訟的犯罪行為。這充分顯示了我國立法對此類行為的嚴厲譴責和打擊態度。

四、律師執業風險防范建議

（一）學會鑒別虛假訴訟案件

虛假訴訟行為并非難以察覺，其特點和規律往往有跡可循。律師要有效辨別虛假訴訟案件，首要任務在于高度關注其常見領域。根據近年來的司法實踐經驗，律師在代理虛假訴訟罪頻發的民間借貸、勞動糾紛等類型案件時，需向當事人詳盡詢問借款的具體方式、雇傭關系的真實性、債權憑證的存在與否、借款的實際用途等信息。盡管此類案件在表面上具備完整的證據形式，但往往在證據鏈條的實質層面存在關鍵性缺陷。因此，律師在代理此類案件時應全盤把握案件脈絡，嚴謹進行證據審查，引導當事人全面還原案件經過。結合當事人提交的證據，仔細判斷案件的真實狀況。一旦發現案件事實或證據存在疑點，涉嫌虛假訴訟，律師應立即退出代理，并明確告知當事人虛假訴訟的嚴重危害及潛在的法律風險，勸阻其不要涉足虛假訴訟。

（二）加大制裁力度，提高違法犯罪成本

我國司法機關對虛假訴訟的打擊力度較輕，這客觀上加劇了此類案件發生的頻率。要想破解這一難題，從源頭上減少律師代理虛假訴訟案件的可能，降低律師執業風險，司法機關要在案件受理前建立有效的甄別體系，提高對虛假訴訟的鑒別能力，將虛假訴訟案件與正常案件有效分流;同時，立法機關更應完善法律法規，加大懲戒力度，提升違法成本。這也是從打擊犯罪方面實現律師受理案件前的分流，屬于執業風險的事前防范。如此一來，不僅能夠大幅降低律師代理此類案件的執業風險，更能從源頭上減少虛假訴訟行為的滋生空間。

（三）建立全方位的監督機制

監督機制是遏制虛假訴訟的重要保障。當前，我國虛假訴訟現象不斷，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司法監督體系還需進一步完善，使不法者有可乘之機。鑒于此，有關部門亟需構建更加完善的監督體系，形成全方位的監管網絡，從而為律師職業風險防控提供強有力的制度支撐，切實維護司法公正。

結 語

綜上可得，虛假訴訟這類不正當行為，不僅嚴重浪費司法資源，而且直接侵害無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作為律師執業的一大風險，加強對虛假訴訟罪的了解和防范確有必要。同時，司法機關應加強對虛假訴訟行為的打擊力度，維護司法裁判的公正性與權威性，這對推進法治社會建設具有深遠的現實意義。本文期望通過深入探討如何認定虛假訴訟罪，包括證據審查、行為動機分析等，為律師在執業過程中有效識別并防范虛假訴訟風險、立法機關完善相關法規提供有益參考。

（作者單位：江西華邦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