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要“月亮”,是否就真的無緣“六便士”?
最近,全球文科縮減成為輿論焦點。許多人把學習文科等同于“就業難”,又以此延伸出“文科無用論”,這些言論令不少同學在選擇文科時產生心理壓力。
2023年,以“985高校哲學碩士失業送外賣”為關鍵詞的短視頻登上熱搜,主人公陳濤因此引發網友熱烈討論。
陳濤是四川大學哲學系碩士,畢業后曾在《中國新聞周刊》《南方周末》任職記者。后來,陳濤離開媒體去做公關,還曾創業,經歷過P2P投資失敗,開奶茶店倒閉等。他曾發出40多份簡歷,都石沉大海,想去青城山應聘(陳濤碩士研究方向是中國哲學的道家道教方向),也因為超過35歲未被錄用。最艱難的時候,他用100元過了一周。而送外賣,是他失業超過半年后,為了緩解經濟壓力所作的選擇。
陳濤向《新民周刊》回憶自己三個月的外賣生涯,“一開始還比較順利,疫情期間外賣小哥緊缺,單量多獎勵多。但次年3月開始,隨著騎手不斷涌入,我連續四五個小時都接不到單。競爭太激烈了,我就退出了”。
干外賣也這么卷,頗讓他有些失落,生活壓力讓他倍感失意,他將這些生活經歷錄制成視頻發到網上,取標題時,他充分展現了此前做新聞的功底,成功將自己送上熱搜,各種各樣的評論涌入他的評論區。
有很多有相似境遇的人向他傾吐著焦慮;有人說看了他的經歷不想讓孩子讀書了,反正讀了書也是送外賣;還有人說哲學是富二代讀的,普通人讀了沒有用……陳濤當然不能茍同:“我一直認為文科挺有用的,每個人的自我塑造都需要文科的思維方式,理工科的學生也需要邏輯推理和人文素養,而且喜歡讀書這件事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讓我變得更加平和。不論是歷史上還是當下,文科都是不可缺失的。你想,人工智能的發展也會面臨倫理問題、社會議題,這些都需要文科來思考和解答。”
送外賣的三個月讓陳濤真正感受到社會的多樣性,他逐漸摒棄了過去強烈的精英意識,認識到每個行業都有其獨特的艱辛和不易。網絡上,許多人真誠地幫助他,有人給他介紹了媒體、白領的工作,武當山也邀請他。
2024年底,陳濤公布了自己的新動向:“985碩士的我失業送外賣,今年轉型成大學老師,待遇和騎手差不多。”這段視頻很快再次引發關注。
陳濤告訴《新民周刊》,這份工作是朋友介紹的,投遞簡歷后經歷了層層面試,最終被錄用,崗位是新聞學講師,去年上半年他接受了不少培訓,下半年上課,已經開了《傳播學》《新聞采編與寫作》《創意寫作》等課程。“其實當時我手頭也有了其他的offer,但我的學歷、工作經歷跟這份工作是契合的,而且我的導師也建議我抓住這個機會。我畢業時市場上就業機會很多,碩士生也可以進公辦大學,我的同學已經做副教授了,但目前的趨勢是民辦高校未來可能也得博士起步。”
最近文科就業焦慮的話題討論度很高,陳濤也注意到了,他的學生中就有不少正在面臨就業壓力。“雖然他們學新聞學專業,但畢業后真正去做新聞的,恐怕很少。今年我還負責19個畢業生的就業問題,我從一個失業博主變成了指導就業的老師,想想也是挺奇妙的。”
不過他認為就業難不僅是文科的問題,其他專業也不容易,包括計算機、土木工程等。他發現現在不少年輕人把送外賣當做過渡職業,其中有不少是大學生。“不久前,一個外賣小哥告訴我,他是土木工程專業畢業的,先在西安過渡一下,過一段時間去湖北看看工作機會。”
而對于高校教育,他認為實踐格外重要。“其實我認為本科的新聞學生要畢業,與其考核他們的學術文章,不如做一篇新聞報道,去采訪實踐,這樣或許更有收獲。而且就我觀察到的,現在學生不少用AI寫文章應付差事,這樣對他們的成長沒什么幫助。”
就業難不僅是文科的問題,其他專業也不容易,包括計算機、土木工程等。
“文史哲這樣的基礎人文學科絕對是社會所需要的,像新聞學這樣的應用型文科,確實需要一些改革,某些二級學科被裁撤也可以理解,因為它們跟行業已經脫節了。”陳濤在自己的課堂教學中增加一些實踐內容,他會帶著學生們一起去采訪網絡紅人,比如“礦工詩人”陳年喜;也會聯系過去新聞行業的同事,為學生們爭取實習機會;當有記者采訪陳濤時,他索性將采訪開放給學生們旁觀,并事后復盤采訪過程。
令他頗為自豪的是,有學生的作品已經達到了發表水平。
陳濤總結自己的經歷是做新聞——成為新聞——教新聞。某種意義上,陳濤將民辦高校教師的經歷看作是田野觀察的一部分。“我之前做過自由撰稿人,上熱搜后也有不少出版社約我寫自傳非虛構,還沒有完成,但如果再不寫可能也沒人想看了。”
事實上,陳濤始終有自己的堅持,他一直嘗試在社交賬號中給網友做“哲普”,盡管播放量不盡如人意;他從來沒想過直播帶貨,“我只賣書,堅決不賣其他的東西,一個是因為我對出版行業比較熟悉,第二個是一種情懷。雖然書確實很難賣,一個月也賣不出幾本,但是無所謂”。
陳濤和他的學生們或許可以看作文科生就業現狀的一個縮影,而這幾年文科畢業生就業困難的背后,部分原因是文科曾經歷了幾十年的快速擴張。
為了讓大學專業跟上市場需求的變化,國內高校正經歷新一輪專業大調整。
北京理工大學教授王頂明在研究中發現,理工科招生占比,從 20 世紀 90 年代初期的 70% 以上(1994 年達到峰值)降至 2002 年的 55% 以下,近 20 年穩定在 50%至55% 之間,而文科類招生占比從 20 世紀 90 年代初期的 14% 持續增至 2011 年超 30%,近十年穩定在 30% 左右。
近日走紅網絡的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平原也表示,今天社會上說文科生過剩,其實主要是因為當年大學擴招造成的。“因為辦文科需要投入的錢少,所以擴招主要由文科承擔,其中又以二本院校為主,北大、復旦、中大這樣的高校文科基本上沒有擴招。”陳平原表示,“文科生就業難”,往往是指二本院校的文科生承擔了大學擴招帶來的就業壓力。
不過陳平原認為,畢業后就業專業對口本就是對大學教育的誤解,而很多中國大學也順水推舟,將自己降低為“職業培訓學校”。“實際上很多技術活兒,上崗前培訓三個月足矣,不值得為其耗費四年時光。而學習文科,比如研習語言、文學、古文獻,對學生的智商、情感及想象力大有裨益。走出校門,不一定馬上派上用場,但學了不會白學,終歸會有用的。”
然而,擴招必然帶來就業市場的供需不平衡。
2024 年,安徽省教育廳發布《普通高校本科專業布局和需求分析報告(2023)》,公布了 2022 年畢業生畢業去向落實率相對較低的專業,教育學、檔案學、傳播學、國際事務與國際關系、地質學、世界史、心理學、數字媒體藝術等專業上榜,其中文科專業居多。
盡管教育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就業,但不可否認許多人上大學仍然是為了就業,找到好的工作。所以人才過剩,就業形勢不佳的情況下,調整專業配比似乎也說得過去。
業界也幾乎公認,用好人工智能首先要“學會提問”,而“會提問”背后也需要大量人文學科的訓練,否則泛泛的提問只會得到泛泛的回答,換句話說,AI技術也不能獨立存在,其存在背后也需要社會、人文脈絡支撐。
為了適應社會需求,高校也在探索新文科建設。比如清華大學設置了政治學經濟學和哲學、智能工程與創意設計等跨學科交叉專業。復旦大學為了培養復合型人才,推出了“本科學程項目”,其中包括“神經語言學”“數據智能與商業決策”“生物考古”等跨學科交叉融合學程。
近年來,國家重視將文科見識和理工科技術相結合的新文科建設,通過重點支持建設一批文科實驗室,促進研究方法創新和學科交叉融合。
總體來看,文科教育教學內容正在努力滿足社會發展的新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