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清光緒二年四月至光緒三年十一月,在收復新疆時期,左宗棠創作了大量奏稿,這些奏稿不僅描繪了新疆獨特的風土人情和收復戰爭的肅殺之景,同時還體現著左宗棠對于邊疆領土的熱愛與守護之情,尤其在新疆南疆之戰之后,左宗棠更是展開關于維護主權、打擊英俄的論述。通過分析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期奏稿的文學地理特征,發掘其中蘊含的濃厚邊疆軍旅特色,可以探究左宗棠愈發濃烈的邊疆領土認同之情以及熱切維護國土安全的主權意識,旌揚其濃厚的斗爭意識和化民思想。這些奏稿不僅展現了作為晚清軍政大臣的家國情懷和愛民思想,同時激發了后人對國家的熱愛和責任感,為后世新疆文學的發展和建設提供了重要的歷史經驗和精神支持。
關鍵詞: 左宗棠;奏稿;文學地理學;清軍收復新疆之戰
中圖分類號:I206.5;I0-05;K252" " "文獻標識碼:A " "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5.02.12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西省社科“十三五”基金項目“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盛唐絲綢之路詩歌研究”(20WX10)、江西省2023年度研究生創新專項資金項目“基于數字化的贛南‘雙色’文旅產業提升研究”(YC2023-S475)、江西省2024年度研究生創新專項資金項目“‘五育融合’,打造宣春體驗式研學基地”(YC2024-S44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4-06-24
作者簡介:吳昌林,管理學博士,華東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文學地理學;徐嘉鴻,華東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地理學。
作為近代洋務運動的杰出代表,左宗棠在中國近代史上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其深遠的歷史影響力至今仍被廣泛關注。左宗棠不僅是中國近代化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更是國家主權完整的堅定守護者,還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者和創新者。在文獻資料得以妥善保存的背景下,左宗棠的文學作品得以系統整理出版,其思想研究亦取得了豐碩成果,尤其在軍政思想與家風建設領域的研究更是成果斐然。近代奏稿的研究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它們不僅詳盡地記錄了晚清政府與宗室、官吏與民眾間的互動,而且是研究當時政治決策和社會變革不可或缺的文本資料。在此背景下,對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提出的一系列具有前瞻性和戰略性的奏稿進行深入探討,能夠更加深刻地理解左宗棠的政治理念及運用智慧與策略完成收復新疆的偉大實踐,無疑具有深遠的歷史與現實意義。運用文學地理學的視角對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的奏稿進行探究,能夠生動體現左宗棠的思想情感及其在收復新疆過程中的決策與行動,深入揭示當時的戰爭態勢與地理情況對左宗棠決策的影響,可以窺見晚清西北邊境地區的軍事地理風貌與風土人情,這對于更好地繼承左宗棠的戰略決策、政治智慧和民族政策、評價他在維護國家統一和主權方面的歷史地位,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先北后南,重視風土:左宗棠新疆奏稿的時地劃分
左宗棠收復新疆之歷程,應以清光緒二年四月二十六日(1876年5月19日)劉錦棠等部從肅州開拔進軍新疆北疆地區(以下稱“北疆”)為始,以光緒二年九月二十一日(1876年11月6日)收復瑪納斯為收復北疆全境之標志。此后,清軍將目光轉向新疆南疆地區(以下稱“南疆”),自光緒三年四月起向南進軍,至光緒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78年1月2日)攻克和田,至此南疆全部收復1。自此之后,新疆戰事稍息,而后光緒七年曾紀澤與沙俄議定《伊犁條約》,次年清政府收回伊犁,光緒十年新疆設省,劉錦棠成為首任甘肅新疆巡撫,標志著新疆已完全回歸祖國。
在收復新疆的歷史進程中,左宗棠創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其中大部分體裁屬于奏稿、書信、批札。由于左宗棠新疆文書作品大多因時而作,具有明顯的時間特征與地理特征,且出于研究其文地關系之需要,選取最具有軍事政治色彩的奏稿為研究對象,運用文學地理學的系地法2,考證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期奏稿作品文學事象發生的時間地點。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期奏稿的時空分界特別明晰,是以光緒三年四月,清軍展開收復南疆八城之戰為界線。本文以岳麓書社于2014年結集出版的《左宗棠全集》為依據,整理自光緒二年四月至光緒三年十一月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上書的奏稿共計234篇。
在北疆時期,左宗棠上書了125篇奏稿,北疆奏稿以《馳抵肅州各軍分起出關折》3記錄大軍開拔出關為始,記錄了調兵遣將、軍區劃分、人事調動、糧運營務等事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額馮兩軍進攻瑪納斯城失利大概情形片》《分析劃歸平遠之同心城等處地畝界限請飭立案施折》《出關諸軍進至古城留防要隘折》《復陳杜賊紛竄情形折》等。在該階段的奏稿中,左宗棠立足宏觀戰略視角,俯瞰北疆地區的地理情況與軍隊分布,運用大量政治軍事術語,對北疆環境與軍政情勢作出清晰的分析;奏稿語言簡練緊湊,論述切中要害,突出收復領土戰爭的嚴肅性和壓迫感。由于戰事吃緊,左宗棠的奏稿大多是嚴肅的風格,如在光緒二年四月十三日奏報索倫營調動的奏稿中就感嘆道“初設營制,元氣未復,各省應撥協餉積欠二年有馀,實系困苦。希祈源源撥解,以蘇涸鮒前來”4。左宗棠在文章中強調了地理對于戰爭的重要性。他認為只有對地理深入了解,才能在戰爭中取得勝利,“劉錦棠會師進剿,必先據要地,為儲糧屯師之所,然后左右伸縮,可以有為。阜康雖只空城,而地當賊沖……唯阜康駐軍,亦僅能遮截逆賊出竄一路;其西北瑪納斯出竄之路,尤宜先事繆”5。同時,他還對新疆區的民族、宗教、文化等進行了深入研究和分析,提出了一些有關如何治理新疆的建議,如在調運營糧之時左宗棠就感慨:“戈壁天山,艱阻異常,駝馱車輛向視為畏途。兵燹之馀,人畜凋殘,勉籌轉饋,勞費萬狀,而究于軍儲少所裨益。故自來西北用兵,無用關內之兵轉關內之糧者,蓋地勢、物力實足限之”6。左宗棠的奏稿中還強調了軍事戰略和軍事組織的重要性。他對戰爭的本質和規律進行了深入思考,提出了一些有關如何指揮戰爭和組織的建議。他主張在戰爭中要善于利用地形和天氣等自然條件,要注重士兵的訓練和士氣,要注重情報和偵察工作,要靈活機動,避免死板教條。如克復迪化之時,他對與當地水土資源緊密相關的地方駐扎情況作出了分析,并在此基礎之上完成戰略決策:“祭有早康大路全黑溝驛七十里,縣西一帶深林蔽日,野潦縱橫……由此五十里抵黑溝驛,則盡戈壁,無水泉,中間惟甘泉堡一智井,開浚僅供百人一日之需,不能安營。詢之土人,知黑溝驛之上為黃田:水盈溝澮,上流即古牧地,賊已于此筑卡樹柵,嚴密守護,意在斷官軍汲道,迫官軍由大道越戈壁五十里而來,前阻堅城,人馬渴乏,可乘其敝也”1。綜上所述,左宗棠收復北疆時期的奏稿,從文學地理學的視角來看,大多數是從宏觀角度分析戰爭情況和地理情況,深入探討了地理、軍事戰略和軍事組織等方面的問題,對于了解當時的歷史地理情況和軍事政治形勢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與此相比,在收復南疆時期,左宗棠上書的109篇奏稿則更加側重軍墾屯田、當地人文、部隊異動、對外政策等方面的論述。值得注意的是,該階段由于清軍已和英俄展開頻繁接觸,故其奏稿中多有涉及中外關系與領土爭端方面的論述,具有代表性的有《請救各省關將本年協餉提前速解折》《官軍三道并進會克吐魯番兩城大概情形折》《零匪竄擾科屬布置防剿情形片》《復陳移屯實邊折》等。這些奏稿著重展現了駐疆時期的軍隊面貌、社會風貌等人文景觀。相比收復北疆時期,南疆時期的奏稿少了幾分戰爭的肅殺感和壓迫感,而多了幾分安撫新疆的經世情懷和憂國憂民的人民情懷,這和收復新疆之戰的喜人進展有著緊密的關系。南疆時期,左宗棠的關注點逐漸轉向土地、民情和文化等方面,著重描繪了當地的人文景觀和社會風貌,尤其是戰爭過后的農耕恢復,“通省田土率多荒蕪,節經飭令各屬認真清厘,廣為招墾,限年升科,以復舊制”2。左宗棠對南疆的民族、宗教、文化等進行了深入研究和分析,關注民族文化交融的和諧、關注犧牲將士與受難百姓的安置,“遵于河州城中建立昭忠祠一所,祀提督徐文秀,于中附祀陣亡及查明河州城鄉殉難紳民婦女六千馀名,價置水磨三盤為每年祠中香火之需”3。左宗棠特別關注軍墾在南疆的發展,認為軍墾是鞏固邊疆、穩定局勢的重要手段,同時也是提高軍隊素質、保障軍隊供給的有效途徑;他關注軍墾對當地民生的影響,如提高民眾生活水平、促進民族交融等,“至新疆全境,向稱水草豐饒、牲畜充物者……回亂以來漢回死喪流亡,地皆荒蕪。近惟奇臺、古城、濟木薩商民、散勇、土著民人聚集開墾,收獲甚饒,官軍高價收取,足省運腳。馀如經理得宜,地方始有復元之望”4。在這一過程中,左宗棠充分認識到提高當地民眾文化素養、消除民族隔閡、促進國家統一的重要性。左宗棠在奏稿中詳細闡述了文化傳播的途徑和方式,包括教育、慈善、建筑等,他還關注了南疆的宗教問題,主張尊重當地宗教信仰,以維護社會穩定。基于上述認識,左宗棠提出了一系列治理新疆的政策方針:“竊查改設之寧靈撫民同知作為繁、疲、難三項要缺,駐扎金積堡,凡有地方漢回人命、盜劫暨一切戶婚、田土、辭訟等案,均歸該同知管理。該司等細心體察,該同知原有地方之責,自應添設照磨一缺,專司監獄、緝捕;添設教授一缺,專司訓迪,以資佐理。并擬請將添設之照磨一缺作為要缺,由外揀補;其教授一缺,應仿照洮州廳教授請歸部選”5。綜上所述,左宗棠在南疆時期的奏稿,從文學地理學的視角來看,更加側重于土地、民情和文化等方面的描述,揭示了當地人文景觀和社會風貌,尤其是軍墾情況,為后世研究南疆的歷史、地理、民族、文化等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二、情系邊疆,運籌帷幄:左宗棠新疆奏稿的文學地理學特征
左宗棠出身湘地,早年間苦讀詩書,雖然他的科舉仕途止于舉人,但他接受眾多新興學說,并且躬身實踐。左宗棠在其一生中游歷中國多個地域,從湖南到浙江、從陜甘到新疆,他始終維持了一種靈動辯證的思想特質,不論身處何方,都能傾聽并接納當地的風土人情,他能夠在各個目的地接納并融入當地的風俗習慣與文化,踐行著思維的包容性和多元性。他的旅行經歷使他有機會親身領略和了解不同地域的風土人情,而他對于學問和知識的渴望使他成為一個知行合一的人。從北方到南方,他始終保持著一顆開放的心,在新的環境中主動學習,并逐漸與當地人建立聯系。對于左宗棠來說,接受當地的風土人情不僅是一種適應,更是一種對多元文化的尊重和理解。他的靈動辯證思維使他能夠在融入當地文化的同時,保持著對自身文化背景的認同。這些特點,使得他成為一個知行合一、兼具包容性和多元性的個體。
“所有的歷史事件都必然發生在具體的空間里,那些承載著各類歷史事件、集體記憶、民族認同的空間或地點便成了特殊的景觀成了歷史的場所。事實上,‘景觀’既是一種穩定的社會角色,又是一個巨大的記憶系統。”1到了新疆以后,左宗棠體現出對于西北邊疆風土人情的接受態度。文學地理學應該被認為是文學與地理的融合,而不是一面單獨的透視或鏡子折射或反映的外部世界。文學作品不只是簡單地對地理景觀進行深情的描寫,也提供了認識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個包含地理意義、地理經歷和地理知識的廣泛領域2。在文本地理空間的各個要素中,人物是核心要素,而其他要素則是因人物而設置的。例如景觀(地景)是人物活動的背景或場所,也是觸發人物的情感與思想的媒介;實物是人物活動場所的實物,或是供人物使用,或是引發人物的想象、聯想與思考;事件則是圍繞人物的性格或命運而展開的事件3。所以,一方面,左宗棠奏稿的文學地理空間存在對客觀新疆地理空間的記錄式投影;另一方面,左宗棠奏稿的文地觀念也不是樸素地對新疆空間的復制和表述,而是經過他思考和創作的產物。因此,要以身為政治軍事家和文學家的左宗棠構建認識和鑒賞新疆地理空間的主體。
客觀環境各要素架構的文學地理空間,既影響作者的氣質和人格,同時又為文學創作提供源源不竭的題材。各地的自然環境差異以及奇特地形地貌等自然景觀的不同,均孕育著作者獨特的情感;而作者的閱歷或自然視閾,又決定文學作品呈現的主體和風格4。在征戰新疆的兩余年間,左宗棠案牘勞形,書寫的大量奏稿、文書、批札都以客觀真實的筆觸描寫了駐軍情況、風土地理、土人文化相關的地理現象,凸顯邊境地區的文學地理特色,表達自己對邊疆軍旅風貌的深入領會和情感共鳴。在表達上,左宗棠注重運用具有軍旅色彩和軍事色彩的事象,調用政治家、軍事家的審慎目光,卻又不失他作為文學家的豪情壯志,傳遞了對新疆軍旅生活的深厚情感以及對邊境風土人情的尊重。例如,從肅州開拔,進軍北疆路上,左宗棠還留下了著名的《天山扶欄銘》:“天山三十有二般,伐石貫木樹扶欄。誰其化險貽之安,嵩武上將唯桓桓。利有攸往萬口歡,恪靖銘石字龍蟠。戒毋折損毋鉆刓,光緒二年六月刊”5。行文雖簡短直白,但一則描寫了天山景觀的獨特艱險與前人開辟道路檻欄的艱難險阻,化險為安,寧折不彎,正是左宗棠出兵初期躊躇滿志、豪情萬丈的真實寫照。在《延榆綏譚鎮仁芳稟報神木游勇拒捕斃兵情形由》中,左宗棠詳細記錄了邊防軍隊的駐扎情況與業余生活:“防營無事,修筑城堡,開耕荒地,差操之馀種菜栽樹,以習勞練其筋力,以作苦范其心思,勝于坐食嬉游多矣。為弁兵計,正餉之外可沾馀利,添補衣履雜用,何樂不為?”6修筑防御工事,從事軍墾,既能習練筋骨、枕戈待旦,又能增添盈利、慰勞軍健,與傳統邊塞文學的蕭瑟苦吟之風不同,左宗棠新疆文書利用客觀視角生動再現邊疆軍旅的生存情況,既展現其英明的治軍之道,又體現軍隊內部的團結活潑。更具有戰爭色彩的當屬描寫收復烏城的《詳陳攻拔古牧地克復烏魯木齊迪化州城戰狀請獎恤出力陣亡各員弁折》:“開花大炮轟動南城,左側子墻漸圮。大炮測準連轟,城身坍卸過半。城頭悍賊潛伏城隈,仰施槍炮,官軍標針快響槍七響槍、劈山炮連發,子注如雨,賊多死者。城南壘中號鼓齊發,南路攻城隊伍飛奔齊進,賊猶以槍炮憑墻抵放。官軍既上缺口,各以火包向賊紛擲,后隊復囊土填濠,一擁而入,將施放槍炮拒賊悉數斬殺。”1彼時得益于洋務運動,征疆將士已大量裝備火槍洋炮,戰爭場面也從中古時期的刀劍相接、萬箭齊發轉向頗具近代色彩的槍炮攻防,響槍、大炮、號鼓、火包等戰爭器材彰顯了壯烈的收復新疆之戰景觀,該文雖是戰事奏折,行文卻豪邁酣暢,頗具建功立業、收復河山之豪情壯志。在《復陳移屯實邊折》中,左宗棠詳細記載了軍墾屯田的景觀:“首以屯田為務,師行所至,相度形勢,于總要之處安營設卡;附近營卡各處,戰事余閑,即釋刀仗,事鋤犁,樹五谷,余種蔬菜;農功余閑,則廣開溝洫、興水利以為永利,筑堡寨以業遺民,給耕具、種子以購貧苦,官道兩旁種榆柳垂楊以蔭行旅……今畫其地在吐魯番、托克遜之間,土名亦拉里,水田甚多”2。文中不但肯定了軍隊在業余生活中開墾田地,廣修水利的惠民善舉,甚至在其后還提出了先修直隸水利,徐議八旗丁壯移屯新疆的方針策略,可見左宗棠在記敘匯報欣欣向榮的屯邊景象時,還不忘國計民生,一片赤忱,忠心可鑒。
左宗棠的新疆奏稿表現出熱烈的邊疆領土認同,“竊維立國有疆,古今通義。規模存乎建置,而建置因乎形勢必合時與地通籌之,乃能權其輕重,而建置始得其宜”3。人類生活于社會空間,不僅存在于自然環境中、享有自然資源,還建立了包括倫理、經濟、政治和法律等在內的復雜的社會關系,活躍于不同社會領域,同時人類在追求利益和生活意義的過程中不斷體驗和探索4。艱難的時局與邊疆的環境自然增長了左宗棠早已滋生的報國情懷。尤其在南疆戰事展開之后,左宗棠面對外國列強蠶食我國領土的殘酷現實,他在奏稿中展現的主權意識、家國情懷更為強烈。他將自己的文學創作與對新疆的探索與鞏固連接在一起,通過文學藝術的形式表達了對新疆豐富多樣的物質資源和文化遺產的珍視。他強調了新疆特殊的區位和重要性,宣揚了維護和發展邊疆地區的責任與義務。因此,他的作品呈現出對邊疆地域的強烈認同。在《遵旨統全局折》中,左宗棠深刻認識到新疆自古以來是我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認為西北地區廣袤無垠,屬當下戰略防御之重點:“竊維立國有疆,古今通義……西北則廣莫無垠,專恃兵力為強弱,兵少固啟戒心,兵多又耗國用……顧祖禹于地學最稱淹貫,其論方輿形勢,視列朝建都之地為重輕。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環衛北方,百數十年無烽燧之警,不特前代所謂九邊皆成腹地,即由科布多、烏里雅蘇臺以達張家口,亦皆分屯列成,斥遙通,而后甸宴然。蓋祖宗朝削平準部,兼定回部,開新疆、立軍府之所貽也。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西北臂指相連,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5。雖久處內地,但左宗棠不失經略西北之心,不同于李鴻章等人為海防而放棄西北邊陲防線的綏靖心態,左宗棠在統籌全局的奏折中對邊疆地理、軍隊情況、人心向背作出了細致分析,更是從前朝歷數西北邊防之重要性,得出西北失則滿蒙不穩的局勢分析,行文慷慨激昂,可見其守護祖國領土的決心。在1876年,收復南疆八城之戰前,寫與前線領軍巴圖魯劉錦棠的書信中,左宗棠更是分析了戰陣形勢與敵我勢力較量,從宏觀角度剖析英俄瓜分我國領土的野心:“至于戰陣之事,權在主兵之人,非他人所可參預。用兵喀地,久暫固難逆料,阿古柏能否久駐,我亦無從懸揣。英使所慮用兵日久,俄人從中侵占一層,似不足慮。俄人雖駐伊犁,然駐兵不過一千,近且減至八百,是原議交還一說,似非虛言。若謂更思侵占南路,無論我不能允,且俄本大國,亦斷不肯自失體面。即使帕夏投誠獻土,俄國亦必不受。南八城自乾隆二十四年入中國版圖,至今與五印度無纖毫之損,豈賊踞此地則于英有益,中國復此地,翻于英有損乎?以此復總署,總署即以此告威使,當不致別生枝節也。高明以為然否?”1從宏觀高度鳥瞰新疆全局,揭示清軍抗爭阿古柏勢力與英俄帝國主義的必要性,這是左宗棠的戰略智慧和愛國情懷的體現。
綜上所述,左宗棠在新疆創作的文學作品展現出濃厚的西北風土特色,凸顯熱烈的邊疆領土認同。其作品主題明確,強調對邊疆地區的關注和保護。同時,他的作品風格和語言運用都扎根于西北地區的文學景觀、民俗文化,凸顯出對邊疆的守護之情。這些元素使得他的作品充滿了濃郁的邊疆風味,并凸顯他作為一位杰出文學家和愛國者的特質。
與此同時,左宗棠深刻認識到一個重要問題:中國地域遼闊,文化差異與地域動亂問題緊密相關,“臣維制賊之要,在審賊勢,察賊情,而合地形之遠近沖僻以通籌,乃可策全功而免意外之變。臣于關外西北地形未能懸揣不敢冒昧指陳,上瀆天聽”2。他明確提出,由于地域差異所導致的文化認同感的缺失與認同度的降低,是導致中國在面對列強侵略時的抵抗力羸弱的根本原因。左宗棠在他的奏稿中對此問題進行了頗具辯證性的闡述,反映出他對政治、地理和文化問題的深入思考。這一問題在本文中占據重要地位,也是接下來需要探討的重點話題,左宗棠的政治情懷和地理認同感在該問題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也為理解中國歷史和現實問題提供了重要的視角。
三、懷土懷民,決勝千里:左宗棠新疆奏稿的主權意識
近代意義上的國家主權是指國家獨立自主地處理國內外事務的權力,在國際法和國際關系中,主權就是一個國家不受外來控制的自由對外主權,就對內屬性來說,主權基本和統治權同義,它“決定個人對國家與政府關系的重要問題”;就對外屬性來說,主權意味著“國家的自主或獨立”3。對于近代清政府而言,雖然1689年與沙俄簽訂的《尼布楚條約》已有主權國家間的條約性質,但中國尚未有清晰的主權觀念。尤其在邊疆地區,籠罩在“天下”觀念中的“邊陲”并非清晰的邊界,在基層社會中人們的國民意識和民族意識同樣不清晰,政治上承認中央王朝但具有較高自主性的少數民族土官、土司、部落頭人或貴族比比皆是。直到晚清時期,外國列強入侵與邊地土民叛亂促使晚清中國人對邊疆的認識開始艱難地從“無邊天下”轉向“有限疆界”觀念,并在此過程中從“被迫接受”轉向主動建構主權4。
作為主戰派代表,左宗棠一直熱烈地展現著維護吾土吾民的主權意識。他堅信新疆是中國的神圣領土,必須回歸中國的統治。這種強烈的主權意識是左宗棠不同于普遍腐朽的晚清官僚的根本區別。左宗棠堅定地主張維護國家的領土完整與尊嚴,并以此為基礎制定了收復新疆的戰略和政策。作家的地理感知基于人類對自然界各種現象的觀照和探討、揭示人地關系及其背后存在的原因,進而呈現在文學作品中。作為地理環境與文學創作之間的媒介,地理感知是確實存在的現象。地理感知通過感覺實現作家與地理環境的接觸和體驗,為文學創作的發生提供了可能性。人類感官獲取地理環境的信息后,大腦會感受和察覺地理環境的存在方式,并根據感覺經驗進行推理和判斷。作家的感覺持續積累發酵,在大腦中對感覺進行加工的過程中,會形成屬于這個作家獨有的生命經驗并導向外部世界,觸發其文學創作1。梅新林曾經提出“精神探源”理論,認為精神探源是立足于文學地理的意義追問,其研究對象是對人類文明和生命意義的追問2。左宗棠在新疆上書的奏稿中多次表達對領土的責任與擔當,明確表示要為國家的統一、安定與繁榮而努力奮斗。在收復新疆時期,左宗棠展現了明確的主權領土意識、堅定而勇敢的對敵斗爭思想,以及教育民眾和幫助民眾的思想。以文學地理學鑒析左宗棠新疆奏稿,除了研究左宗棠在作品中展現的新疆文學地理景觀以及對其的想象與建構,同時也要揭示左宗棠構建新疆文學地理的過程中對認知和改造客觀世界、展現個人政治文化觀念的啟示和意義3。
在收復新疆時期,左宗棠通過文學政治地理作品展現了對抗分裂勢力和外國列強的斗爭精神。他的作品不僅反映了當時新疆的戰爭局勢和地理環境,還體現了他堅定的愛國主義立場和對抗外敵的決心,“實力籌維,共襄茲舉,毋因惜小費而忽遠猷,則誠時局之幸也”4。左宗棠奏稿中蘊含了寸土不讓、兼容并蓄、穩定和諧的政治理想,體現了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民族一體發展、萬眾一心的優良品質。左宗棠奏稿中的新疆文學地理不僅暗含了清軍收復河山、建設邊疆的決心和信念,同時也暗示了國土永固、民族和諧的趨向性是由勇武的華夏子民建設的。這種在文學地理場域的構建和論述過程中體現的主權不可侵犯的理念是極具政治美學色彩的跨時代的政治理念,這是大多數古代官員面臨非省邊疆地區主權問題所不涉及的。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新疆面臨著來自阿古柏和英俄的威脅。左宗棠深刻認識到新疆對于國家安全的重要性,他強調必須堅決抵抗外國列強的侵略,捍衛國家的領土主權。他主張通過加強軍事力量、改善邊疆治理等方式,抵御外國勢力的干涉,“察看俄國情形,雖權出一尊,而事多分屬……一切因應之宜,有函牘所不能詳者,亦有未可形諸函牘者,相距過遠,并有多處業已見之行事而臣猶無所聞者。……除現行事宜本有定章,應各照常辦理。此外,遇俄人交涉新疆者,應咨臣定見主辦,不必先與商議,致遠人無所適從,庶期徑路絕而軌轍可尋,論說少而爭辯自息,似亦省心省事之一道也”5。左宗棠在文章中明確表達了他對抗分裂勢力的堅決態度。他指出,新疆是中國的固有領土,清朝政府有責任捍衛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他批評了那些試圖分裂新疆、破壞國家統一的分裂分子,認為他們是中國內政的干擾者。左宗棠強調,必須堅決打擊這些分裂勢力,以維護國家的穩定和民族的尊嚴。展現了堅定而勇敢的對敵斗爭思想。面對反抗和敵對勢力,他堅定地以收復失地為己任,展示了對抗敵人的無畏精神和果決行動。表現出堅定不移的意志和卓越的領導能力,與敵人進行戰略和戰術上的斗爭。他主張軍事力量與政治手段相結合,通過靈活的軍事戰略和卓越的組織能力,有效地擊敗分裂勢力并收復了大片領土。左宗棠的文學政治地理作品,不僅體現了他對抗分裂勢力和外國列強的斗爭精神,也展現了他對于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的堅定信念。他的作品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和現實價值,為后世的國家統一和邊疆治理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啟示。
同時,左宗棠通過他的奏稿展現出了其化民思想,這是他作為軍政大臣的政治責任和華夏英雄的家國情懷。新疆重返祖國懷抱,首先應該歸功于新疆各族人民;但是,左宗棠作為進軍新疆的全軍統帥,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1。左宗棠在征途中仔細觀察新疆當地的自然地理環境、因地制宜地推行了聲勢浩大的植樹造林活動,當他在新疆看到“河堤兩旁夾植榆楊,可同堤,利民川”就積極鼓勵他們植樹造林,這對防風治沙,涵養水源,調節氣候,改變北地荒涼的自然風貌起到了積極作用。2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通過文學政治地理作品展現出來的教育民眾和幫助民眾的思想,體現了他的愛國情懷和社會責任感。左宗棠深刻認識到民眾在國家建設和社會發展中的重要性,他主張通過教育提高民眾的素質,幫助他們了解國家的歷史、文化和政策,增強他們的民族認同感和凝聚力,為此他慷慨上書,要求增派糧餉以供建設:“無如久餓之夫,壺飧難于續命。何也?臣于內外各軍請發餉銀、采糧轉運各局請發腳價局費稟牘到營,輒繞帳徬徨,莫知所措”3。他提出中原與西域的地理差異和文化差異是造成邊疆華夏認同感不足的原因,“屬中原多故,客回構變,土回隨之,安集延以亡國之馀乘機竊踞南路,重煩朝廷西顧之憂蓋有年矣”4,因此他向民眾宣傳愛國主義思想,強調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的重要性,激發民眾的愛國熱情和斗爭精神。同時,左宗棠也注重幫助民眾解決實際困難,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他主張發展農業、手工業和商業,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提高民眾的生活質量,“遠征士卒轉戰勞苦,則餉需不可缺也;新糧登場,急宜收購,則采買不可緩也;白露已過,駱駝起廠,則轉運不可歇也。各城新克,百廢待興,亟須設官駐營,舉行賑濟”5。他關注民生問題、關注貧困地區和弱勢群體的生活,積極為他們提供幫助和支持。
綜上所述,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表現出明確的主權領土意識、堅定而勇敢的對敵斗爭思想,以及教育和幫扶民眾的思想。他秉持著強烈的國家意識和責任感,堅決主張維護國家領土完整和統一。他以果敢和機智的行動對抗敵人,實現了領土的收復;與此同時,他注重教育民眾、改善民生,促進邊疆地區的發展和進步。這些思想和行動體現出左宗棠作為一位杰出政治家和愛國者的特質。
四、守土安邦,流芳百世:左宗棠新疆奏稿的后世影響
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時期的奏稿不僅在當時具有重要的政治和歷史意義,而且對后代的文學家和政治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經過文學家主體的審美觀照,包含著主權思想和家國情懷的新疆文學地理逐步積淀、超越、升華為文學世界的精神象征意義,形成了文學家集體的“價值內化”6。左宗棠新疆奏稿為文學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描繪了那個時代的生活場景,展示了左宗棠的智慧、勇氣和情感,從而為后代文學家提供了難得的寫作技巧和情感表達方式;同時,這些奏稿也為政治家提供了關于處理復雜政治問題的借鑒,特別是涉及民族、領土和軍事沖突的案例研究。左宗棠在處理危機、爭取人心、作出決策和保持堅韌不拔的精神等方面為政治家提供可以學習的重要經驗。此外,左宗棠的奏稿還提供了對歷史事件深入、具體和生動的描述,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那個時代的社會、經濟、文化和政治背景。通過這些奏稿,可以看到歷史上的沖突、決策、掙扎和勝利,這些對于理解歷史、預測未來有著重要的價值。最重要的是,左宗棠的奏稿展示了他的愛國情懷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對后人具有深刻的啟示和教育意義,有助于培養民眾的愛國主義情感,激發他們的民族自豪感和責任感。
左宗棠新疆奏稿風格豪邁、筆力雄渾,卻又不失洞察的目光,充滿愛國熱情,他的作品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讓他們感受到了中華民族堅韌不拔、自強不息的精神。這些作品成為了中國文學寶庫中的珍品,對后世文學創作和批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左宗棠的奏稿成為了政治智慧和謀略的載體,為政治家們提供了寶貴的借鑒經驗。他文中蘊含的愛國情懷、民族大義和斗爭精神,成為了政治家們處理民族、宗教、外交等問題的指導思想。左宗棠收復新疆的斗爭故事更是成為了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篇章,激勵著后來的政治家們為國家的統一和領土完整而奮斗。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晚清大使曾紀澤與沙俄代表商談《伊犁條約》之時展現的寸土不讓的愛國情懷和斗爭精神,俄國大使懼怕左中堂將欲進京,似有動兵之意,但曾紀澤卻說“外間因左中堂削平回亂,建立大功,遂以為左中堂專好用兵……中、俄兩國和好固無須調左中堂進京。假使中國有用兵之意,則西邊正關系緊張,更無調其進京之理也”1。不同于過往的懦弱形象,曾紀澤話里話外都在展現左宗棠的用兵之道和護國理念,展現中國軍隊在收復除伊犁以外的新疆國土之后展現的底氣與自信。
此外,晚清著名邊塞詩人蕭雄在他的《西疆雜述詩》注解中寫道:“新疆到處多桑,而養蠶治絲僅有和闐,水土相宜,由來已久,能織絹素大鈿、回回錦鈿,運往各處售賣。男女習,與農并重:故和闐之民尤為富足。左文襄公于肅清新疆后,大勸農桑,以培根本。各城設局派員專辦蠶務。未幾,蠶事大興,爭趨為利。和闐益多而精,次之阿克蘇,已有可觀,并織成花色,有縐鈿之類。奈西域地高土燥,桑葉粗硬,蠶食之則出絲剛澀,服之易于脆損。曩日,左文襄公曾派人于江浙采運桑苗,大費財力,惜移栽枯槁矣。且土性不同,縱能長成,必隨地變,自難如湖、杭之葉柔軟且厚。然為國為民,亦至矣哉!”2指出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期種植桑苗、發展農業的政策為當地民眾生產生活帶來了極大的提高,安民富民,惠及后世,贊其“為國為民”的廣闊胸襟和雄才偉略。近代新疆詩人也在各自的詩文作品中贊頌左宗棠收復新疆的愛國壯舉、繼承和弘揚他的愛國情懷和斗爭精神。毳廬居士鄧纘先詩曰“熙熙太平民,不識兵甲煩。初因避秦來,息軀邊塞垣”3,肯定了左宗棠收復與建設新疆為后世子民帶來的安定祥和;伊犁鎮守使王之佑吟道“甲帳風寒初試劍,戍樓聲咽夜吹笳。功名重老仍憂國,知遇未酬惶問家”4,繼承了前人的戍邊精神,詩歌包含蕭瑟肅殺的報國情懷;民國時期新疆教育廳長張馨則大筆如椽,“天駢幾輩睨中華,斗角鉤心各自夸。錦繡山河爭染指,縱橫壇站恣磨牙。近聞積恥稍浦祓,頓覺尊榮已倍加。莫道安攘無上策,國人股鑒在博沙”5,記敘了前清時期列強瓜分我國領土的惡劣行徑,歌頌了抗擊斗爭中英勇的民族精神,詩歌未現人名,但收復新疆的偉大愛國精神卻躍然紙上。
左宗棠在收復新疆期間的文學作品不僅以其文學價值而著稱,更以其政治智慧和國家觀念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他的作品,無論是奏稿、詩詞還是書信,都以生動的描繪、深刻的思考和精湛的文筆,為后世文學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靈感;同時,左宗棠在作品中展現出的政治決策能力、對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執著追求;以及對中華民族認同和中華文化傳承的重視,為政治家們處理類似問題提供了寶貴的參考。這些作品不僅激發了對國家的熱愛和責任感,也為中國的文化發展和國家建設提供了重要的歷史經驗和精神支柱。因此,左宗棠的文學作品不僅是文學領域的瑰寶,也是中國國家精神和中華民族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和發展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