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姓埋名的不止一個人（組詩）

天空換下的羽毛

收割以后的大地給天空讓出一塊空間

無色無味，無聲無響的日子還有一段時間

裸露的石頭，像天空換下的羽毛

中途有一棵祈愿樹

愛情沒有早晨和黃昏

兩朵沒有年齡的小花在此耳鬢廝磨

麻雀正在接受一年一度的荒涼

白煙的背后一定有山村

拾柴火的人背著大地的恩寵歸來

沒有鐮刀和草繩，這些純人工制作的工藝

正在失傳

我在趕往一場祭拜圖騰的路上

從遠方而來

又到遠方去

一輛追趕日落的車載著追趕時間的人

隱姓埋名的不止一個人

大霧填滿山谷的時候

世界籠罩在虛實中

一個隱姓埋名的人今日開始墾荒

山里萬物皆神

擇吉時動土

需要墊著棕衣在石頭上坐一會兒

提前到來的

雀已經念過早經

蜘蛛在兩棵竹之間打禪

打噴嚏或咳嗽

可能山外有人想我

神暗示，我來了

一個長發飄逸的少年，如今

稀疏于山霧中

散落的另一半是不是荒唐

霧散了一些，發現我的荒地上

有兩棵桃樹，開過無數次桃花

這是我進山第一個誤打誤撞的美好

扎上棕衣

反復比劃拿鋤頭的樣子

雀披著棕色的斗篷，觀察我

隱姓埋名的不止我一個人

村落、山川、河流

塵埃

我決定，今年種冬麥

一半歸己

一半歸雀

愛情造句

我許諾過給你江山，而如今

我住在一間小木屋里，等你

我說過給我一點時間

窗外已經有下雪時的風聲

森林并無具體的主人

三十萬畝林地，

三十萬畝愛情與無情

每一棵樹都可以成為篝火

我告訴過你

我需要一捆劈柴，另外

我需要一個背簍

我去小石林，背回一塊石頭

這里缺水

我去河流邊背一桶水上山

這些都是愛情造句

我的江山如此渺小

渺小到太陽會從門縫中塞進一張紙條

還有一棵過冬的柿子樹

兩只鳥在樹上吃一顆柿子

枯枝令

能夠有枯枝斷落的樹

必定是有些年齡的，滄桑過的

我幾次在樹下，聽見

枯枝的斷裂聲，走過以后

枯枝才落下來。百年以后

的事物，充滿神性

有一次，我看見一只喜鵲

叼走一根枯枝，飛到

另一棵孤樹上，筑巢

我喜歡這種歡喜的結局

有時候，我也會抱起一堆枯枝

這些注定不會在我的身體里發芽

我也有過中年的韌性

之后，骨質疏松，頭發脫落

一次次，被風所傷害

樹實在太大

原諒風吧

陌 生

當漫天星星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

過去了半個世紀。數日陰雨

遠方有雪，屋檐里藏著的最后一滴水落地

麥浪還沒有連成一片，我站在

油菜花和麥地相鄰的田野上

抬頭看見星空無際，一群冬夜的歸來者

今晚沒有流星，遠方沒有隕石

沒有揮舞白襯衣的少年

我沉默地抱著雙臂，星光更接近我

鬢角的白色

彼此都有點陌生

我想問一聲，知否

我不是發現星星的人

只能以黑夜的名義

和活著的人逐一對照

燒 荒

大好山川，小草和灌木功不可沒

這些渺小的、矮個子的事物

沒有人統計它們的功勞

一位老嫗用一把砍刀

勾起草，割斷灌木

抱起來，一捆一捆的。不除根

這些枯萎和即將枯萎的事物

在一根火柴的指引下

走完一生

老嫗把一年遺失的事物撿起來

扔到火堆里。這幾天的傍晚

幾乎每座山寨都有這樣的青煙

愛人書

在山里，落日慢

愛人的信息遲遲沒有回復

從城里拉來的書，在鎮上停一夜

書中的內容與我有三公里距離

我慢慢地想著愛人和書

愛人來過，但又走了

書還沒有來，內容我略知一二

土地，落日，剩下的時間，書

下降中的記憶力

愛人，我的筆墨紙硯放在哪個箱子里

想起愛人臨走時交待我

慢

并非虛無

七月的一天，炫目的陽光

穿透層層疊疊的松林，一朵蘭花

并非虛無地綻放

偶爾有一戶人家，男耕女織

月光和露珠停留在鐮刀口上

一只羊與另一羊耳鬢廝磨

與塵世和解之后

我選擇森林，和樹木中隱藏的年輪

我與木屋有一場跨物種之戀

我愛這里砍刀那鈍和鋒利的兩面性

而且愛得徹底，時刻別在腰間

只有傍晚倚著門檻，想起依靠我的愛人

我迷戀蜘蛛，如何織網，如何自投羅網

森林是一個物種之間天敵四伏的地方

我愛上森林，愛上跨物種的天敵

森林從來不說出孤獨的含義

不要妄議虛無

愛上寂靜，一旦說出就會變成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