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譯員(尤其是當所謂的陪同譯員),免不了要上餐桌為中外賓主雙方當翻譯。譯員這時很少能好好吃上一頓飯。不過,雖然譯員在這方面吐槽很多,但其實在意的并不是自己吃好吃不好。真正讓譯員最苦惱、最頭痛的,是該如何去翻譯一道道端上桌的美味佳肴的名稱。在中方安排的餐席上,外方人員除了好奇菜肴的味道,還常常好奇菜肴的名稱,還有的人則愛打聽所用食材,由此判斷自己是否要動刀動叉去品嘗。坦率地說,在各種文本翻譯中,短短幾個字的菜名恐怕是最不好譯的。
1984年4月26日至5月1日,美國時任總統里根訪華。里根夫婦抵京當晚,國家主席李先念和夫人林佳楣在釣魚臺國賓館養源齋設宴招待美國客人。宴會上有一道“龍須面”。如果將“龍須”直譯成英文“龍的胡子”,外國人聽了會覺得可怕,很難提起食欲,所以有人翻成“仙女的頭發”。外交部的口譯員施燕華女士當時就這么翻的,里根聽后說:“仙女的頭發!可愛的名字?!笔┭嗳A后來說:“這對我很有啟發,翻譯不只是對號入座或意思轉換,還要考慮到文化上的差異,才能收到好的效果。”
退而求其次,不譯菜肴名稱,只譯出菜肴所用食材。但這有時也不容易,因為食材方面的單詞平時譯員接觸不多,甚至很少留意,成了生僻詞。就算是個有心人,雖曾背記過,可到了外事宴會上,卻可能一時想不起來,或者索性忘得干干凈凈。
2007年中國舉辦女足世界杯期間,來津旅游的幾個老外對天津美食贊不絕口,然而對一些飯店的名稱卻不太理解。做進出口貿易工作的孫女士接待了幾名來天津看女足世界杯的歐洲朋友。一天下來,孫女士就感覺有點兒吃不消了:“每到吃飯時,沒辦法解釋清楚一些天津的特色飯店的店名,讓我實在發愁?!?/p>
孫女士說,她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咱天津餐飲的招牌——“狗不理”包子。幾個外國朋友挺愛吃這種包子,就向孫女士打聽飯店叫什么名字。
“這下可把我難住了。雖然我的英語水平還可以,但‘狗不理’該怎么解釋,我還真不知道?!?/p>
孫女士磕磕巴巴地半直譯半解釋地把“狗不理”用英文講給這幾個外國朋友,他們還是不明白“狗不理”到底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位還懷疑地問孫女士:“包子里的餡到底是不是狗肉呢?”孫女士更感到有嘴說不清了。
這種尷尬我也遇到過。
記得有一次,在地方政府招待外賓的晚宴上,外賓指指盤里的一道配菜問:“這是什么?”聽完我的翻譯,中方主人毫不遲疑地答道:“玉蘭片?!蔽译m知道所謂的玉蘭片其實是由鮮嫩的冬筍或春筍經加工而成的制品,卻一時忘了“筍”的英文 bamboo shoot了。情急之下,我只好譯為 baby bamboo。沒想到這么拙劣的翻譯居然一下子勾起了外賓的食欲,邊品嘗邊點頭贊賞。
更尷尬的一次是,有一回午宴,服務員上了一道菜并報了菜名“醬燒鵪鶉”,我沒有譯,想混過去。但外賓指指靜靜躺在盤中、已被“醬燒”得面目全非的鵪鶉問我:“這是什么鳥?”我一時忘了自己曾背記過的 quail 一詞,此時什么都不答肯定說不過去,我只好順嘴說了一句:“This is a kind of Chinese chicks.(這是中國的一種小雞。)”外賓臉上露出困惑之色。他靠刀叉合作,弄了一只放到自己的盤子里品嘗起來,頷首表示贊許,只是仍然困惑——他問我:“為什么 Chinese chick 長這么?。块L不大嗎?還是故意不讓它長大?”我頓時不知如何解答了。
要特別強調一點,外事活動中,翻譯菜單是我們常常必須干的活兒。菜單翻譯宜簡不宜繁,別像中文菜名那樣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噱頭!
過去有人把“四喜丸子”譯成four glad meatballs(四個高興的肉團),把“紅燒獅子頭”譯成red burned lion head(燒紅了的獅子腦袋),把“麻婆豆腐”譯成Tofu made by a woman with freckles(滿臉雀斑的女人做的豆腐),把“夫妻肺片”譯成husband and wife’s lung slice(兩口子的肺部切片)……外方人員但凡膽子小一點哪敢品嘗?!這樣譯菜名顯然吃力不討好。其實,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要譯出食材即可,或者先用漢語拼音標出菜名,然后譯出食材,比如牛肉(beef)、羊肉(mutton)、雞肉(chicken)、鴨肉(duck)、魚(fish)、蝦(shrimp)、豬肉(pork)、豆腐(bean curd / tofu)等,做個小牌子放在菜盆前。OK!這才是你招待的外方人員最關心的。
在網上看到一位女譯員分享自己陪同外方人員用餐的一次經歷:
“一次去綠波廊吃飯,菜名都有英文對照,我心里說,這下子用不著我翻譯討厭的菜名了。誰料到等菜單撤下、菜肴上桌,老外的問題又來了:‘What is this?’天哪!剛才有菜單的時候不看,現在沒了才問??!這回我學聰明了,再也不像《高級口譯》那樣翻譯菜名了,反正見到菜里面有什么成分就報它的名字,比如chicken(雞肉)、prawn(對蝦)、mushroom(蘑菇)之類,老外倒也明白。至于問用了哪些調料,我回答得更干脆:‘Eat it, and your tongue will tell you.’(一嘗便知。)”
好個聰明的女譯員!
* 原南京炮兵學院翻譯室譯審,1976年畢業于解放軍外國語學院英語研究專業。曾榮獲“全軍優秀教師”稱號、總參教書育人獎;榮立3次三等功。2022年獲得“資深翻譯家”榮譽稱號。曾多次受派赴國外擔任陪同訪問、軍援軍貿、外軍培訓、國際維和等任務的譯員和翻譯組長;在國內多次擔任軍隊大型外事活動的翻譯保障負責人兼首席翻譯。主持編纂《漢英英漢軍事大辭典》《漢英軍事技術大辭典》等軍事辭典6部;出版《近代中國通事》《來華外國人與近代不平等條約》《走向同文三館》等著作7部、譯著40余部。